俄外长:21世纪世界权力结构中的俄罗斯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805 次 更新时间:2013-05-28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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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盖·拉夫罗夫  

[内容提要]本文是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2012年12月1日在“21世纪世界权力结构中的俄罗斯”年度国际会议暨“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成立20周年、《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杂志创刊1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俄罗斯对于国际关系体系未来发展及俄罗斯对外政策原则的基本立场和观点。拉夫罗夫认为,世界正经历深刻变化,未来世界将是多极格局,单极霸权主义没有前途。他还阐明了俄罗斯应如何应对新的形势。

[关键词]俄罗斯 对外政策 国际体系 多极世界

[作者介绍]谢尔盖·拉夫罗夫(Sergey Lavrov),俄罗斯现任外交部长。

俄罗斯外交工作一直得到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的大力协助。这促进了俄罗斯“务实、开放、多元化、连贯性,在捍卫国家利益时避免发生冲突”的对外政策主要原则的形成。普京总统2012年5月7日就职时签署的有关俄罗斯对外方针的总统令以及其他相关文件确认了这些原则。这些原则将会得到巩固、发展、补充和明确,因为新的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构想即将发布,我们正在根据上面提到的总统令起草新“构想”,并将马上提交给总统。当然,并不是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提出的所有意见和计划都会付诸实施,但确实有许多都实现了。最重要的是,委员会的工作切实拓展了俄罗斯制定对外政策时的理论视野。我相信,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将一如既往地促进我们的实际工作。

现在我想就今天的会议简单说两句。会议的组织者创造了宽松的环境,使与会者有机会说出他们认为最重要和最迫切的设想。我们会尽力将这些想法付诸实践。

首先,我想说,我们的确生活在一个正经历深刻变化的世界当中,这不是什么修辞手法,而是具体的现实。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变化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都不会按某个设定好的情形展开,它们时常背离所有人的估计和预测。现在可以说,全球化的进程完全偏离了其设计者20年前的构想。他们曾经以为,在苏联解体、社会主义阵营瓦解后,西方发达国家及其大企业将毫无限制地在全球扩张,而自由民主制度会成为唯一可选的“价值灯塔”,所有其他民族都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而现实是,从全球化中受益最多的是不少发展中国家,它们建成了现代工业体系,从根本上增进了人民的福祉,而与此同时,发达国家却经历了产业空洞化进程,中产阶级萎缩,社会分化日益加剧。

我们现在需要找到一个既能克服欧美经济的结构性失衡,又能适应中国在未来五六年内崛起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解决方案。同时,这意味着人民币很可能会成为主要的储备货币。美国经济的通货膨胀将继续影响美元汇率,欧洲的经济危机也将持续。我们基本可以断定,未来20年内,世界局势将产生根本性变化,人们将经历国际关系的艰难重构过程。

鉴于此,我请大家重温С.П.贾丕才院士在其生命最后阶段对历史问题所作的结论。他强调,历史进程不可逆转地加快了,每一个历史阶段在时间上都是前一个阶段的二分之一。我相信,大家对此都深有体会。

大量事实表明,一个新的历史阶段正在开启。对俄罗斯来说,这既有利、又不利,既意味着挑战,也意味着机遇。一方面,我们的确不知道,这种进程在西方的发展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比如欧盟,我们的主要贸易伙伴、技术和投资方面的合作者、我国油气的购买者,它将如何变化?另一方面,在进行这种根本性的权力再分配时,可能需要创造许多新的事物,有许多构成今天国际体系的准则将会被抛弃。就像我们在会议前讨论的一个命题所提到的,重要的不是创造某些技术,而在于如何更好地运用它们。在这方面俄罗斯应该很在行,因为我们有巨大的人口潜力和丰富的资源,这无疑给我们带来了优势。

今天已经没有人再质疑,正在形成中的国际秩序将是多极的。我个人认为,欧洲、美国和俄罗斯都将成为世界的中枢。另一方面,现在还没有人能够说明,21世纪世界秩序的轮廓会是怎样,它将有多稳定,多有效率。我们认为,俄罗斯对外政策的一个根本目标就是要创建一个公正、民主,最好是可以自我调整的国际体系。而只有国际舞台上的主要“玩家”真正在行动上坚持集体协商与合作,才可能实现这一目标。也许有人不同意,但从操作层面上来说,要完成这一转变既不简单,也不会很快。

我们远远偏离了20世纪90年代初流行的那种观念,即世界正走向“大同”,各个国家将复制西方模式,再加上一些本土元素作为补充。现在很明显的是,各国都承认市场经济和民主原则是国家体制在历史发展中的基本轨迹,但世界中心的数目不只有一个,发展模式也不止一种。而且,亨廷顿提出的对自身文明认同的增强趋势也变得愈发清晰。无论是在殖民帝国衰落时期,还是在民族主义或革命精神风起云涌之际,西方文明都很难凭其意识形态想象到,在半个世纪之后的今天,伊斯兰文明正经历一场如此激烈的“文艺复兴”。对自身文明之根依赖意识日益增强的情况正发生在亚洲和世界其他地方。在国际政治层面,这种情况要么导致冲突加剧,要么使人们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必须加强在符合现实要求基础上的协同合作。

这个问题的解决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的西方伙伴。美国选择怎样的行为方式?不久前,我读了M·谢夫发表在《美国保守派》杂志上的《保守思想的终结》一文。他指出,美国就像当时的苏联一样试图在全球输出革命,只不过这次打的是民主的旗号。他写道,历史不止一次地证明,试图推动世界革命的政策是没有前途的,比如罗伯斯庇尔、拿破仑和托洛茨基。谢夫认为试图强行改变别国政治、社会和经济制度的尝试在大多数情况下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并会导致极端主义、暴力镇压等情况的加剧,从而延缓真正的民主进程,我十分赞同这一点。

这是当代国际政治的一个原则性问题,并直接关系到未来全球体制的构建。这根本不是俄罗斯“习惯上”抵制西方影响,或是“恶意”破坏西方提出的计划的问题。问题在于,生硬地用“铁血政策”来推广民主的方式根本行不通。我们在过去一段时间和现在都坚信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伊拉克存在的问题。没有人能够完全清楚,中东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强制民主的危险在于,它可能会加强混乱发端的根基,在国际层面上导致严重的不可控。现在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这种危险。我的法国同事法比尤斯不久前曾说,他不担心出现多极世界,而是害怕出现一个“多极分离”的世界。世界不可能在美国或北约的保护下整合起来,要消除这种隐患只能进行真正的合作,既要在欧洲—大西洋框架下,也应在全球层面。

不久前,《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杂志转载了基辛格的文章,令人信服地证明了美国依靠武力来推进本国利益、包括推广其价值观的做法是无益的。有鉴于此,他强调,使美国的对外政策适应不同社会的内部状况和该国在国家安全方面的需求,并不意味着放弃原则。这只是一种更先进、更文明的推动自身目标实现的方式。我对此表示赞同。基辛格指出,将这两种立场相互排斥的所谓现实政治及建立在这种价值观之上的观点拼凑起来是荒谬的。显然,“十字军东征”及其他已经失去道德基础的政策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因此在当今世界需要把这些概念理性地结合起来。

我们支持就一套基本的价值观体系达成一致,以帮助我们在文明间相互合作的基础上建立未来国际制度的基石。如果真的有一种价值观是普世性的,那它应该由大家共同创造,而不应由弥赛亚似的政策来推动,这会带来巨大危害。我们应该认清殖民主义思维复辟的危险,比如在外部大国“为了叙利亚人民的福祉”就叙利亚新的政治制度原则达成一致之时。

我们确信,共同价值观体系的基础应蕴藏于绵延千年的传统、精神与信仰的内涵以及世界主要宗教的共识之中,这些共识包括追求和平与公正、自尊、自由与责任感、诚信、慈善、勤劳和道德等。

我认为,俄罗斯政治科学现在拥有很大的学术自由,我们应该继续最大程度地发挥这种优势,尽力去理解未来历史发展究竟会走怎样的道路。虽然对根本性历史转变进行预测常常是极其困难而徒劳的。

俄罗斯在21世纪全球政治舞台上的地位应由我国独立制定的政治方针来确立。俄罗斯对外政策的独立性是我们在上个世纪历史发展过程中争取所得,也是过去20年我们收获的经验。我们确信,俄罗斯绝对不能成为某个世界领袖的“跟班”。在这里,我想到了不久之前,欧盟委员会前主席、意大利前总理普罗迪的言论,他认为在当今世界上只有美国、中国和俄罗斯三个国家拥有完整的主权。这种说法当然过于夸张了,但也值得注意。

我们的确把自己视为未来多极世界的中心之一。这种地位是由俄罗斯的军事、地缘、经济潜力和人文力量所决定的。同时,这也是因为我国在国际事务中坚定地奉行法治原则,实践公平公正的理念。在国际舞台上也应该保证法律的至高无上。这使得俄罗斯可以扮演平衡者和稳定器的角色,这也是我们的国际伙伴,包括一些美国和北约长期盟友所日益要求的。

当然,这种立场并不是孤立主义,普京总统也不止一次提到这种观点。我们现在已经深深地融入了全球进程,而且未来将会继续沿着这条道路前进。我确信,我们将会在实践中理解,俄罗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确会为俄罗斯经济的“游戏规则”与整体环境带来深刻的变化。

我们还将不断深化与邻国的一体化。无疑,这首先是欧亚地区的一体化,我们将其视为长期、互惠的计划。但这并不是全部。我们还将不断推进我们长期追求的与欧盟关系的深化。不久前,普京总统提出了创建统一经济与人文空间的想法。这将也是推进亚太地区国家关系发展的重要内容。

卡拉加诺夫先生多年来一直倡导建立“大欧洲联盟”,只是要想将此付诸实践太过困难。但归根结底这是一个政治意愿的问题,在一定的条件下这种设想可能会变得可行。许多西方国家也曾考虑过这个主张,比如德国和法国。在布热津斯基的新著《战略视野》中也有提及。但这不应是俄罗斯并入西方,而应是平等地互相接近。

从文明的观点来看,俄罗斯是“大欧洲文明”的一部分,自然也与北美同属一个文明。我们认为,这种迹象越来越显著。因此,真正重要的是互相尊重与一体化,对于我们来说并不存在所谓的“欧洲选择”问题。

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与西方伙伴的对话有时候会使人感觉到似乎世界上没有别的力量中心,或是使人联想起上世纪90年代初的情景。我认为,过去20年间,世界发生的巨大变革在于出现了一些新的经济高速增长、财政实力雄厚、政治影响力巨大的力量中心,而有些西方伙伴在实践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坚信,在欧洲—大西洋地区散播对抗情绪在政治上是站不住脚的,这种做法将会使我们走入死胡同。在任何情况下,这都不是我们的选择。

这次会议的议题还触及有关加强俄罗斯国防实力的问题。我认为,毫无疑问,我国的周边环境并不安宁,这不仅是有关国际地位的问题,更是迫切的实际需求,只有这样才能保障俄罗斯的安全。

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有人提及国际关系中的军事力量要素。在新的世纪这个要素的重要性似乎应当下降,但是在现在这个历史阶段我们却看到了其地位的提升。我们经常重复的一个观点是:关于俄罗斯的最佳发展方案的所有预测都建立在保证国际局势稳定的基础之上。但是,国际冲突数量和强度的提升就意味着紧张元素的积累,而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不安。

我们知道,不经联合国安理会授权就使用武力干涉别国内政的行为,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我们注意到有人试图将“利比亚模式”普遍化。我必须强调,在经济危机时期,有些国家醉心于武力解决问题的模式。这种趋向对我们的一些伙伴来说并不陌生。军事手段已经并将在未来继续被用于“震荡”某个地区的局势,从而为其重设发展道路,确定义务。

最后,我想简单说一下“软实力”问题。显然,这是一个国家国际影响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不得不承认,俄罗斯目前在这个方面严重地落后了。“俄罗斯世界”基金会是我们加强俄罗斯全球声望的巨大资源,我们应当积极而有针对性地发展它。我注意到,自从外交政策与国防委员会的成员К.И.科萨切夫就职于俄罗斯独联体事务、俄侨和国际人文合作署后,已经制定出了关于利用这项资源的严谨计划。外交部将会积极地与科萨切夫展开合作。重要的不仅是要推广俄语和俄罗斯文化,还要扩大以俄语接受教育的人群。我们将在这方面进行官方层面的实践。

俄罗斯在世界信息空间中的分量并不重,但我们已迈出第一步。“今日俄罗斯”电视台的英语和阿拉伯语频道就是成功的例子。在英国,“今日俄罗斯”在受欢迎程度上排名第三。包括因特网在内的现代科技成果使得信息更加大众化,应当积极利用这一点。但总体上,我们有机会为人所识,也有机会推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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