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涛:第一财经记者:大火亲历记

——灾难在到来前不会和任何人打招呼!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361 次 更新时间:2010-11-19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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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涛  

悲剧就是在无数的如果破灭之后到来。

1月15日下午,我正和同事金梦在一财数字媒体中心楼下的非编机房剪片,回楼上取东西的时候,碰巧抬眼看到前方楼房后面正升腾着又浓又密的深灰色烟柱。由于事发高楼离同乐坊还有一段距离,当时看起来烟雾并不算太大,所以当时我们的第一反映是邻近的居民楼的一两户人家失火了。但本着新闻人对突发事件的敏感性,觉得不论情况如何,只要关系到民众安危,我们就必须竭力去提供更多的信息,记录下真实的现场。因此我们立刻跑回机房取出一台便携摄像机,带上一盘磁带循着浓烟方向奔去。

刚出同乐坊门口,就见沿着余姚路向西路面上已聚集了不少群众,都同时望向一个方向。火灾现场比我们预料的远得多,烟雾也更大。这时同乐坊保安很热心地向我们提供信息,但事后证实是错误的。他说火灾发生在余姚路999号,消防车早就来了,火都灭完了,不用去了。但看见前方升腾的浓烟,我们还是决定到现场了解事件进展。

(今早从微博上看到一条爆料引述如下:

@夏商:[重发]刚起火时,曾被静安消防扑灭明火,但没仔细勘探即停止。导致死灰复燃而无法收拾。@扬子晚报谷岳飞

跟贴:终于看见这条信息了。我第一个采访对象告知,她就住对面,12点半见消防车来过,不久又走了,估计是以为火灭掉了就闪人。把此事告诉编辑,大家异常震惊,然消防拒绝采访,这料至今不敢报。

如此看来,假如报料属实,保安的信息不能算完全错误。只能算是天不遂人愿,杯具就是在无数的如果破灭之后到来。)

当我们靠近常德路时,围观人群已越来越密集,路口附近已经能看到警察在维持秩序。为了预先防止第三方因素对进一步的采访的阻碍,我在跑步前行中不时地停下脚步用摄像机远摄一些火灾及现场环境镜头,既可作为以后制作报道新闻的铺垫,退一步讲,万一采访中断了,这些画面也是很珍贵的。当到达常德路余姚路路口,正面就是两三个交警在维持现场秩序。为了拍摄到更多的现场画面,我决定尽可能地靠近事发现场进行拍摄,于是我马上转向十字路口西北角一书报亭并从警戒警察背后穿过,当到达距火灾大楼不到50米处,哪里没有其他建筑的阻挡。

眼前的火势使我惊住了,这才意识到这场火势之大、情形之惨烈。这不是单一住户或多住户的中小型火灾,而是整个28层的大楼多处、立体式的大型火灾。整个大楼不断冒出浓烟,尤其是大楼三分之一部分尤其浓密。我在按下拍摄键的同时马上拿出手机呼叫支援,这里不是我一个人、一台机器、一盘带子能完成的任务。

此时金梦因为人群过于拥挤被阻在较远的外围,便立即返回单位发出第一条文字稿。仅仅不到十分钟后,单位派来增援的同事到达现场,但由于外围被戒严,此时已无法获得设备支援。这意味着我接下去就必须靠着一台机器、一盘带子去面对这特大型火灾不可预知的进展。

收到同事的支援被阻的消息后,我马上更改了机器的拍摄模式,宁可降低画质也要尽可能地延长带子的拍摄时间以便能抓到更多宝贵的画面。

在这过程中,我已经来到这座大楼下方,周围的群众异常紧张、焦急,无数双眼睛不停地在楼体搜寻活动的生命迹象。由于浓烟的笼罩,使得这样的搜寻变得十分困难。此时,消防车大概来了4辆,能派上用场的只有两辆云梯车。但是云梯太矮了,全部展开也只能达到大楼的三分之一高度,消防队员竭力全力向着大楼喷水,面对汹涌的火势,收效甚微,而此时,烧得最惨烈的是大楼的上面三分之一。

突然,我后侧的群众惊呼起来:人,那边有人在动!在他们的指引下,透过浓烟的空隙,我拍摄到大概靠大楼总高度一半的地方,一个青年男子正披着被子,蜷缩在脚手架上向下呼救,下面的人群也随之开始有些兴奋地躁动。

脚手架上的人望着下面人群,下面的人群也焦急着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在他所处的脚手架上到云梯之间的仅仅几十米的距离,在那一刻仿佛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男子试图往下顺着脚手架爬地面,但是下面铁管已经被靠火烤得通红,无法触碰,只能眼睁睁放弃。

在他之后,大楼同一面左侧,差不多同一高度,又有五六个被困居民和工人爬了出来,同样也是试图顺着管子往下爬,同样也是因为下面管子的高温而放弃。他们坐在脚手架上,靠着纵向的铁管,荡着熏得漆黑的双足,都没穿鞋子,脸上、身上同样也都是熏得黑黑的,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此间消防员不断向幸存男子喊话,云梯车不断往他下方的管子上散射状喷水,给铁管降温,开辟生命通道。等他逐渐爬到与云梯车斗平齐时,消防队员拿出一部长约3米的小梯子横架在脚手架与车斗之间,那男子便俯下身体,趴在梯子上,依靠双手的力量向着车斗滑动,一下下,一点点地靠近车斗,靠近生的希望。

最后,两名消防队员把他拉进了车斗。此时的他并没因为大难过后、高度紧张的精神突然放松而整个人垮掉,反而立刻站起身来,向着下方一直在精神上支持他的群众振臂狂呼。地面民众立刻欢呼起来,掌声不断,在这样的大火中,这名男子的成功获救,让更多人看到生的希望。

随后,陆续不断有被困人员在大楼各处出现,脚手架上头上裹着毛巾的阿姨,房间窗口挥着手的青年,楼梯通道狭窄的透气口露出满头白发的老伯,楼顶无助的缓慢挥动着安全帽的工人。

在我摄像机的寻像器里,他们都有着同样的眼神,那里面几乎看不到一点生的活气,但我明白他们心底对获救的渴望,在如此大的灾难面前,这份渴望在残喘的挣扎。

同时大楼中还不断有或大或小的爆炸声传出,不时有带着尾烟像彗星一样的物体坠落,很多窗口冒出疯狂的死神的火舌,整个大楼的浓烟随着大风直侵云霄。

增援的消防车不断拉着警报赶到,多是云梯车和高压水炮车。在他们加入后,低层的火势收到一定程度的压制,但中高层还是毫无办法。楼顶挥动安全帽的工人的突然集体从视线中消失,更让大家心情愈发凄凉、急躁。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哭着要往楼里冲,被旁边人拼命拉住,他旁边一姑娘边哭边向楼里打着手机,哽咽得断断续续的话语撕扯着在场所有人的心。

一妇女见我拿着摄像机,几乎歇斯底里地哭着向我喊:你快拍啊,快拍啊,拍那些没用的干嘛,拍救人啊!一中年男子满眼通红地擎着泪水,向着救援人员失去理智的咆哮:你们这是什么破设备,都在漏水,根本救不了火!

一个店老板关切地和我说:“你放心拍,就算有人过来赶你走,来抓你,你就躲到我店里去拍,一定要让大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其间,在拍摄的同时,我还不断往回电话通报现场进展,虽然视频由于条件限制不能立刻发回,但现场的信息不能断,一定要让更多少人知晓事件的实时进展!

这时我机器里面的唯一一盘带子将近用完,我只能立刻奔跑回单位,用最快的速度把这最真实的现场画面发布出来,让所有民众知道,让有关部门知道,让整个社会知道,都动员起来……

回到单位后,为了抢时间,等不及把整盘带子导出来,我首先决定先把火灾获救第一人的那段发出来,同时电话让在外勤的支持人翁莹赶紧打车回来。由于现场戒严,小姑娘被堵在了康定路一线,之后她便立马下车,踩着高跟鞋赶回了单位,顺利的完成了紧急节目的录制,成功的发出了国内媒体第一条最真实有效的视频新闻。之后这条视频在央视及很多媒体在报道中多次重复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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