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总的气氛是沉闷、压抑。当然,这纯粹是个人的一种感觉,拿不出什么明显的证据,但似乎某种希冀,某种模模糊糊的东西在岁月的磨损中日渐消散了。
“新华社北京1月17日电 赵紫阳同志长期患呼吸系统和心血管系统的多种疾病,多次住院治疗,近日病情恶化,经抢救无效,于1月17日在北京逝世,终年85岁。”
这就是全国统一口径的电文,连标点符号在内,刚刚60个字。
上海《新闻午报》的这条消息编排在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在这条消息上面,是“大平和铜川矿难正抓紧调查处理”、“南川云华矿瓦斯突出,10人死亡2人失踪”和“浙大失踪女生确认被害,凶手勾某已被抓获”这样三条更为吸引人的消息。
拿着好几张都刊有这条消息的报纸问听课大学生:“赵紫阳是谁?”众皆摇头,充满好奇:一个如此不起眼的人又为什么所有报纸都同时刊登,而且所有的话都一模一样?
16年前的往事自然不需要说了,但至少应该告诉学生们:这个赵紫阳曾经担任过国务院总理和中共中央总书记,后来犯了严重错误。仅此而已。
1月的上海,雨特别多。民间流传着“鸡年无春寡妇多”(春节前就立了春)的说法,所以有许多人要赶在鸡年到来之前结婚,这件事竟闹到需要官方媒体出面“辟谣”的程度。
无休无止、接连不断的矿难消息已让人的神经疲惫不堪,小的几个人遇难,大的几百人死亡,如2月14日(年初六)辽宁阜顺阜新矿业集团下属的孙家湾煤矿瓦斯爆炸,死203人,29人受伤,12人下落不明。一旦下落不明了,就会一直下落不明,不会再有后续报道的,就是有,除了失踪者的家属、朋友,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关心;再如赶在这一年过去之前,11月29日,黑龙江东风煤矿又爆炸了,至少150人遇难。在电视上偶尔看到了家属的眼泪流在脸上结成了冰凌,我和少华也大哭起来。相比之下,松花江污染和省长喝第一口水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
要说大事,第一是连战和宋楚瑜相继来大陆访问。西安后宰门小学生的载歌载舞和那声“连爷爷”的称呼,让我难受了好多天。我毕竟是在那座城市长大的,而且后宰门小学离我们家很近,而且与我读书的中学就在同一条街上。
第二就是法国民众投票否定了《欧盟宪法》。作为一个发起国和核心成员,民众却不支持“欧盟宪法”,说明了什么?在全球化的浪潮中,什么才是更应该珍视的“普世价值”?
第三就是我们开了一个纪念萨特、阿隆诞辰一百周年的学术研讨会。这两个冤家对头,曾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走到过一起?为什么?左派和右派在什么情况下会取得一致?这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1月27日是奥斯威辛集中营解放60周年纪念日。在电视上重新看到了集中营门前的那块“劳动使你自由”的巨大标语。
这一年的生日,第一次让老友世忠书写了陆放翁的一首绝句悬挂在自己的书房里:“慷慨心犹有,蹉跎鬓已秋;百年殊鼎鼎,万事只悠悠。”
我开始写我的《哲学的基本假设与理想国》;少华在医院开始写她的《记忆一生》,病情时好时坏,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转而求助于中医。
10月27日,应邀去上海美术馆看了“刘宇廉画展”,主要是连环画,画得是张志新;解说词都是他个人拟写的,其中有这样几段话让人永世难忘:
“人民的监狱里,囚禁着人民的女儿;民主的旗帜下,扼杀了民主的声音”。
“你倒在血一般红的旗帜下,你倒在旗一般红的血液里;你牺牲在新中国的祭坛上,奉献给明天的共产主义”。
6月3、4、5号,一连三个晚上,在那种悠长的、不绝于耳而又典雅至极的哀怨诉说声中,在同济大学的礼堂里,我们看了白先勇先生亲自执导的昆剧《牡丹亭》。
然后,9月25日,在上海大剧院看了法国巴黎国家芭蕾舞团演出的《吉赛尔》和《波莱罗》。特别是“波莱罗”里那种不断重复着的旋律,是我早就熟悉但又百听不厌的。
我忽然真的喜欢上了上海,因为它让我有机会看到这些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艺术精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灵满足。
但不知怎么搞的,无论是看《牡丹亭》还是欣赏《吉赛尔》与《波莱罗》,我的心境都是那样的苍凉、悲哀,哪怕看到的绝对是美。。
12月中旬,在海南开了一个《意向性:现象学与分析哲学》的专题研讨会。
萌萌已经卧床不起了。
于是,2004年9月中旬,我们在兰州参加一个共同的会议,会后我去西宁看我的老友中太,志扬、尚杰、郭大为与她一起去塔尔寺、青海湖就成了我们一起外出的最后记忆。
“像一只鹅一样大声叫嚷”是署名何郁的一首诗,发表在2月份的《文汇报》上,我在日记中留下了这首诗,但没有注明日子,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像一只鹅那样大声叫嚷。
诗的最后几句是这样写的:
“如果一个人
像一只鹅一样
快乐的时候,或者沮丧的时候
能够自由自在地叫嚷
——该有多好
更何况是在一所百年老校里
——那里有自由而浪漫的阳光”。
2007年,就该是同济大学百年校庆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