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骥:谨以一页鲜为人知的史实祭祀“5.12”一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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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骥  

逝者如斯。身在灾区经受“汶川5.12大地震”的恐怖时刻己去一年了。往事历历在目,悲痛与感动同样令人刻骨铭心。作为一生都与龙门山区水利水电建设有关的人,那一刻压在心中的最大悬念莫过于关系着成都安危的紫坪铺水利水电枢纽工程了。因为我的命运同紫坪铺结下了不解之缘(包括人鬼情般的偷来的初恋)。该库坝体紧邻震中映秀(库尾就在映秀),最大坝高达156米,总库容约11.2亿立方米,居高临下,正常蓄水位高于成都市区约300米,直线距离仅50~60公里,一旦失事,必将洗劫成都平原(包括广厦林立的成都市)。还好,当很快获悉坝体安然无恙,仅有局部面板开裂时,心中的石头才总算落了地。我为我院感到欣慰。不几日,在屏幕上见到温家宝总理站在大坝上说“我感到非常高兴”,且笑得如此灿烂时,我觉得是对我们全体设计人员(包括先后辞世的长眠者)的最大褒奖,令我这个七旬老者也不禁傻得唏嘘了,思绪也立刻跳回了1958年—隔了50年,不堪回首但又不得不回首的1958年、1959年1960年……有时,我觉得江水就是紫坪铺的泪水,还有我们这代人的血,蘸着青春的泪与血。

一、 “杀头!!!”与岷江水电“大跃进”

按最初的规划,紫坪铺水电枢纽是岷江上游7级开发方案中的第6级, 它既是第7级都江堰鱼嘴水利枢纽的龙头水库, 也是成都市的水源工程, 具有灌溉、防洪、发电、城市生活及工业供水、环境保护、水产养殖和旅游观光等综合效益。1958年突然动工兴建的坝型为重力溢流拱坝,由苏联专家指导设计,坝后电站装机容量60~70万千瓦左右,是成都市最理想的大型电源点。由于都江堰己接近天然引水的极限, 也确需一座大型调节水库,这是李冰当年办不到的事情, 现由我们这代人来实现乃是责无旁贷的,心中压根就没想到举世无双的都江古堰会否蜕变为如今1∶1的模型摆设问题,因为那时还没有文物及环境保护方面的启蒙理念,继后只是有了不破不立,和再后的大破大立。我在1956年曾负责测绘鱼嘴电站的大比例尺图幅,用共青团员的激情拥抱着这条母亲河,心中还为之涌起过我的岷江狂想曲和青春交响诗 。

但1958年来到她身边的时候,身份就完全不同了。我成了“极右”,名列全厅40余名“右派”之首,时年二旬有二。

我们这个 “下放干部工程队” 是由省水利厅单独拼凑的, 含“接受监督劳动改造”的“一小撮右派分子”及个别“坏分子” 在内,共约300人。我们走向苦难人生的第一站是德阳罗江县王家冲,承担了都江堰延伸到盆东丘陵区的一条总干渠—官渠堰二期工程中的一小段。每日黎明即起, 入夜方休。 挖土、运土、填方、打夯……劳动强度之大, 令我这个充满青春活力的人也骤然感到筋骨散架了, 就不知瘦子许传经教授(留美博土)和胖子孙锦教授(九三学社四川主委),以及其他工程师该是如何熬过来的了。我敢说, 绝对是他们头上的紧箍咒儿迫使他们向生命极限挑战的相厮相搏之中造就了伟大的麻木和崇高的卑贱之后,才终于挺住了的。否则,他们仍将难免镣铐和大墙之苦。这有身边的两个案例为证:一是“舞迷工程师”陈功业,人称“皮克威克先生”,他是河川结构专家;二是老孙头孙长茂,人称老黄牛,他是测绘专家,两人都属中间派,只因熬不过此般苦役,昵喃着或呼唤着人道和人权而鎯铛入狱的,不久即饿死狱中。他俩的“可耻下场”自然生发了极佳的警世效应,为我们的紫坪铺第二站奠定了坚实的心理基础。

我们来到紫坪铺的时候, 摊子已经全面铺开了。由修建过重庆狮子滩电站的施工单位任主力。挂的牌子叫紫坪铺水电工程局。工地上当然还是少不了成堆成堆的庄稼人, 因为锄头加扁担与小米加步枪都具有同等重要的政治内涵和战略意义。我们这个工程队很快就被淹没在嘈嘈杂杂的人流之中了, 分散住在栉比鳞次的简陋工棚中, 初期集中上白班, 不久即转为昼夜三班倒, 继之则是加班加点, 由12小时增至24小时甚至长达36小时! 我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身心之疲惫真是难以形容, 甚至觉得我的青春活力也是无济于事了, 倚着锄把也可睡得着,就不知上了年纪的挣扎在喧嚣、泥泞和污浊之中的许、孙教授等人又在如何保命了。估计还得靠帽子, 并辅以皮克先生和老孙头的铁窗警示。

不过,这也怪不得下令苦战者, 因为层层都在加码。中央和省委一再命令水电必须放“卫星”,尤其是紫坪铺和鱼嘴这两座电站—瞧瞧人家红光公社已经放出“亩产水稻五万斤的高产卫星了”—毛主席在成都会议期间,不只是专程光临这个公社的,而是首先巡幸了都江堰,全国水电“大跃进”的号角就是在岷江岸上吹响的,你以为“先行官”这么好当呀?不好当! 所以, 紫坪铺定于1958年入冬截流的决心乃是不可动摇的。为此, 在两岸山崖比比皆是的“三面红旗”之类的巨幅标语中,就增加了一款崭新的内容:

“谁敢防碍隧洞按时过水围堰按时合龙—杀头 !!! ”

这款标语令凡有知觉的魂灵莫不瑟瑟发抖了。但,岷江与高山却仍旧不肯买账。导流隧洞在坝前右岸进口段遭遇的山体破粹层竟渐渐把湿漉漉的洞子变成了一座坟墓, 不是岩爆伤人, 就是瓦斯收命。对此,喝了血酒并向党旗和毛像宣了誓的敢死队也是完全不顶事了,而安置在进、出口两个工作面上的白衣抢救队也是形同摆设了,暂停了,尽管高音喇叭天天都在鼓噪着新民歌运动,叫喊着“水电工人一声吼, 定叫岷江乖乖让路走!”

无奈岷江狂暴依然,冷不防就会将岸上作业者卷入江心,无一生还。那年头, 恐怕也只剩下大自然才没有媚骨了。

由于导流隧洞己经成了“革命的浪漫主义”不可逾越的巨大障碍,不得己, 指挥部只得改用明渠导流方案。但,这不仅可能继续贻误工期, 而且也将面临新的风险。咋办?好办,仅一夜之间,将“杀头!!!”标语中的隧洞二字涂改成明渠二字就行了, 字数不多也不少。于是, 导流明渠又顿时成了紫坪铺生死攸关的热门话题了,它首先要求被隧洞拉下的工期必须从明渠身上抢回来, 否则就难以确保赶在1959年汛期来临之前实现上、下游围堰合龙。但剩下的有效工期却不到两个月了,这犹如白日做梦,完全发了疯。为了实现这个热昏的梦, 前线指挥部很快就在沿右岸山脚约两三公里长的明渠工地上刷出了花样更多的杀头标语,骤令格杀勿论的红色恐怖把紫坪铺峡谷笼罩得更加严实了。兴许, 在“三面红旗”及其淫威之下,也真有可能杀出一个大型水电站来呢。不是吗,一季亩产水稻n万斤的升天“卫星”不就是个最最美妙的证明么?毛去过的红光公社不是近在眼前么?至于这个公社已经富裕到了何种地步, 肚皮胀大到了何种程度,单就紧邻工地上下的茅亭公社、龙溪公社和白沙公社的情势就够清楚了, 当老虎灶的滚滚浓烟消散之后,农民们已在争相掘食野菜了,而且已经迅速回到了太古生食的蛮荒年代,因为他们的铁锅都被端着刺刀的基干民兵收缴成堆,拿去“大炼钢铁”了。当然, 这一幅幅空前絶后的“跃进”景观及其与日俱增的遍野饿殍,对于咱们水电工地而言,暂时还是无关的, 因为咱们每月毕竟还有43斤的定量口粮,可以免强撑得住, 惟独梦中的甜、咸烧白才会叫人醒后感到有些失落和难受而己, 但这还是无关特别紧要的。

紧要的是明渠。为服从此种紧要, 下放干部们的拔白旗, 和“右派”们相互检举揭发的斗兽场也才暂时偃旗息鼓了。你只要在人海之中当心点, 被杀头的机率还是不大的,除非你真的想去找了个死。至于说到这条导流明渠么,它又是个什么概念呢?为什么当初不选择露天挖掘明渠的方案而偏偏要去打洞子呢?单从技术角度看, 选择打洞子是没错的,因为明渠线路所经之地皆属松散坡积体, 基础处理工程量之大乃绝然跟不上“一天等于二十年” 的特殊要求, 而且很不安全。弄不好, 就是一个水埋话人的概念。试想想, 当上游围堰迫使一江河水从人们头顶之上流过的时候,那将是一幕什么情景呢?一旦渠堤破裂, 正在深挖大坝基坑的人们又该如何逃命呢! 所以,真正要命的是导流明渠的工程质量,而确保质量的关键则是科学和时间。但,那年头的科学尚不如权力的小妾,而时间则是按照“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要求来计算的,根本无暇顾及什么前提条件,而只能在不作任何基础处理和傍山加固的情况下,就对生死攸关的导流明渠草草开挖并草草进行浇筑了,其预期的依托恐怕也只得依靠“杀头!!!”了。

二、肥田粉与导流明渠

我早就查觉工地上的施工人员谁也不敢公开谈论明渠的质量问题了。也许, 除了比比皆是的杀字令他们害怕之外, 恐怕我们这数十名反面教员也是叫他们心生噤悸的。当他们大致摸清了我们这帮人的水深水浅之后, 投来的目光乃是异常复杂的, 但其中隐含的尊敬与同情却在不时流露着, 尤其对许、孙等老专家。我可自信而骄傲地讲, 论水平和实力, 叫我们这个“一小撮”拿下这座大型电站的勘测、设计、施工直至运行管理也是绰绰有余的。我敢说, 由毛的 “一边倒” 而被捧上了天的苏联专家能够比得上许传经和孙锦的人并不多, 有的甚至连狱中的皮克先生和老孙头也不如。至于我们中的青年技术人员呢, 仍可断言,非一般的在岗人员够格望其项背的。我们都是专家型的好苗子,这有继后的事实为证,尽管我们此时只有仰天悲歌的份儿, 无从忧及报国之事,但,我们深知并忧虑, 基础未经严格处理的明渠迟早要出大事情,但谁敢吭一声呢? 举目皆是杀!杀!!杀!!!

私下, 每当一个个平庸不堪的施工员向许、孙等人请教时, 胖子孙锦总会免开尊口, 面无表情;而瘦子则仍然不失学者风度, 应付几句, 但不深谈, 若被追问, 则会讥笑“美帝的科学同政治一般腐朽”, 远远不及“苏联老大哥”。这胖瘦二人始终都是把他们的掏耙握得紧紧的, 还做了记号, 因为用得顺了手, 就像曾经用惯了的绘图仪一样, 惟恐被人抓错。勿容置疑,他们真正是用了心思在改造的,尽管胖子还是时不时地滚下土坡, 瘦子还是时不时地摔成手脚朝天,平心而论,瘦子始终都要比胖子幸运些, 他仅仅手脚朝天而已, 不会继续往下滚的,因为他在抗拒万有引力方面的天赋条件着实要比胖子强得多。而他俩最终的命运差别也是如此。例如,时间到了1979年春节前夕,中央着意要让“右派”过上一个史无前例的愉快的春节时,宣布“改正通知”的专案人员真是不辞辛劳地下了很大很大的功夫,才终于赶在大年三十找到了埋葬孙锦教授冤魂的那片荒塚,十分慎重地向他宣读了不留丝毫尾巴的彻底“改正”通知(因为他从未“鸣放” 过一句话);而许传经教授的运气就好多了,他是活着听见“改正”通知的,当即嚎啕难禁,倒在床上打滚,类似范进中举,不久就瘫了,又不久,死了,死得十分平静,异常平静。死后,从他枕头底下发现了两件遗物,一件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照;一件是裝在一个大信封内的三峡工程项目建议书。关于我和我的难友们的这类故事,我在即将脱稿的长篇纪实文学《佝偻的背影》中,作了翔实记述,现不赞。咱们还说明渠。

经昼夜熬战,明渠的丕胎形象终于还是出现了。由于明渠的有效工期不到两个月, 停工待料的事情乃是绝对不容发生的。为了不致身首分家, 在“杀头!!!”的无声鞭策下, 后勤供应部门真是拚上了吃奶的力气在大干特干着。无奈当年正值各类大型工程 “遍地开花” , 而明渠、围堰的水泥和钢材用量既是如此之大, 而且又是如此之急,这可逼得供应部门团团打转了,咋办?好办!偷!附加一个蒙, 再加一个骗。反正是为社会主义偷蒙骗,没啥,说不光荣也光荣。因此,他们除了常常到重庆朝天门码头和成都火车站浑水摸鱼之外, 各类大大小小的汽车站也都成了他们的用武之地。

他们果然成功了。一辆辆捷克造的司哥达和派脱拉都满载而归了, 威风凛凛地,源源不断地, 在山峡中喷着股股浓烟, 凯旋般地轰鸣着。于是, 明渠的浇筑形象也在三班倒的人海战术中迅速出现了, 围堰截流也准备就绪了。时间确实未过两个月。奇绩!真是史无前例的大奇绩。看来, 一颗从未有过的水电 “卫星” 就要在龙门山区升天了。

在升天之前, 各路记者都纷至沓来了。中国杂技团来了。中央歌剧院来了。省川剧团之类就来得更勤了。郭兰英演的小芹, 王昆演的喜儿都在白沙河的卵石滩上赢得了万众喝采。紫坪铺已临近盛大节日了。很顕然,它的意义已远远超出工程本身及其未来的运行效益了。为之煞费苦心的《不尽长江滚滚来》摄制组己将“与天斗”的场景拍得差不多了。

但是,恰在歌舞升平日, 却是专家头痛时。工程局的总工和副总们己陪同几位苏联专家来明渠视察好几次了, 但专家们每次都是眉头紧锁, 拒不签字验收。因此, 局党委每次报经四川省委批准的围堰合龙,和明渠过水日期及其盛大仪式等等,总是改了又改, 拖了又拖。但这却乐得缺乏油水的人们多享了一些口福。每当高音喇叭发布这种喜庆通知时, 人们都会免费获得一小碗咸烧白或粉蒸肉什么的(对“右派”和其它各类分子也都是一视同仁的), 这不错,颇有几分普天同庆、大赦天下的意味在。过去从不吃肥肉的大胖子孙锦教授也是嚼得津津有味的。瘦子许教授则会抓住这样的宽松机会,偷偷溜到特菜窗口去排队买点卤肉或卤鸭什么的。因咱工程队的头头有个口头命令:为了体现与工人师付同吃同住同劳动,全体“下放干部”尤其是“右派”,一律不准去站特菜窗口。关于这一点,咱们洋博士的违规次数最多,自然挨骂的次数也最多,但他的反应却是异常麻木,只顾大口吞食碗中的“特菜”就是了。骂就骂吧,只要不夺过手上的大瓷碗就行了。显然,这位民权主义者当下最最注重的还是如何保住自已的肚子,暂且不计斯文了。而胖子孙锦在肚子问题上就要比瘦子幸运些,他的皮下脂肪帮了他不少忙,从未像瘦子那么因口馋而挨骂。

关于明渠貭量的症结和隐患,莫说瘦子和胖子心知肚明,像我这样尚无多少施工经验的技术人员也是一清二楚的。而中方总工程师和苏联专家对工程质量的种种质疑虽然还是仅仅凭籍明渠表面上的蜂窝眼儿得出来的, 但却也是切中了要害。如果, 他们敢于找到我们这些贱民问个究竟并敢于相信的话, 或许就敢冒死抗旨,坚持重新浇筑了。倘如此, 继后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因为, 我们这些贱民恰恰是这齣历史小品的直接见证人和被动参与者。

记得是在连续苦战了16小时的某日深夜, 1959年早春的入山风括得像刀子。咱们这个工程队的主要任务是排成长蛇阵传递大卵石, 直接填充明渠边墙, 以节省水泥用量并加快工程进度。但, 这得必须按规范操作, 在石头之间必须留足间距, 且必须使用高标号水泥浇筑, 否则将成豆腐渣, 即使配筋量够格也是于事无补的。然而, 这在极度热昏的日日夜夜里乃是绝对办不到的,而尤其叫人惊讶的还是水泥不时发出来的阵阵异味, 不仅呛鼻,而且毫无水泥气味。这种情况已是断续发生过好几次了,令人好生奇怪,莫非这种异味仅仅是跃进货派生的么?我有些发懵,心情也十分矛盾,但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悄悄提醒了施工员, 叫他们认真做做塌落度, 最好做勤点 。他们立即采纳了我的建议,但做出来的结果却很蹊跷, 灰浆强度之差简直无从解释, 有时几乎像一滩阴沟泥,没有丝毫粘滞度。但转念一想,反正是跃进货嘛, 难免如此。而谁敢提出异议呢?谁敢不用呢?头上明明有“杀头!!!”

就这样,我们仍在寒夜中苦撑着, 眼皮沉沉的, 动作笨笨的, 但我还是在尽量照顾胖子孙锦, 不让石头砸粹了他的脚。我敢肯定他早就发现水泥有问题了, 而且对症结所在的判断也会比我准确得多, 但他就是只顾恪守他的“17字箴言”(只有百分之百的不说话才是最大的安全), 颜容呆滞得像个傻瓜。经我多次悄悄询问之后, 他才终于开了尊口,而且只对着我的耳朵悄悄讲了一句话:“你叫施工员到库房查查包装袋子吧……”,然后王顾左右,仍然呆滞得像个傻瓜。

我似茅塞顿开, 悄悄敦促施工员赶紧去查查。啊, 我的妈呀,我的天呀!不查则已, 一查就查出了一个历史性的大笑话。这笑话, 蕴含着毛式“大跃进”的全部初衷与结果,也是立下战功的采购人员为社会主义而放手进行偷蒙拐骗创下的一大奇绩—他们在全省汽车站和火车站偷回了不少肥田粉,不仅数量甚多,而且用量也是不小了!

面对一样的包装和一样的大小, 该怪谁呢?又该咋办呢?看来,唯一的补救办法就只有彻底清除还未用掉的, 而对混杂用了的就只好彻底隐瞒了。工区头儿们都在祈求岷江开恩。倘获此恩, 这将是一个永远的秘密和永远的奇绩。

如此说来, 中外专家一再拒绝签字乃决非杞人忧天了, 换言之,高贵者也并非尽都愚蠢呢。但是,他们最终还是向强权屈服了。

在 “杀头!!!” 之下的中国大地上, 科学确实不如圣上的“女秘书”,尤为可悲者,咱中国断无可能出现一个中国的布鲁诺,就连有个十分杰出的留美物理学家也是看着天王的脸色鼓吹起了太阳的潜能可叫地上的稻谷亩产十多万斤呢。所以, 岷江峡谷中的水电专家们最终还是同意签字了—代表签字的总工程师是罗亦农的遗孤罗西北总工程师—于是,滔滔江水, 古人俗称孽龙的岷江之水,还是踩在科学的脊骨上面走过去了, 在喧天的锣鼓和爆竹声中走过去了, 也是在甜、咸烧白和粉蒸肉的诱人香味之中走过去的。这次吃的是双份。

于是,当上、下围堰在不惜伤亡的熬战之中终于截流之后, 明渠就正式导流了。一颗夺目的水电跃进“卫星”终于可望升天了, 也可与幸福亭那边的红光公社的“高产卫星”交相辉映了,超过“十个指头”了。一时间,各家报纸在倾尽了中华辞库中的全部形容词之后仍嫌不够, 只好不厌其烦地进行着颂辞、媚辞和艳辞的反复堆砌了,管它同义不同义,管它重复不重复—宛若俗不可耐的大红配大绿。紫坪铺大河湾委实乐得忘乎所以了。

三、权势永远有理

1959年初汎刚刚到来时,我是在紫坪铺上游5公里处的茅亭采砂队“改造”。某日上午,司机捎来了一个惊人噩耗:明渠出事了!我的第一反映是首先想到了笨手笨脚的孙锦老师,和其他难友们,立即和另一难友不顾一切地跳上了不准载人的翻斗货车, 很快赶到了“杀头!!!” 处 。

啊,眼前的景象仿佛是对天王的意志、威严和他的浪漫主义作出了最好的回答—沿山渠体大都分崩离析了, 很像战败后的堆堆尸体,在江山之间顕得渺小而可怜,但岷江仍未罢休,疯了似的洪涛根本不留一点情面, 还在继续打击着、捣毁着一堆堆战败者的尸骨—在山峡中不断地宣告着“大跃进”的彻底失败, 口吻严厉而无情,同时还给嗜好“杀头!!!”者以轻蔑的告诫:你用铁血和皇帝的新衣也是奈我不得的!老子的名字叫岷江!老子是孽龙!咋了?你敢咋了?!……末了,岷江才以胜利者的高傲,向南狂啸而去, 头也不回。

此番景象对毛在庐山会议上刚刚发出的“反右倾、鼓干劲”的号召,也是作出了最好的诠释,尽管高音喇叭仍在山头上叫嚷着最伟大的空话、大话和假话,脸皮厚得惊人。

我最担心的孙锦等人之所以没有被江涛卷走乃纯属偶然,亦属苍天有情。早已发怒的岷江是选择在清晨交接班时,才对这个豆腐碴工程进行惩罚的。当时留在大坝基坑中的人不算多,大多是憨厚可敬的班组长, 他们替上白班的人们理顺现场后,还在向接班者作些常规交代,故没有一个“右派”在场,该算孙锦等人福大命大了,而福浅命簿的就死了,究竟死了多少呢?当肥田粉掺得最多的渠段首先变成豆腐碴时,当霍从天降的洪水注满大坝基坑时,咆哮的岷江究竟收了多少条人命乃是至今尚未公布过的“绝密资料”, 成了“杀头!!!” 处的一桩永远的秘密。因为谁也不必对生命承担责任—“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总是难免的。”—毛主席早就如此教导过,何况那时节“只算政治帳”,还有“指头论”作填补。于是,四川省委据之迟迟下发的有关紫坪铺的红头文件就显得十分精彩了, 我还可背出其中核心部份的大意来:

在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征程中, 在改造客观世界的艰巨斗争中, 挫折总是难免的, 发生一点事故是正常的, 向河水交一点学费也是值得的。我们可从中汲取教训, 学会许多东西, 把事情办得更好。从这个意义上讲, 成绩仍然是主要的, 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问题, 形势仍然大好, 形势将会愈来愈好。紫坪铺虽然暂时下了马, 但鱼嘴电站正热火朝天, 我们可集中力量打歼灭战。所以, 我们应当满怀信心, 继续高举三面红旗!奔往共产主义!——即是说,“天堂路”仍然展现在我们眼前,但必须不顾遍野哀鸿,踏着白骨,继续前进。

对此类奇文勿须多加评点, 反正从背面看看就行了。关键问题是鱼嘴这张牌究竟还是不是一张牌。在失去紫坪铺大型水库枢纽的有效调节后, 鱼嘴仅仅依靠其自身0.13亿立方米的调节库容是不可能对年均155亿立方米天然来水量进行任何调节的,其拦河土坝将很快退化为一条土梗子, 其装机容量仅有7.65万千瓦的河床式电站也将退化为径流式电站。而最为要命的还是每年汛期携来的2500万吨以上的砂卵石将无法处理。这是岷江向人类亮出的一张红牌:鱼嘴电站单独建成之时, 即为报废之日, 且含有洗劫“天府之国”首府成都市的巨大隐患在。于是,一个巨大的悖论立即出现了:

鱼嘴电站绝对不可单独建, 这是科学的命令;

鱼嘴电站必须继续单独建, 这是政治的命令。

在科学与政治的两相对峙中, 科学绝对是政治的奴仆和小妾。上峰命令鱼嘴电站不仅必须继续单独建, 而且“今年国庆一定要发电”,并在右岸溢洪道的9个闸礅上写下了这不多不少的9个大字(但没落下年月日)。于是乎,鱼嘴电站在李冰父子跟前就变得更加骑虎难下了。按有效工期计算, 从1958年3月21日上午10时许,毛泽东来此吹响“水电先行官”的“大跃进”号角之后, 以只争朝夕的进场速度分析, 正式开工日期是在同年4月5日前后, 俟至1959年10月1日零点零分零秒为止(即“今年国庆一定要发电”时为止), 也不过只有540天, 仅仅一年有半而己。若妄想在如此窘迫的工期里主要依靠锄头加扁担的“人民战争”建成一座现代化的大型水利枢纽工程, 兴许工业高度发达的国家也是不敢奢望的, 除非是疯子。

然而, 好在热昏的中国的确盛产疯子。你切莫小看这个事实:在热昏与血腥之中, 咱中国人的智商在某些方面也确乎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度。不多时,关于如何满足9个大字的办法终于有了,其灵感的来源是:既然你红光公社的“高产卫星”可以吹得神乎其乎, 那么, 咱鱼嘴为何不可学学它的成功经验呢?诚然, 工业和农业还是有些区别的,但有一点却是完全相同的: 只要把镜头选好, 只要保密保好,只要通气通好,只要专政专好,就成了。谁敢怀疑谁倒楣。这是恐怖政治的有效法则。红光公社的“高产卫星”为什么会升天呢?靠的就是它!而如今更加有利了, 彭大将军倒台的例子既像刀子又像剑,可任意指向一切怀疑派和观潮派了。

接着,鱼嘴电站也真是这样干了,而且“成功”了。在用重兵抓捕了一个“破坏”了水轮机的临时转动,未能使镜头前的一串灯泡临时亮亮的“现行反革命”之后—即抓捕了工程设计负责人周新民并把他在大墙里“改造”成了一具“直立的木乃伊”之后—这座土坝真是冒出水面了……

但是,当邓小平和彭真在成都金牛国宾馆听了罗亦农之子罗西北总工程师等人的如实汇报之后,却当即作出了一个悖逆圣旨的的惊天决定:必须抢在1959年洪水到来之前挖掉这座“弹簧坝”,如果时间来不及,可考虑用飞机低空投弹炸毁……

邓小平和彭真救了成都,他们为岷江立了一大功。彭真还忍不住冒出了一句大实话:“这几年主席的错误可用车皮装”—此语在“文革”中也成了他的一条主要罪状。凡此种种,笔者仍在《佝偻》中作了翔实记述,在此不赘。

从此,始自都江古堰吹响的号角,在四川“遍地开花”的14座大型水利水电工程都陆续下马了,除了留在水中的残骸之外,没有开出一朵花。但是,这仍然只是“向河水交了一点学费”而已,而且“也是值得的”。 “指头论”的威力无穷,左说右说都有理,因为权力可以确保“光、伟、正”—这是令人佩服的,因为不敢不佩服。

如今回眸一看,最为叫人同情的还是《不尽长江滚滚来》摄制组。尽管他们付出了如此之多的心血,但继后不断到来的人禍灾难,诸如“历无饥馑”的川西大坝子在“三年连续特大自然灾害”中竟也活活饿死了36万人等等,却是未曾为该片提供任何一瞬的面世机会的。不过,若新影厂能把这份拷贝好好保存下来, 俟至中国到了能够彻底清算 “左” 害的那一天, 我估计未来的历史学家还是会对你们感激不尽的。更何况紫坪铺大型水利水电枢纽也终于在新世纪之初的2006年真正建成了,被江水嘲弄了半个世纪的遗骸也被水库淹没了,但,历史却是淹没不了的。“鱼嘴电站”的残骸还在,有左岸的发电厂房,和右岸的溢洪道闸墩,尽管“今年国庆一定要发电”被半个世纪的风雨弄得糢糊了,但它们的史料价值却是鲜活的,鉴此,是否可比照北川的地震博物馆,让它成为一个人祸景点呢?我以为我的这个建议是值得研究的。因为,紫坪铺—鱼嘴,正是1949年后,中国命运的缩影。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诗圣杜甫登临玉垒雄关咏赞岷江一落平原的磅礴景观时,更是有感于“玉垒浮云变古今”。这个变字应当给我们一个崭新的启迪。如果没有1978年“三中全会”将“以阶级斗争为纲”变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断然不会有列为国家重点工程的紫坪铺大型水利枢纽的成功建成。我是亲历者。我有幸在最后剩下的在岗时间里,如人生绝唱般地补唱了我的青春狂想曲。所以,当获知紧邻震中的紫坪铺大坝在8.0级大地震中竟也安然无恙的那一刻,我是含着热泪迸发了我的心声:

祖国,我们这一代人对得起您!尽管我们受尽了人间最大的磨难,尽管我难以遗忘我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恐怖记忆……但是,我对得起您,祖国,眼睁睁地看着暴君从我们身上踏过去的祖国,我始终深情地依恋着的祖国啊,我们对得起您!我也对得起您!——不倒的紫坪铺可以作证,在震中被“500枚原子弹”摇动而不倒的紫坪铺可以作证!

四、假如没有紫坪铺水库

对这个命题应当先说假如的假如。假如当初真是在“杀头!!!”及肥田粉等等闹剧之中,硬是按重力溢流拱坝坝型把紫坪铺大坝免强建成了,姑且不论其质量如何(先假定合格吧),但由于这种刚性坝体的抗震适应性甚差,按理论推测并类比若干实际例证,乃是很难也不可能扛住8.0级大地震的—对此,学河川结构专业的胡景涛自然很清楚、学地质专业的温家宝也明白—何况当初的瞎胡闹乃根本无质量可言,假如仅仅为了证明“十个指头”或“九个指头”而免强建成了,且免强维持到了2008年的“5.12”的话,可断言必垮无疑,亦即成都及成都平原必遭洗劫无疑。从这一点讲,肥田粉反倒成了好事,提前50年就免去了这桩天大的隐患。

然而,假如没有如今的紫坪铺水库呢?对此,你只要看看涪江上游右岸支流通口河上的唐家山堰塞湖就明白个中厉害了,而唐家山的3亿立方米险情水体还只是威胁到涪江下游人口中的150~200万人的生命安全。 而事关整个川西大坝子的岷江上游又是如何呢?当然比唐家山更危险,何况已形成两三处堰塞湖了,由于上游集水面积也是较之大得多,其水文情势也必将成倍猛烈,如果没有不倒的紫坪铺腾空了约7亿立方米的有效库容,天下注视并惊忧的焦点就不是唐家山了,而是岷江上游这头足可吞噬一两千万人的洪水猛兽了!

没料到,我们受伤的紫坪铺水库不仅没有威胁成都,还反倒成了“成都的保护神”(有的教授专家如是说)。它不仅消化了上游堰塞湖涌来的险情水量,甚至还成了一条抢救震中生命的主要通道,仅死库容的回水里程就变成了一条希望之路,来往穿梭的冲锋舟定格了一页史诗画面,令人噙泪动容,久久难忘。记得在论证该库的多种功能及综合效益,以及派生的附加效益时,作为规划处处长的我,是断然没有想到在国难大灾之中,此库还会发生此项无比悲壮的拯救生命的特殊效应。而多灾多难的紫坪铺水库骤然生发的这项崇高功能也使我的灵魂不禁随之升华,心中不禁唱起了一支歌—献给改革开放的歌,而个人的命运也是同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尽管当下的大不公令我心生忧愤,对跛足改革十分不满。

试想想,在“杀头!!!”中会有这座水库吗?会有这座已令中外水利水电专家学者不断称奇的水库吗?即使有了,倘若没有各专业人员在足够宽松的境遇之中,获得了充分发挥聪明才智的前提条件,这座水库大坝还可能扛住500枚原子弹的能量威胁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的命运可以作证,扛住了500枚原子弹能量威胁的紫坪铺大坝就是一支高亢而悲壮的歌:没有改革开发,中国就只有沉沦在“杀头!!!”的绝境之中。换言之,正是有了尊重知识和人才的宽松环境,我们才有可能深入剖析并掌握紫坪铺坝段枢纽地帶的复杂情况。这个区间历来被中外专家称作“地质构造博物馆”,加之上游还有迭溪大地震造成的两个大、小海子,它发生在1932年某日深夜,至今犹存,始终淹埋着睡梦中的汶川古城。这是一个极端重要的参照案例和警示因素。所以,对于坝型的选择就自然而然地托出了一个客观规定性:必须排出“刚性”坝型,定格为“柔性”坝体,以利最大限度地适应强震震波导致的构造变形。经多次水工摸型试验,确定的当地材料坝可抗8.0级左右,但却万万没有预料到,“5.12”的震中就在库尾,距大坝的直距仅有19公里!——这是令人背脊发凉的,可算万幸,但不是侥幸。

紫坪铺重力面板堆石坝的抗震成功自然是对设计水平和施工质量的肯定。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我觉得还是应该多听听各种不同的声音,尤其是质疑和反对的声音。我认真拜读了各方专家的意见,大致有如下两点:

1、由于紫坪铺水库靠近南北方向分布的地震带中部区域,域内形成了一个以都江堰、小金、松潘、棉竹等地的中强地震围空区,坝区内属于现今断裂活动的闭锁段,是应变能量积累的高应力区域,具有未来发生大地震的中长趋势背景,而水库试运行期间的水位变幅频繁且大,可达40米,其卸载及加载的重力变化,以及库水沿断层渗漏润滑,很可能就是触发“5.12”的诱因。另一种意见则与之相反:再大的水库也不能直接导致一个8级特大地震的形成。

2、由于紫坪铺水库枢纽的出现,都江堰的文物价值已丧失殆尽,成了摆设。

我觉得这样的学术争论很有价值,在“杀头!!!”年代是不可想象的。无论紫坪铺水库是否造成了这些负面效应,都应当跳出自身的专业局限,客观而冷静地思考这类敏感问题。对第一条论争我真是不知谁的看法对路,觉得很玄,双方都难以确切证明,但是,对于一窩蜂的水电开发,我曾发表《论四川西部三州水电开发期望值及约束条件》加以反对过,只不过在阐述的“约束条件”中,还未曾想到会否触发大地震的问题。至于后果有无如此严重,我以为都不可任其掠夺性地乃至破坏性的开发了—必须捆住官商勾结的手脚!

第二条我无话可讲,因基本属实。如果紫坪铺水库今后不能确实支撑“天府之国”的区域性经济的持续发展,那就犯下破坏人类瑰宝—举世无双的都江堰的罪过了,包括我,尽管我只是遵命参加了技术性工作。

但是,无论怎么讲,紫坪铺大坝的不倒实属万幸,值得庆幸。而不倒的紫坪铺大坝正是建立在一代代人的心血和心智之上的,所以,听见到温家宝总理站在大坝上说“我感到非常高兴”时,我觉得我比已经死去的同事们和难友们幸运多了。纵然命运不济,但最终还是在黄昏时分唱响了青春狂想曲,且可以之作为“5.12” 的周年祭:

龙门山,被震撼,被摇动,被推倒,被撕裂,被活剐的龙门山,您的苦难,您的血泪,正是您新一轮辉煌的再造,凭着您不变的坚强—我坚信。

“5.12”那天我曾跪祭您,因为我用了我苦难的一生在爱您。此刻,我用一页鲜为人知的人祸史实祭祀您,是我希望不再有人用狂妄和无知来伤害您。而且,我觉得惟有揭露并清算了罪孽,才会有新的开始。

我感觉民主中国的曙光已经升起了,就在“5.12” 那天升起在龙门山,几百万志愿者推动着的无缘无故的大爱就是她的一片祥云,那深情,那波澜壮阔的公民意识的空前觉醒,巳宣告了公民社会的即将来临。

我希望我能等到这个好日子:站在紫坪铺大坝上,背对“杀头!!!”,面向前方,纵情地拥抱我一生响往的民主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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