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证思想是证明自己的最根本方式,是一个极为宽泛的话题,因为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严格说起来,最根本的是思想发展的历史,思想的发展决定了文化的发展,经济的发展,科学的发展和技术的发展……如果我们试图寻找证明,面对的史料简直浩如烟海,俯拾皆是,文章就会很长。我想从目前正在读的书中选取一个例子,来谈谈自己的浅见。这个例子很可能不那么典型。
目前在中国知道马丁•路德•金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知道他,是因为他是美国著名黑人民权运动领袖;是因为他曾经于1963年8月28日在美国首都华盛顿林肯纪念馆前发表《我有一个梦想》(I have a Dream)的演说;是因为他曾经于1964年荣获诺贝尔和平奖;是因为这样一个爱世界的人竟然在1968年4月4日被白人种族主义分子枪杀;是因为我们知道他被枪杀以后,美国超过一百个城市爆发暴乱;是因为马丁•路德•金的理念已深植于美国人的心中,在那个悲哀的时刻,无数群众,包括白人、黑人,扶老携幼,唱起“We Shall Overcome”,和平地纪念他的离去……
他离去了,但是他的声音仍旧萦绕在我们的耳畔:“……我梦想有一天,深谷弥合,高山夷平,歧路化坦途,曲径成通衢,上帝的光华再现,普天下生灵共谒。这是我们的希望。这是我……的信念。有了这个信念,我们就能从绝望之山开采出希望之石。有了这个信念,我们就能把这个国家的嘈杂刺耳的争吵声,变为充满手足之情的悦耳交响曲。有了这个信念,我们就能一同工作,一同祈祷,一同斗争,一同入狱,一同维护自由,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终有一天会获得自由。到了这一天,上帝的所有孩子都能以新的含意高唱这首歌:我的祖国,可爱的自由之邦,我为您歌唱。这是我祖先终老的地方,这是早期移民自豪的地方,让自由之声,响彻每一座山岗。如果美国要成为伟大的国家,这一点必须实现。……当我们让自由之声轰响,当我们让自由之声响彻每一个大村小庄,每一个州府城镇,我们就能加速这一天的到来。那时,上帝的所有孩子,黑人和 白人,犹太教徒和非犹太教徒,耶稣教徒和天主教徒,将能携手同唱那首古老的黑人灵歌:“终于自由了!终于自由了!感谢全能的上帝,我们终于自由了!”
这个著名演说不仅因为其诗歌一样的语言而脍炙人口,更重要的是传达了一种理念,或者说是一种思想,这就是:平等,博爱,自由。人们喜爱它,是因为这种思想具有普世的价值,是因为对许多人来说,平等博爱自由还是一种奢望,一种值得为之奋斗的理想,马丁•路德•金用诗一样的语言概括了它,表达了它,马丁•路德• 金因此成为了人类正义理性的表述者。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丁•路德•金才真正成为了一个伟大的人。
可见,思想构成了人的理性存在的根本。苏格拉底所言“没有经过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生活”,就是要将思想纳入到生活的过程之中,去发现意义,去过真正值得过的生活。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中,为所谓的“哲学王”设置了国家最高统治者的地位,同样是因为这位伟大的哲学家把思想看得高于一切。柏拉图以科学为例:科学提供了从可见世界向理智世界通行的桥梁,因为科学总是在促使人们去寻找事物的规律或原则。笛卡尔把思想和意识绝对化为“我思,固我在”:“我知道我是一个其全部本性都是思维的整体,而且为了它的存在不需要任何位置,它也不依赖于任何物质的东西。”笛卡尔甚至宣称:“当我要把一切事物都想成是虚假的时候,这个进行思维的‘我’必然非是某种东西不可;我认识到‘我思,故我在’这条真理十分牢靠、十分确实,怀疑论者的所有最狂妄的假定都无法把它推翻,于是我断定我能够毫不犹疑地承认它是我所探求的哲学中的第一原理。”
可以认为,思想就是代表我们的心灵从可见事物中抽象出性质的能力,人类社会正是在这种能力的推动下发展起来的。历史证明,任何一种思想,不管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的,都结出了丰硕的物质之果(科学技术)。人类经历了漫长的黑暗与蒙昧时期,正是思想不断冲破黑暗,持续不断地创造光明,所以才有今天。这都要归功于那些思想的人,正是这些思想者,代表了进步与正义,而反动和非正义必然会成为思想的敌人,必然害怕思想,害怕思想的人。
所以,在思想和说出思想之间,还阻隔着一个宽阔的恐怖地带,真正有勇气穿越的人微乎其微。人们为生存意志所桎梏,在这个恐怖地带边缘踟蹰,犹豫,彷徨……然而,我们能够责怨他们吗?你能说自己不在那些人的行列之中吗?你没有体会过恐惧与彷徨吗?你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意义上的人的刻度有意降低一些吗?我体会过,我降低过,所以,我对于我的人生充满了疑惑,我知道自己离一个健全的人还有多么大的距离。也正是在这个基点上,当我们仰望那些用思想而不仅仅用肉体活着的人才充满了景仰。
我们还是回到马丁•路德•金。这位伟大的人道主义者在美国波士顿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上写了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铭文:“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后来他们追杀工会会员,我不是工会会员,我不说话;最后,他们开始追杀我,再也没有人为我说话了……”
谁希望自己落到那样一个境地呢?
“笔,是一种权力,它可以针砭时弊,裁判是非,它可以混淆诱引,定夺毁誉。”龙应台在一篇名为《当权力在手》的文章中说:“知识分子依靠知识和见识取得指点的权力。知识使他懂得多,见识使他想得深,看得远,下笔如千军万马,人们屏息倾听。国家有难、局势有变得时候,他的言论可以是混沌中的明灯,他的行为可以作为人们仰望的典范。在乱世中,他的言行更可以与当权者抗衡较劲,比春秋长短。知识分子手中有笔,笔就是权力。当他的笔无法行使权力的时候,知识分子就得反躬自省:是乱世危邦的客观环境不许,还是自己的无知无能和堕落?”
我不敢自诩为知识分子,然而,我毕竟是一个在大部分时间里用笔说话的人,我有理由希望自己做得好一些。所谓做得好一些,就是用文学的方式说真话,反映真实的现实而不是经过虚饰了的现实——然而这又是那样难,那样难。
感谢网络,我们能说平时无法说或者无处说的话,尽管很有限度,然而,这是一线光明,一个能够呼吸的孔隙,一片赏心悦目的田园。它正在让我们走向健全。
对于我们来说,仅此一点,就足以宽慰了。
(2006-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