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东陆:足球前锋的感觉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720 次 更新时间:2008-07-22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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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东陆 (进入专栏)  

我在大学读书时就是这样一个足球爱好者。每天下午4-5点钟从图书馆里回宿舍都要经过学校的大操场。几乎每天都有人在踢球。我会毫不迟疑的参加进去。我的位置经常更换,但踢左边锋的时候居多,因为我左脚工夫不错。我的个人技术虽然一般,但长处是我的速度和脚力。踢球很看速度和在全场自始至终保持这种快速的跟近,切断,和运球。然后便是中远距离的劲射。我脚力极大。有一次点球,当场把一位同学闷倒在地。知道我工夫的守门,见了我会额外增加心理负担,生怕又被闷住。往往让我钻了空子,而虚晃破门。

有一次与我们的劲敌无线电专业比赛。我踢左前锋。当时我发现那位学校里最漂亮的女生也在观战,便格外地卖劲,企图在她面前露两手。我迅速地奔跑,做出大动作,夸张的运球过人,甚至大声在场上无聊的呼喊。我可以感觉到腿部的肌肉在膨胀,头发在潇洒的挥摆,争抢头球时勇敢的弹跳。她一定在身后向我注目,欣赏我的动作和体姿。记得那天我一脚凌空劲射。虽然打在门框上,但至今认为是我足球生涯中质量最高,也是最得意的一球。它由后位长程高调,在禁区边界的地面上大约一尺高的空中。我不等球落地,便侧身,右倾,一记左腿横空大力猛抽。那球,如拖弦的利箭,带着哨音,射向球门。更重要的是,这一脚让她看见了。但愿她现在还能记得我这一没有得分的劲射。

毕业多年,同学劳燕分飞,已经很少踢球。但常常会感到一种无奈和失落。有时路过球场,捡到踢飞的球,禁不住拾起球来,给他们开一个大脚,往往让那些小孩子们看呆了眼。终于有一天,让他们拉进场地,请我做他们的教练。我找出当年的球鞋和球袜,心里不免一股惆怅和伤感。那球袜上还存留的泥草像是我青春的残骸。小孩子踢球实在无法讲战术。无论赛前我如何交代,一开局就乱了阵脚。两方一顿混战,挤在一起,连推带踢。我在场外张牙舞爪的大喊,却无人会听我的指挥。好在只是为了玩,谁也不在意章法。赛完之后,也不管输赢,我都会拍着他们的头说踢的棒极了。大家皆大欢喜。我当了两个季度的教练,比赛赢多输少,有时也甚是得意。但同样是在足球场上,当年的感觉好像早已云飞雾散。

初秋的一个傍晚,我从一位住在市郊的朋友家出来准备回家。城外的房子多隐蔽在高大的树木之中,或隐或现。有些房子还砌了岩石结构的高墙,挂满了茂密的爬山虎。萧瑟的秋风穿过白桦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山岗,把金色的晚霞色彩斑斓地挂在天边。我一个人悠闲地走在落满树叶的草地上,深深地呼吸着郊外清新的空气。忽然,在高墙深处,我听到急速的声音。从它的节奏上我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这不是人的脚步。顿时心里有些紧张,因为声音由远致近,而且速度极快。还未等我仔细思考,我在太阳的逆光中远远看到一只灰黑色的狗向我飞跑。从它跑的动作上我判断出它的敌意和攻击性。因为它的尾巴既不摇摆,而且没有大声的犬吠。种种迹象表明,来者不善。我开始感到一种真实的恐惧。这是一只纯种的德国狼狗,大约有30磅重。硕大的尾巴像舵一样挂在身后。它警觉的,但也是毫无畏惧的向我高速度逼近。我曾看过一个电影。在对付凶猛的恶狗时,一个有效的办法是迅速脱下较厚的外衣,然后卷在手臂上。狗扑过来时,以其阻挡狗的进攻。往往狗会咬住外衣而不再松口。此时可以呼救,或者把狗领入有门的地方,将其隔离。

但初秋的季节仍然很热。我仅仅穿着一件很薄的白衬衣。根本无法保护自己。我在想象狼狗扑上来的情景,顿时感到浑身冒汗,两腿发软。我知道转身夺路而逃是枉费心机,因为最好的田径速跑运动员也跑不过这只健壮的狗。两边虽有住宅,但已经没有时间呼喊。狼狗在十几秒的时间内就可以将我扑倒。我已经可以看到它狼一样凶恶的双眼,闪着豆绿色的光。它健硕的腿用力的登踩着松软的泥土,向后抛撒着泥土的碎块。我似乎已经绝望,准备素手就擒,等待着恶梦的到来。但是突然,也许是多年的足球训练给我一种本能的反应。就如同飞速的足球向我飞来时的感觉:保护自己,控制身体,调整方位,寻找机会,准备出脚。这一连串的反映显然不用经过思考,在长期的训练里已经化入神经和血液。顿时,我发软的腿脚找回了感觉,浑身如同在球场上一样充满信心和力量。我开始有节奏的碎步小跳,用余光扫视周围。我想起那天打左前锋的比赛,好像左后方就是对方的球门。那位漂亮的女生身穿美丽的连衣裙,就站在洒满金色阳光的白桦树林里,朝我微笑。

腰,它的腰部是重心,也是最脆弱的地方。那条狼狗化做一只足球,从禁区外向我飞来。我感到自己身穿蓝色的球衣,蓝色的球袜和黑色的球鞋。我的教练在场外严肃的盯着我,系里的同学们在喊加油,那位美丽的姑娘笑的像紫红色的玫瑰……。它终于冲上来了,以它擅长的扑跳,在充分的助跑下向前,向上……我摒住气,从容地,按它的起跳时间,有节奏的,向后倾倒,右脚先略抬,形成体重的平衡,然后用尽全力将左脚弹出,向我的左后方,球门的斜角,向它的腹腰部猛踢。我记起来那天我穿着三接头的硬皮鞋。

我在金色的阳光里,慢镜头似的,背跌在扑满秋叶的草地上。我同时听见一阵尖声的哀嚎和重重的落地声。我顺势一个后滚翻,迅速站立起来。那狗躺在远处的草丛中呻吟,挣扎,位置在我刚才的左后方。它终于站起来了,两眼畏惧地望着我。它显然受到我的重创,艰难地迈着步子。我判断它再无进攻的能力。我们相持片刻,然后我目视它夹起尾巴,绕了一个弧线,小碎步的跑远了。一路还发出示威般的嚎叫。我目送它远去,半晌才缓过神来。突然感到无比的饥饿和疲劳。两腿一软,一下跪坐在草地上。

天色已经擦黑。秋风渐渐变凉。白桦树林衬在灰兰色的天幕上犹如退去的海潮。新月升起来,勾起远处的犬吠,此起彼伏。我走下山坡的时候,感到左脚腕有阵阵的酸痛。但我好像重新找回自己当年的感觉,在绿荫荫的足球场上奔跑,抽射,还有全校最漂亮的女生向我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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