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诏:略论《红楼梦》里对皇权的态度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362 次 更新时间:2022-10-11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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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诏  

《红楼梦》里对皇权的态度如何?或者说它的主角贾宝玉对皇权的态度如何?这是一个并不新鲜却又没有完全解决的老问题。一种意见认为是反对皇权的,另一种意见认为是歌颂皇权的。[1]分歧如此之大,争论的实质,又不限于《红楼梦》本身,而是牵涉到如何评价古代作家和古典作品,如何对待历史遗产的问题,所以似乎还有论一论的必要。



历史现象常常是十分复杂的。马克思曾经说过:“如果现象形态和事物的本质会直接合而为一,一切科学就都成为多余的了”[2]。列宁也说:“马克思的方法首先是考虑具体时间、具体环境里的历史过程的客观内容”[3],“就是要把问题提到一定的历史范围之内”[4]。一句话,具体问题必须进行具体分析。鲁迅在《阿Q正传》里塑造阿Q这个农民的艺术形象,如果我们不联系辛亥革命前后的历史,不联系鲁迅的生平、思想和当时的创作环境,那末,就无法理解它的实际意义,也无从对作家和作品作出正确的评论。因此,用我国古代的传统说法,要“知人论世”,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家知道,《红楼梦》写于清代前期阶级矛盾、民族矛盾尖锐复杂、统治阶级大兴文字狱的年代。那时候,一般文人学士落笔之际,心惊胆战,谨小慎微,唯恐涉及朝政,得罪当道,特别是得罪最高统治者——皇帝。康熙的近臣、曹雪芹的舅祖李煦,在一个请安折里附报了一起丧事,仅仅因为这样一个疏忽大意的技术性错误,竟遭到康熙的严词训斥,几“罹不敬之大罪”。曹雪芹的好友敦敏,是个宗室。他写了一首《闻雁》诗,有“汝归蓟北究何为”之句,几费斟酌,还是把“究何”两字涂掉,宁可让它空着。因为蓟北是皇帝的所在地,这就需要特别慎重,害怕横生枝节,引起政治上的不必要的麻烦。曹雪芹作为一个犯了罪、落了职、抄了家的官僚贵族的后代,作为一个久经政治风浪、心有余悸的人,他写《红楼梦》这部政治历史小说,怎能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红楼梦》无疑是在极其险恶、艰难的环境里写成的。作者不得不用隐晦曲折的笔法,披上一层层纱幕,细心地把作品装扮成统治阶级大体上可以接受的样子,使得它能在社会上流传。早期的版本(甲戌本),开卷有一个《凡例》,在这里,作者郑重其事地声明:“此书不敢干涉朝廷,凡有不得不用朝政者,只略用一笔带出,盖实不敢以写儿女之笔,唐突朝廷之上也。”又曰:“此书只是着意于闺中,故叙闺中之事切,略涉于外事者则简,不得谓其不均也。”又曰:“作者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虽一时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耳,阅者切记之。”这个《凡例》,具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不打自招性质。明眼人一看便知,作者越是声辩“不干涉朝廷”,“并非怨世骂时之书”,实际上却越同朝廷有关联,越有讽刺时政的味道。所以后来的版本,把这个《凡例》砍掉。可见,作者在采取一些保护性措施时,是煞费苦心的。


《红楼梦》中,关于时间、地点写得特别混乱。这是作者有意识的安排。作者在《凡例》中说:“书中凡写长安,在文人笔墨之间,则从古之称。凡愚夫妇、儿女子家常口角则曰:‘中京’,是不欲着迹于方向也。盖天子之邦,亦当以中为尊,特避其东南西北四字样也。”第一回里,又借石头之口说:“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于朝代年纪哉!”这种故意不标明哪个朝代、哪个京城的做法,显然也是一种保护性措施。


关于官制,也极混乱,主要是避免了清代独有的一些名称。作者的深意,被脂砚斋一语道破。甲戌本第二回有一条眉批云:“官制半遵古名亦好。余最喜此等半有半无、半古半今,事之所无,理之必有,极玄极幻,荒唐不经之处。”为什么“极玄极幻”“荒唐不经”就好呢?因为它脱离现实,无可稽考——这显然又是一种保护性措施。


作者虽是“旗人”,但《红楼梦》中人物的语言、服装、风俗习惯,却尽量避免旗化。但这种保护性措施有时不免露出风脚。有一个政治警觉颇高的满族反动文人看出破绽,指出:“《红楼梦》一书为邪说诐行之尤,无非蹧蹋旗人,实堪痛恨!”[5]


最后一个保护性措施是,作者不但把写作背景和成书过程写得十分含糊,而且出让版权,不敢直书曹雪芹撰,只说:“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为什么?唯一答案是怕追究政治责任,小心避祸。


这里,我们不禁要插问一句,如果《红楼梦》歌颂皇权,与满汉封建统治者没有矛盾的话,作者要这种保护性措施干什么?


曹雪芹预计到可能会有人误解此书的旨义,所以在第一回里写了一首令人深思的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说明他有许多难言的苦衷,不便直率地表露。他要求读者细心地去捉摸、去探索,去咀嚼体会,而不轻断妄议。事实上,他的笔触所至,皆寓深意,且锋芒指向最高统治者,指向当时的弊政。


当然,曹雪芹周围的至亲好友是懂得他的用意的。脂砚斋的批语泄露了不少天机,但同样是躲躲闪闪,欲说还休。张宜泉的诗句:“羹调未羡青莲宠,苑台难忘立本羞”,却把曹雪芹的心事和盘托出。就是说,他决不会去做最高统治者的仆从,也决不愿去歌颂皇权。


最早嗅出《红楼梦》有反叛气味的是乾隆的近亲,一些失宠的贵族,如弘旿、弘晓之流。弘旿在永忠吊曹雪芹的三首诗上写了一条批语说:“《红楼梦》非传世小说,余闻之久矣,而终不欲一见,恐其中有碍语也。”弘晓虽然自己抄写了一部《红楼梦》,却不敢在《怡府书目》中著录。他们都知道这本书犯“圣讳”,讽朝政,含有“谤书”的成分。他们头脑复杂,嗅觉灵敏,实在比书生气十足的人有眼光。



皇帝是皇权的化身。皇权是封建制度的集中表现。所以皇权问题既要看对皇帝的态度,也要看对整个封建制度的态度。有些评论文章认为贾宝玉是歌颂皇权的,主要理由是贾宝玉在冠冕堂皇的场合说了一些歌颂“圣德”的话,没有看到贾宝玉与整个封建制度,包括官僚制度、法律制度、奴婢制度、科举制度、婚姻制度、宗教制度都格格不入,对其都有反叛倾向,怪不得贾政说他日后要“弑君杀父”。当然,拘于时代的局限,曹雪芹塑造的这个艺术形象,还不能有明确的政治主张。他的早期民主主义思想的萌芽,也是朦胧的、不完备的,有时甚至是自相矛盾的。但无论如何,贾宝玉决不是一个附庸风雅、“尊重孔孟程朱的君臣大义”、“不反对官僚制度”的皇权拥护者。


值得指出的是,《红楼梦》里对皇权的讥刺态度,并不倾注在贾宝玉一人身上。曹雪芹如同某些中国旧文人一样,惯用嬉笑怒骂、挥洒成趣的手法,随笔所至,分散在各章各回的字里行间。所以要谈论皇权问题,就要看全局,看整体,而且要特别研究曹雪芹在险恶的政治环境下采用的表现手法。下面试一一举例说明之。


一是虚实相间。《红楼梦》是一部以曹雪芹家事作为生活原型的文艺作品。作者铺叙故事的特点,就是采用真中有假、虚中有实的笔法,例如南巡接驾是真,贾妃省亲是假;明写省亲,实际上暗衬接驾。第十六回,通过赵嬷嬷之口,把接驾说成是“虚热闹”,并说“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银子成了泥土,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熟悉清代历史的人都知道,康熙、乾隆南巡,耗尽民财,弄得“江南匮乏”。当时有一个文士,写了许多首民谣,就有“金钱滥用比泥沙”“用尽泥沙全不恨”[6]之句。可见,曹雪芹揭露南巡的弊端,揭露封建统治者穷奢极侈、挥霍无度的本质,确实有秉笔直书的地方。


第十六回,写贾宝玉把北静王给他的“圣上亲赐”的鹡鸰香串转送给林黛玉。谁知林黛玉轻蔑地“掷还不取”,还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它”,竟把皇帝和王爷骂成“臭男人”!据萧奭《永宪录》记载,康熙临终时,曾经给了雍正一串念珠。所以“圣上亲赐”四字,就有某些真实性了。更何况“鹡鸰”两字,来源于《诗经·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7]。雍正即位后,残杀兄弟,诛伐异己,这恰恰是对“脊令”一典的讽刺。曹雪芹在这些极敏感的地方大胆落墨,真是惊人之笔。


第七十六回,写黛玉与湘云联诗,当黛玉联到“色健茂金萱”时,湘云笑道:“‘金萱’二字便宜了你,省了多少力,这样现成的韵,被你得了——只不犯着替他们颂圣去。”为什么“金萱”二字是“省力”,是“现成的韵”?又与“颂圣”有什么关系?这要联系曹氏家史才能找到答案。原来有一次康熙南巡到南京,住在织造署里,曹雪芹祖父曹寅“奉母朝谒”,“会庭中萱花盛开”,康熙一高兴,就写了“萱瑞堂”三个大字送给她(从此曹家就有一幢“御书”匾额的萱瑞堂)。当时,一批御用文人借此机会奉承拍马,写了许许多多“颂圣”文章。[8]上面说过,曹雪芹既然认为南巡接驾是“虚热闹”,当然,萱瑞堂“颂圣”文章也聊无意义,“不犯着”去做了。


二是明褒暗贬。省亲一段文字,表面上是“颂圣”的高潮,但写到贾元春要以家礼见贾母等人时,却笔锋一转,出现了极凄苦极悲凉的场面:“贾妃满眼垂泪……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特别是元春把皇宫说成是“不得见人的去处”,又说:“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这几句话,活描出一个至尊至贵却又没有人身自由的“薄命”女性,透露了她的内心空虚和悲愤。但尽管如此,后妃省亲的事情,毕竟还是小说家纯属虚构的情节。事实上,封建皇朝宫廷门禁森严,清代尤甚。作为皇帝的侍妾,一旦入选,就与世隔绝,永远失去生活的乐趣,根本不可能有回家探亲、骨肉团聚的“古今未有之旷恩”。所以这一情节安排,与其说是对“天恩”的赞颂,毋宁说是对皇权、对专制主义的控诉!


三是借古讽今。第十八回省亲一段文字中,写到大观园内穷极奢华,“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这几句话看来平常,实际上却隐藏着一个典故。据史籍记载,隋炀帝筑西苑的时候,“宫树秋冬凋落,则剪彩为花叶,缀于枝条”[9]。这件事,历来被历史学家当作昏君荒淫无耻、暴殄天物的典型。曹雪芹巧妙地用这个暗典,事实上是借隋炀帝隐喻康熙和乾隆,是一种“绵里裹针”的讥刺。


第六十三回,借贾蓉之口,作者写道:“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这里,“从古至今”,骂汉唐,也骂当朝,而且骂得很技巧。本来嘛,在封建社会里,宫内丑事,多不胜数。清代初期,顺治热恋董鄂妃事,也是荒诞不经,臭不可闻,流传民间,搞得沸沸扬扬;甚至《红楼梦》问世以后,还有人猜测它与顺治丑闻有关。因此,曹雪芹骂“脏唐臭汉”,不能不刺痛清朝统治者。


四是旁敲侧击。第七十二回,写太监到贾府勒索钱财。贾琏叹苦道:“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一年他们也搬够了”,“将来得罪人之处不少”。弦外之音,贾府从老百姓头上刮来的民脂民膏,还填不满宫廷里的“欲壑”。这在骂太监吗?不,实际上是在骂皇上。我们看到故宫收藏的曹寅和李煦的奏折档案,证明上自皇帝、王爷,下至太监、包衣人,都确曾对他们进行过各种各样的敲诈勒索。曹、李两家的政治生涯依靠这些人,所以“孝敬”“打点”是不可避免的。这个事实,充分说明整个封建社会就是一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剥削体系。皇帝本人正是最大的剥削者。


五是用成语、俗话、谜语暗示。第二回,作者通过冷子兴之口,引用了“成则王侯败则贼”这句成语。“王”者,君也,就是指最高统治者天子。大家知道,在旧社会,剥削阶级内部的财产和权力再分配,“这不过是大狗小狗饱狗饿狗之间的一点特别有趣的争斗”。所以这句成语基本上反映了问题的实质,有它正确的一面。联系到康熙一朝,围绕着皇位继承权问题展开的宫廷权力之争,惊心动魄,一直延续了几十年。多少皇族、近臣、大小官僚卷到这场政治风波中去,“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包括曹家在内,都成了这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曹雪芹借此成语,否定了“君权天授”的思想,简直是对皇权的亵渎。难怪这句锋芒毕露的话,后来被人改为“成则公侯败则贼”,大大减低了危险程度。


第六十八回,引用了一句俗话:“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表现出我国古代劳动人民不畏皇权,敢于斗争的革命精神。这句话,在正统的封建文人笔下是绝难找到的。唯有像《金瓶梅》那样“怨世骂时”的社会小说中才能偶而发现。


第二十二回,“制灯谜贾政悲谶语”,贾元春一谜云:“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爆竹)这不仅是贾妃个人的谶语,也是针对封建统治者的定论。头脑清醒、政治上敏感的曹雪芹,看透了统治阶级腐败、虚弱的本质,预见到封建社会日益没落的趋势。他在另外一些诗词曲文中,更明确地表露了这种思想:“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第二回),“忽喇喇如大厦倾,昏惨惨似将尽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第五回)。这些含意深刻的话,看来都不是随便写下的。


六是不避讳。封建社会中,避讳之制是极严格的。清代史籍中,因疏忽触犯“国讳”“圣讳”而遭到训斥惩处的事例比比皆是。《红楼梦》中,有些地方似乎是故意顶碰的。例如荣国公儿子代善,与清初礼烈亲王代善同名。贾琏的“琏”字,又犯了乾隆皇太子永琏的“讳”。第四十六回,鸳鸯为了拒绝做贾赦的小老婆,竟说:“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我横竖不嫁人就完了。”按:乾隆在没有做皇帝的时候,原称“宝亲王”[10];即位以后,也可以说是“宝皇帝”了。如果慎重一点,此处也是要避一避的。但是,曹雪芹竟略无顾忌地通过一个女奴之口,表现出对皇帝的轻蔑,这是很出人意料的。



作为封建时代的作家曹雪芹,居然对皇权采取冷讽热嘲的态度,看起来似乎是怪事,其实也并不偶然。


从时代根源看,“一定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在观念形态上的反映”[11]。18世纪的中国封建社会,已经到了总崩溃的前夜。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交织在一起,空前尖锐复杂。作为统治阶级精神支柱的孔孟之道和程朱理学,受到了猛烈的冲击,市场越来越小。随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酝酿形成,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内部逐渐分化出一批叛离旧传统轨道、代表早期民主主义思想萌芽的思想家。他们对皇权的“合理性”“合法性”发生怀疑,甚至有过激烈的抨击。比曹雪芹略早的黄宗羲就大胆地攻击过君主专制政治,认为“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岂天下之大,于兆人万姓中独私其一人一姓乎?”[12]唐甄更激烈地认为:“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13]这些“异端邪说”,肯定给曹雪芹以一定的思想影响。


但更直接的原因是,曹雪芹的家庭变故和他自己政治、经济地位的下降。曹雪芹祖先曾是皇帝的亲信而受到重用,曹玺、曹寅、曹颙、曹四人连任江宁织造;曹寅还兼任过两淮巡盐御史,掌握东南经济命脉,是个“赫赫扬扬”的“美差”和“肥缺”。可是,到雍正五年(1727)底、六年(1728)初,曹获罪罢官,抄没家财,受到了政治上、经济上的致命打击。从此,曹雪芹从一个贵族公子沦为与一般平民相差不远的穷文人。关于曹家获罪的原因,考据家们都认为主要有两条:一条是亏空巨额钱粮,另一条是与雍正的政敌允禩、允禟等人有牵连。事实上,这些罪都是“莫须有”的。因为许多历史资料证明,曹家亏空是在曹寅任江宁织造期间承办“接驾盛典”时开始的,就是说,“拿着皇帝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曹寅、曹颙、曹三人为了还清亏欠,曾经花了不少力气,但这笔债好像个无底洞。究其原因,一方面固然是他们家生活奢华,费用浩繁,另一方面也由于宫廷里、王府里、上司衙门里的无穷无尽的勒索,正是“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至于说曹与诸王有勾结,恐怕包括允禔、胤禛(即雍正)等人都有交往,岂止允禩、允禟而已。所以要说“罪状”,罪魁祸首就是皇帝自己,就是皇权本身。


曹雪芹晚年穷愁潦倒,居住在北京西郊农村,这帮助他接触劳动人民,思想感情有一定的转变。这样,他就有可能从家庭和切身利益中,逐渐体会到最高封建统治者并不是神圣的,皇权也并不是仁慈的。


当然,曹雪芹对皇权的认识,仍旧没有离开他的地主阶级的立场。他的抨击和讥刺,也仅仅限于奢侈浪费、专制腐败、不恤下情、诛伐无辜等几个方面,不像后来的民主主义革命家有明确的“民主”“自由”“平等”“博爱”的政治主张,想从根本上推翻封建皇朝和封建制度。例如在对待农民起义、危及到地主阶级根本利益的问题上,他同任何一个封建文人一样,完全与皇帝一鼻孔出气,进行了恶毒的攻击。所以归根到底,他既没有歌颂皇权,也不反对皇权,只是有些怀疑、有些不满、有些讥刺罢了。


评论古代作家和古典作品,要求我们运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还历史的真面目。任何苛求和溢美,都是无益的,不正确的。


1978年5月


(《红楼梦学刊》1979年第1辑)


[1] 张毕来:《略论贾宝玉的鄙弃功名利禄》,《文学评论》1978年第2期。


[2] 《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第959页。


[3] 《打着别人的旗帜》。


[4] 《论民族自决权》。


[5] (清)梁恭辰:《劝戒四录》。


[6] (清)张符骧:《自长吟》卷十《竹西词》和《后竹西词》


[7] 鹡鸰,鸣禽,亦作脊令。《诗经·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后以喻兄弟和睦,患难共济。


[8] 清人毛际可《萱瑞堂记》、冯景《御书萱瑞堂记》、陈康祺《郎潜纪闻三笔》等,都记这件事,并谓“一时贤士大夫竟作歌颂,织成卷轴”云云。


[9]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


[10] 《清史稿·世宗本纪》:“(雍正十一年)二月……己未……封……皇四子弘历为宝亲王。”


[11] 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


[12] (清)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原君》。


[13] (清)唐甄:《潜书·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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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陈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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