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刚升:世界政治:打通比较政治与国际关系的新视角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641 次 更新时间:2019-02-15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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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刚升  


“世界政治”概念可谓国内政治学界2018年的热门词汇之一。2018年初,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创办的《世界政治研究》杂志发刊词中写道:“世界政治学是以比较政治研究为基础的国际关系研究,是比较政治学与国际关系学的统合。”10月,《世界政治研究》杂志还邀请了国内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十余位学者,举办了首届“世界政治前沿对话”。2018年底,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院长王缉思教授出版了新著《世界政治的终极目标》,试图打通比较政治与国际关系这两个领域,在哲学和经验两个层面来系统论证安全、财富、信仰、公正、自由是世界政治的五大终极目标。王缉思指出:“‘世界政治’作为一门学科,研究的是世界范围内政治发展的总趋势、各个国家和地区内部的政治、国家之间的关系,比通常理解的国际关系涉及的领域更深更广。”

国际政治与国内政治互为影响

上述发展对于打破国内学界对比较政治与国际关系学科的分割,无疑具有标杆性意义。当然,如果考虑到全球政治学与国际关系学界的状况,“世界政治”其实并非新概念。全球顶级学术出版机构剑桥大学出版社早在1948年就开始定期出版《世界政治》(World Politics)杂志。如今,该刊早已是在全球范围内享有盛誉的一流学术期刊,主要刊登比较政治和国际关系领域具有重要理论与经验研究贡献的论文。因此,从全球范围来看,将“世界政治”作为研究议题、打通比较政治与国际关系的做法,其实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那么,对于传统上被国内学界切割开的比较政治与国际关系两个领域,主张打通二者的理由是什么呢?原因当然有很多,但主要的理由在于以下两点。

第一, 国际政治往往有着国内政治的基础。典型的表述即“外交是内政的延续”。举例来说,如果想研究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外交政策,是无法脱离美国的内政问题的。只要深入考察,就会发现特朗普的主要外交政策都受到了美国国内政治的影响。比如,特朗普出台一系列经济政策的重要背景,就是过去几十年间全球化给美国带来的双刃剑效应,尤其是给美国社会带来了诸如产业资本外流、制造工厂转移、制造业就业机会缩减、国内贫富差距加大等负面问题,并影响到很大一部分美国选民的政治观点。无论特朗普出台加征关税的政策,还是主张所谓的“更为公平的贸易规则”,目的都跟振兴美国制造业的政治努力有关。

再如,特朗普对外政策的一个重要特点是,他主张更为严格的边境与移民管理,主张美国应该适当限制移民,特别是限制来自特定族群—宗教群体的移民。这一政策的背景就是过去半个世纪以来美国人口结构的重大变化。根据美国皮尤(Pew)研究中心的估算,到2050年,美国白人族裔的人口比重将下降到47%。实际上,今天美国五岁以下婴幼儿人口中,白人族裔已经不到50%。与此同时,西班牙语族裔、亚洲裔人口在过去半个世纪中出现了快速增长。根据估算,到2050年,西班牙语族裔人口将达到29%,亚洲裔人口将超过10%。正是这样的人口趋势,使得美国国内社会的白人主导族裔选民,对过分宽松移民政策下人口结构的快速多元化产生了不满。所以,特朗普决心要对美国的边境、移民与人口政策进行重大调整。这说明国际政治往往有着明确的国内政治原因。对外政策转向的背后,可能是部分选民特定政治诉求的转向。

第二, 国内政治往往离不开国际政治的影响。无论是单独研究国内政治,还是单独研究国际政治,都难以一览很多重大政治问题的全貌。举例来说,20世纪希特勒和纳粹党在魏玛德国的崛起可见一斑。其具体原因很多,包括魏玛民主政体设计的缺憾、经济大萧条的冲击等。但不容忽视的是,希特勒的崛起离不开一战后国际体系施加于德国的政治经济压力。在一战后巴黎和会所确定的凡尔赛体系中,德国背负着沉重的战争赔款压力。当德国一度无法支付战争赔款时,法国甚至还出兵占领了德国的鲁尔矿区。这些国际政治背景,使得德国国内社会的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甚至导致了极端民族主义思潮的泛滥,希特勒才有了通过纳粹党来控制德国政治、搞垮魏玛共和国的机会。

学科设置的历史路径与趋势

上述讨论表明,国内政治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国际政治,而国际政治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国内政治,比较政治与国际关系这两个领域是无法人为分开的。实际上,比较政治和国际关系学科在中国的严格区分,是具有严重的人为色彩的。这种学科分割的做法,大体上受到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逐渐恢复国际关系与政治学学科的历史路径的影响。

从国际上看,这两个学科的关系在英国大学系统和美国大学系统中是有所不同的。英国不少著名大学都会设置两个专业院系,一个叫作政府(government)系或政治(politics)系,另一个叫国际关系(international relations)系。它们基本上倾向于分设政治学专业与国际关系专业。而美国很多著名大学是采取两个专业合一的做法,设置的院系就叫作政府系或政治科学(political science)系。这样设置的好处就是更容易打通比较政治与国际关系两个学科。像哈佛大学塞缪尔·亨廷顿、康奈尔大学彼得·卡岑斯坦这样的著名学者,既是比较政治学者,又是国际政治学者。

所以,国内政治学与国际关系学界把“世界政治”这个概念提出来,就是把过去人为分割的两个学科,给予一种重新的认知与定位,以便未来能够进行新的整合。拿京沪五所著名高校来说,这种在“世界政治”号召下的学科新整合,其实已经具有了相当的学科设置基础。北京大学的政治学与国际关系学科尽管分属两院——政府管理学院与国际关系学院,但两院均起源于早先恢复的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可以说关系密切。后来,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又设置了比较政治学系。清华大学的国际问题研究院相对独立、影响较大,而政治学系是新设置的系,但政治学系与国际关系学系如今在清华大学社会科学院下实现了新的整合。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本身就包括了国际政治系和政治学系这两个专业。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既设有国际政治系,又设有政治学系,两系同宗同源、关系密切。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既有国际政治系,又有比较政治系。可见,中国大学的学科设置其实已经具备了打通比较政治与国际关系研究的基础。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强化这两个学科之间的互动。

那么,“世界政治”未来是否会成为一个新的独立学科呢?我的观点是,它很可能不会成为一个新的学科,而更可能是我们观察世界的一个新视角。这个新视角的最大特点,就是从比较政治来理解国际关系,同时从国际关系来理解比较政治。这个最大的特点,也是它最大的优势。因为唯有借助这样的理论视角,我们才更容易理解全球性的、区域性的、国别性的许多重大而复杂的问题。正是借助这样一个新的理论视角,才能更好地理解我们身处其中的世界的政治生活。

对人类认知能力一直以来的一个重大挑战是,世界如此复杂,我们究竟如何才能超越事物的表象、洞悉问题的实质呢?或许正如爱因斯坦所言,是理论决定了我们能够看到什么。“世界政治”这个新的理论视角的提出,或许会帮助我们穿越复杂现实的迷雾,让我们有机会领略过去未曾充分领略的学术风景。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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