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回疆游纪:昨天我去当兵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089 次 更新时间:2018-08-30 14:38

晨曦  


前不久办过退休手续,我便带着家人回到第二故乡:乌鲁木齐!


那是我保家卫国献出青春的地方,是人生的重要驿站,是有爱也有遗憾的难忘之地。


走出地窝堡机场候机楼,见到等候多时的战友业新、东祥时,我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


(一)


年轻时,我有过一段出乎意料的经历。


1977年,我以下乡知青身份参加了文革结束后的全国首次高考,同时还参加了那一年征兵体检。


坦率地讲,当时我对当兵并没有很大兴趣,由于心思在读书上,所以只是出于新鲜好奇,与大伙一起去公社凑热闹而已。但在报名点登记走了一圈后,不知什么原因竟引起现场接兵人员的注意。此后他们数次找到我,表达希望我去部队的愿望,确定兵员的前一天晚上大雨倾盆,接兵人员还冒雨赶到我家,希望父母劝说我拿定主意。


如此盛情让我大受感动,何况当兵在那时也是许多年轻人梦寐以求的愿望。我借机向去我家的部队首长大胆提了个要求:允许带一箱书去部队,没想到,人家爽快同意了!


就这样,那一年我成为我所在地新兵中唯一一个带“行李”去部队的人。首次列队时,新兵所背挎包按要求不能装任何物品,可我,也是鼓鼓地填满了书籍。享受的优厚待遇还不止此,到部队后我才发现,那年我们一同入伍的几十个知青只有三个留在师里,而我,又成为三人中技术性最强的通信兵。


到部队不久,我被地方高校录取的通知书也很快到达。面对千载难逢的上学机会,我再次流露出彷徨与犹豫,训练间隙悄悄给总政治部写了封信,还把入学通知夹在里面,表达出想回地方读书的愿望。结果不出所料:半月后,不知总政哪位首长在入学通知上,作了“把入学通知退给本人,以后可以再考”的批示寄回部队。师政治部首长为此专门找我谈话,希望我放弃梦想安心服役。我虽感失望但接受了现实,果断投入到部队各项训练中。这年年底,作为骨干,我被选入“前指”(前线指挥所)人员开进中越边境,当战斗打响滚雷般炮声一停,我们就率先向纵深推进。半月后宣布战争结束时,我又作为“后指”人员留下,直到大部队撤退完毕才回到国内。


回到祖国的那一幕至今历历在目。那是三月中旬,霏霏细雨中数十位广西边民披着蓑衣挑着热水在路上等候,见我们双脚一迈进自己国土,老乡们便端一碗姜汤送上,直到见我们喝下后才肯离去,那种油然而生的温暖,真是任何语言难以形容!


部队也没有忘记对我的培养,从边境撤回到内地这年,师里指定我参加面向部队的军队院校入学考试。我不负众望,带着军功章进入总参一所学校学习,毕业时怀揣好奇心又主动报名去了新疆。在那里,我以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与另类,影响着连队也影响着自己,比如训练之余喜欢拉琴与战士们娱乐,这在当时成为连队的一道风景;乒乓球技术在师直所向无敌,轻松获得单打冠军并参加军区比赛;训练新兵休息时带他们集体郊游引起非议。我还写过五部电影剧本,其中一个曾获长春电影制片厂文学部高度肯定,说它与法国著名影片同类型。到连队工作的第二年,我还被派往总政一所院校进修,结业后回师里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文化教员。


然而,理想情怀虽然丰满,但更多时,还是与骨感的现实经常发生碰撞。


碰撞首先来自制度设计。在边疆部队,副连职以上干部家属都可以随军,这就出现内地部队没有的景象:节假日或休息时,随了军的干部都各自回到家里,我这种单身汉这时就完全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万分孤独。


碰撞也来自关系依附。随军后连队干部的工作生活相对稳定,这时候老乡结缘便应运而生,来自一个地方的人往来密切、扎堆相处成为自然。这种境况还导致关系依附现象的产生,那时候,热衷于攀老乡,找关系在部队已渐成常态,没有老乡和关系,别说提拔,有时连找个帮忙说活的人也没有。我一个人从内地去了新疆,讨厌拉帮结派也无“帮”可结,时间一久,自己就把自己孤立了起来。


碰撞更来自观念差异。我属于部队首批实行上学以后才能提拔的干部,自身有些飘飘然,不太把土身土长的干部放在眼里,人家也不正眼瞧我,认为没啥了不起。尤其在理念上差别更大,我认为好的领导不喜欢,领导欣赏的我完全瞧不起。


就这样,我慢慢厌倦曾带给我美好憧憬的部队生活了。1985年,听说部队有到前线参战的名额,我主动报了名,后来听说不要通信兵,我抓住百万裁军的机会,义无反顾求转业,回地方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人生。


(二)


我是离开新疆32年后首次回去。乌鲁木齐大变,现代气息更浓,但魂牵梦绕的,是想看曾在那里工作生活的军营。


市郊南山的庙尔沟,草木还是那样茂盛葱郁。我和家人在战友陪同下,来到当年师部大礼堂、招待所、训练场。裁军整编后部队搬往市区,现在这里是人去楼空。站在风采依旧的原司政后办公楼前,真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我还来到连队驻地,这里已移交地方面目全非,寻访半天找到我当年的宿舍,却发现已变成一家民居。我们说明来因,与主人维族大妈在院内合影留念,大妈竖起拇指不知夸赞什么,临走把我们送出很远。


在市内,我们游览了红山、北门、南门,还有二道桥、大巴扎、河滩路等地。看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感慨万千,浮想联翩。而更感慨的是见到战友,他们一拨接一拨地与我相见,令我每天都沉浸在十分温馨的战友情谊里。


张业新放下需要照顾的老人,杨东祥停下繁忙的生意,在新疆期间,两人不仅一直开车引我和家人四处观光,他俩的夫人也轮陪伴我们。说到两位战友我不能不提到他们的父母,当年在新疆我患病住院时,非亲非故的两家老人不仅多次到医院看望,出院后还轮流把我接到家里修养,让我享受到不是父母胜似父母的温情。来疆前我提出想见见两家老人,在业新、东祥安排下,我在北门一家酒店见到了他们。那晚向老人敬酒时我很想给他们鞠个躬,怕引起老人激动,所以一直压抑着情绪没敢流露。


转业到新疆昌吉的战友黄晓彦是位兄长,平时我们在微信上多有来往,听说我终于到新疆后,他在乌鲁木齐定了个很有民族特色的餐厅,并且时常电话联系,生怕我会爽约。相聚时,黄兄还特意把马仲举、马善奇两位战友叫去陪同,令我大喜过望,饭桌上平添了不少过去的话题。


战友张军文在玛纳斯一家公司上班,听说我到了新疆,夜晚11点打电话,说第二天非要带夫人与我见面不可。玛纳斯距乌市200公里,一天往返十分辛苦,我反复劝说无效,只好等着他开车过来。见完面告别时,敦厚朴实的军文递给我一个塑料袋,说里面都是他自己种的东西,让我带路上饿了吃。我打开袋子,里面装着已经煮熟的鸡蛋、红薯、玉米,还有瓜果等等。看到军文返身离去的背影,那一刻,我和妻子真是感动得不行。


还有战友闫继密,他目前在新疆五家渠市担任一个农场的部门负责人,听说我在乌市几次表示要去看望。我知道新疆对在岗人员管理很严,劝说他不能离岗,但听说我孩子要返回内地时,竟带着场里种植的瓜果赶到机场,坚持要我孩子带回家尝尝。后来闫继密又在一个晚上赶到乌市,硬是把我们一行接到五家渠玩了一天,直到尽过地主之意才行。


还有薛文军、孟现周、韦荣、朱霞等十来位来自乌鲁木齐的男女战友,新兵训练时我带过他们,可能过于严肃,当年他们很少与我接触。30多年过去,如今他们的容貌姓名有不少我已淡忘,没想到听说我回新疆,却接连为我举办了两次聚会。我们在一起愉快回忆军旅生涯,感叹时光的流逝,留下珍贵的合影,总感觉有道不尽的故事叙不完的情。


(三)


也有个遗漏没有忘记——相聚时好几位战友关心我在地方的情况,但每每开口还没细说就被其它话题打断,所以这里只好写出来了。


到地方应该是一切从零开始,好在那时年轻,思想上做好了重新打拼的准备。1987年也就是回地方半年后,我重新考入地方院校学习,后来进入党政机关直到退休。虽然部队给我留下过遗憾,但部队锻造培养的坚毅、拼搏和冷静,却让我受用至今。地方工作虽平淡无奇,但聊以自慰的是,工作之余我在写作研究搞学问上有了一点小成绩。目前我被国内数家学术机构聘为特约研究员,1998年当选全国仅有10名的领导学优秀中青年学者,2005年当选中国专家学者十年贡献人物,2006年当选百名新闻人物,2012年、2014年当选光明网十佳风云博主和年度精英,尤其是2013年以后,我数次向中央建言得到回应引起轰动,光明网对我进行过专访,南方周末邀我写过体会,全国百余家网络媒体发表或转载过相关报道与评论,我成为轰动一时的网络达人。


上述“业绩”说起来光鲜亮丽,但个中苦涩外人难以品尝。写作研究是一件异常艰苦的事,从1987年底开始发表论文算起,我多年与写稿退稿,再退再写的艰难历程为伴,能咬牙坚持下来,很大程度上离不开军人执着较真的基因支撑。讲一个事例或许更能说明:转业回地方那年,我满怀激情写了篇反思自己在部队得失经历的长文,寄到北京后,刊物编辑回信说文章有思想也有代表性,但棱角需要打磨。我当时硬是没有同意,我为此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刊物上读到有我自己风格的文字,这样咬牙坚持数年有了起色后,我给自己提出了“平民视角观生活,学者思维辨世相;位卑未敢忘忧国,学问良知著文章”的定位,要求自己按照这四句话去做人作文。2015年仲夏,一家媒体专访,结束前记者突然问我:你认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没加思索脱口而出:“我是学者,骨子里军人!”


一日当兵终身为军,战友们,这大概是我们的共同心声了。


(四)


我和家人是以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乌市返回内地的。在疆期间,我把所见所闻以“我们新疆好地方”为题,制作了人文印象篇、山水风光篇、战友情谊篇等五个相册,那里记载着我对战友的依恋,凝聚着对第二故乡的情感,也成为回望这段时光的美好记忆。


一次新疆行让我重回青春岁月,仿佛那一切还是昨天的事情。到这里,想必诸位能读懂“昨天我去当兵”这句话所包含的意蕴了。


当兵前梦想从军,从军后老想退伍,退伍后死想部队——这是我对从军历程的概略描述,不知是否符合当过兵的您?


谨以此文表达我对战友的思念与感谢,也献给所有情系军营的复转军人!


本文责编:川先生
发信站:爱思想(https://www.aisixiang.com)
栏目: 笔会 > 散文随笔 > 往事追忆
本文链接:https://www.aisixiang.com/data/112001.html
文章来源:作者授权爱思想发布,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aisixiang.com)。

爱思想(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相同主题阅读

Powered by aisixiang.com Copyright © 2023 by aisixiang.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爱思想 京ICP备12007865号-1 京公网安备11010602120014号.
工业和信息化部备案管理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