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词语,死于刀剑

——---科斯提卡·布拉达坦 著《为理念而死:哲学家的危险人生》简评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470 次 更新时间:2015-05-16 19:34

吴万伟  

达门·扬 著 吴万伟 译


英国诗人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写到老年人“蹲伏在灭亡的山峰下,”而地面却在不断升高。英国六人喜剧团体巨蟒(Monty Python)指着鲑鱼慕斯肉酱给我们介绍死亡先生。虽然死亡有其整体式终极性,但它仍然包含很多东西:如杀手的威胁、喜剧演员的妙语、和寡妇的沉默。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描述的个人难以避免的可能性---死亡却变成可塑造的东西,这的确令人感到吃惊。

不过,这个“存在”是有限的。死亡无论能代表什么,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仍然是难以理解的东西。其要点不在于死亡不真实,而是要弄清死亡的含义是一种渐近线:我们一直在接近却永远也无法真正到达。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Epicurus)的说法很简单:“我们存在的时候,死亡还没有出现;死亡到来时,我们就不存在了。”

正如科斯提卡·布拉达坦在《为理念而死:哲学家的危险人生》中注意到的,死亡的神秘陌生性并没有阻止哲学家去研究死亡,更罕见的是,也没有阻止哲学家将死亡纳入到自己的生命中。

这个说法不是偶然性的:死亡成为充分的哲学议题不仅仅是作为反思的对象而是因为它在身体和尸体中被客体化。布拉达坦的核心观点是在皮埃尔·阿多(Pierre Hadot)、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等学者的帮助下精心提出的,即哲学能够作为存在技能:不仅仅是概念分析而是一种生活方式。在历史和传记的某些关键节点上,哲学家的承诺不再能够通过写作来实现,而是需要采取行动的工程。

作者布拉达坦利用包括苏格拉底、希帕提娅、乔尔丹诺·布鲁诺、西蒙娜·薇依等在内的例子论证说,肉体的毁灭可能是值得欢迎的好事,在某种情况下如“殉道者哲学家”甚至是受到鼓励的。这种情况往往涉及到死亡不仅仅被视为存在的终结,而是一种生存过程:人们通过抛弃(粉碎)肉体皮囊而成为完全优秀的、正义的、完美的人。

柏拉图在《斐多篇》的对话中最优雅地表达出了这种观点,但其实这种观点有悠久的历史。让布拉达坦的阐释特别引人入胜的是他对死亡表演和死亡接受的关注。比如16世纪天主教政客托马斯·莫尔(Thomas More)变成哲学家殉道者的故事。若仅仅反对国王亨利八世是不够的,那样只能得到寿终正寝后果。他必须自愿地公开地死在行刑者的手中:就他来说就是被砍头,虽然最初曾被威胁要被吊死、内脏被挖出来和生殖器被阉割。布拉达坦认为莫尔必须把自己转变为合适的受害者。

莫尔在反对王室指令的时候仍然承认国王的权威;他鞭笞自己、严格节食和穿苦修者的刚毛衬衫、撰写对话来说服自己接受神圣的使命,所有这些仪式都帮助托马斯·莫尔完成了成圣过程,从平庸的政客变成了反抗权威而牺牲的象征。布拉达坦也显示,如果没有讲故事者将死亡变成戏剧收场,没有积极回应的观众,这些死亡结局也不会产生多大的后果。苏格拉底有柏拉图和色诺芬,莫尔有自己的女婿来讲述其故事:这些讲故事者将死亡处决变成了凸显死者高尚道德品质的新故事中的最后场景。布拉达坦写到,讲故事者必须“慷慨到足以杀死哲学家这个集众多矛盾于一身的血肉之躯的地步,然后将其重新组合为文学作品中的人物(英雄)。”观众的接受也非常关键。自焚的僧人那不寒而栗却又令人痴迷的自杀会让那些已经深受内疚情绪困扰的观众在良心上更加不安。

这些死亡揭露了殉道行为的偶然性:这种死亡表演很容易被人遗忘或者被时间淹没,或根本就没有机会上台表演。即便成为神话人物,他们仍然不能取得很大成果。这些哲学家更多是作为被勒死的受害者的戏剧性高潮而非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政治革命。事实上,每个哲学家的生命周围都围绕着徒劳无益的氛围。

布拉达坦写到,“意识到所有这一切安排都只是要让你成为笑柄,接下来你能做些什么呢?”《为理念而死》的最后段落的情绪与其说是忧郁沮丧倒不如说是悲喜交加---临死关头以放声大笑作为在一场不请自来的喜剧表演中保留些许尊严的方法。

布拉达坦有时候陷入学术界设置路标或术语的泥潭:“这里的重点是在形而上学越来越缺失的本体论安排中实现完全自我塑造的可能性。”但总体上看,他的文笔还算灵活巧妙。本书自始自终都是直接了当的文风,从论证过程到俏皮话和叙述都恰到好处。

本书的设计非常巧妙,每个章节都建立在前一章节的基础上。在主要篇幅之间夹杂着布拉达坦的巧妙幕间剧。比如,他在解释了海德格尔的向死而在的概念后接着讨论了德国哲学家充满魅力的、咒语似的、有时候矫揉造作的语言的有趣讨论。布拉达坦写到“你永远搞不懂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真的想在此表明某种深刻的思想还是陷入了一种游戏而不能自拔呢?”这些论述偏离了主要的论证,但这种保持距离提供了一种看问题的视角,而不是迷失了自己的立场。

《为理念而死》是对死亡问题的流畅讨论和对哲学目标的无情描述,在哲学这个词的双重意义上都是如此。

译自:Costica Bradatan: Live by the words, die by the sword by Damon Young

http://www.theaustralian.com.au/arts/books/costica-bradatan-live-by-the-words-die-by-the-sword/story-e6frg8nf-1227353615885


作者简介:达门·扬(Damon Young),哲学家和作家,生活在墨尔本。

本文评论的书:

Dying for Ideas: The Dangerous Lives of the Philosophers

By Costica Bradatan

Bloomsbury, 256pp, $39.99 (H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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