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墨:劫后定州目击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398 次 更新时间:2005-07-07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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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墨  

新乐市人民医院

新乐是定州的邻县,距离绳油村大约40分钟车程。在绳油村 48名受伤的村民中,有30多位目前都在新乐人民医院和新乐中医院住院接受治疗。

为了躲避医院里定州政府及警方人员的“特别监护守候”,我们选择在午饭时间进行采访,摄影师也将DV摄像机藏在随身携带的纸袋里。根据事先已经取得联系、并答应为我们安排采访的村民牛XX的叮嘱,我们以相隔五六米的距离尾随他悄悄进入医院。

在一间普通的双人病房里,我们见到了两位受伤的村民大牛(化名)和华妈(化名)。

大牛躺在病床上,大腿胳膊等多处骨折,全身几乎一半的皮肤都被渗透着血迹的白色纱布缠绕。时至今日,回忆起遭遇袭击的一幕,这位原本正值壮年、体态魁梧的壮汉还是惊恐万分:“我抱着头,他们一边打,我一边逃,逃到地沟里,听见他们喊‘烧死他!烧死他!一个都不放过!’”紧接着,袭击者们点燃了塑料布和麦秸。

“害怕,太可怕了,我以为我死定了。 ” 那一刻,大牛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对老人、妇女和少年,袭击者们也没有手下留情。在另一张病床上的华妈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大妈,不仅眼睛严重受损,需要插入导管治疗,两条腿也全都被打成黑紫色:“我不敢去定州的医院看病,定州不安全,在新乐更放心。”

大妈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据村民介绍,被袭事件发生后,村民曾经立即拨打定州市的120急救电话,然而救护车却迟迟未到,大量受伤村民无法得到及时救治。经村民多次电话催促,最终定州市120派出两辆救护车,根本不足以抢救多达百人的伤员。此外,绳油村村民在6月11日凌晨五点就已经向定州市警方报警,然而,正常情况下只需要不到半小时的车程,警方却花了整整五个小时,在上午十点才来到事发现场。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邻县新乐市不仅迅速派出了20多辆救护车,多次往返,积极抢救,并主动派出了多名公安干警在与定州交界的新乐市地界内维持秩序。

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恶性袭击事件,定州市 120和警方为什么不约而同地姗姗来迟?这不仅是绳油村村民心中最大的疑问,也是我们无法按常理能推测的。

绳油村村委会大院

为了顺利进入绳油村村委会的大院,我们在村民的带领下绕道而行。远远看到在另一条进村的主要道路上停着一辆面包车,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蹲在附近的地上打牌。显然,这些人身负特殊任务。

村委会的门口同样停放着不同的车辆,衬托着大院横梁上悬挂的那个巨大的白底黑色的“ 冤 ”字格外醒目。村委会大院已经成了六名死者的灵堂,摆满了村民自制的花圈,挂在大院中央的横幅上写着“为了贯彻中央土地政策、维护村民利益、他们献出宝贵生命”。死者亲属们披麻戴孝,静静守候着他们抢来的遗体。整个大院似乎都沉浸在一种大悲大痛过后的麻木和呆滞中。

村民说,出事后村干部就再也没有露面过: “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村干部,他们不是我们选出来的!”村干部的办公室也改成了停尸房,里面苍蝇四处乱飞。

找出幕后真正的黑手,这是绳油村村民最大的心愿。尽管官方现已初步查明,并抓获了煤灰场工程承建单位的负责人等 22名犯罪嫌疑人,然而村民们却纷纷质疑,一个施工队的老板真的有能力有胆量组织几百名训练有素的人明目张胆地进行如此恶性的袭击吗?

采访结束被扣留

出发前,我们猜想到在定州当地采访可能会遇到阻力,已专门拍摄了一些零散的空镜,以备万一被检查,至少可以交出一盘带子,有所交代。但下午三点多,当我们驱车准备离开定州时,在高速公路的交费处,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首先,交警拦截了我们的汽车,要求司机出示驾驶证、行驶证,并停车配合调查,理由是我们的汽车被人举报进行了非法活动。当我们与交警据理力争时,从一辆黑色轿车上走下来两名着便装的官员,以傲慢、近乎粗暴的口吻喝令交警:“一个都不能放走!谁放走人谁负责任!”

很快的,越来越多的政府车辆向高速路口聚集。半小时内,大约20多名政府官员和公安人员来到了现场,将我们的汽车团团围住。摄制组的三人被警方要求出示身份证明,并被认定进行了非法采访。当地官员和警方开始在路边对摄影师和司机两人分别进行询问。其间,无论是记者试图和其它过往车辆的司机谈话,还是尝试走近被询问的摄影师,都被警方粗暴阻拦,并被告知:“没有轮到你说话! ”

一个多小时在高速路口的盘查之后,我们无可选择地被“请”到定州市委“继续配合询问”。一位警官在没有征得同意的情况下,要上摄制组的车,“押送”我们开向市委。在我们多次陈述 “这是私人车辆,任何警方人员无权进入 ”后,该警官才最终放弃。

开向市委的途中,我们三人统一了口径。因为时间紧迫,车上根本无法隐藏任何东西,我只能将一盘带子随身携带,寄希望于他们不敢对女性随便搜身;一盘带子放在了外套的口袋里;还有另一盘带子和村民提供的光盘放在了我的手袋里。

在市委的会议室内,当地官员又提出诸多在我们看来是无理的要求,比如交出所有影像资料,在我们不在场的情况下搜查汽车,不许打手机和发短信,甚至曾经一度要收走手机,以及要求我们三人分别在不同的房间接受盘问。特别是要求我单独到“ 一位女同志的宿舍配合检查”。对此,我们针锋相对地告知,这些做法要么是侵犯包括隐私权在内的人身权利,要么是限制人身自由,除非对方能详细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哪一部法律法规的哪一条条文是他们这么做的依据,或者出示搜查证、拘留证,否则我们俱不配合。

最终,双方妥协的结果是:我们交出了那一盘事先准备好的录像带,摄影师一人在隔壁房间、我和司机一起在会议室接受了盘问,同意警方检查我们的手机、照相机和U盘,并在我们在场的情况下检查了车上的所有物品。不知道是没有搜查证所以底气不足,还是其它原因,让我们倍感庆幸的是,三盘录像带和村民的光盘被保住了。

被允许离开定州市委时,天色已暗,当地官员对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如果不是国新办来电,今天没有你们台长来接,你们是不可能这样离开的。 ”(凤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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