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岁尾处，绝胜考评满神州。

对于事业单位来说，一年一度的岁末考评，简直是重中之重。考评不认真或不做，这一年简直等于白过了。先个人总结填表，再部门开会通过，最后投票选出优秀、合格、不合格三档。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凡属事业单位，概莫能外。鄙人自步出大学校门三十年，历经四个单位，虽其中有大学、中学与报刊社之别，但年终考评，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假如说有何区别的话，也仅仅在力度上稍有差异而已。

大部分的考评是走过场。先领导发言，再群众发言，内容不外德勤技能四个方面，既要有表扬还要有批评。表扬是实质性的，夸大的，批评则往往避轻就重，可有可无。最后大家投票表决了事。而令我终身难忘的，是有一年的考评会，要求每个人发完言后，部门所有人都要对其一年的工作进行评价。这对他人的评价便大有文章可做。假如你对别人实话实说，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肯定会有批评的话语出口。等轮到你总结时，刚才接受你批评的人，恐怕也不会对你客气的。此道理如此浅显易懂。于是，当一个人发完言后，所有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是以表扬为主，而象征性地说点不痛不痒的话。就我而言，别人所表扬我的那些话，就连自己恐怕也无法想到，更难以启齿了。这还是次要的，毕竟是别人在讲，你只需要竖起耳朵听就可以了。最考验人的是你如何来评价这些再熟悉不过的同事了。既要拣好听的说，还不能显得过分虚伪与肉麻，而好词佳句往往被排在前面的同事抢先使用，轮到你时，感觉该说的都说了，该讲的都讲了，不创造几个新词新句出来，简直无法恰当地表达你的想法，如此发言，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最高的学问了，其难度之大，丝毫不亚于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啊。假如你是外星人，来此旁听，就会觉得此一部门成员皆为舜尧了。这简直就是一场肉麻无比的互拍马屁大会，会场中的大气压，由一个陡然升高到三四十个，心脏不好的人，恐怕难以承受。好不容易散会了，冲出会场，来到走廊上，我就觉得像是从三百米深的海底直升到海平面一般，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又活了过来。好在这样的考评，迄今只此一次。否则的话，我很怀疑自己能否平平安安坚持到退休。

考评的结果是枣核状的，两头尖尖，中间大大，优秀者一般控制在百分之十左右，绝大部分人是合格，不合格者寥寥。记得我在中学时，一人高马大的男体育教师，当面责问负责的书记：“我每年的工作都不错，可为何就总是拿不到优呢？”书记只好以“你的工作的确不错，但名额实在有限”搪塞过去了事。其实，考评古已有之，唐代的官员就是三年一考课的，考课分为上中下共九档，假如你考在上等，则有可能升职；而居于中下或下等者，则有可能被降职甚至免职。但那是针对官员的。而今日之年终考评，则是针对所有事业单位人员的。打仗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年终考评亦复如是。一个新入职的年轻人，第一年参加考评，可能是“一鼓作气”，认真无比的；次年恐怕就会“再而衰”了；到得第三年，就成了老油子，“三而竭”，无精打采，应付了事。但那些一心想往上爬者则不然，总是充分利用此一难得之天赐良机，在领导与同事面前大表其平日如何勤奋，成绩如何卓著，虽然他说的都是其应该做的，但说与不说，会说与不会说，则相去何啻天壤！考评会，其实就是这些人的脱颖而出之会是也！

美国总统要定期发表国情咨文，国务院总理要向人大提交政府工作报告，各级各类官员之定期考评也是十分必要的，公仆毕竟要向主人汇报工作的。但作为一名普通员工，如此形式的年终考评就令人十分生疑？它到底所为何事呢？因为每名员工的工作实绩如何，其上司都是了然于胸的，那为何还要搞此折磨人的形式呢？猫狗便不闻有什么年终总结之事，不照样活得好好的么？当然，送走年尾，就要迎来新春了。一年到头，普通员工身上的惰性定然积累不少，当领导的，少不了就要用年终考评的方式，锉锉每个人的神经，令大家从麻木中清醒过来，一利再战。正所谓“一元复始，作育新民”是也。

二O一四年元月十日上午

（刊《杂文报》201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