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玲玲:三访美索(Maes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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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玲玲  

前言-偶然的交会是一切存在的开始

偶然的交会总是存在的开始,是缘分?是时机?还是上帝的安排?

美索(Maesot)这个位处于泰缅边境,鲜为人知的小镇,会出列在我的生命历程之中,那真是再偶然莫过的了;而它却在我们交会之余,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启示……

(一)缘起

2005年八月外子退休,他仍在台湾大学商学院念EMBA学位,由于两年前他已经写过1篇有关工厂管理的论文,在台湾科技大学拿到了EMBA硕士学位;之后,又考上了台大,继续进修有关管理的课题;他深深意识到”人”的管理,其实才该是一切管理的核心;而历来的政治、教育、社会、宗教等的作为,不都是从不同角度去管理人嘛?在所有关于人的管理当中,唯有人心的管理,是属于自己能掌握的;其余则都操之在外,受他人影响。而人与人的接触关系,就带来了”人权”的问题。”人权”众所公认是天赋的,于是人权就成了许多管理的重要基础,但是对”人权”的”本身却一向以来,缺乏任何的管理认知与研究,基于好奇,为能补白,他选择了”人权管理的研究”作为他的毕业学位论文。

在一个偶遇中,他与永然兄谈起了他的这篇论文,就这样他接受了永然兄的一份无给职的邀请──担任人权协会的副秘书长;当义工,去帮助社会中的弱势人群,维护他们的人权。在协会中他发现了TOPS(Taipei Overseas Peace Services台北海外和平服务团 )社团,在泰缅边境救援因逃避战乱而不得不离乡背井的难民,一群”无国可依、无家可归、无地可栖”,处境极为悲惨的少数民族─Karen族难民的报导。于是他决定自费前往参与。

2006年八月,他只身前往泰缅边境的Maesot,行前我们全家人,都以乐见其”旅游观光”的心情,来看待他的Maesot行;没想到他带回来的照片及讯息,却让我们悸动,并深深地陷入无言之中,久久不能理出头绪来;一个生存在完全没有未来与希望环境中的人群、一个完全依赖救济维生的人群,他们的内心所想的是些什么?他们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就是为了这些疑问,想找寻真切的答案,我专程踏上了Maesot,并走进了难民营。自2007年起,至今我三进难民营。三年来,眼看它有很多的变化,但也看到了不变的是:无论救助者是有意或是无意,都会无可避免的冲撞着他们的”人权”:追逐生命的延续与发展的自主权。

(二)走进美索

2007年12月 14 日下午六时我与外子抵达曼谷机场,当地时间与台北相差一小时,气温却高出了十度 ,而且天黑得很早,此时天色已然漆黑一片;从机场出来后,我们直奔市中心的MOCHI巴士站,车程约需一小时多 ,但据出租车司机说:这段路经常会塞车,碰上的话,会走上两小时。我们赶上了21:30最后一班开往Maesot的大巴士车。

平稳疾驶的二十二人座大巴士,在离开曼谷后,一路上都在黑暗中前进,只有在停靠的休息站上,才看见灯光;整个七小时的路程上,连交错而过的车辆都不多见 ,至于途中是否有村庄?则根本无法知道。从来未曾见过这么漆黑一片的连续空间,连天上的星星都看不到几颗,天上地下连绵亘长的无尽漆黑,车厢内也为了让乘客睡觉,而关闭了所有的灯光,四周寂静得一点声响都没有,大家似乎都为了躲避这令人窒息的黑暗而快速地进入梦乡。

突然,车缓缓停了下来,朦胧中听到车外许多吵杂的声响;睁开眼睛看,原来漆黑的窗外换作了刺眼的日光灯,一座小木屋内晃动着一些穿着迷彩装的身影,屋外更是站满了荷着长枪的军人,他们说那是泰国的边防军,正在执行安检的勤务。只见三个军人上得车来一一查看每人的身分证件,而且还在每人脸上上下打量,直让人感受到凛然的寒意;据说这检查站是专为了防范自缅甸逃亡过来的难民偷渡入境而设的。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景象,让我心生恐惧,再也无法入睡。还好,检查哨过后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美索小镇的公车站。TOPS的驻地领队赖树盛及黄婷钰来接我们到旅馆,安顿下行李,就开始了我们的参与及难民营的实地走访工作。

今年(2009)不同了,虽然是一样的边检,但不再纳嚜警戒森严,似乎宽松了许多。听说,泰国政府知道无法杜绝难民们的求生式的逃亡,与其让他们非法地”散乱”存在于泰境之内,成为社会治安的死角,还不如收编他们,予以管制,较为安全;于是从铁腕强制驱离政策改为怀柔就地安顿的方式。鼓励他们接受泰国政府管理,学习泰文,彼此相安为上。

可见:人总是站在对自己有利的立场,去思考如何对待他人。

(三)难民营的救援总基地—美索

下午到TOPS的办公室与在当地工作的志工们聊天,他们说:“你听过难民吗?”

全世界的难民约有四千万之多,其造成的原因不外乎天灾及人祸两种。此地的难民属于后者。

“你知道难民营里是什么景况吗?”

此地大多的难民都是妇女和儿童,因为男人几乎都去作战了。村落家园被抢劫、烧毁了;据说大约有一百万人流离失所,许多的贫民在家乡遭到虐待、杀害或强奸。

“难民的心愿是什么?”

生存下去是他们唯一的奢望。

当年管仲在齐国为相时,就有”衣食足,而后知荣辱”的治理名言。齐国因之而国强民安;但这套办法用在难民身上,却是适得其反,当救援者想尽办法解决他们的生活问题之后,却让他们掉进了另一个无解的深渊里---“生命的光荣及希望”在哪里?他们在这里算是真的生存下来了吗?还是,他们早在不知不觉中,已被解消了?

美索小镇就是这种难民营的救援总基地。所有的救援组织第一线的工作人员都驻扎在此小镇上。使得这个小镇充满了异国情调。

Maesot小镇有不同的英文拼音;如Maesot、Maesod等。更有许多的中文译名,如:美速、美束、美索;大都是依潮州发音的译名,比较特别的是”腋速”一名。我总是用”美索”之名称呼之。

之所以称美索为小镇,是因为他实在很小;面积只有二十四平公里、为ㄧ东西长六公里,南北宽四公里的小镇;人口只有约十万人;而真正的市集中心,人烟稍多的地方仅只是在两条东西走向的平行双线道马路两旁,是全镇的商业、金融交易、学校 、信仰、医院与行政等的中心所在;人们衣食住行一切的所需,都在这总长不超过五百公尺的街道两边贩卖,物资的有限可想而知,但大体说来基本该有的也还算齐全。它们在两端会合后分别通往泰国及缅甸。这也使得美索小镇成为贩卖两国商品的贸易商人的集散地;我们所认识的庄丰隆先生,正是典型的以从事泰缅贸易起家的殷实泰籍华商。

美索是泰国西北部与缅甸领土相接壤的边界小镇,两国仅以湄河(非湄公河)为界,湄河在雨季时河宽不及二十公尺,水深仅及膝盖;干季时就根本可以徒步相通。而少数民族”Karen”(克伦族,又译为甲良族),原世居于此湄河的两岸,却被人为的国界硬生生地分化成泰、缅两国人民 。Karen族据说有两、三百万人,是现存于世上的少数民族,他们有自己的文字、语言、及历史文化;包括服饰、住屋、饮食、庆典及历法;他们有自己的社会型态:至今仍为母系社会。但他们不论是在泰国还是缅甸同为弱势族群,生命财产尚且得不到安全的保障,更遑论其他了。

由于缅甸军政府执政以来,基于军事、经济 、种族及复杂的历史因素等理由,长期对其境内各少数民族进行压迫、奴役、肃清、强制驱离等政策,极端不利于少数民族的生存;在大部分土地已被缅甸军政掌控的克伦州(Karen State)内,直到现在,残酷的压迫仍然持续发生;而永无休止的内战,更让家无恒产的贫民百姓活不下去,于是携家带眷的难民,在不顾地雷与炮火的危险下,集体逃亡。来到了克伦州对岸的泰境Mae Ramat (美拉)区域;这就是最大的美拉难民营的来历;自1995年以来,此营一直住有五、六万难民;附近的泰国边境其他地区亦有类似的难民不断的涌进,除克伦族(占80%)外,还有缅族、蒙族等;联合国难民署基于人道救援与泰国政府和议,就地依山建造了十个难民营。总难民人数约为十七八万。泰国政府在各难民营周遭设有检查哨,负责安全维护,同时也藉以管控难民,防止他们任意进入泰国社会,造成问题。

各国非营利组织在泰国政府的人道要求之下,以美索为基地,协助越界而来的克伦族(又称甲良族)难民,于是造就了美索小镇今天的特殊发展。

此外,并在曼谷的英国外侨俱乐部,成立”CCSDPT(COMMITTEE FOR CO-ORDINATION OF SERVICES TO DISPLACED PERSONS IN THAILAND)”(泰境难民服务协调委员会),每月召开工作会议一次,进行信息的交换,并讨论工作的重点:如支持的需求、分配及管制等事项。目前有十九个常驻单位。(最顶峰时期曾多达52个单位)。基本上参与的各国际非营利组织大多具有西方教会色彩;另有一些则是国家性质浓厚的国际救援单位;如英国及欧盟所合组的TBBC组织;可说是NGO中的大户,主要负责难民营区的基本生活所需;吃与住两方面。举凡米、油、鱼露及盐等的供给,住房的翻新及维修等;美国的ADRA组织则负责营里的高中教育;教授课程以英文及泰文为主。这些都是大笔的开销,据说总金额每年都在好几亿美金上下;而我们TOPS负责的是学龄前的幼教;由于本身是纯民间组织,不同于英美及欧洲各组织,既没有长期固定的捐款人或单位,而小额募款又极其不易,且数额也每年不ㄧ,所以,经费最为拮据,是其中的最小单位。这个委员会算是联合国难民署在此的执行单位,代表难民营与泰国政府对话。但耐人寻味的是,这个名为难民事务协调的会议上,竟无有一个真正的甲良难民代表。换言之,攸关十几万难民生活的一切,就全都由这些号称为充满人道精神的非营利组织代表,替他们决定着;而他们自己却完全无缘表达。至于,难民营里营外的克伦(甲良)人群,他们的生存意义及生命价值,又到底该由谁来赋予呢?他们的处境,如此漫长(自1995至今已超过14年)且遥遥无期(想改变现状似乎无望)的流离失所;无根的生存状态,国际社会能予以设法改善或给予救助吗?

没有人能给予答案。

就整体而言,国际协助也只是蜻蜓点水,难民政策的模糊,让这个会议显得只像是处理国际僵性事件的附带产物,而且也只能是这样维持着;事实上,除了这里讨论看得到的缅甸Karen(克伦、甲良)人外,可怜的,还有更多我们接触不到的缅甸其他各民族。人真的有天生的幸与不幸吗?

人道救援的目的,在学理上,大都认为应该是以临时性的紧急救难援助为主。换言之,发放民生日用品物资、修建临时性的房舍等收容之,都是些过渡性质的权宜之计,目的在帮助受援者”培植其自力更生的能力”从灾难中站起来;所以人道援助工作,基本上是不该存有”永续”经营的想法的;因此难民营里明文规定:不准搭建永久性的坚固房舍,只能以茅草或树叶为材料,搭建临时作为避风遮雨之用的蓬屋;但事与愿违,十数年下来,局势未改,似乎已经无可避免的养成了难民们的过度依赖,也更深化了他们的弱势处境。而被视为是唯一能促使受援助对象”自立”的法宝—教育,似乎也脱线般的,扮演着助纣为虐的角色;在营区内自幼教到高教,碍于现实环境,每个学童打从稚龄起就得学习至少四种语文;(1)为能就地生存,学习”泰文”成为首要之务,以符合泰国政府官方的正式要求;(2)又为能与国际接轨、求得及时的保护,学习”英文”更成为绝对的必要,各地非营利组织的工作人员大都以英文沟通,不懂英文会失去很多争取援助的机会;(3)为了那个无法预估但又真切盼望的长远未来--回归缅甸故居生活,则缅文又是必要的准备;(4)为了现下本族人间彼此的精神认同的需要,更不能不积极强化延续本族---甲良族的所有传统,包括语文、风俗等。但是,其学习重心是依序递减的,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本族语文在逐渐式微,将来还能维持多久?那就得看他们在生存与生命间的自觉与选择;有人说国际救援实际上是变相的文化侵略?是耶?非耶? 仁智互有所见。但我很确切地知道,无论别人是抱着什么动机出发的,最后的结果还是操之在于自己的”受”与”不受”上,所以永远不要怪人家的”不怀好意”,其实自己能否”择善固执”才是真正的关键。孔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真是千古铁律啊!

(四)美拉难民营的巡礼

开始上班之刻,Tip驾着两边漆有TOPS标志的客货两用车,带着我们准时从美索出发。九点半左右已经往北沿边界公路穿过了三道关卡-边警、穿着迷彩服的正规军及穿黑衣的特种部队。路右方是坡度较大的山林,路左方的峡谷衬依着俊秀的山峦,远望去是一片连绵无数的,以枯褐树叶编制成的屋顶,堆垒似的与绿树紧密密地相织成奇特又相容的自然景致;沿着路旁有漫漫的铁丝网围着它们,这就是泰缅边境最具规模的、也是最大的、容纳了五万多人的Mae Ramat Camp(美拉难民营)。

进入营区之前,先得在泰国内政部派驻该处的办公室辨好手续,然后才能正式走进那明令规定:不许有永久性的固定建筑,严格管制、不准照相、未经申请不准进入的的难民村。走在有着十余年风霜历程的难民村土路上,没有一寸是平的,高低起伏甚大,干季时底盘低的汽车是无法通过的;当雨季来时更惨,土路的泥宁不堪,既滑又松陷,连越野车都只能却步不前。而这条土路却是连贯全营区的唯一道路,路两旁是一层层前后相连、左右相偕、拥挤得毫无空隙的草舍,其形式外观都完全一致;一层用竹篾或木板铺成的地板,直接高架在离地两尺之上,每户大约只有3~4坪大小,住着两代的人,屋顶及四周是用干草搭建的传统形式,偶有鸡、猪,就圈养在地板下,人与鸡猪的排泄物也都在地板下,其气味之难闻,可想而知。接着穿过两边有着几家简陋小店的土路,终于看到了一条潺潺的小溪,溪水很浅,却架着一条简单实用、别具风格的独木桥,我深深的喘了口气。真挤啊!

我们的第一站是B区四个幼校联合家长会,沿着溪边与草木房之间的斜坡湿滑土路,绕过水旁小巧的花圃,已来到一间宽大高架的木屋,见到遍地满满的各式各样拖鞋,几无探脚之处;爬上又窄又暗的十来级梯子,挤过密密麻麻的男女家长们,约有两三百人,大家都坐在挂满各式彩条的、挑高的教室地板上;管理B区的各级自治干部,也都热心出席;通过他们的母语:Karen语(甲良语),所有的致词里,都是警惕、期勉及关心下一代甲良文化发展的慷慨言论。

午餐安排在A区小山丘顶与教堂为邻的第一幼校,要爬十多分钟,途中可全揽纵谷内A、B区大部分的营地,也可远望B区高处白墙金顶的佛寺。

下午是A区五个幼校联合家长会,选在营区进门口的综合活动中心,也就是欧盟发放米、豆、油、盐、鱼露的库房前,布告栏上详细规定了每半年预计要修缮的住屋数量,并明示着每一个大人、小孩所能取得的配给粮食份量。站在这份布告栏前,我心中有着说不清的疑虑:对不劳而获的这份承受,他们应该是喜还是忧?生活的无虞与生存的无望之间的残酷的取与舍?,长期接受这种救济所带给她们的影响,未来会是如何?实在难以逆料。但”先活下去再说吧!”,似乎正是他们当前的写照。

C区主要是穆斯林区,不同于A区以基督徒、B区以佛教徒为主的难民,明显地有较多的商业行为,走到草顶木屋群的市集后面,是一条十米宽的清澈小河,驻足于结构简单的木板桥上,缳视四周,山水葱翠,景色宜人,完全不亚于任何顶级的观光度假胜地;坐在草屋里,透过往里拉、上推式的茅草窗,从山上往山下看去,像极了武侠小说中,主角在未出山时,随师练武习艺的洞天福地;啊!这正是我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田园环境,倘若旁边能再加上一条飞炼式的瀑布,那就更绝了,更齐全了。这样的宁静如仙境一般的地方,怎么能想到山后交界区就是交战之地呢?而河对岸的泰国正规军也时刻处于高度备战状态。这份极不协调的、箭拔弩张的军事气氛,完全让人幈息,想逃,一刻也无法停留地,想尽快离去。山坡后,有一较大的建筑,外观比学校还好,乃是反抗军的伤残疗护所。山坡上一对年轻人,经营着三张小桌、却挤不下六个人的小咖啡店,虽然都是速溶三合一的,但还有多种品牌可供选择,外加有些小饼干及糖食;很粗糙,不美观但似乎还不错,给人以完全不同于前面的感觉。只是谁来光顾呢?

(五)缅甸的非法移民

美索镇地域虽小,但因为贸易商需要做粗活的工人,每年有自缅甸来到泰国境内讨生活的数以万计的非法移民工。他们替泰国边境乡镇的发展,提供了重要而不可或缺的劳动力,然而他们的处境却颇为堪怜;这些移民工人被泰国政府限制只能从事劳力密集的工作,且被雇主长期的强迫、超时地工作,却也只能换取到微薄的薪资(每月平均薪资在1000-2000泰铢之间);而合法工作证的申请金额却过于庞大,每年需一万泰铢;于是造成了绝大多数的缅甸移民工人,只得选择见不得天日的违法打工的日子。连带的他们孩子的生活及教育也都无有着落,成了比难民营里的难民更悲惨的,一群自生自灭,无有人管的"奴工”。由于收入有限,以致长期营养不良,而住地又简陋肮脏,蚊虫、蟑螂、老鼠遍地;雨季来时,气候的潮湿与炎热,更成了疟疾、霍乱、登革热等传染病的温床,很多人死于疾病,无药可医。

来自缅甸以及流亡在泰国无助的甲良族病患,都是被遣返的对象。但是基于人道及国际压力,小镇上的梅道诊所(Ma Do Clinc)成了这些可怜的边缘病患暂时的医疗庇护所。由于诊所所在的位置及设备、病房等数量有限,不能支持到泰缅山区,故而还要肩负起,定期针对被派遣到边境山区去做医疗服务的赤脚医生,举办职前训练的工作;藉以扩大并提升对甲良人民的医护照顾与水平;此外,在该诊所内还要进行推动小区卫教倡导工作。院长辛西亚医生(Dr.Cynthia)十数年来,全心致力于此,并不断地往世界各地奔走,寻求资源,早有口碑在外。看到他的敬业及爱人的精神,让我钦佩之余,不禁也开始升起一丝丝对人性的肯定:”人真的有善良的秉性”。但转眼间,一幅巨大的海报吸引了我,那是提醒病患用药时,要加强注意有效日期的告示。海报上图文并茂地说明着,在捐赠来的针药中,竟有太多是过期的废弃品;若不注意,使用后会造成无可挽救的伤害,需要请教懂得外文的义工帮忙解说与分类。此外,布告栏上还张贴着,克伦地区人民在逃难过程中,遭缅甸军所铺设之地雷炸伤而残废者的照片,提醒非法移民要小心注意的大海报。看罢,心想”人性真有善根吗?若有,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令人髪指的事发生呢?”他们的恶心是怎嚜产生的?他们做恶后能心安吗?走出梅道诊所时,我低头思索着这个千古无解的哲学论题。

离开无依无靠的甲良伤病者的暂栖地,去看美索镇上更可怜的穆斯林「姆玛珈幼校」。走进巷子里,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学校的所在,其实就只是一家贫户住宅,也是老师自己租来的家。教室的大门及学校的招牌,因前些日子刮大风被吹坏,至今尚未修缮;一眼看到底的教室、厨房、厕所;腐旧的竹篾地板看来到处都有破洞,对3~5岁的小孩而言,走在上面,他们的小脚丫,就算再小心也随时有掉落下去的危险、厕所门不能关……这间学校是专收学龄前的小孩,一间小小的教室里,塞满了将近七十位儿童,她们的父母多半是没有泰国身分的缅甸甲良族游民,连临时工的机会都不可得,大多数都以拾荒为主;在父母本身都三餐难以为济的情况下,只得将嗷嗷待哺的幼儿送来这里,小朋友就仅靠这学校所供给的午餐,获取整天所需的营养。但是因为我们的经费拮倨,只能提供每人每顿三元副食费的简餐。而今年更惨,由于米价上涨再加上捐赠减少的双重因素,我们从每周提供五天午餐减少到只提供三天,副食费也完全取消了。未来?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婷钰说:『这可能是他们今天唯一的一餐,一半以上的小朋友都会吃二盘以上,还有吃四盘的。』你恐怕很难想象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能一口气吃三、四盘饭吧!这是长期饥饿下的反射。每天所煮的午餐只有两种变化,单日吃黄豆煮高丽菜汤、双日吃白饭配高丽菜,星期五加菜是一小块碎鸡肉。学校里没有医药箱,小朋友们跌倒受伤亦无碘酒或红药水可供擦拭,只见他们就直接把伤口的血,擦在树叶或竹片上,然后任其自然风干。

身处在破烂的幼童收容所,面对没有师资、教材、面有菜色、毫无笑容的稚子,我忍不住想要捐一点钱,树盛说:『这不是特例个案,从缅甸来的非法移民越来越多,依据TOPS的调查,类似的学校在美索镇上及周边,目前大约已增至四十所之多,TOPS常有不定期的治标性的资助,明年则计划固定支持状况最差的二十所。』

「33公里缅甸移工营( Burmese Migrant Worker Camp)学校」命名的缘由,是因为他在美索以南的边境道路33公里的地方。美索(Mae Sot)城里和近郊,座落了许多的移工营与外劳小区,33KM移工营是其中的一座最具代表性的。2006年时在当地有40个左右类似的移工学校。今年则增加到70个之多。校舍也在两年前迁到比较靠公路的现址来,一来为了方便学生的上下学,二来则有利于挹注者的到访。这些学校产生的原因与先后不一,但是学校孩童的父母亲,却绝大多数均属无经济能力送小孩上正式小学的缅甸非法移民工人;而另一方面,泰国公立学校因资源有限,及内政因素的考虑,无法接纳这群孩子。就因为这些内外在因素,造就了一群失学,甚至生活陷入困境的孩童。

2007年,八月的一个早上,大约九点时分,在识途老马亨磊(Hehenay)的指引下,从A1公路旁的一丛艳红色九重葛花束边,右转进入一条单行的土路,车辆无法通行;艳阳下,我们徒步走到了营区;铁丝网包围着约一百多户人家,他们都受雇于同一个主要雇主,白天所有的人都出去工作,留下来的只有老弱妇孺。营门右边紧靠着铁丝网的,是地主开设的独家生意小店,土路的尽头就是学校。我们带来一些文具,还有一个自购自制的急救箱。穿着缅甸服装的老师,要学生们向我们表示感谢;只见所有学童个个表情严肃地双手抱胸站着,原来这样的表情动作,是他们缅族人所特有的表达感谢与尊敬的礼仪。乍看之下,一头雾水,经过解说方才明白,否则不了解的话,肯定会产生误会。离开时,遇见了五六十位今天无工可作,拿着餐盒、水瓶、工具回来的男女临时工,这也是移工营(Migrant Worker Camp)里常见的景况。如果没有工作,他们就没有收入。就算幸运今天有工作,他们的每日工资也只有60元泰铢,其生活的水平可想而知。

如今,33公里的小学有个新名字,叫做Future Garden School;全校有七个班,;一起挤在不到二十坪的空间里,没有隔间,只是不同班坐在不同的角落作为区分而已;这七个班学生年龄大小不一、从幼儿到三年级;人数多寡也不一,最多的是20人左右,少的只有六人;越高年级人越少;彼此的读书声,相互干扰得厉害,每班头上只有一盏五烛光的日光灯,或明或暗地闪烁着,学生写字时根本不起作用,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孩子戴眼镜;我好奇地问:他们是买不起眼镜吗?答案竟然是,他们根本没有近视眼。我简直难以置信,如此昏暗的教室,长期的照明不良,怎么会没有近视眼呢?他们老师还说:学生看到我们带眼镜,还以为是时髦流行呢~!显然发达国家的有些理论研究,似乎与落后地区的实况是不相容的。因此,科学理论真有普世性的真理价值吗?走出教室,我看到还有四个11~12岁的女孩,以树下为他们的教室,他们要随着日照而机动地搬动他们的桌子,迁就树荫,好写功课。他们写的是缅文。但他们能回得去吗?看着教室内外将近100多位的孩子,幼嫩的脸上,露出纯洁的笑容;似乎根本不知人间有苦难?是幸?还是不幸?他们的未来会是怎样呢?谁能回答?

我常说:去不到的地方叫远方;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达不成的愿望叫梦想;人总是在这些地方安顿自己的心灵。这虚无的生命,也许正是痛苦的人们,所以能面对残酷的现实,坚定的活下去,并产生”离苦得乐”智慧与能量的生机源头。

(六)在湄河河道里讨生活的缅甸边界民众

转出美索镇,接着现代化的A1公路,开阔的四线道,远远即可看到高耸还算壮观的边界大桥,桥头的关卡建筑是水泥的灰色,衬托得分外严肃。在桥下停车后,眺望着一样是蓝天绿地的百姓住家,隔着一条河的对岸就是另外一个国家;对成长于四面环海的台湾人来说,这可是一个不曾有过的经验与感受;北流的湄河,雨季时黄浊湍急,却阻挡不了小舟的往来;旱季时徒涉河道中的沙洲,来往更是容易,对两岸皆是甲良人的地区而言,管制的困难可想而知。桥头北方是一大片的泰国市集,玉器、宝石、珍珠、木雕。对这些东西我既外行,也搞不清楚哪些是当地的真正特产;倒是果干、零食大多以简体中文包装,知道是大陆货。整个边境市场规划得井然有序,还真不错。在市场右边有水泥地面的停车场,往左边走就来到了河边,紧邻堤岸边有着磨石子的栏杆、栏杆内有宽阔的行人步道、雅致的路灯以及可供聎望风光的休闲座椅,整体鹅黄的设计。向北延伸,隐没在远方河边茂绿的树林中。相较于河对岸,那单调的水泥护堤及灰飞尘扬的简陋土路,的确相差甚远。在河道上,紧靠泰国岸边的大片河滩地高芦苇中,竖着十来个简陋的茅草棚架,住着的都是缅人;棚内有零星的小摊,小河道上铺着好几个单薄的木板桥,还有用超大的废弃轮胎内胎为底,上面铺着木板,另一头则用绳子系于泰国的岸边小木桩上,其目的在于方便搬运物品。沿着河堤栏杆外的河道上,一群群兜售私烟及河蟹的孩童与老人,仰着头不断的向堤岸上的游客喊价,但未敢爬上岸来。泰境边警的二层传统式建筑,距离河岸不过五十公尺,但未见有警卫站岗,也未见巡逻的警力,似乎无意遏制这边界上的蝇头买卖。

(七)泰国山区的甲良泰乡村

因为难民人数年有增加,对泰国边境的原著居民,已然造成争用自然资源的威胁,于是1997年泰国政府乃要求各国非政府组织(NGO)救援团,也能对泰国边境偏远山区的甲良泰乡村,提供物资援助。

瓦惕(Watt)一早来接我们,多半总是沉默寡言的他,不但是TOPS的元老,核心人物:而且在当地甲良人中,更是重要的意见主导者及灵魂人物;他有个「甲良小区文化发展基金会」主席的头衔,TOPS的一些援助及发展计划也是经他协助之下构画成的。曾有其他欧美大国的NGO,以高薪挖角,未成。由于他的身分,使得他深入的了解当地甲良人的需要,也最具代表性。他也一直以默默地帮助穷困的族人为己任。两年前,他的长子高中毕业,却遭车祸意外致死,次子则送往天主教学校准备当神父。看看瓦惕那张坚毅不屈的脸上,始终展现着从容自在的神色,没有忧戚哀伤。这除了让我对他更多增了一份尊敬之外,也更让我想探究,是一份什么样的力量使他能如此?

今天要深入泰国西北山地乡村,去看看「泰乡村发展计划 (Thai Community Development Program-TCD)」与「偏远地区服务方案 (RCD)」,我们今天要去的Krakee村路况是较好的,11点左右到了距Mae Sot 约100公里的Ma Plu 小学,这是我们所协助的十所泰乡村甲良山地分校的五所母校之ㄧ。校长热心地带我们去看TOPS之前赠送给他们的两部计算机,现在是学校唯一能利用来取得对外信息的工具;各分校则连水电都没有,其贫乏窘况,可想而知;因此合格的教师多半不愿就任,山地教育的空隙几乎是无法填补。泰国政府多次邀请支持缅甸甲良难民营的各国NGO开会商议,希望也对泰乡村山地甲良人给予帮助;但基于实际条件的不足,未见有所行动;而TOPS则是唯一有具体行动,且也已经获得有实际成效的单位;我们提供并训练了代用教师,除了常驻学校外,并经常协助去维修绿色能源设备;如小型水利机、太阳能发电机等。

四轮传动的银色小货车,一路上坡,爬行了约二十公里后,转入乡道;这时瓦惕下车,看着深澄色的土面与车痕,决定对已经改装过的、特殊型号的后轮再加上铁链;颠簸的土石路面、湍急的小溪自然河床、滑湿深陷的泥淖,都是小事;如果不熟悉路况、车况,根本无法攀上那不见前方急弯的窄狭险道,而深陷的、滑泞的旧车痕迹,更是最大的考验。沿路上全是不见人踪的、大片大片的高坡旱田,黑焦的残干,间斜在澄黄的土壤上。惊险、惊艳的情绪,交互着出现于这段难得的充满刺激的旅程中。

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Krakee分校,它与一般难民营学校的外观及结构均相类似。我们抵达之时,正碰上在此坚持了一年的专职老师,站在仅有的两间教室中间的走廊上,为小朋友理发。他们的薪资微薄,每月仅八千泰铢,但他们始终坚守岗位,不但教课还兼当理发师;能为学生做的几乎全作了;我们专聘的辅导老师佑同,则在草地的另一头,带着高年级男女学生一锄头一锄头的挖着小鱼塘。

TOPS聘请的佑同老师在此为学校贡献了六年之久,每月只有四千多泰铢的微薄酬劳。另有相同的九位老师,在10所更偏远的边境甲良山区小学,默默地工作;特别是当流动频率甚高的专职老师未到任或离职未补时,尤其有赖于这些TOPS所聘请的辅导老师,保持正常教学;他们虽然并不是合格教师,却是边境甲良山区小学的重心所在。

我坐在教室外廊下,钉在栏杆上的长木条椅子上,默默地看着这七十几个小孩,在没有球门、边线的缓坡草坪上,踢着褐色软式的足球;欢笑与惊惶声交织着持续传来。彷晚,举行降旗仪式、唱国歌、排队放学,辅导老师还留下一些不守规矩的学生予以谆谆训诫;从老师们对孩子的殷切教导中,可以体会到他们是多么心疼这些孩子。他们给不了未来,至少他们尽力给现在。

甲良族是母系社会,好客大方,她们以接待我们为荣,还杀了猪,厨房就在房间的一角,厨房之外大约有两个大房间、四个小房间,主要的活动空间却是楼梯上来一直到厨房的两米宽的外走廊。

特别为我们准备的丰盛晚餐,包括特定日子才制作的、大小约两个手指合起来宽的米粽,山产的不知名的生菜、炸猪肉块、酸辣的野菜肉沫汤、特别口感的酱料,特殊风味的旱田米饭,好吃得让外子足足吃了三大碗。瓦惕问我们吃好了没?主人一家要等客人用餐完毕才吃饭,这是甲良人的待客规矩。赶紧帮忙把矮桌、超大盘的菜肴等从大房间送往厨房,厨房也就是他们的进餐处,看到他们用手抓饭,却只是合着我们刚吃剩的野菜、肉屑及汤吃,让我们分外感觉不好意思。

幸运地是,刚巧碰到了甲良族传统的重要庆典--系腕节的活动,这活动的期间不长,散居于山间的各个部落会有前后数日的差异。Krakee村的活动正好从今晚开始。厨房的炉火仍旺,烧着热水、熏着猪肉,火光照亮了老先生的背影,还有围绕着小矮方桌坐着的一张张快乐的脸;家族中的长者主持这个仪式,以小的长米粽、酒、蔬菜等为祭品,一手持细棉线的一端,一手摸抚着祈福者的头胸,一面口中喃喃地念着咒语、祝辞;一面将棉线分别绕过祭品,然后缠在对方的手腕上数圈,再系紧。由最年幼的开始,逐次及长;带上了祖先的庇佑,保护来年的平安。系腕绳的仪式完成后,家族中的成年男子,围坐在火炉四周,吟唱呼唤祖先的短曲,逐一敬酒,或沾唇、或饮尽,在神秘庄严中,欢笑作乐直到深夜。我们则因不胜酒力而先行告退,进入梦乡去也。

(八)流失中的甲良文化

美索的缅甸市场中有一所魁加袍 (Kwel Ka Baung)学校,是一所知名且颇具规模的甲良流亡学校,隐藏在一排四层水泥建筑中的一个小店面的楼上。在这家贩卖饮料的店铺只有三张木桌,两侧墙壁上挂满了以传统甲良长裙为主、不下贰拾余种颜色型式各异的男女服饰图片,背景都是缅甸境内的甲良圣山。校长马巴拉谢 (Mahn Bala Sein)满头白发,个子矮小,看起来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愁意。据说他在缅甸时原就是甲良人学校的校长,很有影响力。他很高兴地接待我们,参观一层层在狭窄楼面中勉强隔出来的,空无一物的教室;我们越看,越有些后悔上来,因为”无力的伤感”使人厌恶;但是走到四楼,鼓钹欢唱及跃动楼板的声音,迅速改变了我的心情。到了顶楼阳台,音乐老师在门口打着鼓,带动着节奏,五十余位学生练习着传统甲良的舞蹈与歌曲,男女分别在两栋顶层,这边是女孩们婀娜多姿、莲步轻踩、歌声悠扬、笑容可掬;女儿墙隔着的那边则是阳刚跳跃、曲调高亢、唱作豪迈的男孩;在相同的节奏下,合唱共舞;真是美极了。这么细腻而且丰富的民族传统表演,如果再结合上正式的服饰及演奏,以其所俱备的特殊性声色,应该是一场具有世界级艺术水平的表演。校长说现在每年只有在过年的甲良庆典中能看得到,平常也只得偶而利用假日,要求高年级学生练习,以维系那仅存的一点传承而已。

参观完学校,下楼后,瓦惕邀请大伙到他家晚餐,甲良族不论是在山区或平地,一般饮食、穿着、房舍,生活上都非常简单。餐后围坐吃我们带来的水果,听学生弹奏传统音乐,伴奏的乐器是他们自己雕刻的船型三弦乐器,所演唱的多属苍凉的甲良歌曲,虽说是休闲助兴,却撩起流落之叹。谈到如何存续文化传统的现实时,只落得沉重的举起瓦惕所自酿的米酒,以相互共勉而已,此时涌起了挥不去的「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浓浓忧郁。

(九) 泰国的万佛节不敌中国的元宵节?

今年(2009年)的二月八日,我第三度来到美索小镇,正好赶上元宵佳节,而这天也正是泰国的万佛节。万佛节是泰国的传统佛教节日,每年泰历三月十五日举行。所以依此看来,泰国所用的泰历系建子之周历,而我们所惯用的农历则是建寅的夏历。

万佛节的由来,据传为佛祖释迦牟尼佛,当天在古印度的摩揭陀国辖下之王舍城的竹林园大殿,向自动前来集会的1250名罗汉首次宣传教义。笃信小乘佛教的泰国视该次集会为佛教创建之日。泰国的佛教徒早在阿育陀耶王朝时期就开始纪念此一万佛节,至曼谷王朝五世王时,官方开始举行庆祝仪式,并于1913年将这一天定为假日,正式成为泰国人民传统的佛教节。国王亲自参加政府的庆祝仪式。万佛节从早到晚,男女老少带着鲜花、香烛和施舍物品前往寺庙焚香、拜佛;有些善男信女还持受五戒或八戒,以表示对佛的虔诚。在万佛节当天银行和政府都不办公,许多酒吧和俱乐部都淡化其活动,甚至不营业。这一天可能意味着没有音乐,没有酒喝,也当然没有娱乐。

今年的二月九日的万佛节,我却在泰缅边境的美索小镇(Measot)内,度过了一个有歌有舞有酒有乐的热闹时光;位于泰国西北部Tak省湄河边的这个小镇,虽然充满多文化多种族的特色,但它绝对是一个保有泰国国教传统的住民地;主要街道五百公尺上就有四座金碧辉煌的泰式塔庙,郊区就更不用说了。平常日子里,一大早和尚们列队持钵化缘,街上男女信众静等在自家门前,虔诚地奉上鲜花、米饭的古典佛式仪轨,业以教化成习,直让我感叹不已;其他的佛教节日的热闹光景,我虽然多半没机会碰上,但是台北海外和平团常驻此地帮助难民的伙伴们,却总为我没能参加而婉惜。

今年的万佛节前夕,我们专程从台北来此,执行外交部救济难民物资发放的后续督核,同时也为了履行一年前与当地侨领庄丰隆先生的约定,参加当地华裔全员到齐的元宵团圆餐会。当晚华灯初上时分,天上澄黄的满月与会场的红艳灯火,相互辉映地,照亮了整个全德善堂广场,此地是美索华人的信仰与活动中心,席开347桌,连紧邻的警察局旁的马路地,也临时封闭,用来并作宴会场地。地方上重要的泰国士绅,也多半受邀出席; Tak省副省长、中国驻清迈的总领事也都赶来全程参与。”本头古庙”前高大的酬神戏台上,主持的年轻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泰语,间夹着一些生涩的华语,介绍着表演的节目。大多以年长的老侨们演唱国语老歌及智民华校学生的民族舞蹈为主轴。在这喧嚣热闹的中国式宴会将近尾声时,树盛突然告诉我说:”街上的酒吧、KTV今天都没开门,泰国人想喝酒的大概都来了”,荣源也说:”我一路骑车过来,街上冷冷清清,好像人都跑到这里来了”,大伙不约而同地笑说:”泰国万佛节不敌中国的元宵节”。我们坐在贵宾区,看着副省长手上的红葡萄酒始终都有七分满,敬酒连连,斟酒也频频,他想不喝都难;坐在我们邻桌的泰国退休上将夫妇俩,他们都穿着紫红色的礼服,在略黑又泛红的脸上时时展开着笑靥迎人,对映桌上半空的白兰地瓶,任谁都能感受到这是一席让人快意的酒宴。

本来,泰式佛教化所形成的日常规范,与中国儒释道揉合的生活态度,应该是不能比较的。然而在异国他乡看到成功的儒商们,仍时时不忘,藉中华的传统文化节日,举办这样隆重盛大的募款餐会活动;一来是为了排遣乡愁,二来则为了集资充做中文侨校的教育经费,三来以”全德善堂”名义对当地缅甸难民的做赈济之用;这是对生命本源的执着,也是对生命意义的造化。

看到他们的主事者之一,我们的朋友庄丰隆先生,在元宵节活动中,自始至终以既谨慎又谦恭的君子之风,周旋于侨居地的各种人际关系之中,不卑不亢!彷佛看到了儒家文化的活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其所以能成为美索当地的自然领袖,绝不是由于其财力雄厚,事实上也诚如他自己所说的:『我绝不是此地最有钱的华人』;而是他那自然流露的彬彬君子风骨方能堪任之;也只有洞悉慈悲喜舍真谛者能如此承担之。他曾在聊天时,自嘲地说:『我把赚到的钱,大都花在公益的救助及兴办华文教育上了;同时我很重视朋友,所以常常请朋友聚餐,因此剩下来的就不多了;很多人都笑我傻,劝我应该把钱留下来自己用』。他徐徐道来,毫不在意自己的散尽家财,只为义。事后,树盛及庭钰告诉我说:『庄伯伯说的是真话,在此地,也只有他一个华人支持并照顾我们;同时他还表示只要与TOPS相关的人来美索,就通知他,他会请客招待』。我与外子去年底跟庄先生第一次见面的机缘,就是他这个承诺下的产物。看来泰国的万佛节与中国的元宵节,同选在皓皓满月之日,也似乎有着千古之前圣人早已勘透的道理在阿!

回忆起下午拜访他时,曾听他提起:『早上在智民中学开校董会议时,有位年轻的校董要求,减少中文教师,以节省学校开支;我当场表示切切不可有此想法,我们之所以要办智民中学,目的就是要教中文,否则我们就根本不必办学。』可见,在当地并不是每个华人都有着文化的使命感,而社会风气之良莠,也就端系乎这一、二人之坚持也。信哉!此言。在私下我好奇地问庭钰:『你们是怎么认识庄董事长的?』庭钰回答说:『在超级市场内』我说:『那是怎么认识的呢?是友人介绍的吗?』她说:『不是,是庄董听到我们讲中国话,就主动跑来问我们从哪里来,与我们聊天,并请我们到他家去坐,就这样他一直照顾我们到现在,算算已经四年了。』

还记得上次来美索时,第一次受邀到他新家作客。他家占地三亩,有很大的院子,一栋二层西式美轮美奂的别墅,矗立在周遭一大片的破旧矮屋之中,显得特别耀眼。太突出了。我尽不住替他担忧,说:『你难道不怕他们眼红?或心生歹念来抢或偷吗?』他哈哈大笑地说:『他们不可能会来抢或偷,反倒是,如果真有外人来抢或偷的话,他们还会全力来帮我捉贼呢!』又说:『因为平时我总是用我们传统文化教我们的道理,对他们很客气;别的有钱人会瞧不起他们,不理他们,我却是主动跟他们打招呼,连扫马路的或乞丐我都常会问候他们,如果知道他们生病或家里有难处,我就立刻帮他们解决,所以他们都跟我很好;如果真要抢,他们也会去抢别人,而绝不会抢我,反过来他们还会帮我看着,以防他人入侵呢!』这是多嚜快乐的人生阿!而这份完全免于恐惧的生活,是来自于平时他真正做到了中华先贤所倡导的”谦和与仁爱”啊。但,他却是当地人中少数的特例,大部分的华裔后代却都不会说华语啰。文化不在生活中展现,他还是活的嘛?

"全德善堂”是美索镇上唯一的一座华人的庙宇,他由两座紧邻的建筑物及一个大广场构成,广场右边是戏台,也就是元宵晚会表演的舞台,平时是酬神演戏的地方,正对着庙宇。庙内正中供奉着本头公妈,右边供奉的是关圣帝君,左边供奉的是水尾圣娘。庙正门的两边石柱上勘刻着三幅对子,自中至边是:第一副:本头显赫德泽遍施佑百姓,古庙庄严香烛旺盛传千秋。第二副:本德咸灵庇佑黎民安居乐业,头公显赫广被众生物富民丰。第三副:本德如天凭神威力而保万姓,头公至圣藉福庇荫以惠千秋。从这三副对子,可以看出当年移民此地的华人,生活艰难困苦需要庇佑,不亚于现在的甲良难民,但所求的对象不同。庙前是一个大香炉,上方的屋梁上刻着”天地父母”四个大字,只要从庙里走出来上香,抬头就能看见,彷佛提醒着每个人要敬畏天地敬重父母,而这四个字连用也只有在中华文化上看得到。

全德善堂的山门靠路边,是一座三开式的山门,正面顶上正中写着”全德善堂”,右边是”神庙福祉”,左边是”华裔中心”,下面有两副对子,中间的是:全仗群策力居安思危保持爱心存慈善,德成言乃立乐善好施遵循济世弘吾堂;两旁的是:祖师劝世人毋妄为循正义努力求上进,本头公显赫香火旺保安宁商业加繁盛。背面顶正中仍是”全德善堂”四个字,右边是”集思广益”,左边则是”为善最乐”。下面的对子两副,分别是:全人之美遵守道德心团结大众为力量,德行品正,循规中庸则发扬博爱济世人;以及:团结友爱互相忍让启发世人行善事,奋发图强兴学育才树立侨社好榜样。句句是人伦的教化,殷切期盼人人能为善的心愿,耀然于字上。它说明着”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的存亡之理,也映证了:人的行善是要靠积学而来的。而仁道中的忠恕行为乃是团结博爱的基础,更是群生共存共荣的不二法门。世界的和平要寻找的处方,不正是这个吗?我在夕阳的由黄转黑的光照下,看着那渐渐隐去的刻字,走回到旅店。

作者为台湾师范大学退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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