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彦斌:谁的声音嘹亮在燕麓家园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654 次 更新时间:2008-05-06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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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彦斌  

“政法”·安静的书

一年前的一个下午,我路过北大红楼暨新文化运动纪念馆,便进去。我想起宁致远先生在访谈里曾经提到,1952年,北京政法学院在北大红楼的旧址上创校。一年后,我捧着“法大人札记”的书稿阅读,在书稿的白纸黑字里行走,某一瞬就走到了一年前的那个下午。我行走在郭世佑教授的《史源法流》、王人博教授的《桃李江湖》、舒国滢教授的《思如浮萍》、李曙光教授的《法思想录》里——你不能不说,阅读自己老师和老师们的作品,是有种独特感受,如在课堂。

仔细听来,四位教授各有各关切。《史源法流》的作者为史家出身,但对法学的观察极敏锐,史家内蕴和雅畅文字里有正义之风,观其各编标题:“朝夕闻道”、“葛覃莫莫”、“鹤鸣于野”、“春水船头”、“故国关山”、“一蓑烟雨”,悠然而有当代诤士的担当感;《桃李江湖》里,中国宪政主义者的随谈同样深切,与法学在这个时代相遇,不废壮志,不废勤思;《思如浮萍》里,作者的恬淡一如往昔,而德式思考在中国法政问题里继续雕刻;《法思想录》里,全录作者从法律史走向经世致用的企业法——企业法的思想路途的徐行痕迹,这位诗人海子的好友,在向现实中求真的理性里有其好友般的激情。

的确,中国的发展,不可能也不应该是经济的单线发展;讨论中国的发展,法学家不能缺席。而法学家,应当有正义关切、法学学养与人文品格。莽莽神州里,那些在细雨中呼喊的个体,常常有权利被撒盐的伤口,需要法学家和法律人站出来。但法学家曾经缺席,同时法学家还没有被足够注意——这让人觉得忧虑与希望杂糅——这让我想起满江红这个词牌。从最著名的岳飞版满江红开始,这个词牌就刻上了忧虑与希望的两面。

忧虑·满江红

1952年前,世界上没有北京政法学院/中国政法大学/法大,其前身为北大、清华、燕大、辅仁的法学、政治学、社会学学科——占了西南联大三家中两家——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罗庸先生曾为抗战岁月不屈服的西南联大填满江红一阙: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别离。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在我看来,这首满江红,虽在写法大的四前身之二,却仿佛也可解读为百年来法律和法大的前身与今世在中国的行走, “一成三户,壮怀难折”,在晦暗的日子里,告诉自己要明亮坚定——“多难殷忧新国运”。

1960年代末至1970年代,像法律本身被贬黜一样,法大和法大人亦在飘摇——钱端升教授,更早在1950年代末就远离课堂——数年后法大消失。心之忧也,我歌且谣。江平和张晋藩先生都曾有坚韧如石下之草般的诗句。

其时,不但法律人被忽略了,连人也被忽略了,尤其是忽略了尊重少数意见和尊重弱势者。那真是神州的一段艰难,但信念没有消散,甚至可以说,雄心并没有消散。对法律来说,法律和权利的缺失,尤让人倍觉法律和权利的可贵,正如空气。没有谁比中国人更能够体会到这种滋味。在法律的困局里,钱端升、潘汉典、江平、张晋藩都在坚持着,困厄中不失豁达。“法大人札记”的四位作者,其时尚为少年,但也在各自的故乡,怀抱理想,静默成长:郭世佑在湖南,王人博在山东,舒国滢在湖北,李曙光在江西。年长和年轻的思考者的群像,伫立在神州角落,面向未来——正如黑格尔所言,萌芽里包含着树的力量。

当法律的修正得以成立,“每个人”的自由发展将获得新的空间——基本空间。

是的,法律正行路难,但忧虑与雄心、思考同在。政法大学虽曾消失,但它曾经的教室里椅子后面的“政法”两字并不曾磨掉。注定兴起的事业,定会兴起;注定相逢的人,终要相逢。

希望·满江红

1979年,北京政法学院复校。“法大人札记”的作者那一代人其时尽为学生,他们依然在各地明快地积累力量。1978~2003年,郭世佑自长沙而往杭城浙大,复至燕麓法大;1979~2002年,王人博从沙坪坝的另一所法学学府,来到这里;1979~1983年,李曙光从上海来此。而舒国滢教授在小月河畔,等待了他们十数年或数十年,终于会师。从学生到先生,三十年,从各自角度:人文注视地、宪政设问地、法理析解地、实务推动地——助益法学。

中国法制及其成长与变革是进入深水区的中国改革的一部分,也对改革的发展贡献或反贡献巨大。而深切影响法制建设的法学建设者,从来便不曾也不可能是象牙塔内的逍遥子,而是——至少应该是与实践、社会、国家和公民密切相连的入世士子。当改革进入深水区;当迅猛的经济虽遵循市场经济的自由理念,却再不能须臾离开法律规制与保障;当这个社会不但不能没有GDP要求下的效率,还要有每个人之作为人应当获得的权利、权利救济和公平正义,这个社会便尤其需要和正在造就声音亢亮、学识渊博、目光敏锐的法学思考者在这个时代,怎样做好一位法学思考者,让人想起洪堡的告诫:学者必须“孤立”,这种孤立,并非研究与社会隔离,而是获取一个自足、宽容、单纯的研究环境,对“法大人札记”四位作者这一代学人来说,他们正经历了一场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故事。哪怕是在这呼唤法治的年代,坚守法律人的信念也艰难。这信念也就是“法大人札记”里的精神:坚持良知,呼唤良治,相信法律能改变中国。

推动法治、良知,推动人的解放与自由发展,其法律的前提是,是宪法文本和作为宪法之高级法的宪法精神。人,作为公民,有宪法上的权利,公民不是去贪婪或无依据地索取,而只是救济属于自己的法律权利。法治的含义不但应该至少有基本的“以法治国”以及更准确的“依法治国”,还应该有“约法治国”,作为公民约定与授权而产生的最高法律文本,其中的公民权利,应当被实现。

从1952年前的法大四个前身,到1952年齐刷刷的“政法”椅子摆在红楼,到其后的军都与蓟门,“法大人札记”的作者们,及其前贤与后进,都把法的声音、人的声音、认真问学的声音嘹亮在燕麓家园,在燕麓的杏坛弦歌鼓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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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大人札记”:《史源法流》郭世佑著/29.00元,《桃李江湖》王人博著/24.00元,《思如浮萍》舒国滢著/26.00元,《法思想录》李曙光著/34.00元,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7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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