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盾 杨林波:上古中国人的星辰大海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6176 次 更新时间:2024-03-05 23:38

进入专题: 《海中占》  

王小盾   杨林波  

内容提要:《汉书·艺文志》所著录的六种以“海中”为名的星占书,主要流传在汉代到唐代,是中国古代天文书的一个特殊品种。从今存约470条佚文看,它们是在阴阳五行等流行观念影响下,经由观察、形成理论、提出预测、加以验证等步骤形成的,一度对社会风尚产生影响。鉴于华夏人的“四海”概念产自齐国,“海”一名出自齐语,其内涵联系于商代人的“玄冥”观念,可以判断,上古中国人对于“海”有两个基本认识:其一认为海是连天之水,因而陆续建立“盖天”“浑天”“宣夜”等宇宙意识,并在齐宣王、闵王时期形成“大九州”学说;其二认为“海”代表“晦暗”的神秘世界,因而产生了强烈的探索愿望,并在战国至汉初形成海上仙山传说和海上求仙风气。《海中占》是在这一背景上产生的,所以其占卜素材以殷周之际、秦汉之际为前后两界。考察《海中占》的来历,有助于揭示上古华夏人海洋观念和星占学的发展过程,以及齐国作为“海王之国”的文化贡献,进而理解上古华夏人面向星辰、大海而展开的知识追求的文化特质。

关 键 词:《海中占》  “海”和“冥”  星占  齐国

 

秦汉时期有一批特殊的天文书,以“海中”为名,著录在《汉书·艺文志·数术略》天文部。其书共六种,分别为《海中星占验》12卷、《海中五星经杂事》22卷、《海中五星顺逆》28卷、《海中二十八宿国分》28卷、《海中二十八宿臣分》28卷、《海中日月彗虹杂占》18卷,共136卷。在《汉书·艺文志》天文部21家书当中,占比近30%,代表中国上古天文学①的一个重要部分。这宗资料颇受学界关注,宋代王应麟《汉艺文志考证》、清代顾炎武《日知录》、沈钦韩《汉书疏证》、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条理》和现代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通释》皆对它有所论述。近年来较具代表性的成果有:2005年,赵益撰成《古典术数文献述论稿》一书,对五种海中星占书作了考释证补,特别强调“海中”表示“更广大地区所见之星及其占验”。②2015年,王子今撰成《汉代“海中星占”书论议》等文,论证《汉志》所言“海中”均指海上,汉代“海上星占”书来自海上的天文观象记录。③2016年,江玲提交学位论文《〈汉书·艺文志·数术略〉研究及补编》,认为“海中”代表占验地点,其书类同于马王堆帛书《五星占》和《天文气象杂占》。④这些论文重点讨论“海中”的名义,大致明确了此类书的性质;但也留下了一个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即:古人为什么要在“海中”的名义下造出这六种占验书来?或者说,这六种书,其来历如何?反映了上古中国人在世界观和知识视野方面哪些特质?这是很有意义的问题,今尝试加以讨论。

一、作为历史文献的“海中占”

关于六种海中占验书的身份,前人已经有所论述。王应麟说:“《隋志》有《海中星占》《星图海中占》各一卷,即张衡所谓‘海人之占’也。”⑤意为汉代海中星占书即《隋书·经籍志》所著录的《海中星占》和《星图海中占》。沈钦韩认为:其中《海中二十八宿国分》似即《隋书·经籍志》所著录的《二十八宿分野图》,《海中二十八宿臣分》似即《隋书·经籍志》所著录的《二十八宿二百八十三官图》和《天文外官占星官次占》。⑥王子今则认为:其中《海中星占验》《海中日月彗虹杂占》,很可能就是《续汉书·天文志》刘昭注补引用过的《海中占》。⑦这些意见都是信而有征的。

《汉志》所载六种海中占书,事实上都已亡佚。以上两种方法——王应麟、沈钦韩所用的目录学方法和王子今所用的辑佚学方法——是寻求其原貌的必要方法。从前一法可知,海中星占之书在《隋书·经籍志》中属天文类,在《通志·艺文略》和《国史经籍志》中属天文类杂星占,在《宋史·艺文志》中属五行类;但另有《海中仙人占灾祥书》3卷、《海中仙人占体瞤及杂吉凶书》3卷、《海中仙人占吉凶要略》2卷,在《隋书·经籍志》《通志·艺文略》和《国史经籍志》中都属五行类。考虑到《国史经籍志》是一部宋以后的目录书,通记古今著述、不分存佚,其书名卷数和分类基本上同于《通志·艺文略》:可以判断,古人对海中占书的记录,至晚到宋代就不再更新了,因而同仙人占书合流;而在《通志》以后不久,海中占书和海中仙人书也基本上亡佚。而若使用后一方法,从古籍中寻找散佚资料,那么可以知道,海中占内容很丰富。它涉及宇宙各种天体,特别注重以下四项占术:日月异象占,五行星占,二十八宿占,彗星、流星、客星等杂星之占。

在以上四类占术中,记录层次较丰富的部类是五星占。为明了海中占的年代特点和流传方式,今拟稍作专门讨论。《后汉书》卷一〇一《天文志》曾记录此类占法,其“金、火俱在参”注(唐李贤等人注)云:“《巫咸占》曰:‘荧惑守参,多火灾。’《海中占》曰:‘为旱。太白守参,国有反臣。’”又“水、金俱在氐”注云:“《巫咸》曰:‘辰星守氐,多水灾。’《海中占》曰:‘天下大旱,所在不收。’《荆州星占》曰:‘太白守氐,国君大哭。’”又“荧惑犯南斗,斗为吴”注云:“《黄帝经》曰:‘不期年国有乱,有忧。’”《海中占》:‘为多火灾,一曰旱。’”⑧这几段文字说明:五星占重在考察金星(太白)、火星(荧惑)、水星(辰星)等五行星的运行位置。各种星占书都关注并记录五星异象。在以主题为单元的集合书写中,《海中占》通常排在《黄帝经》《巫咸占》两书之后。这和《汉书·艺文志》的著录年代(著录西汉以前书)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海中占》被看作年代较古老的星占书。

同以上特点相对应,《海中占》的内容往往与《史记》《汉书》等史籍重复。比如《开元占经》载《海中占》佚文说“五星不当”,云“以五色占其吉凶,黄为喜,赤为兵,白为丧,苍为忧,黑为水”云云。⑨《史记·天官书》《汉书·天文志》亦有此说。《史记》云“五星色白圜,为丧旱;赤圜,则中不平,为兵;青圜,为忧水;黑圜,为疾,多死;黄圜,则吉”。⑩《汉书》云“凡五星色:皆圜,白为丧为旱,赤中不平为兵,青为忧为水,黑为疾为多死,黄吉”。(11)三者用辞不同,但内涵相同,可见有相近的来源。又如《开元占经》引《海中占》说:“三星合,其国外有兵丧,人民数改立侯王。”(12)《汉书》记为“三星若合,是谓惊立绝行,其国外内有兵与丧,民人乏饥,改立王公”。(13)《史记正义》记为“三星若合,是谓惊立绝行,其国外内有兵与丧,人民饥乏,改立侯王”。(14)这三种说法联系于一定的历史记载。《汉书·天文志》说:“孝文后二年……四月乙巳,水、木、火三合于东井。占曰:‘外内有兵与丧,改立王公。东井,秦也。’……其七年六月,文帝崩……(孝景元年)其七月乙丑,金、木、水三合于张……(二年)三月,立六皇子为王。”(15)这些彼此相关的资料,乃表明两点:其一,星占行为是在一定的理论体系的指导下实施的,而星占理论也要接受相关事实的验证;其二,史书所记较《海中占》语气更完足,产生较晚,对较早流行的《海中占》作了整理。以下关于水星、火星的两个事例也可以证明这一点。《海中占》云:“辰星出四孟,为月食,出四季,彗星。主好破坏名山,壅塞大川……”又云:“荧惑法,使行无常。”(16)《汉书》《晋书》记有相近内容,但书写比较整饬。前者作:“辰星出蚤,为月食,晩为彗星及天祅。”后者作:“荧惑法,使行无常,出则有兵,入则兵散。”(17)

事实上,五星占所占星象,往下也可以细分为四类:一是五星同其他天体的关系,例如月掩荧惑、太白入月、太白出月右阴、太白出岁星、岁星出太白等等;二是五星的异象,例如太白光芒是否多角等等;三是五星同人的关系,例如战时看太白是否当其军上而行,或是否变色而逆行;四是五星之间的关系,例如《开元占经》载《海中占》佚文曰:“五星若合,是谓易行,有德受庆,改立天子,乃奄有四方,子孙蕃昌……五星皆大,其事亦大;五星皆小,其事亦小。”这四条,其实反映了海、陆星占的通则。另外几种星占——日月占、二十八宿占、杂星占——也是这样,主要占异象(例如日月之晕)和天体之间的关系(例如星入月中)。由此来看以上末一条(关于五星合)的注文——“周将代殷,五星聚于房;齐桓将霸,五星聚于箕;汉高祖入秦,五星聚东井”(18)——便知道,海中之占充分吸收了陆上之占的经验,其素材之早晚两界大致在殷周之际和秦汉之际。

关于海中星占的来历和影响,有以下三个现象值得注意。其一是星占同史实的关系。比如《开元占经》载《海中占》佚文,云:“月犯轩辕大星,女主当之。”注云:“按晋安帝元兴三年四月甲午,月押掩轩辕第二星。明年七月,永安皇后崩。又按晋孝武大元五年七月庚子,月犯轩辕大星。九月癸未皇后王氏崩。”(19)此注内容又见于《宋书》,“七月庚子月犯轩辕大星”作“七月丙子辰星犯轩辕”。(20)这意味着:《海中占》中的断语同史实有关联;古人往往以后出的史实来验证占词。以下一例也是这样:《海中占》以月贯五星为凶险之象,云:“岁星蚀月,有大丧,女主死,臣弑君,易位。”又云:“荧惑入月中,臣以战不胜,内臣死。”又云:“太白入月中,有杀,不及九年,国以兵亡。”又云:“太白居月中,无光,名曰月蚀太白,臣弑其主胜,皆期三年。”(21)《开元占经》为末条加注说:“崔鸿《春秋燕录》曰:‘正始三年秋八月,太白入月中。冬十月戊辰。云临东堂,幸臣杂班、姚仁怀剑执袋而入,称有所启。剑击云,云以反拒仁,仁进而杀。’”此注说的是后燕主慕容云死于宠臣之手的故事,除崔鸿《十六国春秋·后燕录》而外,又见于《晋书·载记》。(22)《开元占经》注在此处,意思是要对占语加以验证。由此推知,星占书一般是通过三个步骤形成的:首先是结合大量观察建立星占理论,其次是依据此理论体系提出预测,再次是加以验证。现存海中占佚文,大多包含前两个步骤,少数包含三个步骤。

其二是星占同风俗的关系。比如《封氏闻见记》卷四有“金鸡”条,说北齐“武成帝即位,大赦天下。其日设金鸡。宋孝王不识其义,问于光禄大夫司马膺之曰:‘赦建金鸡,其义何也?’答曰:‘按《海中星占》,天鸡星动,必当有赦。’由是王以鸡为候。”(23)其事又见《太平御览》卷九一八引《三国典略》,说“令于殿门外建金鸡”(24)——在殿门外树立金鸡旗杆。按此天鸡星又名“匏瓜”,见于《九怀·蓄英》,云“援匏瓜兮接粮”云云。洪兴祖补注引《天官星占》曰:“匏瓜,一名天鸡,在河鼓东。”(25)此星之所以又名“金鸡”,树立于长竿之上,乃因金表西方,主兑,为泽;鸡为风神,主巽,表号令。《晋书·天文志》说:“箕四星……一曰天鸡,主八风。”(26)这一事例说明,海中星占是依据流行的观念和信仰建立其理论体系的。正因为这样,它能发生影响,形成新的风俗。

其三是星占对新星的记录。占卜书所谓“杂星祅星占”,很大程度上是占新星,包括新出现的流星。其中最著名的是见于南海星空的老人星。《晋书·天文志》记云:“老人一星在弧南,一曰南极,常以秋分之旦见于丙,春分之夕而没于丁。见则治平,主寿昌。”(27)《广东新语》卷一《天语》解释说:“按粤尽溟海,其次居丙丁,秋分之曙,南极老人星见于其位。”意思是:在粤地尽于南海之处,于秋分早晨,面向正南方位,可以见到此老人星。《天语》又说:“南越之星,多于天下。唐时有人行琼海,以八月时,见南极老人星下有大星无数,皆古所未名……方愚者云:‘南极下有海石、金鱼、飞鸟、小斗、附臼诸星,于南极甚近。’《汉书》载《海中星占》一卷,或即此等星。”(28)意思是说:南海所见之星,远多于陆地所见之星。南极老人星是“古所未名”的无数大星的代表。《汉书》所载《海中星占》之书,应当是为记录这些新星而编撰出来的。这一说法有一定道理。因为在《开元占经》《观象玩占》二书所引《海中占》中,果然记有老人星事,云:“流星抵老人,天下多病,老人不安。一曰大兵起,老者行。”又云:“流星抵老人,大兵起,老者行。”(29)而《通典·职官》等书则说:开元十二年(724),太史官往安南地区测候日影,发现“八月自海中南望老人星殊高,老人星下众星粲然,其明大者甚众,图所不载,莫辨其名。大率去南极二十度以上其星皆见。乃自古浑天家以为常没地中,伏而不见之所也”。(30)这意味着,《海中占》对老人星的记录,事实上突破了“自古浑天家”(即天文学家)的视野局限,把观察点延伸到“伏而不见之所”,也就是深入北方大陆的恒隐圈了。

总之,《开元占经》等书所说的《海中占》,一般来说,指的就是《汉书·艺文志》所著录的几种海中占书。在唐以前,诸书内容已经彼此相混,所以被统称为《海中占》或《海中星占》。其文字多与其他典籍关于天文、星占的记录相同,有被验证的痕迹。其所依据的星占理论,吻合于流行的信仰与风俗,可见海中占是以陆地占的思想和经验为基础的。但海中星占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不同于陆地星占的特点,即注意观测海上可见的新星。就此而言,它是一份有特殊意义的历史文献。

二、海中占的知识史、社会史背景

以上所说,乃引出一个新的问题:和《海中占》同样流行于唐以前的星占书,据《乙巳占》“天占”所记,有《黄帝》、《巫咸》、《石氏》、《甘氏》、刘向《洪范》、《五行大传》、《五经纬图》、《天镜占》、《白虎通占》、京房《易祅占》、《易传对异占》、《陈卓占》、《郗萌占》、《韩杨占》、祖暅《天文录占》、孙僧化《大象集占》、刘表《荆州占》、《列宿占》、《五官占》、《易纬》、《春秋佐助期占》、《尚书纬》、《诗纬》、《礼纬》、张衡《灵宪》等数十家。(31)同这些星占书相比,《海中占》最重要的特点是什么呢?《海中占》是出于哪种需要、在什么条件下编成的呢?这问题关系到上古中国人的知识史和社会史,值得深究。

我们最初的猜测是:古人在海上占星,是为了观测更多的星座,认识更宽阔的星空。也就是说,同其他星占书相比,海中占有更强烈的知识追求。但后来发现,这样想太简单,因为“海中”的“海”,未必是联系于“伏而不见之所”的南海(地球向东旋转,东海不存在“伏而不见”的问题)。而在《海中占》的佚文中,并没有出现太多新的星名。比如上文提到的“前所未载”的“老人星下众星”(海石、金鱼、飞鸟、小斗、附臼等星),其名不仅未见于占辞,而且未见于明代以前各种星图。从各方面情况看,“海中星占”作为“星占”的属性,强过它作为“海上”行为的属性。为此,我们做了以下两项统计:其一关于现存《海中占》的内容,亦即其所预测的事物;其二关于现存《海中占》的形式,亦即作为其占卜对象的星体和星象。得出的结果是:《海中占》佚文,今存共约621条,大多记载在《开元占经》《观象玩占》二书当中。其中《观象玩占》与《开元占经》之间的重复149条,《乙巳占》与《开元占经》之间重复两条。除去这三书之间的重复,内容相对独立的佚文共约470条。其中二十八宿与五星合占的情况最多见,约为191条;其次是杂星占,包括客星占41条,彗星、流星、瑞星之占47条,共约88条。所占灾异,以战争最多,超过19%;其次是关于诸侯将相的异常事件,约占18%;再次是关于国家和国主人君的运势,各占12%。若作进一步分析,则可以提出以下三点认识:

(一)如前文所推测的那样,《海中占》是经由“观察→建立理论体系→提出预测→验证”等步骤形成的;在其形成过程中,既采用了预测之法,又采用了验证之法。比如佚文中关于客星占的文字共41条,超过佚文总数的8%,这一比重便是不合于客观天象的。据席泽宗《古新星新表》,公元92年(班固卒年)以前,见于甲骨文以来各种文献记录的客星共有13颗,其中7颗见于《汉书》。(32)可以肯定,《海中占》对客星兆象的记写并非实录,而有推测之辞。《乙巳占》便说到这种情况,云:“客星者,非其常有,偶见于天,皆天皇大帝之使者,以告咎罚之精也。”(33)意思是说:客星意味着在原无星体的地方出现明亮之星,通常缘于新星爆发,或指无尾的彗星,数百年一遇,是很罕见的;但正因为这样,古人会将其神秘化,既记录,更以之作为预测的标准。《观象玩占》以下一段话便表现了记录与预测的结合,云:“客星出右角,与角星相迫,大如缶,赤如血,名曰‘祸星’。三日三夜不出,国亡。其出日命国。客星出右角,石氏曰:‘有惊将。色赤,战不胜;色青,有忧;色黄白,不战而去;色黑,将死。’《海中占》曰:‘大赤星出右角,国兵出;黄星出右角,国有惊,不战受地;白星,不战而退;青黑星,战不胜。’”(34)这里用五色来解释客星,并说各自预示一种形势,便是出发于某种占卜理论的。但从另一方面看,《海中占》对这颗客星的描写有两个特点:一是比较详细,二是往往与角、亢、氐星相联系——例如说“客星出亢”“赤星入右角”“赤星出角亢间”“黄星起右角”“大赤星从角就亢”“大赤星入氐”等等。(35)这又意味着,在《海中占》时代,的确有过一颗客星,出现在东方七宿前端。当然,这颗“客星”可能是无尾的彗星,因为“入”“出”“从……就”等说法,意味着这是一颗在恒星之间移动的星。《海中占》另外有“客星守”的说法,也指这种星。比如《海中占》说:“客星数入亢,国疾疫,出亢,疾已。”又说:“若守之,其国大旱。”(36)便是对这颗不断运动的无尾彗星的描写。

总之,文廷式说《海中占》出于“远泛溟渤”的天文家之手。(37)这个说法是合理的。下文将要说到:《汉书·艺文志》所著录的这组星占书,是广义天文学发展到成熟阶段的产物。

(二)在《海中占》中,占比最大的占问项目是战争,常用“人主败”“军不战”“天下有兵惊”“兴军”“客胜”“天下大兵起”“夷狄入中国”“兵在外将死”“士卒出右战”等占辞。(38)可见海中占和上古星占之发展,是以诸国战伐为重要背景的。在《隋书·经籍志》子部“兵”类,同样著录了一批占卜书,包括《孙子兵法杂占》4卷、《吴有道占出军决胜负事》1卷、《对敌占风》1卷、《兵书杂占》10卷、《用兵秘法云气占》1卷、《气经上部占》1卷、《天大芒雾气占》1卷、《鬼谷先生占气》1卷、《五行候气占灾》1卷、《杂匈奴占》1卷(汉武帝王朔注)、《对敌占》1卷、《杂占》8卷。(39)这些占书未列入《隋书·经籍志》子部“天文”类,而列入“兵”类,表明兵占是军事技术的重要部分。从《隋书·经籍志》的著录顺序和诸书注文看——比如“《吴有道占出军决胜负事》一卷”题下注:“梁二卷。又《黄帝出军杂用决》十二卷,《风气占军决胜战》二卷,太史令吴范撰。”——这些兵占之书大致产生在魏晋齐梁之间(吴范是孙吴的太史令),代表了对汉以来战乱的总结。由此类推,汉代的海中占,应该是对东周以来战乱的总结。

同样作为东周以来战乱总结的星占书,近五十年来出土了六种。其中有三种简书:银雀山汉简、阜阳双古堆汉简《五星》和《星占》;又有三种帛书:出土于马王堆的《五星占》《天文气象杂占》《日月风雨云气占》。(40)这些文献原无名称,都是拟名。其中年代较早的是马王堆帛书《天文气象杂占》,成书于汉建国以前或公元前223年楚亡国以前;(41)年代较晚的是银雀山汉简,下葬于汉武帝早期——“大致反映了战国秦汉时期天文占术的主要面貌”。(42)

这六种书都是“观乎天文,以察时变”的产物。也就是说,其中既有“观乎天文”的内容,又有“察时变”的内容。关于“观乎天文”,马王堆帛书《五星占》提供了一个典型例证:此书详细记录了秦始皇元年至汉文帝三年的木星行度、土星行度和金星行度,也就是记录了行星在一个会合周期中的运行情况,达到较高的科学水平。据此可以了解海中占的知识史背景。关于“察时变”,则有更多例证——诸占书皆以战争胜负、王朝盛衰、君臣安危、年成丰歉等事项为占卜目标。据此又可以了解海中占的社会史背景,了解它作为“军国星占学”(43)的性质。值得注意的是:同海中占一样,战争是马王堆星占帛书最重要的主题。它在《五星占》中占比45.8%,在《天文气象杂占》中占比49.8%,在《日月风雨云气占》中占比65%,等于其他21个主题(“将相安危”“王朝盛衰治乱”等)的总和。(44)其占辞也和海中占相近,常见“将军死”“出战”“军战”“客胜”“主败”“兴兵”“天下有战”“天下必遇兵”等语。这意味着,海中占和马王堆星占帛书的社会史性质相近,属于相近的时代。

关于马王堆星占帛书的年代,学界的认识比较一致,即认为:尽管它们往往抄写在汉代初年,但在汉以前就已经成书;而就其内容而言,则可以说属于战国。战国时期,列国兼并的战争环境、官私之学并存的教育环境、百家争鸣的学术环境,使星占术作为诸子之学的一支得到发展。《史记·天官书》曾概述这种发展,说到作为星占术背景的三个社会阶段:其一是春秋以来,“众暴寡,大并小。秦、楚、吴、越,夷狄也,为强伯”。其二是周安王末年,“田氏篡齐,三家分晋,并为战国。争于攻取,兵革更起,城邑数屠,因以饥馑疾疫焦苦,臣主共忧患,其察祥候星气尤急”。其三是“近世”(西汉),“十二诸侯七国相王,言从衡者继踵,而皋、唐、甘、石因时务论其书传,故其占验凌杂米盐”。(45)这事实上说到海中星占从孕育到成熟的环境。因为海中占佚文中有三个相关的表现:(1)出现“秦”“楚”“吴”“越”“夷”“狄”等春秋以来的地名;(46)(2)往往涉及兵革、饥馑和疾疫;(3)因为迁就时务而显得凌乱、细碎。联系《天官书》的说法看,这正是对海中占所经历的时代的反映。

(三)据统计,《开元占经》所辑《海中占》佚文,与《观象玩占》有149条重复。所谓“重复”,通常表现为内容大同小异,或对同一内容作不同表达。比如《观象玩占》记:“月犯角,《海中占》曰:‘其国有忧。’”《开元占经》记:“《海中占》曰:‘月犯角,其国有忧。’”又如《观象玩占》记:“木居柳,《海中占》曰:‘五谷熟。’”《开元占经》记:“《海中占》曰:‘岁星居柳,岁和熟。’又曰:‘岁星出、入、留、舍柳,九十日不下,将军出。’又曰:‘岁星逆行柳,其君不敬祭祀。’”(47)这两个例子,说明《海中占》有两种书写方式或流传方式:一种是以《海中占》星象为独立单元来记写的方式,如《开元占经》所记;另一种是以主题为单元多种占书合并书写的方式,如《观象玩占》所记。如果要追究后一方式的行为意义,那么可以说,很可能出于古代占星家进行彼此验证的需要。前文引《后汉书·天文志》注,说到《黄帝经》《巫咸占》《海中占》《荆州星占》的比较,其关系正是彼此验证的关系。当然,《开元占经》记“《海中占》曰”“又曰”“又曰”,也可以理解为:《海中占》有多个版本。不过究其实质,仍然意味着《海中占》对验证结果有过多次总结。因为,尽管此处所“曰”都是岁星动态,但它在“居”之外,补充了“逆行”和“出、入、留、舍”的占卜意义。

总之,在陆地占之外出现海中占这种书,除出于观测新星的需求之外,最主要的需求就是进行验证。顾实在《海中二十八宿国分》书名注中说到这一点,云:“唐开元二十年,诏太史交州测星,以八月自海中南望老人星殊高。盖古亦行海中测星,恐陆上测之不足,而又于海中测之欤?”(48)这一推测是有道理的,符合古人积累知识的习惯。明人《海防纂要》说到这一习惯,云:“按《兵法》孙武子曰:‘月在箕、璧、翼、轸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向以为纸上陈言,竟未之试。兹出汛海外,占之多验。值四宿而风不起,间或有之,起则未有不狂大者。至于忌俗假托于神,虽不可考,然亦多合四宿。因择应验者俗忌古占刊布,俾舟师知所趋避云。”(49)这段话说的是编纂星占书的动机。意思是说,对于已应验者、未应验者,都有纂辑成书的必要。由此看来,海中星占书既代表了一种对观测环境的选择,即选择在视野更广阔、星象更明显的海上观察星空;也代表了一种系统化的倾向,即用海上星空观测来补充陆地上的星占经验。当然,海中星占之书的产生,不光出于需要,而且由于条件。这条件主要在于春秋战国以来航海事业的发展和星占学的发展。研究者经常提到:齐景公(前547—前490)喜欢游于海上,“六月不归”。(50)这说明当时航海已成风气。公元前5世纪,东方诸国都曾建立强大的海军。这意味着,海洋视野已经和军事视野相交织。秦以前,海外三神山之说和“大九州”之说风靡一时,海被看作神仙的世界。到秦始皇下令入海求仙药,其船队规模达到数千人,代表了当时人对未知世界的勇猛挺进。而据《汉书·地理志》记载,汉朝的船舶已经经马六甲海峡、孟加拉国国湾到达印度半岛。(51)在这种情况下,海上观星,既有便利,又有必要,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至于星占术,则经历了长期发展而在战国时期臻于成熟。其过程是:一方面在星辰崇拜中产生观象授时制度,另一方面通过日月星祭祀而建立起观星断气的灵台制度,于是实现了星占术的专门化。继周代的史佚、苌弘之后,在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子韦、裨灶、甘公、唐眛、尹皋、石申等一批星占家。(52)事实上,同《海中占》一起流行的那些星占言论,大多出自这批星占家,比如《黄帝占》、《巫咸占》、《玄冥占》、石氏《星经》、《甘氏占》;而只有少量出自汉以后,比如汉代的《郗萌占》、刘表《荆州占》,三国以后的《陈卓占》、孙僧化《大象集占》。从这个角度看,海中星占代表了中国知识史、社会史的一个特定阶段。

三、上古中国人心目中的“海”

为了了解《海中占》的自我认识,我们检索了现存《海中占》的全部文字。结果有点意外:将近3万字佚文,只有一处提到“海”,即在验证“彗孛出箕,大水而出,则大人饥,米贵五倍”这一条的时候说:“天下多死丧。一曰夷狄入中国,兵大起,海溢河决,且有大旱,米贵十倍。”(53)从“夷狄”一词看,“海溢河决”的“海”指东海或北海(渤海)。因为“夷”和“狄”,分别指“东方之人”(54)和“北辟之民”。(55)《孟子·离娄上》说:“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56)伯夷所居孤竹国邻近渤海,故知“北海”即渤海;《史记·齐太公世家》称姜太公为“东海上人”,(57)即东海郡之人,故知“东海”即今鲁南苏北东临之海。而《庄子·秋水》说:“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58)依据黄河入海口判断,这里的“北海”,正是齐国北面的渤海。

作为渤海或东海的“海”,这一涵义,是同古人的“四海”之说相关联的。《礼记·祭义》说:“夫孝,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横乎四海,施诸后世而无朝夕,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59)意思是:“四海”由东海、西海、南海、北海组成,与“天地”内外相对。这个“四海”即“四方邦国”,具体说来是东夷、北狄、西戎、南蛮。所以《周礼·秋官·司寇》说:“宪邦之刑禁,以诘四方邦国及其都鄙,达于四海。”(60)《尔雅·释地》说:“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61)《孟子·告子下》说:“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62)这就是说,古人眼中的世界,是以四海为壑分为“海内”“海外”两个世界的。海内这个世界也称“九州”,(63)海之外那个世界则称“八荒”。《礼记·王制》的说法是:“凡四海之内九州,州方千里。”(64)《说苑》则说:“八荒之内有四海,四海之内有九州,天子处中州而制八方耳。两河间曰冀州,河南曰豫州,河西曰雍州,汉南曰荆州,江南曰扬州,济南间曰兖州,济东曰徐州,燕曰幽州,齐曰青州。”(65)

那么,是谁建立起最初的“四海”观念的呢?从东周以来的资料看:是齐国人。这有四个迹象。其一是《左传·僖公四年》引楚使语,说:“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杜预注:“楚界犹未至南海,因齐处北海,遂称所近。”(66)在这里,楚人按其与齐国的关系而自称“处南海”。其二是前文引《庄子·秋水》所谓“(河伯)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67)这句话把渤海称作“北海”,其地理标准也是齐国。其三是《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引季札语:“为之歌《齐》,曰……表东海者,其大公乎?”(68)意思是说齐国东临东海。其四是《史记·项羽本纪》所说“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齐人相聚而叛之”。(69)意思是说齐国北临北海。齐国既然东临东海,南临南海,北临北海,那么显然被看作四海之“中”。许多古书直接表达了齐为中央之国的观念。例如《尔雅·释言》说:“殷、齐,中也。”《尔雅·释地》郭璞注:“齐,中也。”邢昺疏:“齐,中也,中州,犹言中国也。”(70)王引之《经义述闻·释言》说:“齐,为物之中央也。”(71)这是说“齐”意为“中”。又如《列子·周穆王》说:“四海之齐,谓中央之国。”张湛注:“即今四海之内。”《释名》说:“齐,齐也,地在渤海之南,勃齐之中也。”(72)这是说“齐国”意为“中央之国”。再如《史记·封禅书》说:“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裴骃集解:“当天中央齐。”司马贞索隐:“言如天之腹齐也。”(73)《汉书·郊祀志上》说:“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颜师古注:“如天之腹齐也。”(74)这是说:“齐”是“脐”的本字。由于肚脐位于腹部中央,故在“齐”字中衍生出中央的涵义。也就是说,齐国之命名,本来就取了“中”这一涵义。

以上书证并且表明:汉语中的“海”,来自齐语。与此相联系,“海”一词不见于夏人的语言。《说文解字·大部》:“夏者,中国之人也。”(75)这是说夏地不靠海。《孟子·滕文公上》:“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76)这意味着,夏人视齐人为“夷”,故不采用“海”一词。汉语的亲属语言——藏缅语族的语言——也可以证明这一点。许多迹象表明:藏缅语族各语支的“海”没有共同来源;在藏缅语族共同语时期,未必有“海”的观念。一个迹象是:在很多语言中,比如在羌、彝、白、怒、普米、尔龚、扎巴、纳西、珞巴、纳木义等族的主要语言中,“海”和“湖”为同一个词。另一个迹象是:很多民族是根据语词“湖”而造出“海”一词的,比如书面藏语mtsho为“湖”,rgja为“大”,藏人遂以rgja mtsho来表“海”。(77)另外还有一个迹象:许多语言中的“海”是汉语借词。无独有偶,“海”字甚至不见于殷商甲骨文,而最早见于西周金文。(78)即使在西周以来的文献中,其字使用频率也不高,例如“海”字不见于《易经》和《诗经》国风,在《诗经》雅颂145篇中也仅见7例。只是到了战国时期,“海”才渐渐成为一个常用语词。不难推测,这是和齐国这个“海王之国”(79)的逐渐壮大相关联的。

根据以上情况,我们推测:由“海”这个字所代表的大海观念,是流行于齐国的观念。从训诂学资料看,此“海”有两个属性:一是“晦暗”,二是“天水”或“大水”。王子今曾经论证前一点,认为“海”之初义与“晦”有关,“海”代表了古人对于“溟溟蒙蒙未知世界”的探索。(80)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广雅·释水》说过:“海,晦也。”(81)《释名·释水》说过:“海,晦也。主承秽浊,其色黑而晦也。”《尚书考灵曜》则说:“海之言昏晦无所睹也。”(82)也就是说,古人用“晦”声训“海”,“海”字通“晦”。正因为这样,“海”“晦”二字同义可替换。比如《老子》第二十章中的“澹兮其若海”,一本作“忽兮若晦”。(83)而关于后一点——“海”作为“大水”或“天之水”的涵义,也有大量书证。比如《说文解字·水部》说:“海,天池也,以纳百川者。”(84)南朝梁顾野王《玉篇·水部》说:“海,大也,受百川万谷流入。”(85)清代考据学家王念孙注意到,这是周边民族通用的观念,所以他说:“凡塞外大泽通谓之‘海’。”(86)此说和前文所引藏缅语资料是一致的:藏语称“海”为rgja mtsho,意思就是大水或大湖(mtsho,汉语音译为“措”,意译为湖)。(87)另外,汉藏语系壮侗语族黎语支的村语,把“海”称作nam3m1,意思也是大水(nam3意为水,m1意为大)。(88)前文说到:齐人有“天中央”的观念,把“齐”看作“天之腹脐”。由此看来,把“纳百川”的大水看作“天池”,这也是流行于齐地的观念。

齐文化的历史很悠久,可以追溯到少昊之世的爽鸠氏、虞夏时的季崱、汤时的逢公和殷末的薄姑氏。(89)但这支文化昌盛起来,发生重大影响,则是周初姜太公分封于齐以后——是同他所施行的“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90)的政策相联系的。这也是“海”一词登上舞台的背景。那么,在此以前,华夏人是否有海的观念和相关称谓呢?有的!这就是古所谓“冥”。《庄子·逍遥游》把“北海”“南海”写为“北冥”“南冥”,(91)就是古以“冥”为“海”的证据。《礼记·祭法》说:“契为司徒而民成,冥勤其官而水死。”郑玄注:“冥,契六世之孙也。其官玄冥,水官也。”(92)意思是说:冥是商王契的六世孙,任水官,因为“勤其官”而被奉为水神,称“玄冥”。由此不难想象:玄冥这个被商代人造出来的神灵,其实就是商代大海观念的代表。

关于“冥”和“海”的联系,还有一个重要证据,即“冥”的性格就是海的性格。其中一个性格是晦昧幽暗,玄妙莫测。如《说文解字·冥部》说:“冥,幽也。”(93)《尔雅·释言》和《穀梁传·僖公十五年》说:“晦,冥也。”(94)《汉书·高帝纪上》“雷电晦冥”颜师古注:“晦、冥,皆谓暗也。”(95)《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陆德明释文引梁简文帝语:“窅冥无极,故谓之冥。”(96)另一个性格则是“大”,可比拟于“天”,如《文选·孙绰〈游天台山赋〉》“浑万象以冥观”李周翰注:“冥,犹大也。”(97)江淹《莲华赋》“茵蒕祇冥”胡之骥注:“冥,天也。”(98)前文说到,海在古人心目中的形象是“昏晦无所睹”,是汇纳百川的大水、天之水。通过“冥”这个词,这一形象得到了完整表达。

关于“玄冥”代表商代人的大海观念,也有两个重要证据。其一,玄冥信仰是商代五行观的产物。许多资料说到玄冥在五行当中的位置,即代表黑色和冬季,主北方,为水神。比如《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说:“水正曰玄冥。”(99)《礼记·月令》说:“孟冬之月……其帝颛顼,其神玄冥。”(100)《淮南子·天文训》说:“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执权而治冬。”(101)《楚辞·大招》王逸注:“冥,玄冥,北方之神也。”(102)这些说法系统性很强,未必完成于殷商时代;但其核心内容却可以说是属于商代的。另外,殷墟甲骨文中有关于“五火”“五方帝”“帝五臣”“帝五丰臣”的记录,证明从少皞氏开始的历法五官之制,到殷商时代发展为四方五官之祭,形成五行思想体系。(103)其二,《庄子·秋水》所讲的北海故事,包含了殷商时期的信仰要素。比如故事说河伯来到北海,“望洋向若而叹”,进而引出“北海若”许多高论。这个“北海若”就是殷商人所造的神灵。这也可以从甲骨文中找到证据:甲骨文中多见“若”字,表神异,往往与帝、祖、王等祭祀对象同出,代表神或神职人员,(104)说明“若”是殷商人的神灵符号。《吕氏春秋·古乐》说“帝颛顼生自若水”,(105)《山海经·海内经》和《史记·五帝本纪》说黄帝之子昌意“降处若水”,(106)也是因为“若水”之“若”代表神异。“若”之所以用为北海神之名,是因为此字包含青黑之义,比如高诱注《吕氏春秋》“若碧”为“青色”,(107)李善注扬雄赋“若木”为“青叶”。(108)“若”字在上古读“匿”,《说文解字·匚部》说:“匿……从匚,若声。”(109)故可拟音为。这样就和藏语、缅语表“暗”和“黑色”的nag、nɑk(110)对应起来了。也就是说,上古汉语的“若”与藏缅语的“黑”,语音形式相近,有共同的来源。正因为这样,《周礼·春官·龟人》有“北龟曰若属”一说,云:“龟人掌六龟之属,各有名物……北龟曰若属。各以其方之色与其体辨。”(111)意思是:龟属北方之黑色,因而称“若”。

关于上古人的海洋观念,古籍中还有很多资料。其内容大略有四:(一)关于古史。例如《竹书纪年》记载:“帝芬……三年九夷来御。”“帝芒……十三年东狩于海获大鱼”。(112)这是以中原王朝的视角来看大海,说帝芬、帝芒在位期间征服了居住于泗水、淮水之间的九夷,东游于海滨。其年代可以追溯至夏朝。(二)关于古神。比如《山海经》说炎帝之女“游于东海,溺而不返”;又说东海、北海有海神,为黄帝之后,“禺京处北海,禺处东海”。(113)这是东方民族的传说。考虑到炎帝姓姜,和太公同族;禺京即禺强,又名玄冥:(114)可以推测,这些说法最初流传于商朝。(三)关于海中神山。比如《山海经》《庄子》《列子》等书说“海中”有列姑射山或藐姑射之山,“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115)又说海上有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等五神山,山上有金玉台、不死树、仙圣之人。帝恐此五山“流于西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禺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116)这些传说有古昆仑神话、(117)行气炼养之术和神仙信仰的投影,可以判断是形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方仙道(见下文)的产物。(四)关于海上求仙。比如《史记·封禅书》说:“自齐威、宣之时,驺子之徒论著终始五德之运……而宋毋忌、正伯侨、充尚、羡门高最后皆燕人,为方仙道,形解销化,依于鬼神之事。驺衍以阴阳主运显于诸侯,而燕齐海上之方士传其术不能通,然则怪迂阿谀苟合之徒自此兴,不可胜数也。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118)这里说的是战国后期——从齐威王(前378—前320)到燕昭王(前335—前279)期间——的海上求仙活动。这些活动以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的传说为基础,以五德终始理论为指导,以邹衍和“燕齐海上之方士”为载体,而以追求不死为目标。它可能受到海市蜃楼现象的影响,所以能看到奇异之物而“终莫能至”。(119)但正因为这样,它刺激了人们的神秘追求,推动了秦始皇、汉武帝之时的海上求仙热潮。

总之,在上古中国人心目中,海的形象是变化的:起先是夷人的居处,嗣后是神人或仙人的居处,其神秘性一步一步加深。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商、齐两个族群的认识,其核心是对隐晦未知的畏惧和对广阔辽远的崇敬。当“燕齐海上之方士”把人们的海洋之梦落实为海上求仙活动的时候,海上星占就顺理成章地登上了舞台。

四、总结

中国人对大海的认识可以追溯到远古。考古资料表明:在距今五千年前,整个东海沿岸都出现了航海活动,其中“横渡渤海海峡的原始航海活动已畅通无阻”。(120)《竹书纪年》则说:夏王朝曾多次讨伐淮夷、畎夷、风夷、黄夷等“九夷”,并有“征于东海”“东狩于海”之说。(121)这就是说,早在距今五千年前,东方人已经深度认识了海;在距今四千年前,中原人也通过东方人接触到海,并把海和海滨居民“夷”并称——故《尔雅》说“九夷……谓之海”。三国时,孙炎对此作过解释:“海之言晦,晦暗于礼义也。”(122)这意味着,上古有两种“海”的观念:居于海滨的夷人的观念和居于中原的夏人的观念。在夷人那里,“海”是一种神秘莫测的自然现象;而在夏人那里,“海”进而代表“晦暗于礼义”的神秘文化。

以上这种二分是有系统性的。1933年傅斯年撰写《夷夏东西说》,论证三代时有东西两个不同的文化系统,“夷与商属于东系,夏与周属于西系”。(123)后来的研究对此稍有修正,认为商民族不等于东夷民族,但两者间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商文化包含了逐渐汇入的东夷文化。(124)“冥”概念之所以有那么多神话因素,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汇合。《山海经》记载东海神禺、南海神不廷胡余、北海神禺强(禺京)的神话,(125)大致反映了从东夷人到商代人的“海”观念:海是神灵的居所,是水的王国(所以空缺了西海神)。海神以珥蛇、践蛇为标志,东海神之蛇呈黄色,也就是中央之色;北海、南海神之蛇呈青、赤之色,也就是“玄”之色和“天”之色——《礼记·郊特牲》说:“黄者,中也。”孔颖达疏:“黄是中方色。”(126)《说文解字》说:“玄,幽远也……黑而有赤色者为玄。”(127)《老子》“同谓之玄”“是谓玄牝”“微妙玄通”等语河上公注:“玄,天也。”(128)可见这里的色泽是有象征义的。既然“北海若”包含青黑之义,那么可以推测,标记青色的北海之神是商代人较早信奉的神祇(所以它有较多记录),后来才产生了标记青、赤之色的北海、南海之神——也就是庄子所说的“冥”之神。前文说过,“冥”有两个基本涵义:一是晦昧,代表玄妙莫测;二是浩大,代表连天之水。“玄”也意味着这两个涵义的综合。

随着齐国的强盛,到周代,“冥”字的以上用法渐被来自齐语的“海”一名取代。不过,“海”仍然继承了“冥”所包含的“玄”和“天”的涵义。这其实是联系于宇宙观的两个涵义。因为关于天、地、海的关系,古有盖天、浑天、宣夜三说。盖天说主天圆地方,认为四方之外为海。浑天说主“地有四游”,认为地浮于海内,海外为圜天。宣夜说则认为天为日月众星浮生之所,“天了无质,仰而瞻之,高远无极,眼瞀精绝,故苍苍然也。譬之旁望远道之黄山而皆青,俯察千仞之深谷而窈黑”。(129)这些学说在先秦都已萌芽,比如屈原《天问》“圜则九重”之“圜”,(130)即浑天说之“天”;《庄子》所谓“至大无外”“天之苍苍其正色邪”,(131)则是宣夜说的雏形。值得注意的是,这几个学说都有一个前提,即对“海”的认识。比如浑天说以海洋支撑大地的思想为基础,宣夜说重视海和天在色泽(“苍苍然”)、空间感(“高远无极”)等方面的同一性——皆包含沿海居民的生活体验。因此可以说,盖天、浑天、宣夜等宇宙观学说,同样表达了上古中国人对于“海”的认识,反映了“海”观念的成长。

古人对大自然的观察,一般有两个步骤:先是观察事物的自然属性,然后赋予其人文属性。“海”就有这样两个属性:一是作为“大水”和“天水”的属性,二是作为未知世界的属性。与此相对应,古人对星空的观察也经历了这样两个步骤:前一个步骤是观察天象,后一个步骤是预测吉凶。从新石器时代的出土文物(比如八角星纹)看,古人很早就重视太阳观测和恒星观测:在距今七千八百年前,有了利用太阳辨正方位的天文活动;(132)而濮阳西水坡墓地中由蚌壳堆塑的北斗形象(133)表明,在距今六千年左右,也出现了以北斗、银河与东宫苍龙为核心的天文体系的萌芽。(134)这一阶段的天文学,被称作“原发形态的天文学”,主要特点是为指导农业生产而进行天文观测。(135)后一个步骤的主要特点则是为指导政治军事活动而进行天文观测,始于天象观测与占卜术的结合,大致发生在商代晚期,而盛于春秋战国以还。关于这一判断,前人作过讨论,比如指出:殷墟甲骨文中包括月食、彗星、岁星、北斗、二十八星宿等项目的天象记录,(136)反映了天象观测与占卜术的初步结合。关于占星术起于商代晚期,今亦可补充两个证据:(一)汉以前之星占书,除石氏《星经》和《甘氏占》外,所署作者较早的是《黄帝占》《巫咸占》《玄冥占》。如果说《黄帝占》是托名之书,(137)那么,《巫咸占》《玄冥占》则包含商代星占文化的元素——因为玄冥是商代神;而巫咸的事迹见载于《尚书·商书》《史记·殷本纪》和殷卜辞,《世本·作篇》亦有“巫咸作筮”之说。(138)(二)唐以前之星占书,所记最早的是晚商事件。例如《开元占经》引《墨子》说:“商纣不德,十日雨土于亳,天雨土,君失封。”引《甘氏》说:“(启明)失次见于房,其名曰不祥。孽及殷王,祸及四乡。”又引《元命包》说:“殷纣无道,荧惑反明。”(139)总之,前文说《海上占》的内容年代以殷周之际和秦汉之际为两界,原是不错的。

以上情况可理解为:星占术是天文学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这是因为,星占术的产生需要一定条件:其一需要建立关于天区和星体位置的系统认识,作为施行占卜的知识基础;其二需要一定的制度,比如观象授时和观星灵台制度,作为星占专门化的条件;其三需要社会的推动,比如前文引《史记·天官书》所说的“臣主共忧患,其察祥候星气尤急”。《周易》说“圣人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140)《诗经》说“经始灵台”,(141)《周礼》说保章氏志“星辰日月之变动”,以辨吉凶:(142)分别说到星占术的时机、场所和制度条件。这些典籍的内容属于周代,证明中国星占术是在周代成熟的。(143)这也意味着,在技术条件已然具备之时,一旦有了大海的呼唤,海上星占就会应运而生。

关于这个“大海的呼唤”,前文说到一些片断:齐景公时的航海风气,春秋时期东方各国海洋视野和军事视野的交织,海外三神山之说和“大九州”之说。这些片断都指向春秋战国时期的齐国。此时齐国“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144)国力雄踞诸国之首。此时学术下移,百家争鸣,文学游说之士大会于齐之稷下;其学涉及诸子百家,包括影响甚大的黄老之学,以及阴阳五行之学。(145)从《汉书·艺文志》看,汉代学术最盛于齐、鲁,鲁学的代表是以“礼乐为中心的今文学派”,齐学则“罕言礼乐,长于发挥”,其所发挥“多以‘天人之学’为旨归”。(146)而司马迁早就说过:齐国人的天性是“阔达多匿知”,因风俗宽缓“而足智,好议论”。(147)这样一来,在这个创造“海”一名的国度,人们便进一步贡献了高水平的数术之学和地理之学。数术之学的代表人物是著有《天文星占》八卷的“甘氏”(甘德)。(148)他测定五星汇合周期,记录“五星聚井”之天象,对五星运行作了精深研究。(149)地理之学的代表人物是善“谈天”的邹衍。他长期居住在稷下学宫,又曾周游梁、赵、燕等国,对各派学术兼收并蓄,尤精于方术之学。他有两个著名学说:一是“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倡言“五德终始”;二是采用“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的论证方法,建立“大九州”之说。后者认为世界由内九州、外九州、裨海、大瀛海组成,整个“中国”(九州)“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150)论者以为:此说依仗战国时期海上交通的发展,本于天文测算,综合了《山海经》《礼记·王制》等书的地理学资料(151)——是一个知识高峰时代的产物。

邹衍“大九州”之说的影响很大:一方面,同鬼神方术思想相结合,它助长了《史记》所说“怪迂阿谀苟合之徒自此兴”的风气,以及“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竞求海上神山的风气;(152)另一方面,它打破传统思想的禁锢,大大开阔了人们的眼界——此即《盐铁论》所说:“邹子疾晚世之儒墨,不知天地之弘、昭旷之道,将一曲而欲道九折,守一隅而欲知万方,犹无准平而欲知高下,无规矩而欲知方圆也。于是推大圣终始之运,以喻王公。”(153)我们所面对的海中占,显然是同这两方面影响相呼应的。因为它也是面向“海上”的事物,具有“怪迂”的性格,表现为特殊的海上求仙——求证星空照耀下的军国的命运。值得指出的是:它同其他星占术相区别,完成了从大陆向海上的挺进;也就是向“天地之弘”和“昭旷之道”的挺进,向“九折”和“万方”的挺进。

“大九州”之说并不是无源之水。在《尚书·禹贡》《逸周书·职方解》《周礼·职方》《吕氏春秋·有始》《尔雅·释地》等文献中,已经载有四种九州之说,可以相信是其思想素材的来源。(154)不仅如此,《庄子·秋水》也提出了一种“大海内”学说,即所谓“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155)这些情况证明:在中国文化当中,一直存在一群人,重视对自然环境和自然规律加以探讨,往往打破政治疆域和帝王视野的界限。他们在“天地”“神”和“五行”的名义下展开想象,目光指向遥远的星辰和广袤的大海——星辰大海既是他们所眺望的未知世界,也是他们的征途。从积极方面看,《汉书·艺文志》著录的六种《海中占》,正是古人的这种浪漫想象和勇敢实践的产物。由于它们是依赖特定的文化条件而生存的,所以,它们并未见于航海术、星占术充分发展的近古时期,而像优昙钵花一样,在汉文化初兴时期便惊艳了历史。

本文写作得到语言学家金理新的帮助,谢谢!

注释:

①本文采用中国传统说法,以“天文”指各种天体交错运行所呈现的景象,即《易·系辞》所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之“天文”;而以“天文学”指观测天象所建立的学问,即《汉书·艺文志·数术略》所谓“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以纪吉凶之象,圣王所以参政也”(见班固:《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765页)。这一意义的“天文学”,范围略广于西方所谓astronomy,故后者可称“狭义天文学”。

②赵益:《古典术数文献述论稿》,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6-8页。

③王子今:《汉代“海中星占”书论议》,《史学集刊》2015年第5期。参见王子今:《东方海王:秦汉时期齐人的海洋开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353-364页。

④江玲:《〈汉书·艺文志·数术略〉研究及补编》,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6年。

⑤王应麟撰,张三夕、杨毅点校:《汉艺文志考证》,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272-273页。

⑥沈钦韩:《汉书疏证(外二种)》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2006年,第719-720页。

⑦王子今:《东方海王:秦汉时期齐人的海洋开发》,第355页。

⑧范晔:《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3235-3236、3237-3238、3245页。

⑨瞿昙悉达:《开元占经》,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7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321页上。

⑩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322页。

(11)班固:《汉书》,第1287页。

(12)瞿昙悉达:《开元占经》,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7册,第326页上。

(13)班固:《汉书》,第1287页。

(14)司马迁:《史记》,第1318页。

(15)班固:《汉书》,第1303页。

(16)瞿昙悉达:《开元占经》,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7册,第574页上、396页下。

(17)班固:《汉书》,第1284页;房玄龄等:《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8页。

(18)瞿昙悉达:《开元占经》,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7册,第323页下。

(19)瞿昙悉达:《开元占经》,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7册,第293页下—294页上。

(20)沈约:《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29-730、723页。

(21)瞿昙悉达:《开元占经》,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7册,第277页下、279页下、280页上。

(22)崔鸿:《十六国春秋·后燕录》,见《丛书集成初编》第3815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76页;房玄龄等:《晋书》,第3109页。

(23)封演:《封氏闻见记》,见《丛书集成初编》第275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39-40页。

(24)李昉等:《太平御览》第4册,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第4072页上。

(25)洪兴祖:《楚辞补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277页。

(26)房玄龄等:《晋书》,第300页。

(27)房玄龄等:《晋书》,第306页。

(28)屈大均著,李育中等注:《广东新语注》,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页。

(29)瞿昙悉达:《开元占经》,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7册,第730页上;题李淳风:《观象玩占》,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049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73页下。

(30)杜佑:《通典》卷二六《职官》,北京:中华书局校点本,1988年,第740页;刘昫等:《旧唐书》卷三五,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303-1304页。

(31)题李淳风:《乙巳占》卷一,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049册,第27页上。

(32)席泽宗:《古新星新表》,《天文学报》1955年第2期。

(33)题李淳风:《乙巳占》卷七,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049册,第119页下。

(34)题李淳风:《观象玩占》,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049册,第245页下。

(35)瞿昙悉达:《开元占经》,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7册,第742页上、739页下、740页下、742页上下。

(36)瞿昙悉达:《开元占经》,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7册,第741页下、742页上。

(37)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二一,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0年影印,第323页。

(38)瞿昙悉达:《开元占经》,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7册,第284页下、287页下、373页下、916页上;题李淳风:《观象玩占》,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049册,第208页上、252页下、278页上、296页下。

(39)魏征、令狐德棻:《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1013-1016页。

(40)江玲:《〈汉书·艺文志·数术略〉研究及补编》,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6年,第28-34页。

(41)刘乐贤:《马王堆天文书考释》,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1页;傅举有、陈松长:《马王堆汉墓文物》,长沙:湖南出版社,1992年,第154页。

(42)刘乐贤:《马王堆天文书考释》,第2-3页。

(43)关于“军国星占学”,参见江晓原:《历史上的星占学》,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3-5页。

(44)欧阳傲雪:《从马王堆星占简帛看战国星占术特色》,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第70-71页。

(45)司马迁:《史记》,第1344页。

(46)例如《开元占经》引《海中占》曰:“月犯翼,其国有忧,一曰相传令,一曰外夷有兵。”“荧惑木星斗,有夷狄之害,有杀大将”。“太白守虚,兵起东北,敌人出。楚、吴亦然”。“太白去翼一尺:翼,阳也;太白,金,阴也。阴来附阳,秦朝楚”。“彗星出南河,蛮越兵起,边域有忧,若关吏有罪者”(第291页上下、329页上、536页上、547页下、842页下)。又《观象玩占》引《海中占》曰:“东兆胡为寇,吴楚兵大起。”“太白阴也,阴来付阳,秦当朝楚”。“天下有兵,夷狄入塞北犯之,占同荧惑”(第294页下、357页下、443页上)。

(47)题李淳风:《观象玩占》,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049册,第242页上、346页上;瞿昙悉达:《开元占经》,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7册,第281页下、376页下。

(48)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见王承略、刘心明主编:《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萃编》第4卷,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64页。

(49)王在晋:《海防纂要》卷一三“舟师占验”条,见《续修四库全书》第740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52页下—153页上。

(50)刘向撰,向宗鲁校证:《说苑校证》卷九,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207页。

(51)孙光圻:《中国古代航海史》,北京:海洋出版社,1989年,第86-103页。

(52)司马迁:《史记》,第1343页。

(53)题李淳风:《观象玩占》,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049册,第278页上。

(54)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493页下。

(55)方向东:《大戴礼记汇校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912页。

(56)焦循:《孟子正义》,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1987年,第512-513页。

(57)司马迁:《史记》,第1477页。

(58)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560页。

(59)朱彬撰,沈文倬、水渭松校点:《礼记训纂》,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699-700页。

(60)阮元校刻:《周礼注疏》,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1910页上。

(61)阮元校刻:《尔雅注疏》,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5690页下。按《尔雅》郭璞注有云:“九夷在东,八狄在北,七戎在西,六蛮在南。”

(62)焦循:《孟子正义》,第859页。

(63)《尚书·禹贡》记九州岛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阮元校刻:《尚书正义》,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307页下—316页上。

(64)朱彬撰,沈文倬、水渭松校点:《礼记训纂》,第164页。

(65)刘向撰,向宗鲁校证:《说苑校证》卷一八,第445页。

(66)阮元校刻:《春秋左传正义》,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3890页下。

(67)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第560页。

(68)阮元校刻:《春秋左传正义》,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4357页上。

(69)司马迁:《史记》,第321页。

(70)阮元校刻:《尔雅注疏》,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56页上、5690页下、5691页上。

(71)王引之撰,虞思征、马涛、徐炜君校点:《经义述闻》卷二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1617页。

(72)杨伯峻:《列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04页;刘熙著,毕沅、王先谦疏补:《释名疏证补》,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53页。

(73)司马迁:《史记》,第1367-1368页。

(74)班固:《汉书》,第1202-1203页。

(75)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第493页下。

(76)焦循:《孟子正义》,第393页。

(77)《藏缅语语音和词汇》编写组:《藏缅语语音和词汇》,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389、390页。

(78)刘晓霞:《小臣簋新论》,《考古》2016年第4期。

(79)《管子》卷二二“海王”篇记载,桓公问“吾何以为国”,管子提出“官山海”的策略,云:“海王之国谨正盐策。海王,言以负海之利而王其业。”见黎翔凤撰,梁运华整理:《管子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245页。

(80)王子今:《上古地理意识中的“中原”与“四海”》,《中原文化研究》2014年第1期。

(81)王念孙撰,张其昀点校:《广雅疏证》,北京:中华书局,2019年,第716页。

(82)刘熙著,毕沅、王先谦疏补:《释名疏证补》,第36页。书中引王启原说:“《博物志》引《尚书考灵曜》云:‘海之言昏晦无所睹也。’”

(83)严遵《老子指归》“道经第二十章”有句云“忽兮若晦”,樊波成笺引陆德明《释文》云:“古、河上作‘忽兮若海’,严遵作‘忽兮若晦’。”见严遵著,樊波成注:《老子指归校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67-268页。

(84)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第545页上。

(85)顾野王:《宋本玉篇》,北京:中国书店,1983年,第350页。

(86)王念孙:《读书杂志》第5册,北京:中国书店,1985年,第93页。

(87)《藏缅语语音和词汇》编写组:《藏缅语语音和词汇》,第389、390页。

(88)欧阳觉亚:《村语研究》,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年,第192页。

(89)班固:《汉书》,第1659页。

(90)司马迁:《史记》,第1480页。

(91)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第2页。

(92)阮元校刻:《礼记正义》,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3451页上。

(93)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第56页下。

(94)阮元校刻:《尔雅注疏》,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5621页上;阮元校刻:《春秋穀梁传注疏》,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5203页下。

(95)班固:《汉书》,第1-2页。

(96)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第2页。

(97)萧统编,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213页上。

(98)胡之骥注,李长路、赵威点校:《江文通集汇注》,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42-43页。

(99)阮元校刻:《春秋左传正义》,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4611页下。

(100)朱彬撰,沈文倬、水渭松校点:《礼记训纂》,第263-264页。

(101)刘文典撰,冯逸、乔华点校:《淮南鸿烈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89页。

(102)王逸撰,黄灵庚点校:《楚辞章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224页。

(103)王小盾:《从“五官”看五行的起源》,《中华文史论丛》2008年第1期。

(104)臧克和:《释“若”》,《殷都学刊》1990年第1期;郭静云:《甲骨文“下上若”祈祷占辞与天地相交观念》,《周易研究》2007年第1期。

(105)许维遹撰,梁运华整理:《吕氏春秋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123页。

(106)袁珂:《山海经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442-443页。

(107)许维遹撰,梁运华整理:《吕氏春秋集释》,第317页。

(108)萧统编,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第145页上。

(109)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第635页上。

(110)《藏缅语语音和词汇》编写组:《藏缅语语音和词汇》,第1206、1209页。

(111)阮元校刻:《周礼注疏》,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1737页上。

(112)陈逢衡:《竹书纪年集证》,见《续修四库全书》第33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46页上、149页上。

(113)袁珂:《山海经校注》,第92、350页。

(114)《山海经·大荒东经》:“黄帝生禺,禺生禺京。”郭璞注:“即禺强也。”《山海经·海外北经》:“北方禺强,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青蛇。”郭璞注:“字玄冥,水神也。”见袁珂:《山海经校注》,第350、248页。

(115)袁珂:《山海经校注》,第321页;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第28页;杨伯峻:《列子集释》,第44页。

(116)杨伯峻:《列子集释》,第153页。

(117)王小盾:《论古神话中的黑水、昆仑与蓬莱》,见复旦大学中文系编:《选堂文史论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

(118)司马迁:《史记》,第1368-1370页。

(119)司马迁:《史记》,第1370页。

(120)宋正海、郭永芳、陈瑞平:《中国古代海洋学史》,北京:海洋出版社,1989年,第45页。

(121)陈逢衡:《竹书纪年集证》,见《续修四库全书》第335册,第144页下、149页上、129页下—130页上。

(122)阮元校刻:《尔雅注疏》,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338页。

(123)傅斯年:《民族与古代中国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页。

(124)叶文宪:《新夷夏东西说》,《中国史研究》2002年第3期。

(125)袁珂:《山海经校注》,第350、370、425页。

(126)朱彬撰,沈文倬、水渭松校点:《礼记训纂》,第396页。

(127)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第159页下。

(128)王卡点校:《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第一章、第六章、第十五章,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2、21、57页。

(129)房玄龄等:《晋书》,第279页。

(130)洪兴祖:《楚辞补注》,第86页。

(131)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第1095、4页。

(132)肖湾:《中国史前八角星纹的图像分析与阐释》,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第38-39、81页。

(133)伊世同:《北斗祭——对濮阳西水坡45号墓贝塑天文图的再思考》,《中原文物》1996年第2期。

(134)吕宇斐:《东亚文明舆中美洲文明天文考古录》,《中国文化》2016年第2期。

(135)章启群:《星空与帝国——秦汉思想史与占星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55-59页。

(136)张培瑜:《殷墟甲骨文的天象记录和研究》,见庄凤威主编:《中国古代天象记录的研究与应用》,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3年,第17-65页。

(137)据初步研究,《汉书·艺文志》中的黄帝书,大致是在战国秦汉之际黄老之学影响下产生的。其书不仅见于“数术略”,而且见于“诸子略”“兵书略”“方技略”,因当时人依托“黄帝”来宣传某种观点或推广某种技术而得名。《淮南子·修务》说到这种情况,云:“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乱世暗主,高远其所从来,因而贵之;为学者蔽于论而尊其所闻,相与危坐而称之,正领而诵之,此见是非之分不明。”见刘文典撰,冯逸、乔华点校:《淮南鸿烈集解》,第653-654页。

(138)巫咸事见司马迁:《史记》,第100页;阮元校刻:《尚书正义》,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352页上。“巫咸作筮”之说见阮元校刻:《周礼注疏》,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932页;许维遹撰,梁运华整理:《吕氏春秋集释》,第450页。

(139)瞿昙悉达:《开元占经》,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7册,第197页上、346页上、404页上。

(140)李道平撰,潘雨廷点校:《周易集解纂疏》,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246、606页。

(141)王先谦撰,吴格点校:《诗三家义集疏》,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862页。

(142)阮元校刻:《周礼注疏》,见《十三经注疏》嘉庆刊本,第1019页。

(143)章启群认为:中国天文学大约是从春秋末战国初开始转变为占星学的。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巫咸、甘德、石申三大学派。转折证据则有周初利簋铭文和《左传》《国语》的记载,即关于西周和东周的记载。见氏著:《星空与帝国——秦汉思想史与占星学》,第59-81页。

(144)司马迁:《史记》,第2243页。

(145)胡适认为阴阳五行是齐学正统,见氏著:《中国中古思想史长编》,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8页。

(146)傅荣贤:《〈汉书·艺文志〉中的齐学和鲁学》,《图书馆杂志》2003年第12期。

(147)司马迁:《史记》,第1513、3265页。

(148)司马迁《史记·天官书》:“昔之传天数者……在齐,甘公。”《史记正义》引《七录》:甘德“作《天文星占》八卷”。见司马迁:《史记》,第1343-1344页。

(149)陈久金:《中国天文学先驱之一:甘德》,见许义夫,张殿民,郭书春主编:《山东古代科学家》,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74-77页。

(150)司马迁:《史记》,第2344页。

(151)丁山:《古代神话与民族》,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476、483-484页;蒙文通:《古地甄微》,成都:巴蜀书社,1998年,第174-175页。

(152)司马迁:《史记》,第1369、1386页。

(153)王利器:《盐铁论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551页。

(154)常金仓:《邹衍“大九州说”考论》,《管子学刊》1997年第1期。

(155)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第563-5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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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期,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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