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明:我的读书生涯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143 次 更新时间:2018-11-17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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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利明 (进入专栏)  

年少时,我曾读过高尔基的《童年》。高尔基在书中大声呼喊:「我要读书!」这句话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至今记忆犹新。这大抵是因为,我们这代人的童年有着苦涩的读书经历,也有着「我要读书」的共同渴望。

「文革」时期,为「破四旧、立四新」,好多书都因定为「封」「资」「修」而被销毁了,以致一代人的人生几乎无书可读。我记得,当时就读的中学图书馆收藏了不少好书,但红卫兵、造反派要把这些书都集中到操场销毁。头一天晚上,一位有心人偷偷溜进图书馆里,挑走了好几担书,事后他跟人说,「这么好的书与其被烧掉了,还不如我自己把它们留下来。」所幸,当时造反派看管得不怎么严,否则这个人要为这些书惹上大麻烦。后来我多么想找到这个人,向他借几本书看看,但遗憾的是,始终无法打听到他的下落。

高中毕业后,我去农村插队,想读书但还是找不到书。记得那时候,镇上有一家很小的书铺,我在劳动之余偶尔去逛逛。不过,小书铺的书架上除了《毛泽东选集》和《鲁迅选集》外,再无其他。

后来听说有位村民家里可能有几本书,我就想办法去借,软磨硬泡主人才偷偷借给我一本《七侠五义》,条件是我看完后要给他讲讲书里面的故事。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虽然那本书是竖体版、宣纸印刷的,看起来很费劲,但我如获至宝,看了好多天,翻了无数遍,几乎可以背诵其中的故事情节。

1977年恢复高考,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接触过中学课本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从之前的中学老师家里借了几本语文、数学书。临时抱佛脚,后来还真的考上了大学。现在回头想想,那时有书读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

进了大学以后,我天天泡在图书馆,更加感到有书可读是多么幸福!虽然,我学的是法律专业,但那时法学几乎是一片荒芜的园地,甚至没有教科书可读。想学民法,却也没什么可以读的民法书。没有办法,我就整天读图书馆里仅有的文学、史学方面的通识书籍。

临近大学毕业了,我想读研究生。当时,学校一位民法老师建议我报考民法专业,但竟然找不到一本民法书。后来,遇见教我们国际私法的张老师,他刚刚收到了佟柔老师寄给他的一本油印小册子,叫《民法概论》,是佟老师主编的。

张老师五十年代曾在人民大学学习,师从佟老师。他听说我想报考民法研究生,就要我认真学习这本书。但张老师说,他上课也要用,只同意借给我三天。拿到这本书之后,我如获至宝,连夜抄写。挑灯三天之后,我终于将整本约十万字的小册子从头至尾抄了下来。就是这本小册子,使我对民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步一步引导我进入民法领域。

1981年,我如愿以偿,到人民大学读研究生。一下子感觉到,可读的书多起来了。那时,除了上课,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学校的库本阅览室。那里珍藏了不少旧书,其中很多都没有装裱,还有些书上积了厚厚的灰尘,有些甚至拿起来都掉渣。有时候为找一本书,弄得满鼻子都是灰,走出阅览室的时候,浑身上下还都是灰尘。在这里,我找到了许多过去从未见到的书,而且图书馆管理员允许我随便翻阅,更让我感到十分惬意。

那时候,我经常在图书馆一坐数小时,有时甚至达到忘我的境界。在库本阅览室,我经常见到方立天教授等大师。那时候,方老师穿一双布鞋,拎一个水壶,经常在图书馆一坐一天,无论寒暑节假,都在那里查阅各种资料。

据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对我讲,方教授大年三十都在这里看书。后来方教授成为享誉海内外的著名佛学家、宗教学家,与他长期在图书馆埋头治学、「板凳坐得十年冷」密不可分。有一年,在方老师病重时,我曾到他家里看望他,谈起在库本阅览室一起看书的事,他仍然记忆犹新,会心地一笑。

90年代末,人大法学院要搬进贤进楼,时任院长曾宪义教授问,国外法学院都有自己的图书馆,我们能不能也办一个?当时,我自告奋勇提出,不要院里掏一分钱,办一个像样的法学院图书馆。但我到资料室一看,才发现只剩下3000册没人要的旧书,准备当垃圾处理了,这怎么办呢?

后来,我找了十几家出版社,一家一家地动员他们捐一些刚出版的新书;再后来又找十多位校友募捐。出乎意料的是,我们竟然在两个月内募集到了十多万册新书,在贤进楼五层找了几间大房子摆上,也很像模像样。

从此,法学院有了自己的图书馆,深受同事和学生们的喜爱。我自己也一直把法学院图书馆当作自己的家一样,经常穿梭在办公室和图书馆之间。与那时相比,今天的图书馆已经有了极大的发展。或许,到退休以后,我就做个图书管理员,整日与书籍做伴,想来也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

今天,我们已经进入到信息社会,处于知识爆炸的时代,图书极度匮乏的状况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现在面临的不再是无书可读的苦恼,而常常是书籍太多但无暇读书、不知读哪本书的苦恼。常常有学生问我,应该怎么读书,读书有哪些技巧。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阅读习惯和阅读偏好。我在这里也谈几点自己的读书体会,与大家交流。


多读书


唐代诗人韩愈曾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每当新生入校,许多老师都要送上这两句话,以鼓励学生多读书,刻苦学习。古往今来,成功的人大多都是勤于读书、善于读书之人。我国古代「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的故事激励了无数学子刻苦向学、埋头读书。谈到读书,我首先要表达的是四个字——我要读书。

我要读书,是因为读书能够滋润灵魂、修身正己。读书实际上是和先贤、前贤的对话。每读一本好书,我们都是在聆听先贤的教诲,领略他们的智慧。所以,读书就是一种修身,读书就是一种养心。古人云:「为善最乐,读书便佳。」每读一本书,就像是在攫取一缕清泉,掘得越深,泉水越清,心肺浸润,养心明目。读书既能够帮助我们修身养性,更能够充实我们的智慧。正如培根所言:「读书使人充实,精神上的各种缺陷都可以通过求知来改善。」

我要读书,是因为读书能够充实知识、提升能力。书本是人类知识的结晶,是人类知识的源泉。人类的绝大部分知识都是通过书籍记载的,现在心口相传的知识几乎已经不存在了。读书能够开启人的智慧,打开人们想象的翅膀,开阔人的眼界和视野。在信息社会和知识爆炸的时代,各行各业的知识在增长和更新方面都出现了前所未有之快。只有坚持读书,才能更新知识,增进能力,与时俱进。

我要读书,是因为读书能够开阔视野、拓宽胸襟。知识文化是通过书籍传承的,读书使我们突破了时空的限制,学习到我们无法直接接触和感知的人和事,通过书本无限地扩大认知。读书不仅能够知道我们的过去,而且能够登高望远,展望未来。特别是,在面临人身困惑和彷徨的时候,读书往往能给我们更大的信心、更多的智慧、更深的启迪,使我们能够做出更理性的决策。

我要读书,是因为读书能够充实生活、丰富人生。书籍是人类的良师益友。莎士比亚说:「生活里没有书籍,就好像没有阳光。」一个人如果以书籍为伴,其实也就找到了最好的伴侣。古人读书,「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读之以当朋友,幽忧读之以当金石琴瑟。」讲的就是要以书籍为良师益友,有了书籍做伴,真正从书籍中体会到慎独的境界,就不会感到孤独、寂寞和无助。每天体味书香,陶醉其中,会感到精神充实,性情平和,情趣高尚,生活就变得五彩斑斓。

我要读书,是因为读书能够传承知识、传承文化。我是一名普通教师,耕耘在三尺讲坛,以授业解惑、传承知识为己任。欲予学生半桶水,自己需要装有满桶水。要把知识传承得全面和准确,不仅需要掌握知识的来龙去脉,还要清楚知识的内容、知识的使用和知识的发展,更要教会学生创造性地看待旧知识、创造新知识。我们不仅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且还需要与巨人同行,不断传承和延展人类的知识积累。

我要读书,就要争分夺秒地读书。唐代著名书法家颜真卿有一首《劝学》:「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我们应当珍惜时光,抓紧时间读书。

互联网上曾经流传着很多关于哈佛图书馆内张贴的格言,例如,「此刻打盹,你将做梦;此刻学习,你将圆梦。」(This moment will nap, you will have a dream; But this moment study, you will interpret a dream)。这些格言生动形象,读起来让人深受启迪,倍感激励。哈佛有大大小小的图书馆数十个,这些名言散落在何处,难以寻觅。我在哈佛访学期间,专程去了几个图书馆查阅,却也没找到出处。

后来听说这些句子都是网友杜撰的,尽管如此,其本意是善良的,目的无非是劝导人们要好好读书。

在现代社会,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深读、精读我们喜爱的书,将是一种享受。但是,我们往往为工作和生计所迫,难以悠闲地去享受精读的乐趣。繁忙的工作日程、紧张的生活节奏,往往使我们难以抽出时间去精读。

在此情况下,必须利用点滴时间,就像鲁迅所言,将人家喝咖啡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上。毛主席一生嗜好读书,床边堆满书籍,他为我们树立了读书的榜样。

古人也给我们留下了大量关于读书的经典启示。例如,欧阳修提出的「三上」读书法(马上、枕上、厕上),看似虽然不雅,但教会我们的却是一种珍惜光阴、见缝插针的读书方法,在今天仍然适用,即要挤出点滴时间读书,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从而达到一种日积月累的效果。(延伸阅读:方法论:13 位大师的高效读书法)

我要读书,就要把花在网上、手机上的时间多匀出一些用来读书。现在很多人认为,在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下,我们可以通过看电视、微信、上网等方式来接触方方面面的知识。很多关于日常生活的简要知识都能够从网上轻易获取,且不需要思考就能够了解甚至熟记。

但是,无论互联网如何发达,无论各种新媒体的内容如何丰富,都永远代替不了读书。即使实现书籍的电子化,纸质的书籍也不会消亡。互联网上获取的知识主要是碎片化的知识,而那些体系化的知识需要我们抱本溯源,反复体验、咀嚼和消化。这不仅需要大脑留出足够的信息接收、思考和处理时间,而且还要有一个纸质载体来保留信息和阅读感受。

一般来说,系统阅读的过程也是一个知识再生产和再加工的过程。当我们阅读一本好书的时候,我们可能要在书上做不少标记,甚至写下我们的心路历程和感受,也会打上问号,引发未来的思考,这就是阅读中的思考和消化过程。更何况电子阅读的方式呈现的信息量具有单一性,我们很难在同一个屏幕上看到多本书的内容,但当我们思考一个问题的时候,身边可以同时参阅几十本甚至上百本书。所以,真正掌握体系化的知识,必须通过系统阅读来完成。


读好书


现代社会是一个知识和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市场上的图书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如何在书海中淘金便是当代读者面临的一大难题。「开卷有益」「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在古代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在今天,书籍的种类就像汪洋大海,泥沙俱下,要求人们对每一种书都做到「开卷有益」,不仅不可能,而且没有必要。诗人臧克家说:「读过一本好书,像交了一个益友。」反之亦然,读一本不好的书,不仅会浪费时间,甚至会带来毒害。这对青少年来说尤其如此。

至于什么是好书,可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认为,好书并不是完全没有评价标准的。现实的经验告诉我们,很多书被视为经典,并且被广泛推荐和传阅。这些书一般都是好书。因为,他们是在书籍的海洋中大浪淘沙留下的瑰宝,是经受了时间考验的真知灼见。经过历史检验的,也即被证明是书籍中的精华。

读这些书应多花时间,一遍不行多读几遍,甚至数十遍。每读一遍都会有新的收获。原典、经典的范围应该更广一些,不限于本专业。人类的很多知识都是可以融会贯通的,政治、经济、法律、哲学和宗教学,说到底讨论的都是「我们是谁」「我们之间如何相处」这样的基本问题。只不过,不同门类的侧重点不一样而已。在大量根本问题上,如果我们仔细阅读和品味这些原典,经常有触类旁通之效果。

除了世代传唱的原典、经典外,同行和老师的推荐是发现好书的另一个重要途径。毕竟,那些同行和老师推荐的书是已经被挑选过的,已经通过了他们的初次甚至多次评价。这不仅会节省读者的好书筛选成本,而且还能够根据同行和老师的概要介绍快速接近作品的思想内容。

此外,凡是有益于个人的身心发展、有利于弥补个人知识缺陷的书,能够给人以思想启发的书就算得上好书。通常来说,我们之所以对一本书爱不释手并大加推荐,不仅是因为这本书提供了我们不曾知晓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其中的新知识给人以思想上的启发,能够改进我们的知识结构、思考方式乃至世界观。


善读书


事半功倍、事倍功半,都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生活道理。这对读书同样适用。除了好读书、读好书之外,我们还要善读书,充分利用有限的时间尽量获取更多的知识给养。

一是要有计划地读。读书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功利性地读,即针对某一个或者某一方面的具体问题从专业书籍中寻找答案。另一种是非功利性地读,即休闲式的阅读,其主要目的是为了开阔眼界,提高自身的学术修养。两种读书方法都是需要的,不可偏废。

在打基础的阶段,读书应当有一个很好的计划和规划。例如,攻读某个专业的博士生,首先应当了解哪些是必读书目,将这些必读书目在特定的时间内阅读消化掉,同时还应当关注本领域最新的学术研究成果和发展动态。

苏轼曾在书信中说:「少年为学者,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之,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并取,但得其所欲求者尔。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

所谓有目的性,就是说,我们的知识是广博深奥的,所谓「学海无涯」,古今中外,像达芬奇那样每个领域都很精通的人,在现代社会是极为罕见的。我们精力有限,很难精通各个领域的知识。所以,了解天文地理等基本的知识是必要的,但不可能样样精通,不可能将所有的知识穷尽,而只能根据我们的规划和需要,看我们需要弥补哪方面的知识缺陷,需要掌握哪方面的知识技能,并按照自己的规划阅读相关领域的书籍。也就是说,缺什么,补什么,需要什么,读什么。

二是要系统地读。读书也要按照知识的体系性阅读,由浅入深,由近及远,由表及里,循序渐进。古人说,读《春秋》必借助于《左传》,因为《左传》是鲁史的原文。只有先读《左传》,才更能理解《春秋》。对于学习法律的人来说,这一点尤为重要。应该从法理学等法的基本知识入手,阅读民法、刑法等基本法律部门的书籍,进而阅读公司法、知识产权法等专业性更强的书籍。

三是要带着问题读。带着问题读是有目的性、有针对性地读,同时也是在思考中阅读,因此是最有效率的读书方式。读书不应该是一个单向的、被动的知识接受过程,而应当伴随着一种创造性的思考活动,是一个学与思有机结合的过程。

陶渊明曾说:「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他所说的「会意」,其实就是带着问题读书,不仅能够解渴,而且更能够使我们掌握的知识更为深刻,更能够学以致用。

在没有问题指导的情况下,泛泛阅读,所看过的知识就像是流星一样,一闪而过,不能在大脑中留下记忆。郑板桥还比较注意「问」,他认为「学问二字,须要拆开看。学是学,问是问,今人有学而无问,虽读书万卷,只是一条钝汉尔」。其实提问本身就是带着问题来阅读。比如我们在读一本书时,发现作者某一个问题没有讲清楚,我们就可以以此为线索,找到另外的书,最终找到问题的答案,这样每次阅读就印象更为深刻,收获更为巨大。

四是要有比较地读。读书也要找几本类似的书相互比较,才能知道哪一种观点更为中肯。研究法律的人极为注重比较法,同时,研究法律问题,也应当有比较的眼光和视角,这就应当「读百家书,成一家言」。因为每本书可能只是作者对某一问题的阐述,也许是一孔之见。

鲁迅先生在《致颜黎民》中所言:「只看一个人的著作,结果是不大好的:你就得不到多方面的优点。必须如蜜蜂一样,采过许多花,这才能酿出蜜来。倘若叮在一处,所得就非常有限,枯燥了。」

因此,要了解事物的全貌,全面认识某一问题并掌握解决方案,就应当读不同作者的书,了解不同的人对这一问题的不同看法。人类的知识,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社会科学,最基础和最高层次领域往往是相通的,只不过看问题的视角、研究的方法等存在差异而已。

据说,司汤达在写作《帕尔马修道院》的时候,每天都要读一读《法国民法典》,以从中寻找语感。所以,不能狭隘地仅仅以专业来划定自己读书的范围,要融会贯通地来读书。

五是要有效率地读。梁启超读书常按照「鸟瞰」「解剖」「会通」的顺序读三遍;冯友兰则把「精其选」「知其意」和「明其理」奉为读书经验,对一本书反复阅读。就读书的效率而言,每个人可能有自己不同的做法。

我个人主张,读书不是盲目地阅读各类书,重点书要重点看,其他书翻翻看,经常不断地读,每次都会有新的收获,不要试图一次掌握一本书的内容,读得就很轻松。正如培根所说:「有些书只要读读他们的一部分就够了,有些书可以全读,但是不必过于细心地读;还有不多的几部书则应当全读、勤读,而且用心地读。」

现在的图书,就某一专题而言,可能良莠不齐,有多种书目,这就更需要我们有选择地读,为此可以借鉴一些专家推荐,或者一些已经读过的人的推荐,有选择性地读。那么即使对选择要读的书,我们急需要用的书,我们要认真精读,融会贯通,暂时不用的,或者不准备用的书,可以浅读,不求甚解地读。


读懂书


读懂书的前提是读什么样的书,好的书一定要读懂。如果只是一知半解、误解作者的思想,不仅无益,反而有害。「读书破万卷」是值得提倡的,但前提是「读书破一卷」,要把真正有用的书读懂读透。苏轼曾赠言某秀才,「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清代书画家郑板桥也提倡「求精求当」的读书心法。这些都是在说精读的必要性。如果一个人每天读完了大量的书,读完后什么都忘记了,那可能还是走马观花、浅尝辄止,可能做了无用之功。我认为,把书读懂至少有两层含义:

一是要懂得书的真意。即使是浅读,也要了解书的概要和作者的基本观点。读懂书就是要读进书中去,读懂吃透,掌握书中的内容实质。《韩昌黎集序》里载,「东坡教人读《战国策》,学说利害;读贾谊、晁错、赵充国章疏,学论事;读《庄子》,学论理性。」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要把握书中的思想精髓,领悟其中传授的方法,领会作者的真实意图,而不是死记硬背。诸葛亮读书只「观其大略」,泛读大概,撷取精华,也是这个意思。

二是要懂得书的深意。不仅要了解真意,而且要真正掌握书中的思想,最好是实现融会贯通,为我所用。我觉得真正要读懂书,需要在思考中阅读,才能让书中的观点在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

当然,读懂书并不是要精读每一本书,甚至咬文嚼字,逐字背诵。欧阳修曾「计字日诵」。他精选《论语》《诗经》等十部书,每天背诵150字,并以此作为读书的经验和诀窍。这是因为,当时的书籍字数有限、内容精炼。比如,一部《论语》全文只有约11750字,《诗经》约39234字,《大学》约1753字,《中庸》约3568字……这些文字加起来还不到今天一本薄书的字数。

即使阅读古文,我们也可以选择有注释、有译文的版本去读,而不需要我们花很多时间去逐字逐句地揣摩、去考证某一个古文汉字的意思,这样有助于提高读书的效率。

真正要读懂书,还需要走出书斋,了解社会现实,从实践中体味书中的真谛。这也就是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道理。书本往往是对具象现实生活的抽象概括,反映其中的一般道理。但社会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正如歌德所说,「理论往往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只有善于感知时代的脉搏、现实生活的脉搏,才能学到真正有现实生命力的理论。要深刻理解书本所讲的道理,必须通过实践经验来验证和强化。


用好书


读书本身不是目的,只有将书本知识与社会实践衔接起来,学以致用、知行合一,读书的价值才能得到真正的体现。当然,也有人仅仅把读书当作一种消遣和休闲方式,这无可厚非。但体验书香的过程也是一个被潜移默化影响的过程,阅读者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书中思想的影响,甚至影响其行为。

用好书,首先能够增进我们的才能。在社会分工日益发达和细致的时代,知识结构也呈现出浓厚的专业化色彩。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这说明,不同领域知识的专业性是影响知识运用的重要壁垒。

然而,一个热爱自己职业、具有职业精神的人,需要不断提升自身的职业知识和技能,而这些新的知识通过实践模式来获得概率小、成本高。一个便捷的途径,就是诉诸人类的既有知识成果,也就是说,通过读书获取的专业知识也必须要运用到实践中去。

用好书,能帮助我们分析和解决实践问题。现代社会,各行各业的专业化程度日益加深,社会生活也纷繁复杂。我们每天都在生活和工作中面临新的难题。这就要求把书本知识和现实生活结合起来,运用书本所学的知识去解答心中的困惑,解决现实的难题,真正实现学以致用。鲁迅在《读书杂谈》中说:「但专读书也有弊病,所以必须和现实社会接触,使所读的书活起来。」读书应当与社会实践相结合,不能读死书,否则就成了书奴、书呆子。

用好书,能让我们去系统地观察和分析社会现象。在观察和分析的过程中,形成正确的思维方式,从而养成问题意识和批判思维。这将要求我们通过读书开阔视野,运用所学的知识去发现那些其他人没有意识到的问题,去前瞻性地预知那些将来可能发生的问题。

用好书,能让我们养成通过读书应对问题的习惯。通过读书去应对问题,也就是形成一种主动的读书问道的习惯。我们既要从书中学到「道」,也要从书中学到「术」。在过去的几百年中,科学知识给人类带来的变化已超越了人类社会数千年的演化。通过读书不仅使我们了解社会发展的规律,了解各行各业的规律,领悟到「道」,同时通过读书学习到解决问题的实践之「术」。

只有用好书,人类知识才能传承,社会文明才能进步。但用好书必须做到读得进、出得来。

「读得进」就是要真正读懂书,但关键是「出得来」,出不来就是尽信书,把书本中的知识当作僵化的教条,自己也成了本本主义或教条主义的「书虫」,既没有独立思考,也没有任何创新。所以,要以科学的世界观、方法论勤于思考,要通过社会实践去有创意地学习,才会有创意地工作。

古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要知入知出,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几十年读书下来,每次想到高尔基那句「我要读书」的名言,都有新的体会。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不仅要继续养成和保持读书的习惯,也要多读书、读好书、善读书、读懂书、用好书,将新知识融会贯通,才能与时俱进,才能不断追求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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