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到底做了什么?

——---安东尼·格特里布著《启蒙梦想:现代哲学的崛起》简评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996 次 更新时间:2017-09-16 09:46

吴万伟  

乔纳森·克拉克 著 吴万伟 译


哲学家到底做了什么?他们首要进行的是向内看的专业性辩论还是塑造更广泛工程的革新领袖?在这本文笔优雅、见解深刻的著作中指出,安东尼·格特里布(Anthony Gottlieb)论证了他精心挑选的思想家在启蒙思想形成中发挥的关键作用。他们包括从霍布斯、笛卡尔、斯宾诺莎、洛克、贝勒(Bayle)、莱布尼茨、休谟、伏尔泰、卢梭。作为竭力让哲学著作变得更通俗易懂和更受广大读者欢迎的练习,这的确是吹来的一阵新鲜空气。更好的是,本书是他三部曲的另外一部,之前的《理性梦想》(2001)曾受到广泛好评,我们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佳作。不过,这样的假设性结果可能引起质疑。

天才交流者也有组织框架。在格特里布的描述中,欧洲哲学的这个长达150年的“断续爆裂”是对两大刺激做出的反应:“欧洲的宗教战争和伽利略科学的崛起。”这个阶段(他宣称哲学史上的仅有两个阶段之一)是在有人开始批评“古人”和“教会权威”时发生的。这是本书的解释性框架;但是,若更仔细地观察格特里布的思想家,部分与此模式吻合,部分则未必。比如,他对笛卡尔的描述是,对导致欧洲动荡长达一个世纪的宗教战争不置一词,“对天主教会主要教条的任何怀疑显然都无动于衷。”

新科学是本书的中心,但是,结果证明既是共同的事业又是争议的根源。格特里布写到,莱布尼茨后来认为笛卡儿的科学方法四条规则“模糊得几乎空洞无物。”格特里布引用笛卡儿的话,“在很多情况下,意义的把握模糊不清,令人困惑。”在格特里布看来,洛克的经验主义虽然得到伏尔泰的赞扬,却并非启蒙中不受挑战的关键。经验主义者和理性主义者(这种区分本来就模糊不清和令人困惑)至少在康德之前一直争吵不休,许多哲学家如霍布斯、斯宾诺莎、莱布尼茨并没有把知识问题视为核心。笛卡儿的知识存在论证依靠的是上帝存在论证,但是,他的“神学论证并不足信。”笛卡儿也不是社会活动家。女性权利像其他政治话题一样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关注的焦点更多在普遍的知识本质而非启蒙产生的社会后果。”

至于霍布斯,笛卡儿则谴责他的教学倾向,虽然霍布斯是“新哲学的支持者”,但他将唯物主义推向远远超过笛卡儿认可之地。虽然对政治有浓厚的兴趣,但霍布斯并没有与任何人一起从事政治活动,也没有多少追随者(根本没有启蒙工程,事实上狄德罗还谴责过他。)格特里布提醒我们,霍布斯没有着手提供“对政治的纯粹世俗性理解”,虽然他显然会对格特里布寻求提供能避免宗教战争的措施的评价标准感到满意。霍布斯认为君主从不犯错,这是提出了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因为他是从定义中演绎出来的。他在1636年遇见了伽利略,拥抱了“机械哲学”,并将其用于政治模式,但他在这里的演绎要比他的力学重要得多。

格特里布认为,洛克和休谟呼应了霍布斯的观点,虽然他们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虽然并不总是成功的)。比如,洛克在谈及自由意志时使用了同样的术语。但是,休谟的《人性论》并没有跟随霍布斯的《利维坦》,没有后者对宗教的那种关注。我们或许可以补充说,休谟的著作试图在在宗教的动态冲突而非战争中达成和解。在有人指控霍布斯是无神论者时,格特里布正确地为霍布斯辩护,但是,对休谟就很难做同样的事。

相反,斯宾诺莎与阿姆斯特丹的葡萄牙人犹太教堂发生矛盾,被人家逐出教门。但是,格特里布认为,斯宾诺莎的有神论出现在讨论他对新科学的依恋的背景下:“斯宾诺莎可以被看作将机械哲学的信息越过物理学的边界带入宗教和伦理学领域。”事实上,对在某方面推广其观点的笛卡儿哲学,他发表了充满尊敬的评论。不过,格特里布认为,在霍布斯和斯宾诺莎寻求复制欧几里德的几何学作为哲学展示的模式时,他们给自己造成伤害,虽然斯宾诺莎的伤害程度可能小一些。认为上帝在某种程度上与自然一样的论证,虽然并非斯宾诺莎说的原话,无论是作为物理学命题还是作为宗教和解的手段都证明是有问题的。斯宾诺莎实际关心的也是与马拉诺社区(Marrano community中世纪时西班牙和葡萄牙境内被迫改信基督教而暗地里依然信奉原来宗教的犹太人或摩尔人---译注)的内部冲突,而非新教教徒和天主教教徒之间的战争或路德派和加尔文教派间的神学争议。虽然鼓吹宗教宽容,斯宾诺莎仍然阐述了维持国教中政治干预的必要性,因为国家要确保“公众的和平与幸福。”国家宗教应该是“在本质上最具普遍性,”因而应该由国家强制实施。毕竟,斯宾诺莎“认为他已经知道最好的生活应该包含什么。”

格特里布认为,洛克对先天知识的攻击是着眼于“英国经验主义”的常识性基础而非政治要点(也就是对保皇党主张的批判,即对君主忠诚是内在的或天生的义务),他相信“说到宗教问题,洛克的主要观点是神学教义必须回答理性问题”,却没有注意到洛克对宗教的某些形式的先验性表示赞同,对其他一些形式则不赞同。为此理由,我们或许可以补充说,洛克并不能提供解决宗教冲突的任何办法。格特里布告诉我们,“牛顿和洛克常常被推崇为启蒙运动的两大先知,”但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发生得很晚,也没有提供支持洛克所发挥作用的证据。

相反,我们了解到从规范术语来说,洛克不过是用“强有力地捍卫政治自由”来抗议查理二世的“天主教绝对主义野心”而已。我们并不了解洛克的政治观点如何与其认识论或他对新科学的兴趣联系起来。格特里布暗示洛克的某些政治观点(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从他朋友詹姆士·特雷尔(James Tyrrell)那里偷来的。他还补充说,洛克的理论---政府的合法性取决于原初契约是失败的,因为用休谟的话说,那将“被政府和君主的千年变化所抹去”。在洛克看来,人类进入文明社会是要保护其财产。但这个观点遭到格特里布的反对,美洲土著人并没有这些东西。

洛克的那些催生启蒙运动的主张主要建立在他的《人类理解论》,该书“被正确地认为是对伽利略、笛卡儿、牛顿、皇家协会的‘新哲学’的野心勃勃的扩展和详细阐述。”但真的如此吗?著名的反对意见是洛克的《政府论》依据自然法,但《人类理解论》否认先天观点(隐含了自然法的意思)。这个反对意见没有得到考察。这里并没有启蒙工程啊。不是吗?

用格特里布的话说,法国怀疑论者皮埃尔·贝勒(Pierre Bayle)认为,无神论不会引起社会的解体,“对异教徒的迫害”也不会造成“血流成河。”但是,贝勒也“对天主教持保留态度”,所以我们可能推断出宗教和平取决于天主教徒不被宽容。这将不能很容易地保住贝勒的名声,即“18世纪以及之外的那些自以为是开明者的思想家中的苏格拉底。”

莱布尼茨在科学上多才多艺,作为新科学的实践者,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代表了。不过,他也写过一篇书一样长的批评洛克《政府论》的文章,虽然没有发表。他提出这是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好的世界,该论证反过来又引发伏尔泰的嘲讽。莱布尼茨也担忧新科学将威胁“死后永恒性的确定性”(他的话);他写了一本反对斯宾诺莎的《伦理学》隐含意义的著作,又写了一本反对贝勒的神义论观点的著作,这显示他很少有共同的事业。在宗教中,他追求的是“普遍和解工程”,但是他的当代人中有多少注意到这一点,我们并不清楚。他的恩主汉诺威选帝侯(Elector of Hanover)成为英国国王乔治一世时不允许他迁移到英国,或许因为莱布尼茨攻击牛顿的观点“事实上是对上帝的侮辱。”

莱布尼茨说教会和君主都是迷信的和愚蠢的,这很难与路德派的莱布尼茨与高贵恩主的关系相符。除了这个古老前提之外,本书开始时的场景似乎很少是适合的。格特里布写到,在休谟看来,宗教是“用心理学和历史学术语解释的现象”。但是,休谟显然的确认为自己摆脱了基督教迷信的束缚,不过,他不是靠与自然科学结为同盟做到这一点的。相反,在休谟看来,核心议题是“归纳问题”,这里,他得出结论说,我们不是被理性或科学引导而是被习惯引导的;他写到,“神灵和学院派形而上学”只是“诡辩术和幻觉”。

格特里布没有给出结论而是提供了论述伏尔泰和卢梭的一章。不过,这并非故事的高潮。不错,再也找不到比伏尔泰更多讽刺挖苦法国教会的反对者了,卢梭只是钦佩“纯粹依靠福音书的宗教”。但两者反对宗教的立场都不是源于他们对新科学的知识有多么丰富,无论伏尔泰多么称赞培根、伽利略和笛卡尔是迷信的敌人。事实上,卢梭谴责科学“在其推崇的对象方面是徒劳的”,“在产生的影响上说是危险的。”技术发明常常带来危害(如印刷术传播了斯宾诺莎的‘邪恶观点’)。卢梭继续说,哲学同样糟糕,“理性探索和哲学精神。。。悄悄地吞噬了每个社会的真正基础。”对人类来说,“无知、天真和贫穷”反而要好得多。

卢梭也讨厌伏尔泰,他与休谟的争吵也非常引人注目。那么,启蒙工程的共识何在?到了最后,本书的勃勃雄心受到限制。哲学越来越多地强调人类的局限性:这个时代的更准确名称恐怕不是理性时代而是“试图变得更加理性的时代”。这个结论实在有些软弱无力,虽然格特里布热情赞美和推崇单数形式的“启蒙案例”。

那么,这一大批杰出思想家为什么写出那些著作呢?或许这些思想领袖主要关心的毕竟是有关抽象问题的高层辩论:笛卡尔的漩涡、莱布尼茨的单子、洛克的原初契约、化学家普利斯特里(Priestley)的燃素说。或许他们的宗教和政治偏向并非由其哲学方法论所决定?安东尼·格特里布的精湛技能在于把这些辩论写得通俗易懂和引人入胜,但它们最后达成了什么?哲学家真的有用吗?这个了不起的哲学家队伍事实上为“启蒙”提供了思想框架吗?格特里布的流畅文笔和智慧带给我们的怀疑不是更少而是更多了。

作者简介:

乔纳森·克拉克,堪萨斯大学英国史教授。

本文评论的书:

Anthony Gottlieb

THE DREAM OF ENLIGHTENMENT

The rise of modern philosophy

300pp. Allen Lane. £ 20.

978 0 7139 9544 2

译自:What, exactly, do philosophers do? By JONATHAN CLARK

https://www.the-tls.co.uk/articles/public/where-modern-philosophy-beg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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