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民:莎士比亚的长诗《维纳斯与阿董尼》与女性主义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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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民  

在《维纳斯与阿董尼》中,莎士比亚将神—人、勾引男人的女人和圣女结合在一起。这种结合本身就可以构成对其进行女性主义的解读。在《维纳斯与阿董尼》的研究中一般注意到了其中大胆的爱情描写,但是,对维纳斯的爱情观在表示一定程度欣赏的同时,也对其中大胆的爱情举动,即包含着“欲”的成分持批判的态度,认为《维纳斯与阿董尼》的肉欲气息损害了作品应有的深度。从女性主义的角度看,在莎氏这个男性本位创造的《维纳斯与阿董尼》的神话故事中,维纳斯以美化和性感的形象出现,表现出是为男人享用而创造出来的人神合一又颇有些“艳俗”的双性同体女性形象。我们认为把《维纳斯与阿董尼》放在文艺复兴时期对人与人性的强烈呼唤的角度,以及由非理性、原始性、动物性因素组成的人性最深处的沉积层的“爱欲”中,我们就会明白,莎士比亚这样写,其实是蕴涵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心理积淀和深厚的人文内涵的特定意象,是对人生的强烈感悟,是对生命本质的不懈追寻。维纳斯所显示出来的“女权主义个体主义也恰恰就是人的构成,它不仅是个体的,而且是个人主义的主体的构成部分和‘质询’对象”[1],摆脱了男权笔下塑造的贤妻良母形象和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价值标准虚构出来的有些虚幻的女性形象。

一、女性主义视角与“神人合一”

在女性始终是作为男性的“他者”而存在于历史之中的状态下,而且一直无法找到改变这种对立,而又不产生另外一种本质没有区别的对立,即女性成为主导而男性则占据女性曾经的位置的方法。《维纳斯与阿董尼》则彰显了自然状态下的和谐的男女关系和在披着“神”的外衣的女性个体意识的觉醒与张扬,女性主动寻求爱之归宿,大胆表露自己的意愿,展示自己美的一面,维纳斯和阿董尼是一起寻求“自我”的同盟。维纳斯的爱情在保持相当张力的情况下达到了极致。《维纳斯与阿董尼》描写的是“神”“人”相恋,而“神”是与“天”联系在一起的,在灵与肉的撞击中,在饱含人性和女性主义意识的呼喊中,莎士比亚实质上是在不回避“爱欲”的基础上,表示了天与人、神与人、人与大自然之间的某种“爱”的关系,是“爱”的宣泄和对“爱”的内涵做了详尽的阐释和感发之后的诗意强调。长期以来,女性在精神与暴力的双重压迫下,处于严密的性禁锢之中,她们没有自己选择性配偶的权力,男性为自己创造了女性的形象,而女性则模仿这个形象创造了自己。莎士比亚不自觉地构筑了女性主义的视角,在芬芳馥郁、散发着少女迷人气息的诗歌中,为我们勾画出了一个具有争取爱情婚姻自主、人格独立和自信心的女性形象,通过其中的故事情节、人物塑造,莎士比亚已经淋漓尽致地抒发出女性精神与肉体中那被压抑已久的人性,神与人、尘世与自然、精神与物质、肉体与心灵和谐统一于艺术哲学美的境界之中,《维纳斯与阿董尼》宣告了“爱”的不可抗拒和对人与人性、天与自然、人与自然的尊重,而爱神失爱也使长诗浸淫了一层无所适从的反讽意味。

莎士比亚的作品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具有深厚的社会和生活基础的,只不过莎士比亚借用维纳斯与阿董尼的神话故事反映了他那一时代人们对“爱”与“人性”、“女性”与“男性”、“人”与“自然”的看法,以及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作家对古典主义、禁欲主义的反动。一般认为,女人在本质上被认为是“肉体的”,那么她在肉体上、情感上和歇斯底里的状态中,要么是勾引男人的女人,要么是“圣女”,[2](P85)但是按照女性主义神哲学的看法,女性的造物从内在来说并不比男性的造物更身体化或肉体化;完美的造物性的起源和目标存在于一种人的状态中,在这种状态中,性的区别是无关紧要的。[2](P90)那么,莎士比亚在《维纳斯与阿董尼》中“伸张”“美”与“爱”的两性社会与生活基础又在哪里呢?我们知道,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们生活的变化,在文艺复兴时期,贵族绅士“在城市里和华丽的宫廷里消闲的时间多了……因此选择情投意合的伴侣成为一个重要的生活内容”[3](P274)。1570年就有人感慨:“我们现在的时代距以前的礼教太远了。不仅青年男人,就连年轻姑娘也毫无惧怕地(虽然还不敢那样公开地表现得厚颜无耻)任意私订终身,完全不考虑他们父母的意志、上帝的安排、社会道德准则以及其他后果。”[3](P272)正如诗中所描写的甘如醇蜜的感觉与梦痴魂销的经验,“那甜美,她饥渴的双唇早已尝味/但恣意饱餐,她还是把饥饿怨尤/他紧压着她的丰满,她晕眩于珍奇/唇儿贴住唇儿,两个人跌翻在地/急切的‘欲望’,抓住了屈服的牺牲——她的嘴是征服者,他是她的俘虏。”[4](P47)人们在“爱”的观念上的改变,在《维纳斯与阿董尼》中留下了痕迹。《维纳斯与阿董尼》中维纳斯是人不是神,正如福柯所说,“真实就来自肉体享乐本身,而肉体享乐是一种实践和经验”[5]。爱情既在密林深处集结,也在莽原绿野萌生,莎士比亚实际上只是借用了神化中的神祇来讲述作为女性的维纳斯对美满爱情的痴痴眷恋,并以此高扬起人性的旗帜。维纳斯情意绵绵、情语蜜蜜,她是野性而大胆的:

我许你领会一千个香甜的诀窍,

我好搂住你连连亲吻……

叫两片嘴唇尝够了还高嚷饥饿,

叫它们泛红泛白地玩耍出花巧——

一口气十个短吻,一吻顶二十个……

她把他推倒(她但愿也被这么冲撞)……

却给她按住了唇儿,

用亲吻吐出娇媚、断续的话头[4](PP20-21)

莎士比亚通过一系列细致入微、生动传神的细节再现了爱的情感,逼真地描述了维纳斯内心的冲动。《维纳斯与阿董尼》所彰显出来的女性主义文本特色,就在于把维纳斯的体验、思想、观念和行动置于诗歌的中心地位,而其中的性叙述(性欲、性选择、性体验、性快感、性高潮)以及对身体的描写是其明显特点。诗歌的审美内涵嚼之不尽,显得主动蕴藉而情味深长,可谓美的性灵的展现。如上所述,文艺复兴时代,人们的社会观念与生活观念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女性对“爱”显得更为大胆和主动。莎士比亚对爱情的表现充满了生命的律动,狂热而又唯美,虚幻而又感性。在灵动的大自然中,仿佛飘溢着蔓草的香甜,闪耀着露珠的晶亮,飞动着恋人的身影,极尽狂热而又朴野的情致,迸发出青春生命的活力。这种对女性、人性生命状态的张扬,让人目眩神迷的情韵,令人心旌摇荡的瑰美,形成了巨大的审美冲击力。所以,莎士比亚说:“‘美’纵使给禁锢二十重锁/‘爱’硬是要闯,把锁一齐都打落。”[4](P48)《维纳斯与阿董尼》以女性主义视角张扬了“一切妇女身为人类的完整权利”[6]。主要是从“爱”与“人性”的角度赞美了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的理想并以此来表述他对爱与欲的理解。因为,没有距离和张力的爱情是缺乏深度的。《维纳斯与阿董尼》的女性主义视角显示出,对精神情感的追求与感官刺激的尝试体现出一种艺术哲学的意味,他们试图将人性从神性的禁锢中解放出来,强调珍惜人生的现世生活,鼓吹人性应该得到充分的体现和解放,其中包括人的性欲的解放。这种以宣扬性爱和肉欲为重要内容的资产阶级文化,不但使古典的“及时行乐”思想在英国复活,而且使英国伊丽莎白时代的道德社会经历着剧烈变化,其明显标志是破“禁”立“纵”,即打破中古世纪基督教的禁欲观,确立体现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爱欲观。[7](P111)在伊丽莎白时代爱情这个词开始流行起来……浪漫式的爱情走出贵族生活的小圈子,在中下层社会流传开来。[8](P112)正如诗中所表达的“生存只为了自己,就歪曲了生之真谛/种子爆出了种子,丽质传下了丽质/你出生了又把孩子生出,是天职,”“按照大自然的法则你就该生育”,“因为你的形象,在世间代代不绝”。[4](P28)《维纳斯与阿董尼》和莎氏十四行诗中都同时表达了要及时恋爱和结婚生子这一主题。“尚未成熟的英俊少年比异性情侣更能燃起炽热的感情之火,因为他们带着姑娘式的腼腆、精力旺盛、朝气蓬勃,男子汉的气质正处于含苞待放之时。”[3](P55)维纳斯对爱的追求充分展示了女性的直觉和同情心,丰富了人性的内涵,借“神”对爱的追求,说明了人性中的完整性,这种人性元素表明其完整性是由两性构成的一个自然整体,没有男女双方的共同努力,人类的延续和进化是不可能完成的,两性的协调互动以和谐统一的人性为基础,其中就包括了维纳斯(女性)对爱,甚至欲的大胆而野性地追求。

二、性、自然与爱  

在莎士比亚笔下,《维纳斯与阿董尼》是一首描写神的爱情的诗歌,但诗中的神——维纳斯,在诗人笔下已经很少有神性了,而其人生的一面和女性的一面却反复呈现出来。莎士比亚借维纳斯这个爱神,宣泄了人性与爱,表达了无论是人造的“神”,还是包括女性在内的人,自身都不可能违反自然的规律与人自身固有的人性。人对自然的眷念仍然是人类文明进程中不可或缺的精神动力,人对爱的执著也仍然是人的生命过程中永恒的情感慰藉,这种来自远古的理想证明“人类的情焰是不会和自然之理相悖的”[8](P19)。在《维纳斯与阿董尼》中,“爱”的追寻犹如地平线,渐行渐远,两性之间潜伏着的心理波澜或无意识层面的湍流旋涡似乎永远无法完全达到和谐,但追求又是永无止境的。按照拉康的说法,“在潜意识中,在男性身份与女性身份之间,存在着极端的非对称性”[9](P15)。女性的自由在《维纳斯与阿董尼》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维纳斯既对男性的欲望做出了反应,又对男性幻想做出了反应,其女性主义的创作角度,在人文主义精神中得到了大胆地表露。因为莎氏展现了自然所赋予的女性的欲望是不会与自然本身相悖的。

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为人体恢复了名誉,揭示了人体的美感魅力,确立了对和谐发展的崇拜,并赋予健美的体形以美感;综合了对人体生命力和精神内省的赞美。[10](PP47-48)这样就可以既从男性的视角也可从女性的视角在文本中大胆展现女性的爱与欲。爱情既需要拥有旺盛的生命力、健美的形体、优美的仪态,也需要情人之间的慰藉。奥维德在《爱情学》中谈道,爱情需要“甜言蜜语的滋养”,“诗歌会促使女子更迅速地投入男子的怀抱”。[10](P54)“在莎士比亚之前的文学中,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按照审美规律反映了爱情感受的多样性,反映了爱情感受的各种‘方式’和‘变体’,以及它们同具体历史条件的联系,各种环境的特点和人物心理的个性特点。”[10](P68)莎士比亚出色地从男性的角度观照女性,使我们可以通过女性主义的角度看到,莎氏是如何把男女追求幸福道路上的肉体与精神水乳交融的爱情理想化了[10](P70),替女性喊出了:“美,岂能听任它消耗在自身内”[6](P25),“爱情是一把火”[4](P27),燃烧的是双方。但这并没有使爱情失去血肉和生活的完整感。[10](P70)

《维纳斯与阿董尼》表现了人类最基本的关系即男女之间的关系应遵守的人性与爱的准则。莎氏独特的伟大在于对人物和个性及其变化多端的表现能力,[1](P46)尤其是对于女性的情感、心理、思想和行动的表现上,是“审美自由与原创性的完美典范”[11](P309)。莎士比亚往往把性伪装和性嫉妒联系起来,但避免了强迫性困扰。[11](P313)“阿董尼颂扬的‘象真理’一样的‘爱’,也是诗人憧憬的最高境界的‘美’。”[12]爱神维纳斯是美的,因为她本身就是自然的化身,是恬静的化身。她赤裸着身体,在滴绿的阳光中飞扬着春情,但是,在这个绝代佳人的身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羞涩,她风情万种,并不担心自己裸露的丰润身体会给人以色相的诱惑,她也不害怕自己裸露的身体会招致邪恶的玷污。[13](P20)维纳斯是肉体和精神和谐统一的爱神,是人类对美、和谐和理想爱情的一种幻想。[13](P21)人的情欲是肉体的相互吸引和相互迷恋,是精神的相互心音和相互迷恋。柏拉图认为人的两性关系是对美的追求,是人对真理的追求,是人对生活创造的追求,是人对生活真谛的追求。[13](P56)正如维纳斯自己所宣称的:

在我的额上,能找出一丝皱纹?

眼珠儿碧青光亮,又流转顾盼;

我的艳丽永不减,像春草芽年年生;

肌肤柔润又丰满,青春像火焰;

滑腻腻的纤手,要是握进你手中,

将在你掌心熔化,眼看要消融。[4](PP26-27)

《维纳斯与阿董尼》张扬了女性的自主权,她们有自由选择伴侣的权利。长诗说明了自然就是美的体现,这个自然其中也包括了人自身,包括了女性有权利利用自己那优美的胴体。性是自然赋予人的。人一旦消除了性的差别,失去了性别的差异,人性就不是完满的,失去了性的差异就意味着人失去人性,变成某种非自然的东西。[13](P58)《维纳斯与阿董尼》中的女性主义观念恰恰表现为对女性性感的大胆赞扬。莎氏显然明白,非自然的东西在真实的大自然中就不会是和谐的,会造成爱的永久失落。所以,我们就不必为莎士比亚渲染的“爱欲”和在男权思想之下的女性主义意识感到诧异了。在这位人文主义巨子的笔下,人间意象与大自然意象并置,男权思想与女性主义并行,神与人共爱,他使人类经常遭受到的爱情悲剧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在人类的进化过程中,爱情的悲剧是最可怕的悲剧。[13](P86)“情人赤裸着躺在床上,显露出比洁白的被褥更白的美色。”[4](P40)人的生命的节律与自然的生命节奏混合在一起,自然不仅仅成为一种空间概念,而且也具有了一种时间的感觉,甚至成为人性的证明信。正如女性主义研究者所言,“女性其实本来就是自由的”[9](P6)。科学家布鲁诺说:“激起我对肉体产生爱恋的是某种精神,是精神中表现出来的、被我们称之为美的东西。而美的东西就是由情感所表达出来的,并为我们所熟悉的肉体和灵魂的交融。”[13](P131)人类的爱情也是灵魂和肉体平衡的产物,爱情这棵大树的树根深深地扎进了生命的土壤之中……爱情的灵魂和肉体的结合是感情升华和衰落的基础。[13](P132)维纳斯在这里所表现出来的爱不仅对男性的潜在欲望做出了反应,而且也对男性的幻想做出了反应。[9](P10)

以女性主义意识解读《维纳斯与阿董尼》,我们还可以看到拒绝女性的爱,给拒绝之人带来的是死亡。莎氏给我们描绘了这一令人遗憾的图画。尽管阿董尼以内在和外在的美或者说是不喑时世、不解风情超越了爱神,使爱情的乐曲在刚刚演奏出理想的声音以后就戛然而止,但,就是这种不解风情,造成了阿董尼的死亡。阿董尼虽然最后拒绝了爱,但是却迎来了死亡。自然与人性是不可抗拒的,如果违背了自然的规律,违背了爱的原则,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莎士比亚在《维纳斯与阿董尼》中给我们描述的一个女性主义的哲学命题。莎士比亚的《维纳斯与阿董尼》反映了文艺复兴时期女性要求个性解放的愿望,她们要充分表达个人意志,“去追求和满足个人性爱的欢乐”[14]。“所以《维纳斯与阿董尼》受到更多的人特别是广大青年的欢迎。”[15]《维纳斯与阿董尼》充分展现出文艺复兴时期歌颂自然人性的时代精神,维纳斯即便只是“一个用以证实男性权力的客体”的“他者”,也不会丧失“表达自己身体感受的话语权”[16]。而且作现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解读也未尝不可。维纳斯这个神的心中翻腾着爱的碧波,辉映着美的红艳,飘飞着洁白的情丝,弥漫着两情缱绻的芬芳。她无拘无束的爱欲追求,抛弃了道德的束缚。无独有偶,“伊丽莎白•凯里夫人在1613年左右写的一首诗刻画了作为女性的道德、贞洁,它作为一种女性行为的典范,在那个时代具有普遍意义:既为人妻/自当端庄/远避嫌疑/摒弃权力/不争自由/但求自制……身为人妻/宁要劣等心灵/不要粗俗的肉体。许多和凯里夫人同时代的女性都证实了社会对‘端庄’的强制。”[17](P115)维纳斯却偏偏要争取这自由。其实生活本身早就做了回答,在《西尔维娅对不幸的控诉》(1688)中明显表达了性欲的冲动:“我们的思想像导火线一样/它常屈服于可爱的欲望……要是小伙子见到它/温柔的感觉顿时勃发。”[17](PP117-118)阿弗拉•贝恩的《给亚里克西斯,答他反对享受的诗》:“灌木丛为爱情沉默着/沉默是少女认可的召唤/她那媚人的睡眼/温柔的抗拒,还是屈从了他的强臂/柔嫩的手指轻放在他的胸上……这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我把心里最珍贵的献给你……他炽热而战栗的手爬上/那隆起的雪山/她早已在他的怀抱中喘息不已……她那芳香的小唇和他相遇了/他们的肉体和灵魂都处在激昂中……”男主人公开始冲动,并占有了少女。她再也不能抗拒他那有力的臂膀了,遮掩情人们的树林使她默默地服从了。[17](PP120-126)莎氏只不过将生活场景艺术化了。

无论是否从女性主义观照,《维纳斯与阿董尼》这首诗的最主要的特点都是富于浪漫激情的。[18]《维纳斯与阿董尼》宣扬了“爱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莎氏笔下的维纳斯超越了仙女的神性,并赋予其浓厚的人性,特别是人间女性的特征,她为爱而沉醉而燃烧而等待而依归的抒情乐章,成为一个富有强烈情感和欲念的人间女性主义的大胆和无畏的实践者,她已经被自己的爱神之箭射中,坠入爱河,其主题是“爱”与“美”的颂歌。[19]美的身体特征所产生的性刺激作用可以追溯到自然选择的影响……女性富于青春活力的外貌所产生的刺激作用,无疑是与她的生育能力有关的。[20](P499)《维纳斯与阿董尼》向人们宣告:典型的美都是身体完美性和身体适应性的一种外在表现,是自然馈赠给人的灵性,人类对于美的本能性偏爱,对于美的女性的追求乃是自然选择的结果。[20](P505)

莎士比亚通过人物形象、故事内容、主题的“置换”使主人公的神性隐去,爱情描写成为中心内容,矛盾冲突更为集中。“在对爱与美的追求中,莎士比亚通过维纳斯这一形象,突出了爱情中女人的地位”,充分显示出《维纳斯与阿董尼》是生气蓬勃,异于雕绘汩情灵,工巧伤气韵之作。莎士比亚将原始生命的深层冲动与形式幻化用最典雅也最野性的方式表达出来。“做一个正常的男人就是要有异性爱的特征(能为异性所吸引);做一个正常的女人就是要能热情接受男人的求爱。”[21](P130)“身份的施加可以视作权力的不成熟的策略,其目的在于使用严格范畴化了的一致性来抹杀实在的人的差异的多样性。”[21](P285)“男孩子只有挣脱与妇女的同一化才能成为‘男子’。”[21](P290)在女性主义观照下的《维纳斯与阿董尼》体现了“美”,只有通过“爱”才能得到永生。[22]“神”与“人”的“爱”,实质上是“天”与“人”之间的“爱”,“天”代表了大自然。尽管女性作为男性“他者”的对立项出现,但其深层的意义则在于,通过神—人、女—男、世俗—自然、情欲—功名的交融、矛盾、选择,《维纳斯与阿董尼》显示了通过对女性/男性二元对立的解构瓦解了父权制所建立的象征秩序。这一点,我们从《维纳斯与阿董尼》中也能时刻感受到。大自然的和谐、美促使了“爱”的产生,《维纳斯与阿董尼》的女性主义视角说明,作为女性的维纳斯就是“园林”,阿董尼只是林中的“小鹿”,是“大自然孕育了”[4](P18)“美”、“芬芳的鲜花”,恋人躲藏在生机勃勃的紫罗兰中,成熟的樱桃缀满枝头。情与景和谐共生,情景交融。天与人通过“爱”得到了永生。

三、结语

“莎士比亚通过两个互为对立的形象来表达自己对性爱的看法……以这个带有矫枉过正意味的形象来反对禁欲主义。”[23]《维纳斯与阿董尼》使生活呈现出它美的底色的语言力量。“女性主义生存于大师本文以及沉思之中”[24],莎士比亚无疑就是这样一位大师。《维纳斯与阿董尼》相当鲜明地表达了诗人的这样一个美学思想:艺术的魅力来自真实。艺术的魅力来自惟妙惟肖,来自巧夺天工,就是在创作思想上承认了“艺术模仿自然”。心灵与自然契合,自然焕发出媚人的光彩,辉映着人的身体,润泽了神的双眼,沐浴着爱神的肌肤。同时,为了追求最强烈的艺术效果,莎士比亚追求的是“巧胜天工”,艺术不仅要师法“自然”,而且要超越“自然”。“表达了文艺复兴时期那种以人为中心、以人为主体、万物皆备于我的优越感。”女性主义文学对人性及自然都有浪漫主义式的精神追求,对文化传统与神话价值的重构,既表现了对男权主义的批判,又表现了对“神”性的反叛,更表现了对于角色错位的强烈体验。由此昭示人们不再苦心地揣摩神灵的启示,也不再禁欲、苦修,在自我折磨中去寻找生命的终极意义;而是从容地在现实生活中谋求自己的幸福了。人世不再是苦海了。《维纳斯与阿董尼》以自然的而非修饰性的生命语言,从女性主义层面介入对其进行解读,有助于我们加深对《维纳斯与阿董尼》的认识,也为我们认识莎士比亚开辟了另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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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四川外语学院学报》(重庆)2007年5期,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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