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霖:孔子何以入世家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86 次 更新时间:2025-12-13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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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霖  

要:孔子何以入世家,关键不在于真实的孔子,而在于太史公对孔子的认识。综观《史记》全书,太史公对孔子的定位不是道德的完人,而是王道的传承者。《孔子世家》的两大主题为政和六艺,均围绕王道展开:求仕、为政是为了推行王道,结果因与“力政”的世风格格不入而失败;修六艺、作《春秋》是为了将王道传诸后世,使“后有王者举而开之”。结合《史记》各世家小序对辅弼主上之义的强调,可知《史记》入孔子于世家的真正用意,在于刻画孔子对王道的辅弼。孔子所传“世”的,不在于子嗣、爵位或仁德,而在于承载王道的六艺。以继孔子为志的司马迁,也自任为王道的传承者。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成为僭越者。

关键词:《孔子世家》;司马迁;王道;春秋学

尽管《史记》出世不久即遭致“是非颇谬于圣人”这样尖锐的批评,但种种迹象表明,《史记》全书对孔子的重视程度可谓无以复加:《孔子世家》赞语称夫子“可谓至圣矣”;《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传》以外,《史记》引用孔子语录亦多达十条以上,且时代相涉的本纪、世家频见孔子生、孔子相鲁、孔子卒等记事,为全书罕见之特笔;《十二诸侯年表》更以孔子卒作为春秋与战国时代的分界;《史记》战国以前的核心史料,正是与孔子关系密切的六艺……不一而足。其中,最为读者津津乐道的,是孔子得以入世家,而老庄孟荀等诸子入列传,后者只得与仲尼弟子同列。

孔子何以入世家?两千年来,学者议论不一。对于世家这一体裁的初衷,唐人司马贞的看法几乎成为公论:

系家者,记诸侯本系也,言其下及子孙常有国。

把世家理解为君位得以世袭。吴太伯、仲雍死后,其子孙亦为吴国国君;留侯张良死后,其子亦为留侯。各世家多如此,惟孔子、陈涉没有君位留给后人继承。

值得重视的是,《孔子世家》赞语末尾,很可能是太史公对孔子何以入世家的回答:

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不少学者以为此段的重点在“孔子布衣,传十余世”。例如司马贞说:“孔子非有诸侯之位,而亦称系家者,以是圣人为教化之主,又代有贤哲,故称系家焉。”所谓“代有贤哲”,也许是抓住了赞语中的“传十余世”,却忽视了真正关键的信息“六艺”。在司马迁的时代,孔子及其哲嗣尚未获得朝廷册封,小司马仅仅止于“代有贤哲”,虽未中的,却也未至于大谬。至明人何良俊,认为太史公预料到了孔子将获册封,故而为其立世家:

盖方汉之初,孔子尚未尝有封号,而太史公逆知其必当有褒崇之典,故遂为之立世家……夫有土者以土而世其家,有德者以德而世其家……世家之久,莫有过于孔子者。

则近乎臆测,距离史迁原意愈远。此类说法颇具代表,钱穆即以“衍圣公”的存在称赞“太史公见解之伟大”。

实际上,要回答“孔子何以入世家”,关键并不在于我们如何评价孔子,甚至不在于历史上真实的孔子,而必须以太史公对孔子的认识为准绳。因此,本文的研究对象是太史公,《史记》之外的材料和说法(包括公羊说)只能备参考。同时,我们也不能局限于《孔子世家》,而必须在《史记》全书的语境中重新定位孔子。

一、《史记》全书对孔子

的定位

《孔子世家》以外,《史记》集中讨论孔子有三处,清楚地呈现了太史公眼中的孔子形象。一是《十二诸侯年表》序:

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仁义陵迟,《鹿鸣》刺焉。及至厉王,以恶闻其过,公卿惧诛而祸作,厉王遂奔于彘,乱自京师始,而共和行政焉。是后或力政,强乘弱,兴师不请天子。然挟王室之义,以讨伐为会盟主,政由五伯,诸侯恣行,淫侈不轨,贼臣篡子滋起矣……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

二是《儒林列传》序:

夫周室衰而《关雎》作,幽厉微而礼乐坏,诸侯恣行,政由强国。故孔子闵王路废而邪道兴,于是论次《诗》《书》,修起礼乐……世以混浊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余君无所遇,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矣”。西狩获麟,曰“吾道穷矣”。故因史记作《春秋》,以当王法,其辞微而指博,后世学者多录焉。

三是《太史公自序》: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王道之大者也……’”

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

三处表述虽有详略之别,论调则如出一辙,都以“王道”言孔子。“王道”也可称为“王路”“王事”“王法”“周道”。“周道”指周的“王道”,一如《史记》称夏、殷之王道为“夏道”“殷道”。何为王道?《史记》从未明确地定义王道,笼统地讲,王道既指德行,也意味着地位、秩序。王道的德行义,早已成为共识。《十二诸侯年表》序“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仁义陵迟,《鹿鸣》刺焉”,就是讽刺天子失德。王道的秩序义,讨论相对较少,却是理解《孔子世家》的关键,有必要在进入正题之前稍作归纳。

玩《史记》文意,周文王、武王等圣王治国之道就是周的王道,成、康所行,也合乎王道。昭王时“王道微缺”,穆王时“王道衰微”,懿王时“王室遂衰”,夷陵至于厉王,剧变终于发生。

厉王的无道违背了王道中的王“德”。《周本纪》说厉王好利,大夫谏曰:“王室其将卑乎?”厉王又弭谤,导致“诸侯不朝”,其后“乃相与畔,袭厉王,厉王出奔于彘”。“乃”字表明太史公认为国人所以叛王,根本原因在于厉王弭谤的失德行为。《三代世表》“厉王胡以恶闻过乱出奔,遂死于彘”,《十二诸侯年表》序“厉王以恶闻其过,公卿惧诛而祸作,厉王遂奔于彘”,都用“以”字强调厉王咎由自取。更重要的是,厉王出奔带来的后果。如《十二诸侯年表》序所说:“乱自京师始,而共和行政焉。是后或力政,强乘弱,兴师不请天子。”大臣共和行政,首次撼动了周室的王“位”,即“天子——诸侯”的君臣秩序。正是在此意义上,《史记》以共和行政为周之王道衰废的标志,由此开启了“十二诸侯”的“力政”时代,即“政由强国”“王路废而邪道兴”,天子名存实亡。

“力政”是“王道”的反面。由于“力政”成为十二诸侯时代的主题,“明王道”的孔子要想通过从政(“干七十余君”“为鲁司寇”)来实现抱负,无异于方枘圆凿。《史记》在“莫能用”和“无所遇”前均冠以“是以”,意在强调为政失败的必然性。

为政失败,尤其是西狩获麟,意味着王道已不可为。但孔子没有放弃,仍寄望于将来。作《春秋》以传承王道,希望“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成为孔子实现理想的必然选择。《史记》谈到孔子作《春秋》,每冠以“故”字,即在于强调作《春秋》的必然性。

简言之,《史记》全书对孔子的定位是王道的传承者:明王道的孔子与那个王道衰废的时代格格不入,孔子致力于从政,却注定无法实现王道,最终只得通过《春秋》把王道留给未来的王者。明乎此,方能读懂《孔子世家》对孔子的刻画。

二、《孔子世家》的主题

《孔子世家》的记载中,有两个主题所占篇幅最多,《世家》对孔子形象的刻画即主要围绕着这两大主题。一是求仕、为政,包括在鲁和周游列国,二是修六艺、作《春秋》。与此相适,《世家》所选夫子语录,也主要针对为政和六艺两方面的内容。今本《论语》中最为多见的那些关于仁孝忠信等个体德行的条目,几乎未见于《孔子世家》。太史公对孔子的定位并非道德的楷模,而是王道的传承者。

尽管《世家》很少提及王道,但这两大主题正契合《史记》全书对孔子作为王道传承者的定位:求仕、为政是为了在有生之年实现王道,修六艺、作《春秋》是为了将王道传诸后世。

(一)求仕、为政以行王道

与《论语》极为不同,《世家》中孔子最突出的形象是汲汲于求仕。为了求仕,孔子不惜在服丧期间试图参加季氏的宴会、通过做高昭子家臣以通齐景公,甚至曾打算投奔公山不狃、佛筭等叛臣。后儒带着道德楷模的成见阅读《世家》的这类记载,常常怒不可遏,指责太史公“厚诬圣人”。实际上,这些记述不可能有意贬低孔子,而是旨在刻画孔子“干七十余君莫能用”的曲折历程。

与那些看似“不择手段”的求仕经历大相径庭的,是孔子厄于陈蔡时,在与子路、子贡、颜回的三轮问答中所展现的不阿时俗。针对一众师徒所陷入的绝境,孔子以“吾道非邪”设问,三位弟子作了不同的应答。子路怀疑是夫子之道不够高明导致众人受困绝粮,孔子便以伯夷、比干的事迹教训了他。面对同样的提问,子贡的前一半回答“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合夫子之意,但他接着劝夫子不妨“少贬”其道以取容,被批评“不修尔道而求为容”。最后,只有颜回的回答“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令夫子欣然而笑。夫子的欣然,也意味着太史公对颜回的认可。

上述问答未见于《论语》,近人往往未予重视。这三轮问答不论是否曾真实发生,却无疑合乎太史公对孔子的认识,甚至可视为《世家》求仕为政这一主题的核心事件。子贡的前一半回答,正契合《史记》对孔子的定位,明王道的孔子在客观上注定不容于毁弃王道的时代。而颜回的回答,则道破了孔子从政失败的主观原因:孔子绝不肯为了从政而稍稍贬损王道。

与孔子如出一辙,太史公笔下的孟子处于务在强兵并敌的时代,却致力于述唐虞、三代之德(王道),故而注定不见听用,退而序《诗》《书》,述仲尼之意。太史公将孟轲困于齐梁与仲尼菜色陈蔡等事相提并论,说他们的不阿世苟合犹如“持方枘欲内圜凿”。方枘圆凿之喻,除了把个人与时代在客观上的格格不入具象化,更意在强调孔、孟从主观上绝不会为了取合当世而修理王道本来的棱角。也许正因为如此,孔子才堪担负传承王道的使命。

由此,方得理解《世家》中汲汲于求仕的孔子,为何一旦不得卫灵公、齐景公、尤其是季桓子器重,便毅然离去。凡此都应理解为孔子主观上不肯为了从政而贬损王道。《孟子荀卿列传》即举“卫灵公问陈,而孔子不答”作为拒绝阿世苟合的事例,正可解释《世家》中孔子去卫的原因是灵公问兵而不问礼,兵是力政之事,礼则属于王道。值得注意的是,今本《论语》作“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而《世家》在孔子答语后,作“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增多了卫灵公不能用孔子之事。无独有偶,在鲁为政作为孔子政治生涯中最辉煌的时光,对于此次去鲁的原因,《论语》作“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是不能用孔子,《世家》则增多了季桓子“不致膰俎于大夫”这一理由,即礼(礼属王道)的废弛。依此类推,此前孔子去齐的真正原因,当是齐景公原本对秦穆公所行王道产生兴趣,并服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论(秩序属王道)而欲重用孔子,后被晏婴劝阻而“不问其礼”,转而对王道失去兴趣,且一曰“以季、孟之间”待孔子,一曰“吾老矣,弗能用也”,明言不能用孔子。要之,对于孔子这三次去卫、去齐、去鲁的理由,太史公都突出了主政者的两项因素,一是对王道失去兴趣,一是不能重用孔子:这正是孔子“干七十余君莫能用”的客观原因。如能理解孔子从政失败的主、客原因,便知孔子去齐主要不是由于“齐大夫欲害孔子”带来的威慑,否则也与夫子自道“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及“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牴牾。在《世家》的语境中,这里的“德”与“文”不妨理解为王道。

对于孔子的汲汲求仕与毅然离去之间的张力,也许隐者长沮、桀溺是理解的,他们劝孔子莫与世人同流合污,宜归隐山林。桀溺说:“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对于世道之污浊,孔子没有异词。但与隐者不同的是,正是由于天下无道,孔子才渴望通过从政来实现王道。可以说,孔子的理想是使天下恢复“王”应有的秩序,即拨乱反正。

太史公对孔子王道理想的认识,较容易观察的,是孔子为政期间的举措,以及给主政者们的建议。《世家》叙述孔子在鲁为政前,“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国君、大夫、陪臣的秩序颠倒。鲁定公八年,陪臣与大夫之间的冲突加剧。九年,孔子欲投奔陪臣公山不狃,终未成行。其后,孔子受君命,先后为中都宰、司空、大司寇。十年,孔子相,鲁君会齐侯于夹谷,使齐之优倡手足异处,于是齐侯归鲁侵地。《世家》叙夹谷之会,兼采《左传》《毂梁》《新语》的不同叙述,而特别强调礼乐和武备。十三年,孔子奉君命堕三都,试图趁三桓与陪臣内讧之际,用武力匡正国君、大夫、陪臣的秩序,最终功败垂成。十四年,孔子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鲁国大治。齐人归女乐以沮之,孔子去。

由《世家》对孔子在鲁为政的叙述,结合前述孔子事卫灵公、齐景公及去鲁时强调“俎豆之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致?俎于大夫”,此外又劝卫灵公伐蒲,可知孔子的理想是恢复君臣(及父子等)应有的秩序,拨乱反正,使其名实相副。礼乐是该秩序的准则,武力是该秩序的必要保障。这也是太史公对王道的理解。

其中容易招致争议的,如孔子斩齐优、诛少正卯,与孔子仁者的形象有所不合,凡此,皆可在太史公的王道观中获得理解。孔子动用武力,都以恢复秩序为目的:斩齐优以维护雅乐,诛少正卯以除奸,堕三都以使陪臣统于大夫、大夫统于国君,劝卫灵公伐蒲亦然。卫大夫以蒲叛卫,灵公欲借蒲邑抵御晋楚,是权衡利益的“力政”思路;孔子力主伐蒲,完全是为了捍卫君臣秩序。明乎此,则知《世家》载夫子劝灵公伐蒲,与不答灵公问陈、不答孔文子所问攻太叔之策并不冲突,关键不在于要不要武力,而在于武力的出发点是王道秩序还是“力政”。

《世家》中的孔子不仅招致后人的争议,也常常不为时人理解。将孔子推行的王道视为霸道,是一种常见的误解。孔子获得鲁君任用不久,齐大夫即警告景公:“鲁用孔丘,其势危齐。”《齐世家》作:“景公害孔丘相鲁,惧其霸。”孔子与闻国政、鲁国大治后,齐人惧,认为:“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遂定计使孔子去鲁。陈蔡大夫与齐人的反应如出一辙,也认为:“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因有陈蔡之围。尤其明显的是,楚昭王欲封孔子时,楚大夫阻拦道:

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

楚大夫明确地将文、武之王道视作会危及别国的霸道,昭王只得作罢。《史记》屡屡记述孔子之道令时人感受到“危”“惧”“霸”,这样的错位使孔子的仕途举步维艰。实际上,这些措辞往往未见于已知的《史记》史源,应是太史公刻意提示王道理想与力政现实之间存在着荒谬的错位。

汉人已不解太史公此意。在动念投奔公山不狃的夫子自道中,《世家》夹杂了未载于今本《论语》的话语:

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

东汉桓谭以《史记》此语为诬孔子,可能是把“王”误解为称王、建立政权。太史公当然不可能认为孔子有称王的企图。结合《世家》下句:

夫召我者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

此句又见于《论语》,“为东周”,先儒多理解为兴周道于东方,那么上句的“王”,当以行王道解之。在《史记》语境中,这是孔子意欲施行王道的宣言。施行王道要依托于政权,为此孔子甚至欲仕于叛臣,但毋需自己称王。

对于《史记》所刻画的孔子“干七十余君”以推行王道的形象,最生动的譬喻当属“丧家之狗”。在《韩诗外传》中,“羸乎若丧家之狗”是他人以尧、舜、禹、皋陶四圣为模范对孔子的品评。孔子辞不敢当,并解释道:

汝独不见夫丧家之狗欤?既敛而椁,布器而祭,顾望无人,意欲施之。上无明王,下无贤士方伯,王道衰,政教失,强陵弱,众暴寡,百姓纵心,莫之纲纪。是人固以丘为欲当之者也,丘何敢乎?

《韩诗外传》的“丧家”以主人丧亡喻指王道失坠、天子名存实亡,这与《史记》全书对孔子的定位若合符契。与《韩诗》不同的是,《史记》中的孔子并未推却“丧家狗”之喻,而是为之欣然而笑,似乎意味着太史公认为孔子的自我期许正是在“顾望无人”即王道衰微、莫之纲纪之时,汲汲于以“狗”一般的微贱之身“意欲施之”,即施行王道。

孔子自信可以用王道救世:“苟有用我者,朞月而已,三年有成”,怎奈主政者“莫能用”。诚如明儒陈仁锡所说:

(《孔子世家》)以“不用”二字为关键。曰“弗能用”,曰“莫能己用”,曰“不用孔子”,曰“既不得用于卫”,曰“鲁终不能用孔子”,皆叹夫子道之不行也。

孔子求仕、为政的终点是:

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不求仕”,意味着孔子放弃为政。《世家》转而记述孔子修六艺、作《春秋》以达王道之事。

(二)修六艺、作《春秋》以达王道

对于修六艺,《世家》先言“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作为背景,提示诗、书、礼、乐与王道之间存在紧密的关联。在“《书传》《礼记》自孔氏”后,又言《诗》经过孔子编订、弦歌,则:

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足证诗、书、礼、乐可以“备王道”。又在此之后、“孔子以诗书礼乐教”之前,谓“孔子晚而喜《易》”,意味着作为六艺之一的《易》,也可以“备王道”。

孔子除了用诗、书、礼、乐、易以备王道,更重要的是作《春秋》以达王道,这在《史记》全书中一以贯之,已如上章所述。《世家》对《春秋》与王道的关联虽无明文,也当作如是观。

《世家》对孔子作《春秋》的相关叙述,多本于《公羊传》及董仲舒说,又有所不同。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公羊家以为天将亡夫子之证;及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公羊家以为受命之符,以及天告夫子将没之征。考《世家》下文: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

太史公所谓“没世”,当对应“天丧予”,与公羊说一致;而“吾道不行矣”,正是太史公对“吾道穷矣”的理解,那么“吾道”指的是孔子所奉王道,意思是西狩获麟宣告了王道无法在当下施行,孔子遂作《春秋》以当王法——这与公羊家的阐释有所不同。

其微妙的区别在于,公羊家把孔子视为王道的担当者,以西狩获麟为受命之符,以《春秋》当新王,以孔子为“素王”;而综观《史记》全书,太史公更倾向于把孔子视为王道的传承者,似乎没有全盘接受受命、素王等公羊说。《世家》在西狩获麟下加入《公羊传》所无的“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或可解读为太史公对受命说的排斥。《史记》疑似以《春秋》为一王的表述“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乃侧重于前朝失道,未必具有受命之义。实际上,考察《鲁世家》《十二诸侯年表》《秦本纪》乃至《史记》全书,均未见符合公羊“以《春秋》当新王”的明确证据。由此始得理解,《世家》何以只说“据鲁”,不说“王鲁”。

在《史记》中,孔子可能不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为政的挫败,尤其是西狩获麟,方令孔子意识到王道在当下的破灭。在个体生命终结之前,使王道得以传诸后世,是孔子的使命所在。修六艺尤其是作《春秋》以达王道、当王法,成为孔子的必然选择。《春秋》的王道、王法,非如《孟子》“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那样即刻生效,而是如《世家》所说“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未来圣王行用《春秋》时,王法始得发挥效力,王道始得真正实现。

三、孔子入世家之义

《史记》对孔子的定位,既非太史公的发明,在汉代也并不十分独特。《史记》刻画孔子的关键词如莫能用、王道、六艺,早已见于《庄子·天下篇》:

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

后来又被汉代经学尤其是公羊学发扬光大,成为太史公的知识背景。尤其是向来认为最具太史公个人色彩的赞语,其《孔子世家》赞语:

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与海昏侯墓出土孔子衣镜几乎完全一致。如果孔子衣镜不以《史记》为史源,则这段赞语就是对成文的复述,不是太史公的独见。

相比之下,最具《史记》特色的,正是本文的核心议题:入孔子于世家。经过上文的分析,结合《世家》赞语以及小序:

周室既衰,诸侯恣行。仲尼悼礼废乐崩,追修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于正,见其文辞,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作《孔子世家》第十七。

对于孔子何以入世家,太史公的考虑可能在于:孔子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具有辅弼王道的功绩。

(一)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

对于《史记》“世家”之名义,一般认为所“世”的是君位。这一理解不能契合孔子和陈涉,也没有《史记》明文作依据。实际上,《孔子世家》赞语和小序都提到的“六艺”,才是太史公明言孔子所“世”者。汉代“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就是孔子得以世家的明证。一如太史公明言陈涉的历史意义在于首事反秦:

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发难。作《陈涉世家》第十八。

故而陈涉所“世”者,乃是反秦的事业。陈涉死后,“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最终建立的汉朝,就是陈涉得以世家的明证。

要之,世家所“世”者,未必是君位,也可以是某项功业。孔子所“世”的,不在于子孙“传十余世”,太史公更不可能预知孔子及其哲嗣会获得册封。在史迁等汉人看来,孔子留给后世最重要的功业无疑就是六艺。六艺之文辞作为“达王道”的载体,具有“匡乱世反之于正”的效力。此即孔子“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之义。

(二)辅弼王道

上文分析了世家所“世”对象这一字面含义。更重要的是,《太史公自序》对于世家这一体裁的功能已有明确的界定:

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

指出世家是辅弼“主上”的股肱之“臣”。验之三十世家,除《孔子》《陈涉》之外,各世家在周为诸侯,在汉为或为诸侯王、或为社稷之臣(侯)、或为皇后,无不具有佐助王室、辅弼王业之义。只不过有时流于表面、名不副实。公然谋反或有谋反之迹的,则退为列传。

世家对王室的辅弼,是理解《史记》全书的一条线索。三十世家的小序,或多或少都与此相涉。尤其是小序“嘉”字二十见,全部施于世家,且无不针对“忠信行道,以奉主上”的辅弼之义,堪称《史记》的一种“书法”。标“嘉”字的小序有:

太伯避历……嘉伯之让,作《吴世家》第一。

尚父侧微,卒归西伯,文、武是师……嘉父之谋,作《齐太公世家》第二。

辅翼成王,诸侯宗周……嘉旦《金鄊》,作《周公世家》第三。

召公率德,安集王室,以宁东土……嘉《甘棠》之诗,作《燕世家》第四。

管、蔡相武庚,将宁旧商……嘉仲悔过,作《管蔡世家》第五。

收殷余民,叔封始邑,申以商乱,《酒》《材》是告……嘉彼《康诰》,作《卫世家》第七。

嘉微子问太师,作《宋世家》第八。

嘉文公锡皀鬯,作《晋世家》第九。

庄王之贤,乃复国陈,既赦郑伯,班师华元……嘉庄王之义,作《楚世家》第十。

嘉句践夷蛮能修其德,灭强吴以尊周室,作《越王句践世家》第十一。

嘉厉公纳惠王,作《郑世家》第十二。

嘉鞅讨周乱,作《赵世家》第十三。

嘉武佐晋文申霸道,作《魏世家》第十四。

嘉厥辅晋匡周天子之赋,作《韩世家》第十五。

嘉威、宣能拨浊世而独宗周,作《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

嘉夫德若斯,作《外戚世家》十九。

嘉游辅祖,作《楚元王世家》二十。

嘉肥股肱,作《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

与信定魏……嘉参不伐功矜能,作《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

嘉其能距吴、楚,作《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

这些鲜有学者措意的“嘉”字句,实系太史公自道世家的关键所在,有望借此深入理解世家的入选标准,从而揭示孔子入世家之义,故须在此略作探讨。

前七篇的“嘉”字对应西周,褒扬吴太伯、齐太公、召公爽对王朝创业的功绩,以及周公旦对王室的忠心、蔡仲对其父叛乱的悔过、卫康叔对周室之命的遵从,尤其有趣的,是对微子去殷的褒扬。这些“嘉”字句,均针对辅弼或忠信之义。

末五篇对应汉代,“嘉”字褒扬皇后、楚元王、齐悼惠王、梁孝王辅弼王室的功德,以及曹参的“忠信”。其中最有趣的,是对曹参的评价“不伐功矜能”,明显与韩信形成对照。对于以谋反论处、《史记》退之于列传的韩信,太史公惋惜地说:“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曹参的战功多系追随韩信而取得,其功勋远逊于韩信,结果曹参入世家、韩信降格为列传,说明“忠信”是进入世家的先决条件。然而,韩信是否真的谋逆,实际大有疑问,那么太史公看似严厉地指责韩信“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其弦外之音可能在于,作为世家准入门槛的“忠信”,并非完全以主观动机为标尺。

中间八篇世家所“嘉”,对应东周“上无天子”即王道缺位的时代,情况最为复杂。作为一时霸主的晋文公、楚庄王、越王勾践、齐威王等,其获得《史记》褒嘉,并非都有佐助天子的行为,楚庄反而僭周“问鼎”;最能体现忠信的勤王行为,往往也不是出于忠心,例如晋文不过以“入王尊周”为求霸的手段。尽管如此,按照公羊学说,他们作为贤“方伯”本身,就意味着为尸位素餐的天子分担其未能履行的职责,客观上有功于天下。故《晋世家》小序褒奖晋文公能够受天子“锡珪鬯”为霸主,忽略其践土之会召王的公然僭越,《魏世家》小序“嘉武佐晋文申霸道”也间接说明晋文对于“主上”最重要的贡献在于“霸”功。那么《楚世家》小序“嘉庄王之义”赞赏的也是庄王能为霸主,客观上为周室分担了维持天下秩序的重任。

更值得玩味的是,赵、魏、韩、田齐作为“诸侯—大夫”秩序的破坏者和僭号称王者,《史记》非但很少指责其犯上之罪,反而嘉许赵和田齐勤王、宗周的忠信;实在找不出尊周行为的魏、韩,只能嘉许其先祖曾辅佐晋国成就霸业。在此意义上,魏、韩的“主上”也应如赵一样是周室和天下,而不可能是小序字面所指的晋国。要之,作为世家准入条件的“辅拂股肱”和“忠信行道,以奉主上”,其“忠信”和“辅弼”均不必拘泥于主观动机,而是以对“主上”的客观贡献为标尺;“主上”与其说是天子其人,不如说是王室、王业、天下。

至此,世家应具辅弼之义应无疑义。最后的问题是,孔子辅弼的对象即“主上”是谁。已有的见解大体可分为周、汉两种。认为孔子尊周的,如清人姜宸英已注意到小序嘉许晋、越、郑、赵、韩、田齐尊周,由此指出孔子入世家的原因在于其与诸侯一样同尊周。笔者对此未敢苟同,理由有三。

第一,缺乏《史记》明文。尽管周道即周之王道,但《史记》全书每言“周道”衰而孔子明“王道”及作《春秋》以达“王道”,诸如“周道缺……孔子明王道……(作《春秋》而)王道备”“周室衰……孔子闵王路废而邪道兴……作《春秋》以当王法”“周道衰废……(孔子作《春秋》)以达王事”“周室既衰……(仲尼)追修经术以达王道”,从不说孔子明“周道”或者作《春秋》以达“周道”。这类表述不少,不应视为巧合。

第二,周道已亡。孔子的抱负是实现王道,假如梦想成真,王道或等同于周道,即重张周室对天下秩序的宰制,因有“从周”“为东周”之志。然而在现实中孔子屡屡碰壁,至西狩获麟宣告周道已然无药可救。“周失其道而《春秋》作”,孔子作《春秋》正是周道亡失的结果。

第三,六艺不独为周而修。孔子所“世”者,六艺也。《世家》于《诗》,言孔子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于《书》,言孔子上纪唐虞之际;于《礼》,言追迹三代、百世可知;于乐,言韶武雅颂;于《春秋》,言运之三代;又《自序》于《易》,言伏羲作八卦:皆未局限于周。

总之,孔子可能曾有救周之心,但在现实中无路可走,其最终选择“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已不可能以兴周为志,且六艺的内容也超出了周。

另一种观点是孔子有功于汉。如朱东润认为:“史迁列孔子于世家,特以其立大经大法,为汉制作,虽身系周室之岁时,而功在汉家之社稷,斯则冠于萧、曹、张、陈之首可也。”这类理解的好处在于,可以解释《孔子世家》排序何以处于《赵》《魏》《韩》《田敬仲完世家》之后。其问题在于,“为汉制作”作为公羊说,一则如上章所说,《史记》全书未见以《春秋》当新王的确证;一则意味着(尽管朱先生未必有此意)尊孔子为“素王”,就不会承认孔子作为“辅拂股肱之臣”的角色,也就不合《史记》世家之义。

倘若修正“有功于汉”的说法,去除其“素王”意味,把“为汉制作”调整为更宽泛的“为天下制仪法”,则更契合史迁之意。正如“六艺之统纪”不独为一王之法,而是如《世家》所说,“运之三代”、可以令“百世可知”;孔子所辅弼的也不是某一特定王朝,而是三代一贯、百王不易之道,即王道本身。

孔子用六艺尤其是《春秋》来辅弼王道,留待“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是本文对孔子何以入世家的回答。

四、《史记》继《春秋》以辅弼王道

尽管太史公不以孔子为“素王”、不以《春秋》当新王,以《春秋》达王道的做法仍然无法完全避免僭越之嫌。如所周知,《孟子》有云:

《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孔子世家》用“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之说,究竟是同时承认了《孟子》所谓“《春秋》,天子之事也”这一前提,还是不同意这一说法呢?

这个问题的微妙之处在于,假如《史记》明言《春秋》是天子事,则在《自序》中反复致意、以继孔子自期的司马迁,就不打自招地坐实了自己僭越汉天子的罪名。退一步说,假如史迁认为《春秋》中的“贬损”,只是纯粹的“史笔”,或所谓“批判现实”,《世家》又何必效法《公羊》的“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强调《春秋》需待“后有王者举而开之”呢?所以孔子作《春秋》,以及子长为《太史公》书以继《春秋》,势必意味着某种程度的僭越,不论太史公是否承认。

只不过在《史记》的语境中,孔子所僭越的是有名无实的周天子,即《自序》引董生所谓“贬天子”。对于王道,孔子是辅弼之臣,绝不敢“少贬”。

而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谈绝口不提周公、孔子的尊崇地位,刻意将二者塑造为王道的鼓吹者和传承者:

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

在此意义上,担任太史的司马迁以继承孔子自任,便不会显得古怪:

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壶遂没有误会司马迁要学孔子成圣,但他抓住《春秋》的拨乱反正之义,质疑史迁躬逢盛世、要在何种意义上效法乱世中的孔子。面对如此敏感的发问,史迁连忙改口,极力否认“继《春秋》”的企图。实际上,《自序》末尾自道为《太史公》书以“俟后世圣人君子”,其比附《公羊》“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之意再明显不过。那么,史迁表面上否认“继《春秋》”,应视为对微文刺讥今上的一种掩饰。后世基于史迁对武帝的个人恩怨,贬《史记》为“谤书”,这一污名虽有待洗刷,却也不算空穴来风。对本朝天子的褒贬,也堪称《史记》继《春秋》以载王道的题中之义了。

更令人在意的是,“五百岁”和“意在斯乎”的表达,无法不让人联想到《孟子》的名言: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如果套用《孟子》的逻辑,史迁的当仁不让或可理解为,自期继周、孔之后辅弼王道,甚至自期以“藏之名山”的《太史公》书辅弼未来致太平的“王者”。

本文载于《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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