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2月23日，由《企业管理》杂志社、《企业家》杂志社主办，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联合主办的“2025企业管理年会暨国发院商学共创日”在北大国发院承泽园举行。本文根据北大国发院经济学长聘副教授赵波的主题演讲整理。

影响经济增速的两个主因

从宏观经济角度看，总体上当前中国经济稳增长压力与结构性挑战并存。自2013年以来，中国经济增速波动下行，逐步进入5%左右，与此同时，投资回报率也已下降至4%～5%，这一数字或将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对企业家来说，意味着投资模式将从过去的粗放型转变为谨慎型。

这无疑会给企业带来压力。在过去的高速增长时期，来自房地产企业的投资和来自政府主导的基建投资是主要驱动因素。然而，房地产投资在“三条红线”后持续下降，目前同比增速仍为负值。尽管基建投资仍保持正向增长，但已不足以抵消房地产投资下降对整体需求带来的负面影响。因此，投资缺口需要依靠消费和进出口弥补。

目前，消费整体呈现疲软状态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房价下跌带来的财富缩水效应。绝大部分中国人特别是城镇居民，都有一套房产。近年来，城市房价持续波动下行，二手房价格较最高点已下跌近20%，相当于回到2017年的水平。新房房价也下跌约10%，相当于2019年左右的水平。而房地产作为居民最重要的资产，价格下降对需求侧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此外居民收入增长乏力也抑制了消费。从劳动收入占GDP比重看，近些年并没有显著上升；从平均工资水平看，私营企业平均工资增长逐年放缓，与非私营部门之间的差距进一步拉大。

再看外需。受中美贸易摩擦、全球产业链重组以及地缘政治风险等因素影响，全球出口市场的不确定性指数已达到过去二十年的最高水平。作为出口大国，中国的出口企业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

上述种种宏观经济因素都会影响到微观企业的发展。从企业注册数据看，近年来新增企业增速不断下降，私营企业存量同比增速和整体企业存量增速均有所下滑。在全国6000多万家注册企业中，私营企业占绝大部分，其存量增速的下降也反映出私营企业面临较大经营困境。在融资方面，私营企业面临融资贵、融资难问题，杠杆率和负债率也高于国有企业。新冠疫情之后，国有企业的负债率虽有缓慢下降，但私营企业的资产负债率并没有明显改善，与国企之间的融资难度差距还在进一步拉大。

多行业迎来发展机遇

可以看出，经济的挑战和压力对于每一位企业家来说都是很明显的。所有身处其中的企业面临的困难不尽相同，有的行业正在迅速调整，而有的行业也许迎来了一些机遇。

从企业规模看，如果按照不同企业的注册资金划分，可以发现大中型企业的存量在2024年出现了明显的负增长。与此同时，注册资金在100万元以下的小企业同比增速上升非常快，其中有很多复杂原因。一方面，充分显示行业变革正在加速，传统行业面临新的问题和形势，而新兴行业则吸引了更多新注册企业涌入。另一方面，也与产业政策调控有关，影响了不同行业、不同规模的企业，比如国家对中小企业，特别是小微企业的支持政策，可能会影响到企业注册结构发生变化。此外，市场需求的多样化也起到一定作用。经济下行和消费疲软导致消费结构发生变化，而大中企业和小企业针对的目标市场和客群不同，这也进一步影响了企业的注册和经营策略。

从具体行业看，我将其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受到产业政策调控显著的行业，如金融、教育和房地产等。从企业存量的同比数据看，这些行业虽然都有所下降，但转折点不太一样，且都与相关政策的出台时间比较吻合。从客观上来说，这些政策抑制了一些行业过度扩张，但也增加了一些企业的调整成本。从长期看，对于释放资源、优化供给结构是一种利好。

第二部分是与消费行业密切相关的领域，如文化娱乐、住宿餐饮、批发零售等。由于居民消费疲软，这些行业在新冠疫情结束后并没有像其他一些行业迅速恢复。事实上，居民收入增速下降进一步加剧了消费疲软，从而拖累了这些行业的发展。

第三部分是制造业。这也是企业存量中最主要的一部分，比如科技服务、信息技术等行业。从增速看，这些行业的表现相对较好，明显高于前两类行业。其中，制造业企业的数量在过去几年已经有所反弹，最为突出的是信息技术行业。以AI为主导的技术革命极大地改变了行业格局，它不仅为信息技术服务和传统服务业带来新的增长点，也给制造业的智能制造升级提供了新的机遇。

虽然我们无法预判未来产业政策会涉及哪些领域，但可以依经济学规律判断出一些行业的内在演进方向。以制造业为例，随着人工成本上升、地缘政治冲击，未来中国制造业一定会加速升级，从过去的“量大”转向“质优”，体现在智能化、高端化、绿色化三个方面。在技术加持下，中国制造业正从劳动密集型向资本密集型和知识密集型转变。过去，中国制造业主要依靠低成本实现规模经济优势，但这种模式正逐渐失去竞争力。未来，我们将更多依靠创新驱动发展。目前，中国在新能源、电动汽车等领域已经取得显著成果。展望未来，我们期待在生物医药、高端设备制造等行业涌现更多具有标杆意义的企业。中国的目标是成为全球制造业标准的引领者，而不仅仅是简单生产更多产品。

服务业同样蕴含巨大发展潜力。服务业的最终目标是满足人们的需求。随着中国收入水平不断提升，未来几年我们有望迈入高收入国家行列。届时，人们对高品质服务和个性化消费的需求将日益增长。

当前，中国经济正处于转型期。我认为，在这一阶段，应优先发展生产性服务业，而非单纯依赖消费型服务业。消费型服务业是经济增长的最终目标，因为其核心在于让民众享受到更多、更好的消费体验。然而，在中国从传统制造业大国向服务业强国转型的过程中，我们不能忽视生产性服务业的重要性。与消费型服务业相比，生产性服务业的技术创新含量更高，对制造业的拉动作用也更强。因此，在转型期，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将为经济增长提供更有力的支撑。

制度保障也非常重要。如果企业增长是经济增长的核心引擎，那么制度保障则是经济增长的润滑剂。制度保障的核心是政府如何通过法治手段加强对企业的保护，营造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中国过去几十年改革开放取得的发展成绩，得益于坚定不移地坚持市场导向和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因此，建设更加完善的企业制度，对于推动企业发展、经济复苏至关重要。

2025中国经济展望

近期，习近平总书记与民营企业家的座谈会以及民营经济促进法草案的出台，都在加快完善保障企业家的法律制度。这些举措将为经济复苏创造更好的条件。

在制度保障方面，有三点至关重要。第一，平等对待国有经济和民营经济，在政策制定和实施过程中，做到一视同仁。第二，改善投融资环境。调动金融机构和银行的积极性，为民营经济提供融资支持。第三，加强公平执法。近期，个别地方出现违规“查扣冻”“远洋捕捞”式执法行为，极大影响了民营企业的正常经营和发展。我们期待2025年国家通过专项整治活动，维护企业家合法权益。

未来，除了适当提高中央政府赤字率外，还应重新审视和调整1994年分税制改革以来中央和地方的税收分配比例，让地方政府有更多资源发展经济，与企业共担风险。

企业家有信心才会增加投资。恢复企业家信心除了平等对待各类主体、增加融资便利之外，还需要注意以下几点。一是稳定政策预期，减少不确定性。当前，行业政策往往呈强周期性调整，政策变化极大地影响着企业家的预期。如果预期不稳定，企业很难专注于创新和发展。二是降低企业成本。在企业成本不断上升的背景下，有针对性地降低社保成本，减轻企业负担，并通过其他税收手段进行替代，优化企业经营环境。三是最根本的，企业要能够赚到钱。只要企业盈利，通过调节内需政策，尽快促进市场需求，企业家的信心就会迅速恢复。

总而言之， 2025年中国经济不太会出现所谓“V型反弹”，更可能在4%～5%的中速增长区间寻找新的增长点，实现真正的高质量增长。

从增长模式看，中国经济将从过去的投资驱动型增长转向投资与消费的双轮驱动，其中内需尤其是居民消费将成为今年的重点领域。从要素市场看，中国过去长期依赖土地、劳动资本等传统要素投入，资本产出比较高。未来，经济增长应更多转向以科技创新为核心的全要素生产率提升。财政政策方面，地方政府过去过度依赖土地财政，财政改革将迫使地方政府更好地为企业服务，发展地方经济，提升企业税收。在政府与企业关系上，政府的角色应从主导者转向服务者，通过公平监管和市场机制的保障，激发企业活力。

从政策展望看，2025年短期稳增长压力依然较大。政策需要更大力度、精准发力，以缓解房地产下行和消费疲软带来的连锁效应。从长期看，我们应通过技术创新、制度优化和产业升级，推动经济迈向长期高质量可持续平衡发展。

最后，我用一句话总结：经济挑战对每个人、每家企业都是一道难以作答的考题，但只有拥抱变化，深耕企业自身的核心竞争力，我们才能真正实现高质量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