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义江:《红楼梦》校读札记之一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571 次 更新时间:2022-09-26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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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义江  

近来,应浙江文艺出版社之约,正在校注一部《红楼梦》新本子,自己希望能用诸本互校、择善而从的办法,将小说正文搞得比已经出版的各种本子更可信、更妥善些,注释尽量搞得有点特色,能帮助读者加深对这部伟大的古典小说总体构思的理解。公务之余,校读十余种新旧版本的正文、脂批、注释,虽费时费力,却因时时有所发现而也颇能自得其乐。值老友来访,谈及红学,我举校读时所得数端以告。友人热情怂恿我择其精要者写成札记先行发表,遂欣然从命,试草数则以应《学刊》,借此求教于读者和同行。其中多数都是讨论小说正文的,也有少数谈及注释和脂评。


一、释“锁梦”


第五回:贾宝玉倦怠,欲睡中觉,秦可卿将他引至自己房中。宝玉见壁上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旁是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冷,


芳气笼人是酒香。


对联的文字并没有多大问题,只有下句“笼人”二字,梦稿、舒序、甲辰本及程高诸刊本作“袭人”。这大概是因为小说中几次提到“花气袭人”旧句,整理、抄录者自作聪明,据此而改掉了原文。殊不知放翁诗句是七律对仗中不押韵的出句,用“袭人”则可,此联中二字在对句里,若用“袭人”,字声为“仄平”,便“犯孤平”(律句“仄仄平平仄仄平”式的第三字不能改“平”为“仄”,即便同时将第一字改“仄”为“平”,也不能“救”),乃律句中之大忌。可知是不谙声律的后人妄改。但我想着重说的倒不是正文,而是此联出句中“锁梦”二字的解释。


拙著《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的解释是:“锁梦:不成梦,睡不着觉。”后来出版的几种注本参考过拙著,有采用我解释的地方,但对“锁梦”二字的解释,都与我相反,看来是不同意我的说法。如说:“这里是春睡沉沉,锁于梦乡的意思。”(人文本)或解作:“沉迷于梦境,如被幽闭的意思。”(北师大本)《红楼梦大辞典》(文化艺术出版社)中的解释也类此。我想,诸家把“锁梦”解作“沉睡”而不取“失眠”之说,或许有两方面的考虑:(一)秦氏卧室是个很舒适的所在,是宝玉的“温柔乡”,“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睡去”,怎么房中挂的对联反而说“睡不着觉”呢?所以觉得拙解不妥。(二)“锁梦”,你说是锁住梦境,不让进入,他说是锁于梦乡,沉酣不醒,从字面上似乎都能说通,那么,结合前一点环境因素考虑,自然应以“沉睡”为是了。


其实,这副对联也与秦氏室内挂的图画、各种陈设、床上用品一样,并非为环境之舒适而写,而都在暗示秦氏之擅风情本性和对宝玉的诱惑。所谓“春冷”,也不是说气候,而是说青春孤单寂寞,春心无处寄托,也许换一个时髦的名词可以叫“性饥渴”。所以脂批才针对这一句说“艳极淫极”。在这里,“锁梦”也就是《诗经》中的“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倘若我们老老实实地只就季节冷暖的字面意义作解,也没有“因春冷”反而能够“沉睡”的道理,除非后三字改为“因衾暖”。


一个词要求得正确解说,望文生义是不行的。比如“云海”,只能是如海水一般的云雾,若解作烟云迷茫的海水就错了;而“云涛”又只能是烟云迷茫的波涛,若解作像波涛汹涌般的云雾就错了。这没有多大理由可说,就因为前人用法的惯例已形成了这个词的特定含义。“锁梦”一词,早见之于唐诗,其词义理应作为我们判断解释正误的标准。诗僧齐己有《城中示友人》五律一首,其前半首说:


久与寒灰合,人中亦觉闲。


重城不锁梦,每夜自归山。


头两句颇与陶渊明《饮酒》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意趣相似。说自己是出家人心已似槁木寒灰,虽暂处都市人海之中,亦觉闲远僻静。接着说,纵使重城相隔,城门紧锁,却不能阻我入梦,我之梦魂每夜自能回到山寺中去。可见,“不锁梦”谓不能阻我入梦,则“锁梦”就是阻我入梦的意思了。


二、宝玉惊梦的两种文字


甲戌本与己卯、庚辰本的文字差异甚大。版本研究者讨论这方面的意见时有所见。有的说,己卯、庚辰本所据原本比甲戌本所据原本晚六七年,是经作者修改过的,所以更合理些、好些;有的却持相反意见,认为己卯、庚辰本那些修改文字,不出于曹雪芹之手,乃“脂砚斋等内圈人物”所为,极大多数情况下,都改坏了,改错了,“它的文字总的质量,反倒远逊于甲戌本”(杨传容《甲戌本是怎样成为己卯·庚辰本的》,《红楼梦学刊》1991年第2辑)。我历来的主张同于后者,曾说过这样的话:


《红楼梦》是曹雪芹二十岁左右到三十岁左右这十年之中写成的。(有人以为太早,写不出这样的书来,这实在不成其为理由。)甲戌(1754)之前,已完稿了,“增删五次”也是甲戌之前的事;甲戌之后,曹雪芹再也没有去修改他已完成的《红楼梦》稿。故甲戌后抄出的诸本如“己卯本”“庚辰本”等等,凡与“甲戌本”有异文者(甲戌本本身有错漏而他本不错漏的情况除外),尤其是那些明显经改动过的文字,不论是回目或正文,也不论其优劣,都不出之于曹雪芹本人之手。[1]


研究者无论对甲戌、己卯、庚辰三本持怎么样的看法,有一点似乎达成了共识:小说第五回末宝玉和可卿梦至“迷津”而惊醒一段文字。甲戌与己卯、庚辰差别特大,究竟孰优孰劣,大家都认为己卯、庚辰后改的文字胜于甲戌。比如上面提到的以为甲戌本文字总的质量要好得多的杨传容同志文章,也认为这一段“当然是己、庚两本为当:有警幻仙姑伴随导引,怎么会误入迷津呢?”


问题提得好。但判断当与不当,我却不敢苟同。关键在于说宝玉、可卿等行至迷津是“误入迷津”对不对。“误入迷津”,本是涂改甲戌本文字为己、庚两本文字的那位老兄的思路,他认为应该写成宝玉、可卿两人不遵警幻指示,擅自行动,乱闯一气,结果误入迷津,待警幻发觉追至劝阻,为时已晚——警幻的话还没有说完,宝玉已被夜叉海鬼拖下水去,即堕入迷津了。试问这是曹雪芹的构思吗?或者说这样改符合曹雪芹写这一情节的用心吗?我想绝对不是的。


太虚幻境本非实有,宝玉梦中所见所闻所历,都不过是由警幻仙姑设计安排好让他经历的幻象;宝玉来至迷津,惊心于可怖景象,是警幻为使他能“以情悟道”而给他上的一系列课程中的最后一课;是警幻要带宝玉去领略迷津景象而不是宝玉擅自“误入”的。要是警幻不导引宝玉等从“荆榛遍地、狼虎同群”之路走向“黑水淌洋”的“迷津”,然后告诫他“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那么,太虚幻境中就不会有这条迷津。如果定要说宝玉是自“误”的话,那他的“误”可以说从他要跨入“孽海情天”的大门时就开始了。小说写他看到宫门上对联所书,有一段话:


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又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按:这便是在“有警幻仙姑伴随导引”的情况下发生的。)


所以,以后宝玉领略仙醪香茗、歌舞美姬、种种声色情欲,其实便已是一步步地走着通向险恶迷津的布满荆榛狼虎之路,所不同者,一则是风月宝鉴的正面,一则是其反面而已。这种观念,早起于汉代枚乘《七发》,所谓“越女侍前,齐姬奉后,往来游,纵恣乎曲房隐间之中,此甘餐毒药,戏猛兽之爪牙也”。


梦游幻境中,警幻始终主宰着宝玉的一切行动,就连最隐秘的事都不例外。不然的话,警幻尽可以只介绍给宝玉一位“乳名兼美,字可卿”的女子,然后识相地离开,让他们自由自在地去相亲相慕,谈情说爱,直至彼此热情难遏,冲决堤防,做起爱来,岂不更好?又何必定要亲自“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帐”呢?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警幻是宝玉的老师,她在给宝玉上课,有时是讲授,有时让学生自习,有时则指导实验。但她总是站在他的身边,而且一课接着一课,没有课间休息;宝玉连一分钟课余活动的时间都没有,待到所有课上完,宝玉也就醒了。


可见,甲戌本写“那日,警幻携宝玉、可卿闲游……”是对的。倘如己、庚本改文所写两人自己“携手出去游玩”,那么,他们见到“荆榛遍地、狼虎同群”的景象,居然并不惊慌退缩,这是不可理解的(若有仙姑作伴可依仗,自然情况不同)。甲戌本写警幻对宝玉训诫完了之后,“宝玉方欲回言,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也是对的。这是警幻不叫宝玉回答,只让他自己去亲领迷津的险象。己、庚本把警幻这位教师的主导作用和权威性全给取消了。先是让她管不住学生,直到危急关头才“后面追来”,接着又写她“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连话都不让说完。这一改不但迷津不受警幻控制,倒像水中的妖怪比警幻更加厉害。这种单纯追求情节惊险的改笔,真是弄巧成拙。再看使宝玉惊梦的细节吧!甲戌本写道:“竟有一夜叉般怪物窜出,直扑而来。”迷津之精怪本为象征情孽之可怖而虚拟的,实无可名状,故只言“一夜叉般怪物”,它能使情窦初开的宝玉惊心却步即可,故只言“直扑而来”。己、庚本改为“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坐实其为海中群怪,好像要将宝玉解往水晶宫似的,岂不成了《西游记》!如果宝玉最终堕入迷津,不但警幻警告宝玉作速回头的话白说了,宁、荣二公所嘱“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的话白说了,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也成了多余,连警幻仙姑也成了名不副实、徒有其人了。如果后来“悬崖撒手”、出家为僧的宝玉也可算是堕入迷津的话,那么他与“淫丧天香楼”的秦可卿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有宝玉惊梦时写旁人的两个细节,己、庚本也改坏了。甲戌本说:“慌得袭人、媚人等上来扶起,拉手说:‘宝玉别怕……’”多一个“媚人”(前八十回中常有只出现人名而不加描述者,当另有后文提及)姑且不论。这里用“扶起”“拉手”描写袭人等让宝玉清醒过来,用词极为合理、准确。己、庚本改成“吓得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我不明白这许多人一齐上来怎么个搂法,倘若宝玉尚在迷迷糊糊之中,把她们错当成梦中的“许多夜叉海鬼”,不知是否真能吓出病来。最后是写听到叫“可卿救我”的秦氏的内心独白。甲戌本:“我的小名这里没人知道,他如何从梦里叫出来!”请细心体会这两句话,并注意作者用笔的狡狯。我以为上一句话中并不包括宝玉在内,而下一句话中却包含着责怪宝玉的意思。我不揣鄙俗浅陋,把这两句话再发挥一下,变成这样:“宝玉真该死!我的小名是不随便让人知道的,你自己知道就是了,怎么可以梦中叫出来呢?万一传开,说别人都不知道的我的小名你却知道,而且做梦也在叫,这岂不要泄露消息,惹出事来!”可不可以如此理解,我不敢自信。反正这两句话是说得够混、够滑的,让你吃不透、抓不住,成为疑团、悬案。己、庚本改成“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我真想抢白几句:“‘他如何知道’的?他当然知道,途径多得很,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写明秦氏认为宝玉也该和别人一样不知道她的小名,这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己卯、庚辰本的改文,我都不信它出自脂砚斋等人之手,因为被改掉的文字,有的原来还加有脂批赞语的。我怀疑它多半是某王爷或府上清客们干的(过录小说,大概会找到他们)。因为越是见陋识浅、没有本领的人,往往越要自高身份、自以为是,动手改别人文章,胆子也越大。


三、由“也没见”引起的混乱


小说前八十回写人物对话中,作者常用“也没见”一词,有时也只说“没见”(但不说成“也没有见”,有的版本如梦稿、蒙府、戚序本有时多一“有”字,是不熟悉它的习惯讲法的人添的),它的词意和用法常被人忽略,以致错会句意。它是一种习惯性口语,相当于“真好笑”“真怪”,通常在笑话别人时用,且总是置于一句话的开头。比如:


王夫人因笑道:“也没见穿上这些作什么?”(第三十一回)


这是王夫人笑湘云衣服穿得太多。再如:


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她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些话。”(第三十一回)


这是迎春笑湘云饶舌。又如:


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第三十二回)


这是湘云笑宝玉爱跟姑娘们混。但是当“也没见”一词在小说中初次出现时,却被误会了,有人就轻率地改字改句。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正向凤姐告贷,贾蓉进来向他婶子凤姐借用玻璃炕屏,起初凤姐不肯借,贾蓉就油腔滑调地笑着恳求。小说接着写道:


凤姐笑道:“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一般你们那里放着那些东西,只是看不见我的才罢!”(第六回)


作者写凤姐说话,语气声口往往特别生动、个性化。这里便是如此。我用的是甲戌本。到了己卯、庚辰本,改成:


凤姐笑道:“也没见你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是看不见,偏我的就是好的。”


居然可以把“我们”改成“你们”!涂改者不知“也没见”是真可笑、真奇怪的意思,以为既然说没有看见,自然只能是指对方了。“一般”二字这样用也看不惯或不大懂得,所以去掉,而“东西”之前又非加“好”不可,弄得笑意全无,还将末了一句分了家。这简直有点像改字和标点游戏。虽令人啼笑皆非,倒也能“自圆其说”。末句“只是看不见我的才罢”,意思本来就很明确,程甲本怕读者看不懂,在“我的”后面加上“东西”二字,又平添一句“见了就要想拿去”。领会原句的意思是没有错,添句却纯属多余。这一添,凤姐说话的那股子泼劲全没了。己、庚本更不像话,捉笔人好像对末句的意思不理解,把句子开头“只是看不见”五字属了上一句,剩下四个字成不了句,索性改写,成了“偏我的就是好的”。当然,粗粗地看,通是可以通的,但毕竟把作者的原意改掉了,人物说话的神气也索然了。这些地方最能见出甲戌本与己、庚本的优劣。


四、不该睡觉的让她睡觉,该睡觉的不让她睡觉


薛姨妈将“宫里头作的新鲜样法堆纱花十二支”叫周瑞家的分送给众姊妹。周瑞家的拿了花一路送去,在给过迎、探、惜三春之后,小说写道:


便往凤姐处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越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第七回)


甲戌等八九种本子基本上都一样,写到李纨的只有“从李纨后窗下过”七个字。甲戌本在这七个字的下面还有一条脂评双行夹批,说:“细极。李纨虽无花,岂可失而不写者,故用此顺笔便墨间三带四,使观者不忽。”脂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认为小说中“凡用‘十二’字样,皆照应十二钗”(同回脂评);花,只有姑娘和年轻媳妇才需要,李纨是寡妇,当然不必有;但又因为她是十二支花所“照应”的十二钗之一,所以顺便带到一下,使读者不致忽略。


可是,己卯、庚辰、梦稿三种本子,在七个字后又多出“隔着玻璃窗户,见李纨在炕上歪着睡觉呢”等语,这是完全不必要也不合理的。写李纨正睡中觉之不合理有三:一、早过了睡中觉时间,故下文有“也该请醒了”的议论。二、李纨养子侍亲,向来“只以纺绩井臼为要”,非慵懒娇弱小姐可比,怎么会白昼如此贪睡呢?三、过往之人能从玻璃窗外直接看到女子卧室内的一切吗?尤其是在床上睡觉的样子。这也未免太开放了。大概文字的增益者也看到了上引的脂批,以为既要“使观者不忽”,那就索性再多说一点,他嫌原文过简,遂添此蛇足。


无独有偶的怪事都碰在一起了。周瑞家的进凤姐院中,小说接写道:


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门槛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慌的蹑手蹑脚的,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悄问奶子道:“奶奶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奶子摇头儿。正问着,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第七回)


这段借送宫花者所见所闻从侧面用隐笔来描写凤姐夫妻之间的风月事,构思巧妙,细节传神。但有一处在许多版本中也被改动过。与上引甲戌本文字不同,己卯、庚辰、梦稿、列藏、舒序和程高诸本,均把周瑞家的悄声问奶子的那句话——“奶奶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中的“奶奶”改成了“姐儿”(甲辰本改为“姐姐”)。这真是大谬而不然。我揣测己、庚诸本大概是想让这句问话与前面“大姐儿睡觉”的叙述一致起来才动手改的。但这位老兄实在太粗心、太轻率了。


周瑞家的被坐在凤姐房门槛上的丰儿挡驾,已想到凤姐可能在睡中觉,所以才“蹑手蹑脚”地往东屋来,为了证实自己的揣测,也为了给凤姐送花,才悄声问奶子:“奶奶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她绝没有想到白昼会有房中戏。奶子一听她的话犯忌,才连忙“摇头儿”示意她快别说。(脂评旁批曰:“有神理。”)作者虽用笔隐曲,但情理却明确无误。姐儿是哺乳婴儿,她有昼夜都睡觉的权利,既无所谓“睡中觉”,也不会限定她什么时候该醒过来。何况周瑞家的刚来,又不知姐儿睡了多久,“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怎么反要弄醒她呢?要弄醒一个婴儿而说“请醒”,这“请”字也未免用得太恭敬了吧!


总之,李纨不该在这时候还睡中觉的,倒要她睡;姐儿,应该让她好好睡觉的,却又偏不让她睡。这些改笔都是很可笑的。


1991年7月3日


(《红楼梦学刊》1991年第4辑)


[1] 蔡义江:《论红楼梦佚稿》,浙江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285、28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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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陈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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