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申请加入CPTPP的考虑和前景
今年9月,中国正式申请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引起了广泛关注。中国申请加入,至少有两方面的考虑。
第一是经济考虑,希望减少国际贸易壁垒,推动国内改革,促进经济发展。CPTPP成员国都来自亚太地区,既有日本和澳大利亚等发达国家,又有墨西哥和越南这样的新兴经济体。CPTPP虽然搁置了TPP中一些实施难度较大的争议条款,但依然是目前全球开放水平最高、规则标准最高的贸易与投资协定,代表着未来多边贸易体制发展的方向。从长远来看,中国加入CPTPP虽面临一些制度性障碍,但总体符合中国的发展利益。争取加入,能促进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CPTPP协定体现的高开放标准,与中国构建开放型经济新体制的目标基本一致。以更高规格的开放,推动国内制度与国际规则相互磨合,是中国经济改革与发展的有效经验之一。CPTPP在贸易、投资、技术、知识产权和电子商务等方面都建立了高标准的规则体系,不仅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提供了模板参考,也为中国进一步融入亚太地区产业链和价值链提供了对接平台。
第二是地缘战略考虑。拜登政府上台以后,中美战略竞争的态势还在发展。拜登政府通过拉拢盟友应对中国崛起的意图明显,企图在政治、经济、军事、技术和人文交流等领域全面打压中国。中国争取加入CPTPP,可以用区域内国家之间经贸互利互惠,对冲以地缘政治、军事和意识形态划分阵营的做法,维护中国在亚太地区的正当利益。
根据CPTPP协议,中国加入这一组织,必须得到全部11个成员国的同意。CPTPP大多数成员可能对中国加入持欢迎立场,但目前CPTPP的实际主导国日本,对于中国的加入并不积极。澳大利亚同中国的关系还在恶化之中。加拿大和墨西哥的经济严重依赖《美墨加协定》(USMCA),它们会顾忌美国对中国加入的消极态度。另外,中国台湾现在也向CPTPP提交了申请,增加了复杂的政治因素。同时,中国现行体制及行业规则与CPTPP部分条款仍有差距。所以,加入CPTPP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但是,中国的申请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前进的道路上有风险和阻力,但中国做好了长期努力的思想准备,将会锲而不舍。
拜登政府的贸易政策
关于拜登政府的贸易政策,我谈三点看法。第一,拜登贸易政策受到国内政治的强烈掣肘。拜登上任九个月以来,试图修正特朗普过于偏激的贸易政策。但长时间以来,美国经济民族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盛行。美国传统制造业竞争力下降,制造业岗位外流,蓝领工人失业增加,国内贫富差距继续扩大。美国民众和政治精英对全球化和自由贸易提出强烈质疑。特朗普的贸易政策顺应了这一潮流,也推动了这一潮流。
拜登民主党政府立足未稳,在国会面临强大压力,不敢也不愿意彻底放弃加高关税等带有鲜明贸易保护主义色彩的政策工具。拜登曾经承诺要扩大其他国家购买美国产品的规模,并且促使供应链回归美国本土。几十年来,民主党人一直在渲染“铁锈地带”选民对贸易的担忧。2020年大选中,拜登在“铁锈地带”支持率总体上占优,但在宾夕法尼亚州、俄亥俄州、威斯康星州和密歇根州的领先优势并不明显。拜登如果否定特朗普的贸易保护政策,民主党会面临在中期选举和下一次大选中在“摇摆州”再次失利的风险。
第二,自拜登上台以来,美欧贸易争端有所缓解。今年3月,欧美双方在飞机制造补贴争端方面达成初步妥协,美国暂停75亿美元的欧盟输出到美国的商品关税,欧盟暂停近40亿美元美国向欧洲输出的商品关税。6月,美国贸易代表戴琪宣布,将暂停对英国、奥地利、意大利、西班牙等国征收惩罚性关税。欧盟将不再对美国威士忌等标志性产品征收双倍关税,双方将就钢铁和铝的产能过剩问题开展对话。美国对欧洲急需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问题,包括“北溪二号”天然气管道问题上的争端,态度也有所缓和。
拜登上任后的首次出国访问,选择了欧洲,企图拉拢欧洲盟友。但是除了贸易问题以外,美欧在关键问题上仍有明显的分歧。拜登政府想推动欧洲盟友及北约把战略重心移向亚太,把来自中国及俄罗斯的“大国竞争”作为团结欧洲和北约的外部抓手,尤其是明确把中国定位为“系统性挑战”。这样就会把中欧经贸合作“政治化”、“安全化”,中欧基建、网络等合作空间受到挤压。美国的这种努力,让欧洲国家产生了疑虑。法国总统马克龙说“西方七国集团不是与中国敌对的俱乐部”,德国总理默克尔说(注:10月26日,默克尔正式卸任德国总理)“如果没有中国合作,在气候变化等领域将永远无法找到解决方案”,敦促美欧在与中国打交道时要保持平衡。
第三,拜登的对华贸易政策存在相当大的不确定性。今年10月4日,美国贸易代表戴琪关于对华贸易政策的演讲,提到美中经贸关系影响深远,作为全球最大的两个经济体,美中两国如何相处不仅影响两国本身,也影响全世界。戴琪表示,拜登政府将寻求以“全新、全面和务实”的方式处理对华经贸关系。但她同时又说,美国将联合盟友制定“公平”的国际贸易规则,并利用所有政策工具保护美国经济不受“不公平”竞争行为的伤害。戴琪谈到对华贸易“再挂钩”(recouple)而非“脱钩”(decouple),但又没有明确提到取消对华加征关税。美国对华贸易政策,会受到美国国内政治派别斗争和地缘战略竞争考虑的影响。
未来几个月,中美两国将在经贸关系上开展更多对话,但是能够达成什么样的具体进展,还有待观察。无论如何,中美两国存在的经贸问题,最终还是要靠对话、磋商与谈判,逐渐弥合分歧,解决矛盾,达到双赢。
本文系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院长、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王缉思在CF40举办的2021第三届外滩金融峰会闭门研讨会4“全球贸易发展新格局与新态势”上所做的主题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