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审美三题:从中国视角审视美育的审美观念认知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125 次 更新时间:2020-03-04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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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星  

作者简介:周星,北京师范大学 艺术与传媒学院,北京 100875 周星(1958-),男,福建福州人,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副会长,中国高教学会美育研究会常务副会长,主要从事艺术学理论与影视文化传播等研究。

原发信息:《美育学刊》(杭州)2018年第20183期 第50-55页

内容提要:美育所依存的审美认知随着观念、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导致美育到底应当坚持什么的问题呈现出错综复杂的差异,因而从中国视角来进行认识是十分必要的。首先,传统的中国审美产生的背景与现代的改变必须加以区分;其次,对于美丑偏执的教育显然不是合理的美育要求;再者,一般认可的传统静观审美,让审美专家对于流观审美的认识准备不足。费孝通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中国视角,正是一个归总认识的经典箴言。

The aesthetic cognition,dependent by aesthetic education,has undergone a variety of changes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concepts as time goes by,which results in a complicated issue of what should be stick to as far as aesthetic education is concerned.Therefore,it is of vital importance to have aesthetic conception cognition of aesthetics from Chinese perspective.First,the traditional Chinese aesthetic context should be distinguished from modern changes; secondly,it should be pointed out that education,obsessed with beauty-ugliness conception,is inevitably not a reasonable requirement of aesthetic education; thirdly,the traditional static aesthetics,generally accepted by the public,disables the experts to get ready for understanding the dynamic aesthetics.Fei Xiaotong's classical maxim “Every form of beauty has its uniqueness,precious is to appreciate other forms of beauty with openness; If beauty represents itself with diversity and integrity,the world will be blessed with harmony and unity” is thus the most appropriate conclusion to aesthetic cognition.

关键词:美育/审美/美丑观念/费孝通/美美与共/aesthetic education/aesthetic/beauty-ugliness conception/Fei Xiaotong/harmonious coexistence of beauty


美育、艺术教育、审美感知等等问题似乎是老生常谈,但其实未必被认真探究过,原因在于人们未必在教育层面真正认真对待过美育等相关问题,口头上知晓其重要性,事实上长期马虎对待,导致认知的兴趣只限于少数人。而艺术家自身也未必了了,马马虎虎的美育就混在相关概念中而不明就里。站在中国视角认知相关美育问题,可以思考和延续深入的问题不少,理应创新地进行梳理分析。


一、中国审美传统的一种角度论说

美育要深入,首先需要认知审美传统,才能进行美育。中国视角自然是从我们习惯承传的认知角度,从这里入手看。中国的审美认知有历史传统,也难以离开现实影响,审美会遭遇到时代变迁和时代环境所造成的各种因素的制约。应当看到,传统的审美一直是建立在农耕文化的基础上。当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候,大自然的山川水流田畴不知不觉中就成为人们审美的一个关系对象。在和自然融为一体的过程中,人们渴望的山林的幽深、河流的婉转流长、植被的繁茂,都构成审美的影响因素。凝视和体悟对于传统审美而言无比重要。“中国自孔孟儒家至宋明理学家,重视内心生活修养,形成了古代一种特有的精神文明”。[1]从绘画、音乐到舞蹈都和劳动,或者与超越劳动的静观体味审美相结合。漫长的劳作和相对悠然的生活情态导致了审美传统观赏和规则的形成。我们的认知传统,都建立在这种审美的基础之上。

从文化感知上看,沉淀下来的几个词和中国视角的审美息息相关,特别值得探讨的有所谓“对牛弹琴”的审美缺乏对象性、“相由心生”的审美内生性、“感同身受”的审美感应性、“悠然神会”的审美相通性等。其一,“对牛弹琴”强调审美需要修炼和教化,没有审美感知基础也就缺乏对象性呼应,再美的因素也难以被认同。中国审美期望的是彼此之间的对等感知,文人能够惺惺相惜、互相理解审美对象的美,是因为美在自身具有魅力而超越牛的木然。强化素养需要美育的培育,琴棋书画的修养成为古人文化的必然内容。其二,“相由心生”的审美内生性意指创作得失在于内涵,有怎样审美的根底就有怎样的创作呈现,一个有修养、有一定审美感知度的人,会自身呈现出美感的高下。注重内涵其实也是审美的根本,《左传·昭公九年》谓:“我在伯父,犹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就是对于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的内在性决定的认知。无论是对于作品品相体现出的内涵高下,还是创作者自身呈现出的人格态度,都需深究到内在根底来认识,这也是中国审美的基础认识,所谓道术关系中“道”决定“术”的审美观的意义。其三,“感同身受”的审美感应性强调创作应有读者观众的呼应,作品惟妙惟肖地表现生活,而观赏者如痴如醉地获得奥妙,取得共振,这就是审美获得快感的所在。古文中不少谈及口技表演的出色以及对于观者有巨大吸引力就是证明,强调创作要能让人们从内在和形式上感知到作品的美感亲近性。其四,“悠然神会”的审美相通性,是从审美的高级阶段来确认,出色的创作无需解说,自有让人感知而滋润入心的美感,无论是语言还是形式,美好的东西让感悟瞬间体察或者体味理悟,美好具有无障碍的透射力从而能直达人心,实现犹如《易经》所言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效果。因此,审美者对于事物的美感悠然间认同并陶醉,证明审美的力量。上述阐释是在借助几个历经时代淘洗的言辞来说明传统审美的感知需要有审美的教养和教化,审美者内心的期待会生成审美期待和捕捉外化的可能,内心审美素养与审美对象相遇而产生审美感应,对于美的事物,人们获知其美而荡漾升华产生美感。自然,其基础是审美对于有准备的人期盼,理悟和感知就可能获得审美价值。

时代发展打破了传统审美的一些基础,现代审美突破长期以来对于审美的基本认知。工业化时代的生活和田园时代大不相同,基于传统的静观审美风习不得不接纳现实变化,产生适应当下文化环境的另外一种文化情调。古典的审美和浪漫,不得不转移到现实主义审美上。抽象的、装置的艺术越来越以形式的亮眼改变内涵的审美习惯,失去悠然心会和静观的美感,物质获取与迅疾变化对于心态的影响导致了审美的变化。网络时代的人们按捺不下的转换视角,将体悟和心领神会变成了奢侈欲望。网络时代的趣味时常是碎片的,自鸣得意的,喜欢所谓一言不合就“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的机趣,和改变传统语言的所谓蓝瘦香菇—难受就想哭带来的好笑的趣味,①审美已经是浅尝辄止和一笑置之的品位。时代能造就足不出户就将一个“双十一”构建成火爆的抢购日,即刻获得的满足祛除了人们的想象,诗歌和远方成为奢望,哲学和冥想遭遇困难。虽然审美的传统依然在一些场域留存,但“采集东篱下”的境界,“鸟鸣山更幽”的趣味,“清泉石上流”味道,乃至于“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美感都不太可得。


二、静观审美向“流观”审美的变化趋向

关于美育观念的当下认知,不能不提到我们和远古时代的审美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简而言之,传统的审美着眼于时间性的体悟和内涵感知,可以称为“静观审美”。网络时代逐渐产生的审美走向强调能在变化中抓人眼球,否则就难以得到关注,我们叫“流观审美”。静观审美在一种观念形态上与古代的侍女画、花鸟画、宫廷画以及春秋战国时期产生出的韶乐艺术相适应,创作期待的是能够察之表现的意味,创作自身的情趣融入作品之中而自得。作品培育的是人的一种静的心态,摒弃万物的嘈杂来静默地感知美。你要去阅读、体会人物的性格样态,琢磨舞台上人的语言中双关语(比如曹禺的戏剧里头的潜台词),绘画深处一个小人物独钓寒江雪的意味以及书法中线条曲折的点化(比如说王羲之“之”的几十个落墨的不同)。这时的一种审美心态在于要静观审美,无论创作者还是欣赏者,都需要有体察的心态。所以古代女子要接受琴棋书画的熏陶,实际上培育的是人的欣赏心态。前述对“对牛弹琴”的鄙视,或者对圣人听到奥妙音乐而“三月不知肉味”的赞颂,都说明要具备一种审美心态。创作者也是为这种心态即静观审美提供内涵微妙的东西。而我们长期熏陶或受教于这种审美观念,形成的就是对审美主要形态、主要态度和主要的观赏方式的意识。

但很不幸,我们发现时代发生了变化,在网络时代,AI智能的时代,不仅是虚拟世界的意识到来,就是此前兴起的二次元的年轻人意识时代,审美感知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流观审美在年轻一代中培育出只信赖取悦的对象,理论家推波助澜地加以眼球注意力的解释,经济取悦于这一习俗偏斜到助力的程度,绘画书法变成了拍卖确定高低,音乐以点击率多少确定走红,电视假参与之名为一些上口的通俗作品开传播之风,电影把小鲜肉当成了卖座的不二法门,纸质媒体和网络媒体将娱乐明星出位离婚作为取悦受众的关注新闻。所谓流观审美固然有需要取得受众的合理大众需求意味,但其实质首先是动感取悦而静不下来倾听观看,网络时代所有的作品在信息云集中,像行云流水一样迅速而过,难以捕捉到作品内心所需要东西,在浮躁的年代良莠不齐的东西都转瞬即逝,于是即刻抓住眼球的传播需要占据了上风。人们的某种兴趣需要造就差异的凸显才能获得关注,和需要吻合的就会成为捕捉对象。要求所有人一致性地去欣赏所谓好的小说、诗歌、绘画、音乐和戏剧作品的时代已经过去,需要取悦或者得以感召心态,能成为差异性的就有关注,人们只对那些片段的东西感兴趣,而后的信息传播也要得以悦众才能到得到呼应。这样的流观审美会对传统审美静观的膜拜产生某种程度上的排斥性,而你的作品不能让他瞬间得到感悟,那也就可能失去了让他驻足欣赏感知内涵的可能。从电影角度来说,创作研究者一再倡导所谓几分钟一个笑点、几分钟没有尿点等,都是适应这样一个时代的审美变化的言说。因此,从传统审美教育的角度来说,你得花更多的心思去让人们扭正回到静观审美那种境界,或者能抓住静观审美内在的冲击力,让习惯流观审美的读者观众能够入戏,就是一个实际难题。

这就是从中国视角观察的现实不能漠视的认知出发点。我们经常会发现,当下年轻人似乎形成淡漠的创作习惯,因为那样未必具有传播影响,但有机会看、读、听、观赏了之后会说:原来是这么好的作品啊!观众时常是不忿好作品被漠视、被冷落而半信半疑地进了影院后才发现它的好处,但是真实的状况是依然未必会进影院看主流题材的作品,因为这题材、片名和没有明星的电影缺乏流观审美的吸引力,观众不会主动去看!显然,因为流观审美的习惯需要那个契机,对于传统静观审美的感受而言,前提被知晓不存在而难以实现其接受价值。2016年吴天明的遗作《百鸟朝凤》最初不被看好,从排片2%下降到1%,票房收入几百万就要下架之时,只是因为有人泣泪下跪呼吁,激起年轻人关注,而最后收获近9000万,差距之大在于知晓与否。所以无视这种审美变化,就难免有好作品的遗珠之憾。我们一方面相信真正美好的东西永远会抓取人的内心,内涵好的审美对象不会失去价值,但酒香也怕巷子深的时代,人们能够感知到那酒香,就是一个带着技能技巧和方法性的问题。如前所述,已经不是沉入作品中细细体味的时代,首当其冲的难题是得到流观时代受众的注意,审美方式的改变需要引发认知手段的响应。比如说网络的特殊语言,和我们静观审美的传统教化的语言是不一样的,年轻人喜欢的谐音诸如早起的“菜鸟”之类,现在的“安利”一下,你不知道前者是说“比较弱智初级”,后者指“附带而言”,则对话就可能不是网络上的一个频道,你的操作语言不会激起注意。流观审美是一种选择方式,即便我们倡导端正的表达语言犹如倡导传统的艺术创作规则,却不能无视相互影响的自由选择习惯。要知晓并且利用适当的时代方式来实现审美深入。我们需要分析流观审美的特点和长处,同时看到短处,我们要让静观审美的东西更长远地吸引年轻人,同时我们要学会因势利导地来吸引当下网络时代的更多人接受美的事物,知道什么方式、什么切入点能让当下的观众,在难以回避的大网络时代感受到审美的精髓。时代审美的表面是传统审美有些失落,但本质上审美的东西必然具有价值,只是要适应这种复杂性,角度是非常重要的。网络上有一则故事非常有代表性:在风雪天的时候,一只公狼经过一个小屋,听到门里父亲对哭泣的孩子吓唬说:“再哭,再哭就把扔出去喂狼!”到天明后,这只老狼悲哀地说:“骗子,人都是骗子!”在这个故事中,我们需要探讨它的角度和表达的态度,即艺术性的表达的复杂性。显然这里表达的方式很新鲜,父亲不会真的把孩子丢出去,不过是要阻止孩子的哭闹。父亲吓唬孩子说送去喂狼,用的是一个艺术的虚拟的方式。但是此时,艺术的表现,却被务实的老狼误解了。老狼的悲哀,即是真实的受骗的悲哀,却又是对艺术不了解的悲哀。那个孩子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头,或者要尿尿或者饿肚子因此不断地哭,期待吃孩子的狼是务实的,却遭遇到艺术化表达的父亲的语言的误导。父亲对待孩子哭泣困境的现实,只能是艺术性的表达,他并非真的会去把孩子丢到门外去。这其中的微妙无需翻译就明白,但趣味十足,也就具有了吸引力。由此也涉及对于审美不同角度的感知。务实的感知和虚拟的感知,以及坚守自己的身心感受的感知之间是有差别的,但能融合构成故事的巧妙。这也是中国人知晓的习惯角度,可惜狼不懂。我们的审美超越性也在这里。

自然,无论如何我们的审美观依然坚信美的价值亘古不变,通过美育让受教育者知道艺术审美的境界才是根本。“境界”是中国特有的美学范畴,“文学艺术是实现‘美的’”。[2]


三、美丑观念的现实认知

美育的中国视角还要探及关于认知美和丑的问题。就传统教育而言,有所谓的避讳对于丑的事物的表现,以往我们的教育认为不要去关注丑恶,因为只有赞颂美好才能向上,而关注丑陋就可能沉溺而堕落。实际上,美育不能回避美丑之间的关系,审美教育只有单一性理解的美不足以认识美的相对性。艺术或者审美都会涉及美丑观,我们需要区分我们感知对象的美丑,和艺术创作的美丑之间微妙的差异。

从感知或者艺术教育和审美教育的角度来看,我们当然要弘扬美的东西,我们要把对美的感受,对美细微的察觉作为我们教育的主要方向,但审美绝非排斥表现丑。审美是包含了对人类要不断向上的、对美好事物的感知能力,精神审美超越一般的物质存在,而进入精神情感的更高的追求。我们应该有目的摒弃丑恶的东西,向善和美靠拢。所以说从审美的角度来看,我们趋向于表现美和倡导审美,而指导抛弃丑,是一个教育和认知的必然,需要美、接近美和弘扬美,必须鄙视丑、避讳丑陋表现。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基于未必得当的认识,许多艺术作品但凡较多地表现丑恶就会遭到反对,所谓青少年还不成熟不能受到污染云云。我们的教科书长期以来收录著名作家作品,通常都有删减,美其名曰适应青少年受教育者的身心。但其实难题在于:作家之伟大正在于表现的宽泛性和博大,修改者难道就更为高明吗?

问题的复杂性还在于,从审美的角度看,审美就是单一的表现美吗?而且,青少年一味地接受“审美”是非正常的呈现,自然生活的多样化和创作原本是浑融性的对象被修饰了,于是将来还有端正的对待生活和创作的辨别力吗?一般而言,创作一味地美好单一,通常属于单纯的层面而不是对于世界万物的全面表现,基于世界原本是复杂万端、美丑交织的,著名作家、艺术家的价值正是对于丰富复杂世界的全面性表现。美丑事物不是决定表现美丑的全部因素,审美的价值也不是只能表现华美的单一性。从创作的角度来看,单纯并不存在,审美不是将毛边剔除后的主观性选择的审美,这里细微的区别是:创作不能以主观的认知来区分美丑,也就是说创作对象里一定会包含美也包含丑。我们不能一开始就把所谓的丑划出界线。按西方哲学家所说,审美其实不能抛弃审丑。表现丑的东西对于创作来说,既是为了烘托美也是为了更高地激起人们对美的崇高性的崇敬,而自然抛却丑的东西。表现丑的东西绝对不是创作不应该触及的,创作上既能表现美又能表现丑,所以此时的审美,就包含了因审丑而提升美和审美。美育要提升辨别力。在我们的创作中,一味地只去张扬虚幻的美,而躲避实际存在的各种丑恶的现象,那么创作的深浅就会有很大的差别。

同样道理,只以为对于丑恶的社会哪怕是偏僻的现象的表现,而不包含一种审美精神的观照,和对于丑恶现象存在却并非必然的认知,那么也就没有达到审美境界。从创作的角度来说,不能只能表现什么而不表现什么,只表现轻浮的美而不表现深重的丑,其实好的创作者,在后面包含的一种深重的对于美的崇高的敬仰,和由此对于丑的极度强烈的愤怒,但是他把他的崇高的审美情绪透射在无论美丑的现象之中。同样回到欣赏或者阅读、感知的角度来看,每个欣赏者喜欢或者看重创作现象里的美丑,就意味着本身都对于美丑的观念和意识的差异。好的欣赏者,既能看到丑的深处和它的内涵而摒弃,知道创作者对于表现丑是采取鄙视和反对态度,自然就能看到创造者对于美或者毁灭或者胜利,报以真正的弘扬的态度,那么这样的创作者,和这样的欣赏者之间,就达成了美的和谐和美的认知,审美正是这样实现其真正的意义。


四、费孝通箴言的中国视角

中国视角的美育,不能不想到费孝通著名的经典名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是一种辩证而多元丰富的审美认知,其自身就是一种中国特色美育观的认识。美育要建立在彼此宽容的基础上,本身就是一种美的观念的体现;美育也要具有兼容性才能普惠于大众,这是对于美的民主性的认识。但坚信美育具有提升人格、塑造人心的效用时,中国的包容满足的审美观就是一种兼收并蓄而保持一种尊严的理解。

首先,我们一定要意识到“各美其美”的基础是对事对人的尊重,也是对这个社会表现的尊重。换句话说,美的无处不在和美的各式各样的差异,构成了美的多样性、美的分歧性和美的丰富性的结合,因此,各美其美就告诉我们在美育中,要对各式各样的美,比如说自然美、艺术美、生活美等,给予多样的褒奖,而不是狭隘地用一种美的观念来贬低另一种。审美不仅是艺术审美,它的内涵还更为宽泛,也不是只有某种艺术才能造就美,排斥他方。各美其美是对美的认知的一个基础,要看到世界的多样的美:山川之美、河流之美、风吹过去的美、男性的美、女性的美,还有艺术的美、生活的美。事实上它包含了一个对于美的多样性和丰富性的认知和尊重。当各美其美的时候,这种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美。所以一种观念形态的美的认知,不可排斥差异性的美,比如说排斥不同时代的美,排斥不同民族的美,排斥男女之间对美的感知的差异性,特别是排斥不同年龄的人的美,如果自以为是地排他,本身就是不美的态度,也就难以实现美的创造和多样性尊重,如此则就没有达到对于审美很好的理解。

关于“美人之美”又是另外一个境界。一个高尚的审美家秉持自身对美的一种认知和观念,因此他会尊重别人,甚至会看到别人的细微的或者不易察觉的美的意味和美的境界,所以“美人之美”好在美他人对于美的追求和对于多样美的尊重,这时不仅仅是维护世界美的多样性,而且显示出审美者对于美的真正的高大的认识。美人之美重要的在于对于美的广阔态度,美的事物原本很多,狭隘者囿于自身偏狭画地为牢,将自己的视为美的就可能本能排斥他样的美。我们说美育需要打破偏狭,不能把自己钟爱的艺术当作天下至尊而瞧不起其他。以往有对于西洋乐优势的崇拜,于是以为民乐不登大雅之堂,显然就是偏狭。而一种自我专攻的学科自以为深入其间发现了美感,就漠视了其他等等,都是缺乏开阔的美人之美的精神。美的眼光决定对于美的发现,不能感知多样形态的美感,以为只有自己喜欢的才是美的,把自己钟爱的颜色、唱法、画作的偏重孤立化来区别,自然没有端正的美的眼光,也就不会发现其他的美。其实真的美的心态是在彼此尊重中更深地发现。世间人都有局限,也难免敝帚自珍,但保持自身独立时信任他人的追求,赞扬他人的美才能挖掘出多样差异的美的内涵。因为美人之美,也就意味着它具有各美之美和美美与共的这样一个基础。

自然我们要说到费先生所说的“美美与共”的意味,美美与共是说不同的美都有差异性,但不一的美之间一定有共振的新东西。表现可能不一样,但是美的规律、美对于人的精神世界的向上的熏染作用却一样。何况相互影响始终存在,“在人类文明发展与进步的长河里,文化总是相互传播和影响”。[3]只是各自在具体的文化情境中形成差异。人们时常叹息外国人认可的东方模特的美让我们大跌眼镜,显然不能以我们的美的标准来判断人家“奇葩”。有的国家崇尚以胖得出奇为美,自有其观念形态和文化的标准。事实上,中国在不同时期,也有环肥燕瘦的差异,汉代汉成帝皇后赵飞燕体态轻盈瘦弱,被皇帝视为最佳美人,于是一时女子纷纷束腰以求风尚。而唐代受宠爱的杨玉环却肥美丰腴,于是唐代形成从民间到艺术的肥美为尊的一时风尚。除了国别、时代,其实艺术变迁中,古典和现代之美差别很大,谨慎地判别不同表现形态十分重要。在网络时代到来后,一切传统的艺术都会遭遇到网络艺术和智能艺术可能的对峙,如何看待也将是一个难题。这里人的精神感知和时代赋予的智慧会朝着美美与共的方向去。让不同时代、不同国度、不同领域、不同形式的艺术共同存在,不以先后和曾经占有的先天优势来排斥,不能不是最好的选择。美美与共的“共”在于心态,也在于阐释,需要分析异同,寻找构成的意义,让心胸的开阔之美赋予差异性闪现其美好质地。美与美之间的和谐,是因为一定有依存于人的精神实质需要的共性,存在的异同不应当成为排斥的理由,自然我们需要以美育来解说和教育,但告诫人们,审美变化和美的核心的存在,又是因为美和美边界之间的不同表现,从而相互衬托和相互促进。

最后,中国视角最为明显的呈现是“天下大同”,它点出了我们的审美目标。审美不是为了仅仅维持某一种艺术的表现之美,而排斥其他审美,美的最高境界是天下大同,也就是说我们看到世界的多样性,但是我们也看到人类能共同地和谐相处,不断追求超越物质存在的、高尚的、直入云天的精神理想,其实就是美的追求目标。不能不提到与此相应的2008年北京奥运会有一句智慧的口号,就是这一巧妙思想的呈现——“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这句话非常之美妙。我们自然知道我们是处在同一个世界,但是我们其实也知道人们的精神情感、民族和政体的必然差异,我们似乎又并不总在同一个世界的界面上,有各式各样的侵略、战争、意识形态的纷争等。于是中国智慧犹如审美家要告诉人们:世界并不是一样的,其实似乎许多东西都不存在同一个世界,但是微妙之处就在于,物质的存在确认我们是在同一个世界,就精神的存在来说并非同一个世界。那么,转移到观念和审美上来看待它,就在淡漠差异也是承认差异的心理中,强化了“同一个世界”的精神期望,我们期望人们要有同一个梦想,这是一个高境界,我们是号召人们处在同一个物质世界里,应该站在人类的共同的理想的角度,去追求同一个梦想。而这个同一个梦想事实上就是人类大同的梦想和人性的梦想,以人类精神情感为准的梦想,难道有理由反对吗?换句话说,同一个梦想也是人人期求的审美的梦想。实际上,当我们描绘一个梦想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即使站在同一个物质世界,我们又分处于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精神理念、观念和国度里,然而我们却要去追求同一个梦想。口号是审美性的,告诉人们哪怕在不同的世界里也应该有同一个梦想。回到审美上,对于美的认知、对人性的尊重、对孩子的爱护等,就是要明知不可为而去追求实现可为的东西。我们也知道无限寻求同一个梦想是有多艰难,但是我们共同来为此努力的那种精神境界,却无比美好,确实人类可以共同共有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这似乎是悖论,却暗含着人类孜孜以求的审美境界的共同追求,由此来折射美育和艺术教育,也可作如是观。美育追求是精神境界,是形而上的一种理念,艺术教育追求的是对人的基础的物质性的掌握的技巧,但是,应该共同归向远大的目标,这就是审美感知的人性的目标。

注释:

①2016年,一个广西人因发音不准,发出“蓝瘦,香菇”其实是“难受,想哭”的意思而一时火爆,成为《咬文嚼字》公布的2016年十大流行语。

原文参考文献:

[1]侯敏.张君劢美育思想的视野和路径[J].美育学刊,2017(6):35-41。

[2]聂茂,韩旭.世界视野下的中国传统艺术境界[J].艺术百家,2017(5):128-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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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陈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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