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历史,在红墙后面变得模糊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848 次 更新时间:2010-10-07 09:41

张鸣 (进入专栏)  

破产,弥补神话的最好途径,是让原来的神走下神坛。走下神坛的神,具有人的亲切感,所犯的错误,也易于为民众所谅解。其实,今天看来,那一系列走下神坛的作品,不过是重新制造了一个人性化的神而已。 然而,神既然已经走下神坛,再给捧上另一座神坛的可能性,就不那么大了。即使有限制地开放出来的档案资料,有限制地出版的回忆录,还是给了以往完全被封闭的人们,一种不同的信息。很不合格的红墙历史叙述,也给了人们某种思考的契机,某种探索真相的冲动。即使是红墙历史叙事,也很难被局限在当局限制的尺度之内,总有些东西出乎人的意料,总有些信息能吓人一跳。一个社会,总会有些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会千方百计去探求真相。从另个角度讲,在一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里,不可能不物质主义泛滥,而物质主义最大的精神功效,就是解构崇高,过去的神话,加上神坛,都难逃被解构的命运。“领袖也是人”,既意味着领袖的错误被原谅,也意味着领袖坠落尘埃。所有的人都是图利的,所有的崇高,都是虚伪的,过去蒙上光环的政党和领袖,自然也不例外。人们在追求物质的同时,发现自己过去是被欺骗了,对付欺骗的最好策略,就是不再相信任何人,任何历史的言说。在这个过程中,过去靠领袖、政党神话搭建起来的历史,已经不再能维持得住,因此,连累意识形态也变得苍白。可是,这些年,任何一次想要重建历史神话的努力,都归于失败,甚至到后来,这种努力本身,还没发动,就自动变成了牟利的过程,比如大学近代史教材的编写,因此更增加了人们虚无感。 还好,除了故事版的历史叙事,我们的现代政治史,还有高华、杨奎松、沈志华等人的研究,而且这样的研究,越来越为人们所重视,读者在增加中。然而,以这几位为代表的现代史学学者,却痛感资料受限,研究受限的约束之苦。比起十年前,现代史的研究,受到的限制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了。正经的研究受到限制,唯一剩下的,就是纯粹官方的研究,而这样的研究现在也成果有限,那么,还能看到的,就只有红墙故事叙述了。 越是关切到自身的历史,对于执政者就越重要,这个没有问题。但是,越是重要的历史,就越要加以研究,而不能搁置起来,不讨论,甚至不闻不问。历史是绕不过去的,早晚得面对,年复一年地搁置起来,无非是做沙漠里的鸵鸟。重新清理自己的历史,是执政党面临的绕不过去的课题,只要这个党还想继续执政,就没法不面对现实。但愿,这个道理,在上面的有权有力者能早一点明白,到那时,凤凰周刊也许再做这样的题目,就会有更加可以期待的内容。

历史,在红墙后面变得模糊 张鸣 冷战时期,据说是有铁幕的,铁幕这边的情形,那边的人,包括历史学家,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凭借零星的资料,闷头胡乱猜,最高的高手,也只能猜个大概。那时候香港有个大学服务中心,专为西方的大学学者研究中国提供服务,由于离大陆近,收集资料相对方便,而且还可以就近访谈大陆那边逃过来的偷渡客,一时间,竟然成为西方研究中国的重要据点,凡是上了点年纪,有点知名度研究中国的学者,没有不在这里访问过的。可怜的人们,在篱笆的边上,探头探脑,最后也没探出个名堂。 就历史研究而言,铁幕这样的情形,其实在中国历史上一点都不稀罕。政治的中心,红墙之内,里面的生活是禁区,消息也被保密,一直都有铁幕挡着。虽然有的朝代有宫门抄和邸报,不时地公布一点大路货的奏折和诏书,但政治操作的内幕,外面的人,还真就难以了解。好些野史作者,如果不是知情者,说三道四,其实多半也是在瞎猜。即使朝代换了,宫廷档案,也只有少数官方修史者可以利用,对于民间有同好者而言,铁幕依然。 在今天,历史的范围已经相当大了,治史者对人们的吃喝拉撒,婚丧嫁娶有了更多的兴致,似乎就西方史学主流而言,政治史,已经不再时髦。中国人当然也跟着走,一窝蜂去在边角旮旯找题目。可是,中国跟西方不同,人家不热政治史,是因为政治史研究得差不多了,中国的政治史,尤其是近代的政治史,还是荒芜一片。加上民主化没有完成,人们对政治,尤其是高层政治的兴趣很浓,因此,史家的转向,跟着西方一起转向,实在没有太多的道理。 可是,没有道理,人家也转了。所以,好些政治史的探秘,尤其是高层政治的探秘,变成了文学家和业余历史爱好者的专利。道理很简单,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要供给者。加上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有的地方还是半遮半掩,但门毕竟是开了。探秘,也有了条件。核心的档案虽然还没有解密,但昔日中共的亲密盟友前苏联的档案却解密了,不仅解密,有段时间还可以成批地往外卖。我们这边的档案,虽然不解密,但可以通过某些特别的渠道,比如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党史研究室,已经这些官方研究机构服务的个人,通过他们的研究和资料整理,陆续透露出来一些,比如几位中共的领袖人物,毛、刘、周、朱、邓诸位的建国以来的文稿,年谱,以及传记这样的“文献”研究,里面都有大量新披露的档案材料。 回忆录的写作,也披露很多消息。当然,过去的大人物,写回忆录都有专门的班子,都属于官方写作。但同样是这样的官方写作,有的人的回忆录写的四平八稳,官话充斥,有的人的回忆录却能反映一些真实的内容,一些经历重大历史关头之际的真情实感,自然,也透露出不少真实的的信息。比如徐向前回忆录,薄一波回忆录都相当有价值。更有意思的是,回忆录不是大人物的专利,大狗叫,小狗也要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小人物,也要写回忆录。他们每每口无遮拦,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官方出版不了,就自己找地方印,分送友好。虽然良莠不齐,但却百花齐放,其中有些身世不凡的小人物,由于特殊的经历和背景,往往能透露出特别重要的信息。比如,陶铸的夫人曾志的回忆录,就很大胆,很值得一读。一个在延安时期在中央机关做厨子的老红军,官阶很低,但他的回忆录,却告诉我们关于延安整风时期好些别致的内幕。 当然,还有一些红墙内的消息,是一些记者,作家和爱好者从亲历者或者某些大人物的家人亲友那里挖出来的。这些消息的量非常之大,的确透露了好些内幕,但往往互相矛盾,各说各话,掺了大量的水,里面还有写作者自己的想象,甚至假造,有的人几乎全篇作假,还冒充是内部访谈。一个很知名的红墙写作的作家,接二连三被曝他的所谓作品,没有一个是访谈得来的,全是自己闭门造车的产物。然而,这样的红墙内幕,在香港的书店,随处可见。即使发表在相对严肃一点的刊物上的此类作品,同一个事情,居然可能是完全相反的面相。比如林彪北逃摔死,有的说周恩来听闻后放声大哭,有的则说是摆酒庆贺,我们信哪个呢?当然,在红墙的墙还足够高的情况下,只要这些写作的来源还比较靠谱,不是生编硬造的,都可以立存此照,聊备一说。 资料的源头多了,可说的故事,也就多了,这也是为什么当下民间的红墙历史叙事如此形式的缘故。有时,仅仅一个资料来源,就足以讲一个完整的故事,更何况,可以依赖的信息源有这样多了呢?但是,就红墙历史叙事而言,认真地多看点书,多找资料,详加类比和判断的写者并不多。很多人听风就是雨,访谈了一个人,只要这个人比较会讲故事,他的故事也就出来了。 红墙史说,鱼龙混杂却能够一直兴盛,源于需求旺盛。这几年,中国的历史写作兴旺,电视台讲史热络。大家热衷红墙,是因为红墙里住的人。这些年,中国热过清史、明史,也热过民国史,其实,最该热的,也最可能热的,就是晚近的历史,尤其是红墙里面的历史。之所以没热起来,是因为太多的政治限制。改革开放之初,我还在黑龙江的乡下,乡下的老百姓见着政治高压稍减,街谈巷议,都 张鸣

冷战时期,据说是有铁幕的,铁幕这边的情形,那边的人,包括历史学家,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凭借零星的资料,闷头胡乱猜,最高的高手,也只能猜个大概。那时候香港有个大学服务中心,专为西方的大学学者研究中国提供服务,由于离大陆近,收集资料相对方便,而且还可以就近访谈大陆那边逃过来的偷渡客,一时间,竟然成为西方研究中国的重要据点,凡是上了点年纪,有点知名度研究中国的学者,没有不在这里访问过的。可怜的人们,在篱笆的边上,探头探脑,最后也没探出个名堂。

破产,弥补神话的最好途径,是让原来的神走下神坛。走下神坛的神,具有人的亲切感,所犯的错误,也易于为民众所谅解。其实,今天看来,那一系列走下神坛的作品,不过是重新制造了一个人性化的神而已。 然而,神既然已经走下神坛,再给捧上另一座神坛的可能性,就不那么大了。即使有限制地开放出来的档案资料,有限制地出版的回忆录,还是给了以往完全被封闭的人们,一种不同的信息。很不合格的红墙历史叙述,也给了人们某种思考的契机,某种探索真相的冲动。即使是红墙历史叙事,也很难被局限在当局限制的尺度之内,总有些东西出乎人的意料,总有些信息能吓人一跳。一个社会,总会有些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会千方百计去探求真相。从另个角度讲,在一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里,不可能不物质主义泛滥,而物质主义最大的精神功效,就是解构崇高,过去的神话,加上神坛,都难逃被解构的命运。“领袖也是人”,既意味着领袖的错误被原谅,也意味着领袖坠落尘埃。所有的人都是图利的,所有的崇高,都是虚伪的,过去蒙上光环的政党和领袖,自然也不例外。人们在追求物质的同时,发现自己过去是被欺骗了,对付欺骗的最好策略,就是不再相信任何人,任何历史的言说。在这个过程中,过去靠领袖、政党神话搭建起来的历史,已经不再能维持得住,因此,连累意识形态也变得苍白。可是,这些年,任何一次想要重建历史神话的努力,都归于失败,甚至到后来,这种努力本身,还没发动,就自动变成了牟利的过程,比如大学近代史教材的编写,因此更增加了人们虚无感。 还好,除了故事版的历史叙事,我们的现代政治史,还有高华、杨奎松、沈志华等人的研究,而且这样的研究,越来越为人们所重视,读者在增加中。然而,以这几位为代表的现代史学学者,却痛感资料受限,研究受限的约束之苦。比起十年前,现代史的研究,受到的限制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了。正经的研究受到限制,唯一剩下的,就是纯粹官方的研究,而这样的研究现在也成果有限,那么,还能看到的,就只有红墙故事叙述了。 越是关切到自身的历史,对于执政者就越重要,这个没有问题。但是,越是重要的历史,就越要加以研究,而不能搁置起来,不讨论,甚至不闻不问。历史是绕不过去的,早晚得面对,年复一年地搁置起来,无非是做沙漠里的鸵鸟。重新清理自己的历史,是执政党面临的绕不过去的课题,只要这个党还想继续执政,就没法不面对现实。但愿,这个道理,在上面的有权有力者能早一点明白,到那时,凤凰周刊也许再做这样的题目,就会有更加可以期待的内容。

就历史研究而言,铁幕这样的情形,其实在中国历史上一点都不稀罕。政治的中心,红墙之内,里面的生活是禁区,消息也被保密,一直都有铁幕挡着。虽然有的朝代有宫门抄和邸报,不时地公布一点大路货的奏折和诏书,但政治操作的内幕,外面的人,还真就难以了解。好些野史作者,如果不是知情者,说三道四,其实多半也是在瞎猜。即使朝代换了,宫廷档案,也只有少数官方修史者可以利用,对于民间有同好者而言,铁幕依然。

历史,在红墙后面变得模糊 张鸣 冷战时期,据说是有铁幕的,铁幕这边的情形,那边的人,包括历史学家,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凭借零星的资料,闷头胡乱猜,最高的高手,也只能猜个大概。那时候香港有个大学服务中心,专为西方的大学学者研究中国提供服务,由于离大陆近,收集资料相对方便,而且还可以就近访谈大陆那边逃过来的偷渡客,一时间,竟然成为西方研究中国的重要据点,凡是上了点年纪,有点知名度研究中国的学者,没有不在这里访问过的。可怜的人们,在篱笆的边上,探头探脑,最后也没探出个名堂。 就历史研究而言,铁幕这样的情形,其实在中国历史上一点都不稀罕。政治的中心,红墙之内,里面的生活是禁区,消息也被保密,一直都有铁幕挡着。虽然有的朝代有宫门抄和邸报,不时地公布一点大路货的奏折和诏书,但政治操作的内幕,外面的人,还真就难以了解。好些野史作者,如果不是知情者,说三道四,其实多半也是在瞎猜。即使朝代换了,宫廷档案,也只有少数官方修史者可以利用,对于民间有同好者而言,铁幕依然。 在今天,历史的范围已经相当大了,治史者对人们的吃喝拉撒,婚丧嫁娶有了更多的兴致,似乎就西方史学主流而言,政治史,已经不再时髦。中国人当然也跟着走,一窝蜂去在边角旮旯找题目。可是,中国跟西方不同,人家不热政治史,是因为政治史研究得差不多了,中国的政治史,尤其是近代的政治史,还是荒芜一片。加上民主化没有完成,人们对政治,尤其是高层政治的兴趣很浓,因此,史家的转向,跟着西方一起转向,实在没有太多的道理。 可是,没有道理,人家也转了。所以,好些政治史的探秘,尤其是高层政治的探秘,变成了文学家和业余历史爱好者的专利。道理很简单,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要供给者。加上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有的地方还是半遮半掩,但门毕竟是开了。探秘,也有了条件。核心的档案虽然还没有解密,但昔日中共的亲密盟友前苏联的档案却解密了,不仅解密,有段时间还可以成批地往外卖。我们这边的档案,虽然不解密,但可以通过某些特别的渠道,比如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党史研究室,已经这些官方研究机构服务的个人,通过他们的研究和资料整理,陆续透露出来一些,比如几位中共的领袖人物,毛、刘、周、朱、邓诸位的建国以来的文稿,年谱,以及传记这样的“文献”研究,里面都有大量新披露的档案材料。 回忆录的写作,也披露很多消息。当然,过去的大人物,写回忆录都有专门的班子,都属于官方写作。但同样是这样的官方写作,有的人的回忆录写的四平八稳,官话充斥,有的人的回忆录却能反映一些真实的内容,一些经历重大历史关头之际的真情实感,自然,也透露出不少真实的的信息。比如徐向前回忆录,薄一波回忆录都相当有价值。更有意思的是,回忆录不是大人物的专利,大狗叫,小狗也要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小人物,也要写回忆录。他们每每口无遮拦,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官方出版不了,就自己找地方印,分送友好。虽然良莠不齐,但却百花齐放,其中有些身世不凡的小人物,由于特殊的经历和背景,往往能透露出特别重要的信息。比如,陶铸的夫人曾志的回忆录,就很大胆,很值得一读。一个在延安时期在中央机关做厨子的老红军,官阶很低,但他的回忆录,却告诉我们关于延安整风时期好些别致的内幕。 当然,还有一些红墙内的消息,是一些记者,作家和爱好者从亲历者或者某些大人物的家人亲友那里挖出来的。这些消息的量非常之大,的确透露了好些内幕,但往往互相矛盾,各说各话,掺了大量的水,里面还有写作者自己的想象,甚至假造,有的人几乎全篇作假,还冒充是内部访谈。一个很知名的红墙写作的作家,接二连三被曝他的所谓作品,没有一个是访谈得来的,全是自己闭门造车的产物。然而,这样的红墙内幕,在香港的书店,随处可见。即使发表在相对严肃一点的刊物上的此类作品,同一个事情,居然可能是完全相反的面相。比如林彪北逃摔死,有的说周恩来听闻后放声大哭,有的则说是摆酒庆贺,我们信哪个呢?当然,在红墙的墙还足够高的情况下,只要这些写作的来源还比较靠谱,不是生编硬造的,都可以立存此照,聊备一说。 资料的源头多了,可说的故事,也就多了,这也是为什么当下民间的红墙历史叙事如此形式的缘故。有时,仅仅一个资料来源,就足以讲一个完整的故事,更何况,可以依赖的信息源有这样多了呢?但是,就红墙历史叙事而言,认真地多看点书,多找资料,详加类比和判断的写者并不多。很多人听风就是雨,访谈了一个人,只要这个人比较会讲故事,他的故事也就出来了。 红墙史说,鱼龙混杂却能够一直兴盛,源于需求旺盛。这几年,中国的历史写作兴旺,电视台讲史热络。大家热衷红墙,是因为红墙里住的人。这些年,中国热过清史、明史,也热过民国史,其实,最该热的,也最可能热的,就是晚近的历史,尤其是红墙里面的历史。之所以没热起来,是因为太多的政治限制。改革开放之初,我还在黑龙江的乡下,乡下的老百姓见着政治高压稍减,街谈巷议,都 在今天,历史的范围已经相当大了,治史者对人们的吃喝拉撒,婚丧嫁娶有了更多的兴致,似乎就西方史学主流而言,政治史,已经不再时髦。中国人当然也跟着走,一窝蜂去在边角旮旯找题目。可是,中国跟西方不同,人家不热政治史,是因为政治史研究得差不多了,中国的政治史,尤其是近代的政治史,还是荒芜一片。加上民主化没有完成,人们对政治,尤其是高层政治的兴趣很浓,因此,史家的转向,跟着西方一起转向,实在没有太多的道理。

可是,没有道理,人家也转了。所以,好些政治史的探秘,尤其是高层政治的探秘,变成了文学家和业余历史爱好者的专利。道理很简单,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要供给者。加上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有的地方还是半遮半掩,但门毕竟是开了。探秘,也有了条件。核心的档案虽然还没有解密,但昔日中共的亲密盟友前苏联的档案却解密了,不仅解密,有段时间还可以成批地往外卖。我们这边的档案,虽然不解密,但可以通过某些特别的渠道,比如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党史研究室,已经这些官方研究机构服务的个人,通过他们的研究和资料整理,陆续透露出来一些,比如几位中共的领袖人物,毛、刘、周、朱、邓诸位的建国以来的文稿,年谱,以及传记这样的“文献”研究,里面都有大量新披露的档案材料。

历史,在红墙后面变得模糊 张鸣 冷战时期,据说是有铁幕的,铁幕这边的情形,那边的人,包括历史学家,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凭借零星的资料,闷头胡乱猜,最高的高手,也只能猜个大概。那时候香港有个大学服务中心,专为西方的大学学者研究中国提供服务,由于离大陆近,收集资料相对方便,而且还可以就近访谈大陆那边逃过来的偷渡客,一时间,竟然成为西方研究中国的重要据点,凡是上了点年纪,有点知名度研究中国的学者,没有不在这里访问过的。可怜的人们,在篱笆的边上,探头探脑,最后也没探出个名堂。 就历史研究而言,铁幕这样的情形,其实在中国历史上一点都不稀罕。政治的中心,红墙之内,里面的生活是禁区,消息也被保密,一直都有铁幕挡着。虽然有的朝代有宫门抄和邸报,不时地公布一点大路货的奏折和诏书,但政治操作的内幕,外面的人,还真就难以了解。好些野史作者,如果不是知情者,说三道四,其实多半也是在瞎猜。即使朝代换了,宫廷档案,也只有少数官方修史者可以利用,对于民间有同好者而言,铁幕依然。 在今天,历史的范围已经相当大了,治史者对人们的吃喝拉撒,婚丧嫁娶有了更多的兴致,似乎就西方史学主流而言,政治史,已经不再时髦。中国人当然也跟着走,一窝蜂去在边角旮旯找题目。可是,中国跟西方不同,人家不热政治史,是因为政治史研究得差不多了,中国的政治史,尤其是近代的政治史,还是荒芜一片。加上民主化没有完成,人们对政治,尤其是高层政治的兴趣很浓,因此,史家的转向,跟着西方一起转向,实在没有太多的道理。 可是,没有道理,人家也转了。所以,好些政治史的探秘,尤其是高层政治的探秘,变成了文学家和业余历史爱好者的专利。道理很简单,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要供给者。加上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有的地方还是半遮半掩,但门毕竟是开了。探秘,也有了条件。核心的档案虽然还没有解密,但昔日中共的亲密盟友前苏联的档案却解密了,不仅解密,有段时间还可以成批地往外卖。我们这边的档案,虽然不解密,但可以通过某些特别的渠道,比如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党史研究室,已经这些官方研究机构服务的个人,通过他们的研究和资料整理,陆续透露出来一些,比如几位中共的领袖人物,毛、刘、周、朱、邓诸位的建国以来的文稿,年谱,以及传记这样的“文献”研究,里面都有大量新披露的档案材料。 回忆录的写作,也披露很多消息。当然,过去的大人物,写回忆录都有专门的班子,都属于官方写作。但同样是这样的官方写作,有的人的回忆录写的四平八稳,官话充斥,有的人的回忆录却能反映一些真实的内容,一些经历重大历史关头之际的真情实感,自然,也透露出不少真实的的信息。比如徐向前回忆录,薄一波回忆录都相当有价值。更有意思的是,回忆录不是大人物的专利,大狗叫,小狗也要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小人物,也要写回忆录。他们每每口无遮拦,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官方出版不了,就自己找地方印,分送友好。虽然良莠不齐,但却百花齐放,其中有些身世不凡的小人物,由于特殊的经历和背景,往往能透露出特别重要的信息。比如,陶铸的夫人曾志的回忆录,就很大胆,很值得一读。一个在延安时期在中央机关做厨子的老红军,官阶很低,但他的回忆录,却告诉我们关于延安整风时期好些别致的内幕。 当然,还有一些红墙内的消息,是一些记者,作家和爱好者从亲历者或者某些大人物的家人亲友那里挖出来的。这些消息的量非常之大,的确透露了好些内幕,但往往互相矛盾,各说各话,掺了大量的水,里面还有写作者自己的想象,甚至假造,有的人几乎全篇作假,还冒充是内部访谈。一个很知名的红墙写作的作家,接二连三被曝他的所谓作品,没有一个是访谈得来的,全是自己闭门造车的产物。然而,这样的红墙内幕,在香港的书店,随处可见。即使发表在相对严肃一点的刊物上的此类作品,同一个事情,居然可能是完全相反的面相。比如林彪北逃摔死,有的说周恩来听闻后放声大哭,有的则说是摆酒庆贺,我们信哪个呢?当然,在红墙的墙还足够高的情况下,只要这些写作的来源还比较靠谱,不是生编硬造的,都可以立存此照,聊备一说。 资料的源头多了,可说的故事,也就多了,这也是为什么当下民间的红墙历史叙事如此形式的缘故。有时,仅仅一个资料来源,就足以讲一个完整的故事,更何况,可以依赖的信息源有这样多了呢?但是,就红墙历史叙事而言,认真地多看点书,多找资料,详加类比和判断的写者并不多。很多人听风就是雨,访谈了一个人,只要这个人比较会讲故事,他的故事也就出来了。 红墙史说,鱼龙混杂却能够一直兴盛,源于需求旺盛。这几年,中国的历史写作兴旺,电视台讲史热络。大家热衷红墙,是因为红墙里住的人。这些年,中国热过清史、明史,也热过民国史,其实,最该热的,也最可能热的,就是晚近的历史,尤其是红墙里面的历史。之所以没热起来,是因为太多的政治限制。改革开放之初,我还在黑龙江的乡下,乡下的老百姓见着政治高压稍减,街谈巷议,都

回忆录的写作,也披露很多消息。当然,过去的大人物,写回忆录都有专门的班子,都属于官方写作。但同样是这样的官方写作,有的人的回忆录写的四平八稳,官话充斥,有的人的回忆录却能反映一些真实的内容,一些经历重大历史关头之际的真情实感,自然,也透露出不少真实的的信息。比如徐向前回忆录,薄一波回忆录都相当有价值。更有意思的是,回忆录不是大人物的专利,大狗叫,小狗也要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小人物,也要写回忆录。他们每每口无遮拦,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官方出版不了,就自己找地方印,分送友好。虽然良莠不齐,但却百花齐放,其中有些身世不凡的小人物,由于特殊的经历和背景,往往能透露出特别重要的信息。比如,陶铸的夫人曾志的回忆录,就很大胆,很值得一读。一个在延安时期在中央机关做厨子的老红军,官阶很低,但他的回忆录,却告诉我们关于延安整风时期好些别致的内幕。

当然,还有一些红墙内的消息,是一些记者,作家和爱好者从亲历者或者某些大人物的家人亲友那里挖出来的。这些消息的量非常之大,的确透露了好些内幕,但往往互相矛盾,各说各话,掺了大量的水,里面还有写作者自己的想象,甚至假造,有的人几乎全篇作假,还冒充是内部访谈。一个很知名的红墙写作的作家,接二连三被曝他的所谓作品,没有一个是访谈得来的,全是自己闭门造车的产物。然而,这样的红墙内幕,在香港的书店,随处可见。即使发表在相对严肃一点的刊物上的此类作品,同一个事情,居然可能是完全相反的面相。比如林彪北逃摔死,有的说周恩来听闻后放声大哭,有的则说是摆酒庆贺,我们信哪个呢?当然,在红墙的墙还足够高的情况下,只要这些写作的来源还比较靠谱,不是生编硬造的,都可以立存此照,聊备一说。

资料的源头多了,可说的故事,也就多了,这也是为什么当下民间的红墙历史叙事如此形式的缘故。有时,仅仅一个资料来源,就足以讲一个完整的故事,更何况,可以依赖的信息源有这样多了呢?但是,就红墙历史叙事而言,认真地多看点书,多找资料,详加类比和判断的写者并不多。很多人听风就是雨,访谈了一个人,只要这个人比较会讲故事,他的故事也就出来了。

红墙史说,鱼龙混杂却能够一直兴盛,源于需求旺盛。这几年,中国的历史写作兴旺,电视台讲史热络。大家热衷红墙,是因为红墙里住的人。这些年,中国热过清史、明史,也热过民国史,其实,最该热的,也最可能热的,就是晚近的历史,尤其是红墙里面的历史。之所以没热起来,是因为太多的政治限制。改革开放之初,我还在黑龙江的乡下,乡下的老百姓见着政治高压稍减,街谈巷议,都是中南海里面的事,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生龙活虎。好些段子,好些讲者,放在今天百家讲坛都只能给他们加分,提高收视率的。当然,当年的民间讲史,都是过于纯然的民间创作,跟田里耕作的百姓,想象皇帝生活一样——大树底下乘凉,西瓜吃吃,蒲扇摇摇。折腾半天,各种故事,无非是当年宫廷里忠奸斗争的翻版,有朝里的忠臣,贤相,有奸臣乱党,汉贼不两立。但奸臣乱党恰好得到皇帝的小老婆,西宫娘娘的支持。当然,皇帝好色,偏爱西宫娘娘,纵容老丈人小舅子为非作歹,也是朝廷大乱的根源。放在当时,所谓的西宫娘娘,就是江青。四人帮中的那三位,都算是小舅子。

破产,弥补神话的最好途径,是让原来的神走下神坛。走下神坛的神,具有人的亲切感,所犯的错误,也易于为民众所谅解。其实,今天看来,那一系列走下神坛的作品,不过是重新制造了一个人性化的神而已。 然而,神既然已经走下神坛,再给捧上另一座神坛的可能性,就不那么大了。即使有限制地开放出来的档案资料,有限制地出版的回忆录,还是给了以往完全被封闭的人们,一种不同的信息。很不合格的红墙历史叙述,也给了人们某种思考的契机,某种探索真相的冲动。即使是红墙历史叙事,也很难被局限在当局限制的尺度之内,总有些东西出乎人的意料,总有些信息能吓人一跳。一个社会,总会有些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会千方百计去探求真相。从另个角度讲,在一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里,不可能不物质主义泛滥,而物质主义最大的精神功效,就是解构崇高,过去的神话,加上神坛,都难逃被解构的命运。“领袖也是人”,既意味着领袖的错误被原谅,也意味着领袖坠落尘埃。所有的人都是图利的,所有的崇高,都是虚伪的,过去蒙上光环的政党和领袖,自然也不例外。人们在追求物质的同时,发现自己过去是被欺骗了,对付欺骗的最好策略,就是不再相信任何人,任何历史的言说。在这个过程中,过去靠领袖、政党神话搭建起来的历史,已经不再能维持得住,因此,连累意识形态也变得苍白。可是,这些年,任何一次想要重建历史神话的努力,都归于失败,甚至到后来,这种努力本身,还没发动,就自动变成了牟利的过程,比如大学近代史教材的编写,因此更增加了人们虚无感。 还好,除了故事版的历史叙事,我们的现代政治史,还有高华、杨奎松、沈志华等人的研究,而且这样的研究,越来越为人们所重视,读者在增加中。然而,以这几位为代表的现代史学学者,却痛感资料受限,研究受限的约束之苦。比起十年前,现代史的研究,受到的限制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了。正经的研究受到限制,唯一剩下的,就是纯粹官方的研究,而这样的研究现在也成果有限,那么,还能看到的,就只有红墙故事叙述了。 越是关切到自身的历史,对于执政者就越重要,这个没有问题。但是,越是重要的历史,就越要加以研究,而不能搁置起来,不讨论,甚至不闻不问。历史是绕不过去的,早晚得面对,年复一年地搁置起来,无非是做沙漠里的鸵鸟。重新清理自己的历史,是执政党面临的绕不过去的课题,只要这个党还想继续执政,就没法不面对现实。但愿,这个道理,在上面的有权有力者能早一点明白,到那时,凤凰周刊也许再做这样的题目,就会有更加可以期待的内容。 现在这样解释历史的农民,已经不多了,但人们对红墙秘史的关切,却依然不衰。记得十来年前,曾有若干标明“红墙”,“中南海”字样的大块头的书,里面都是七拼八凑的内容,不犯禁,只猎奇,甚至还有些讨好,但却卖得很好。有若干书商,甚至专门靠编这种书挣钱,居然还真的挣了不少钱。应该说,今天的红墙历史,已经超越了当年的水平,很有些模样了,可信度也在增加,写者和读者在市场中的磨合,使得写史人的历史,也在进步。

但是,从本质上讲,关于现代史中的高层历史叙事,红墙里的事,越是关系重大的,还是雾里看花,有太多的朦胧之感。读的人大多想的是探秘和猎奇,写的人为的也是揭秘和猎奇。人们对于红墙之内这样一个神秘而又决定自己命运的地方,有着太多的好奇。这种好奇,本质上跟现在的人们对于皇帝,对于后妃,对于太监和宫女们的好奇,其实是一样的。凡是神秘而且尊贵的地方,总是能引起人们太多的好奇心。谁没有儿女,谁没有老婆,但红墙里的儿女和老婆,人家就感兴趣。不仅老婆孩子,连中南海里的一切,人们都兴致勃勃,吃喝拉撒,都算上。当然,对于最核心的政治决策,人们也不是不关心,只是关心也没有用,基本上没人说的清楚。

严格说,凤凰周刊组织的这组庞大的连载《红墙中南海》系列稿件,跟它的同类文章,是有点不同的。虽然说,这组稿子,还没有脱出探秘和猎奇的窠臼,好多内容,都在领袖家庭生活,中南海秘事上打转,中南海的摄影师,厨师和理发师都被纳入视野。还有现代的人们特别感兴趣的特供,也有非常厚实的一笔。不过,这组稿件,却让人感到可信,题目方方正正,行文也方方正正,无一丝类似文章中的渲染和轻佻。好多文章,都出自记者的访谈,但无论访谈对象的选择,还是访谈本身,都做得相当认真,可以看出,每次访谈,记者都做足了功课。其中的回忆录部分,也选择得比较谨慎,至少没有出现特别有争议的人物。想出“长安街政治史”这样的题目,借用长安街政治地理的变化,杂以政治风云的变迁,穿插许多编写者想表达的意思,真是用心良苦。加上有重量级的党史研究专家高华和谢春涛的加盟,使得这组文章,显得很厚重。甚至化了很大的篇幅,讨论了当代的毛泽东热的问题。让历史跟现实,在历史的叙事中,得到了某种连接。

然而,厚重和可信的红墙叙事,能说出来的新鲜事就不多。这组红墙叙事,虽然涉及的话题很多,也很刺激,但里面的基本上却都是关注这段历史的人都看过的东西,特别新鲜的刺激不多,似乎也没法多。在选材和行文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嗅出编纂者的艰辛,以及编纂本身的尴尬。毕竟,在目前这个领域具有诸多限制的年代,碰这样一个话题,还想说出点内容,还要避免此类题材常犯的轻浮病,实在是太难了。好多题材不能碰,好多访谈不能用,严肃的研究者的研究,也进不来。带着镣铐跳舞,大抵,也就能跳成这个样子了。新闻记者做历史,往往带有现实的影子,新闻的影子,在凤凰周刊的这组稿子里,我们看到过于浓烈的现实关怀,也看到这种关怀的扭曲。

显然,即使是记者们很用心的红墙叙事,也改变不了当下这类历史的通病,探秘和猎奇,依旧主宰着这个领域。对严肃问题的探讨,还没开始,也许永远都开始不了,红墙叙事,只能是故事。凤凰给人们提供了一组可信但不大刺激的故事,人们还会继续追求那些不靠谱但刺激的奇闻轶事。

历史,在红墙后面变得模糊 张鸣 冷战时期,据说是有铁幕的,铁幕这边的情形,那边的人,包括历史学家,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凭借零星的资料,闷头胡乱猜,最高的高手,也只能猜个大概。那时候香港有个大学服务中心,专为西方的大学学者研究中国提供服务,由于离大陆近,收集资料相对方便,而且还可以就近访谈大陆那边逃过来的偷渡客,一时间,竟然成为西方研究中国的重要据点,凡是上了点年纪,有点知名度研究中国的学者,没有不在这里访问过的。可怜的人们,在篱笆的边上,探头探脑,最后也没探出个名堂。 就历史研究而言,铁幕这样的情形,其实在中国历史上一点都不稀罕。政治的中心,红墙之内,里面的生活是禁区,消息也被保密,一直都有铁幕挡着。虽然有的朝代有宫门抄和邸报,不时地公布一点大路货的奏折和诏书,但政治操作的内幕,外面的人,还真就难以了解。好些野史作者,如果不是知情者,说三道四,其实多半也是在瞎猜。即使朝代换了,宫廷档案,也只有少数官方修史者可以利用,对于民间有同好者而言,铁幕依然。 在今天,历史的范围已经相当大了,治史者对人们的吃喝拉撒,婚丧嫁娶有了更多的兴致,似乎就西方史学主流而言,政治史,已经不再时髦。中国人当然也跟着走,一窝蜂去在边角旮旯找题目。可是,中国跟西方不同,人家不热政治史,是因为政治史研究得差不多了,中国的政治史,尤其是近代的政治史,还是荒芜一片。加上民主化没有完成,人们对政治,尤其是高层政治的兴趣很浓,因此,史家的转向,跟着西方一起转向,实在没有太多的道理。 可是,没有道理,人家也转了。所以,好些政治史的探秘,尤其是高层政治的探秘,变成了文学家和业余历史爱好者的专利。道理很简单,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要供给者。加上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有的地方还是半遮半掩,但门毕竟是开了。探秘,也有了条件。核心的档案虽然还没有解密,但昔日中共的亲密盟友前苏联的档案却解密了,不仅解密,有段时间还可以成批地往外卖。我们这边的档案,虽然不解密,但可以通过某些特别的渠道,比如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党史研究室,已经这些官方研究机构服务的个人,通过他们的研究和资料整理,陆续透露出来一些,比如几位中共的领袖人物,毛、刘、周、朱、邓诸位的建国以来的文稿,年谱,以及传记这样的“文献”研究,里面都有大量新披露的档案材料。 回忆录的写作,也披露很多消息。当然,过去的大人物,写回忆录都有专门的班子,都属于官方写作。但同样是这样的官方写作,有的人的回忆录写的四平八稳,官话充斥,有的人的回忆录却能反映一些真实的内容,一些经历重大历史关头之际的真情实感,自然,也透露出不少真实的的信息。比如徐向前回忆录,薄一波回忆录都相当有价值。更有意思的是,回忆录不是大人物的专利,大狗叫,小狗也要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小人物,也要写回忆录。他们每每口无遮拦,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官方出版不了,就自己找地方印,分送友好。虽然良莠不齐,但却百花齐放,其中有些身世不凡的小人物,由于特殊的经历和背景,往往能透露出特别重要的信息。比如,陶铸的夫人曾志的回忆录,就很大胆,很值得一读。一个在延安时期在中央机关做厨子的老红军,官阶很低,但他的回忆录,却告诉我们关于延安整风时期好些别致的内幕。 当然,还有一些红墙内的消息,是一些记者,作家和爱好者从亲历者或者某些大人物的家人亲友那里挖出来的。这些消息的量非常之大,的确透露了好些内幕,但往往互相矛盾,各说各话,掺了大量的水,里面还有写作者自己的想象,甚至假造,有的人几乎全篇作假,还冒充是内部访谈。一个很知名的红墙写作的作家,接二连三被曝他的所谓作品,没有一个是访谈得来的,全是自己闭门造车的产物。然而,这样的红墙内幕,在香港的书店,随处可见。即使发表在相对严肃一点的刊物上的此类作品,同一个事情,居然可能是完全相反的面相。比如林彪北逃摔死,有的说周恩来听闻后放声大哭,有的则说是摆酒庆贺,我们信哪个呢?当然,在红墙的墙还足够高的情况下,只要这些写作的来源还比较靠谱,不是生编硬造的,都可以立存此照,聊备一说。 资料的源头多了,可说的故事,也就多了,这也是为什么当下民间的红墙历史叙事如此形式的缘故。有时,仅仅一个资料来源,就足以讲一个完整的故事,更何况,可以依赖的信息源有这样多了呢?但是,就红墙历史叙事而言,认真地多看点书,多找资料,详加类比和判断的写者并不多。很多人听风就是雨,访谈了一个人,只要这个人比较会讲故事,他的故事也就出来了。 红墙史说,鱼龙混杂却能够一直兴盛,源于需求旺盛。这几年,中国的历史写作兴旺,电视台讲史热络。大家热衷红墙,是因为红墙里住的人。这些年,中国热过清史、明史,也热过民国史,其实,最该热的,也最可能热的,就是晚近的历史,尤其是红墙里面的历史。之所以没热起来,是因为太多的政治限制。改革开放之初,我还在黑龙江的乡下,乡下的老百姓见着政治高压稍减,街谈巷议,都

在资料和题材双重限制下出现的红墙历史叙事,大概也只能是故事,有的故事,刺激,但真假莫辩,有的故事靠谱,但老生常谈。无论那一种,它们的功能,只能解构,而无法重建。这样的东西看多了,固然有时能增加一点不确定的历史知识,但时间长了,却每每造成人们的历史虚无感。让人感觉真像无从知晓,言说无从信任,在这种虚无中,即使是红墙历史,也会变成搞笑的材料,变成一种周星驰大话西游式的无厘头。

是中南海里面的事,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生龙活虎。好些段子,好些讲者,放在今天百家讲坛都只能给他们加分,提高收视率的。当然,当年的民间讲史,都是过于纯然的民间创作,跟田里耕作的百姓,想象皇帝生活一样——大树底下乘凉,西瓜吃吃,蒲扇摇摇。折腾半天,各种故事,无非是当年宫廷里忠奸斗争的翻版,有朝里的忠臣,贤相,有奸臣乱党,汉贼不两立。但奸臣乱党恰好得到皇帝的小老婆,西宫娘娘的支持。当然,皇帝好色,偏爱西宫娘娘,纵容老丈人小舅子为非作歹,也是朝廷大乱的根源。放在当时,所谓的西宫娘娘,就是江青。四人帮中的那三位,都算是小舅子。 现在这样解释历史的农民,已经不多了,但人们对红墙秘史的关切,却依然不衰。记得十来年前,曾有若干标明“红墙”,“中南海”字样的大块头的书,里面都是七拼八凑的内容,不犯禁,只猎奇,甚至还有些讨好,但却卖得很好。有若干书商,甚至专门靠编这种书挣钱,居然还真的挣了不少钱。应该说,今天的红墙历史,已经超越了当年的水平,很有些模样了,可信度也在增加,写者和读者在市场中的磨合,使得写史人的历史,也在进步。 但是,从本质上讲,关于现代史中的高层历史叙事,红墙里的事,越是关系重大的,还是雾里看花,有太多的朦胧之感。读的人大多想的是探秘和猎奇,写的人为的也是揭秘和猎奇。人们对于红墙之内这样一个神秘而又决定自己命运的地方,有着太多的好奇。这种好奇,本质上跟现在的人们对于皇帝,对于后妃,对于太监和宫女们的好奇,其实是一样的。凡是神秘而且尊贵的地方,总是能引起人们太多的好奇心。谁没有儿女,谁没有老婆,但红墙里的儿女和老婆,人家就感兴趣。不仅老婆孩子,连中南海里的一切,人们都兴致勃勃,吃喝拉撒,都算上。当然,对于最核心的政治决策,人们也不是不关心,只是关心也没有用,基本上没人说的清楚。 严格说,凤凰周刊组织的这组庞大的连载《红墙中南海》系列稿件,跟它的同类文章,是有点不同的。虽然说,这组稿子,还没有脱出探秘和猎奇的窠臼,好多内容,都在领袖家庭生活,中南海秘事上打转,中南海的摄影师,厨师和理发师都被纳入视野。还有现代的人们特别感兴趣的特供,也有非常厚实的一笔。不过,这组稿件,却让人感到可信,题目方方正正,行文也方方正正,无一丝类似文章中的渲染和轻佻。好多文章,都出自记者的访谈,但无论访谈对象的选择,还是访谈本身,都做得相当认真,可以看出,每次访谈,记者都做足了功课。其中的回忆录部分,也选择得比较谨慎,至少没有出现特别有争议的人物。想出“长安街政治史”这样的题目,借用长安街政治地理的变化,杂以政治风云的变迁,穿插许多编写者想表达的意思,真是用心良苦。加上有重量级的党史研究专家高华和谢春涛的加盟,使得这组文章,显得很厚重。甚至化了很大的篇幅,讨论了当代的毛泽东热的问题。让历史跟现实,在历史的叙事中,得到了某种连接。 然而,厚重和可信的红墙叙事,能说出来的新鲜事就不多。这组红墙叙事,虽然涉及的话题很多,也很刺激,但里面的基本上却都是关注这段历史的人都看过的东西,特别新鲜的刺激不多,似乎也没法多。在选材和行文的字里行间,我们可以嗅出编纂者的艰辛,以及编纂本身的尴尬。毕竟,在目前这个领域具有诸多限制的年代,碰这样一个话题,还想说出点内容,还要避免此类题材常犯的轻浮病,实在是太难了。好多题材不能碰,好多访谈不能用,严肃的研究者的研究,也进不来。带着镣铐跳舞,大抵,也就能跳成这个样子了。新闻记者做历史,往往带有现实的影子,新闻的影子,在凤凰周刊的这组稿子里,我们看到过于浓烈的现实关怀,也看到这种关怀的扭曲。 显然,即使是记者们很用心的红墙叙事,也改变不了当下这类历史的通病,探秘和猎奇,依旧主宰着这个领域。对严肃问题的探讨,还没开始,也许永远都开始不了,红墙叙事,只能是故事。凤凰给人们提供了一组可信但不大刺激的故事,人们还会继续追求那些不靠谱但刺激的奇闻轶事。 在资料和题材双重限制下出现的红墙历史叙事,大概也只能是故事,有的故事,刺激,但真假莫辩,有的故事靠谱,但老生常谈。无论那一种,它们的功能,只能解构,而无法重建。这样的东西看多了,固然有时能增加一点不确定的历史知识,但时间长了,却每每造成人们的历史虚无感。让人感觉真像无从知晓,言说无从信任,在这种虚无中,即使是红墙历史,也会变成搞笑的材料,变成一种周星驰大话西游式的无厘头。 虽然说,现在管理的出版当局,给了人们一点写作以往高层历史的自由,但却没有同步开放档案,人们可以写的题材,也受到严格的限制,某些历史的阴暗面,还是不能碰的禁区。这样的阴暗面,在某些部门或者某些人眼里,1949年以后的共和国历史上,实在也是太多了一点。有时人们可能会利用某些手段,迂回地涉猎一点,但还是说不清道不明。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对过去高层历史吗,高层历史人物的开禁,在很大程度上,跟当局有意要领袖人物走下神坛有关。文革结束,造神的过程趋于 虽然说,现在管理的出版当局,给了人们一点写作以往高层历史的自由,但却没有同步开放档案,人们可以写的题材,也受到严格的限制,某些历史的阴暗面,还是不能碰的禁区。这样的阴暗面,在某些部门或者某些人眼里,1949年以后的共和国历史上,实在也是太多了一点。有时人们可能会利用某些手段,迂回地涉猎一点,但还是说不清道不明。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对过去高层历史吗,高层历史人物的开禁,在很大程度上,跟当局有意要领袖人物走下神坛有关。文革结束,造神的过程趋于破产,弥补神话的最好途径,是让原来的神走下神坛。走下神坛的神,具有人的亲切感,所犯的错误,也易于为民众所谅解。其实,今天看来,那一系列走下神坛的作品,不过是重新制造了一个人性化的神而已。

破产,弥补神话的最好途径,是让原来的神走下神坛。走下神坛的神,具有人的亲切感,所犯的错误,也易于为民众所谅解。其实,今天看来,那一系列走下神坛的作品,不过是重新制造了一个人性化的神而已。 然而,神既然已经走下神坛,再给捧上另一座神坛的可能性,就不那么大了。即使有限制地开放出来的档案资料,有限制地出版的回忆录,还是给了以往完全被封闭的人们,一种不同的信息。很不合格的红墙历史叙述,也给了人们某种思考的契机,某种探索真相的冲动。即使是红墙历史叙事,也很难被局限在当局限制的尺度之内,总有些东西出乎人的意料,总有些信息能吓人一跳。一个社会,总会有些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会千方百计去探求真相。从另个角度讲,在一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里,不可能不物质主义泛滥,而物质主义最大的精神功效,就是解构崇高,过去的神话,加上神坛,都难逃被解构的命运。“领袖也是人”,既意味着领袖的错误被原谅,也意味着领袖坠落尘埃。所有的人都是图利的,所有的崇高,都是虚伪的,过去蒙上光环的政党和领袖,自然也不例外。人们在追求物质的同时,发现自己过去是被欺骗了,对付欺骗的最好策略,就是不再相信任何人,任何历史的言说。在这个过程中,过去靠领袖、政党神话搭建起来的历史,已经不再能维持得住,因此,连累意识形态也变得苍白。可是,这些年,任何一次想要重建历史神话的努力,都归于失败,甚至到后来,这种努力本身,还没发动,就自动变成了牟利的过程,比如大学近代史教材的编写,因此更增加了人们虚无感。 还好,除了故事版的历史叙事,我们的现代政治史,还有高华、杨奎松、沈志华等人的研究,而且这样的研究,越来越为人们所重视,读者在增加中。然而,以这几位为代表的现代史学学者,却痛感资料受限,研究受限的约束之苦。比起十年前,现代史的研究,受到的限制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了。正经的研究受到限制,唯一剩下的,就是纯粹官方的研究,而这样的研究现在也成果有限,那么,还能看到的,就只有红墙故事叙述了。 越是关切到自身的历史,对于执政者就越重要,这个没有问题。但是,越是重要的历史,就越要加以研究,而不能搁置起来,不讨论,甚至不闻不问。历史是绕不过去的,早晚得面对,年复一年地搁置起来,无非是做沙漠里的鸵鸟。重新清理自己的历史,是执政党面临的绕不过去的课题,只要这个党还想继续执政,就没法不面对现实。但愿,这个道理,在上面的有权有力者能早一点明白,到那时,凤凰周刊也许再做这样的题目,就会有更加可以期待的内容。

然而,神既然已经走下神坛,再给捧上另一座神坛的可能性,就不那么大了。即使有限制地开放出来的档案资料,有限制地出版的回忆录,还是给了以往完全被封闭的人们,一种不同的信息。很不合格的红墙历史叙述,也给了人们某种思考的契机,某种探索真相的冲动。即使是红墙历史叙事,也很难被局限在当局限制的尺度之内,总有些东西出乎人的意料,总有些信息能吓人一跳。一个社会,总会有些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会千方百计去探求真相。从另个角度讲,在一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里,不可能不物质主义泛滥,而物质主义最大的精神功效,就是解构崇高,过去的神话,加上神坛,都难逃被解构的命运。“领袖也是人”,既意味着领袖的错误被原谅,也意味着领袖坠落尘埃。所有的人都是图利的,所有的崇高,都是虚伪的,过去蒙上光环的政党和领袖,自然也不例外。人们在追求物质的同时,发现自己过去是被欺骗了,对付欺骗的最好策略,就是不再相信任何人,任何历史的言说。在这个过程中,过去靠领袖、政党神话搭建起来的历史,已经不再能维持得住,因此,连累意识形态也变得苍白。可是,这些年,任何一次想要重建历史神话的努力,都归于失败,甚至到后来,这种努力本身,还没发动,就自动变成了牟利的过程,比如大学近代史教材的编写,因此更增加了人们虚无感。

还好,除了故事版的历史叙事,我们的现代政治史,还有高华、杨奎松、沈志华等人的研究,而且这样的研究,越来越为人们所重视,读者在增加中。然而,以这几位为代表的现代史学学者,却痛感资料受限,研究受限的约束之苦。比起十年前,现代史的研究,受到的限制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了。正经的研究受到限制,唯一剩下的,就是纯粹官方的研究,而这样的研究现在也成果有限,那么,还能看到的,就只有红墙故事叙述了。

越是关切到自身的历史,对于执政者就越重要,这个没有问题。但是,越是重要的历史,就越要加以研究,而不能搁置起来,不讨论,甚至不闻不问。历史是绕不过去的,早晚得面对,年复一年地搁置起来,无非是做沙漠里的鸵鸟。重新清理自己的历史,是执政党面临的绕不过去的课题,只要这个党还想继续执政,就没法不面对现实。但愿,这个道理,在上面的有权有力者能早一点明白,到那时,凤凰周刊也许再做这样的题目,就会有更加可以期待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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