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叶新:尊严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9403 次 更新时间:2008-06-17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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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叶新 (进入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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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

编剧:沙叶新

※本剧纯属虚构,如与现实生活中的某人或某事有所相似,当是巧合。还因为艺术上的原因,本剧所涉及到的美国的司法制度、诉讼程序等等也不尽符合美国的现行情况;有些情节和人物如在排演时有所困难,也可删去,如剧中的陪审团以及狗等。特此声明。

人物:

金小雪 中国留美学生,儿童教育硕士

余秀秀 护士,金小雪的女友

爱德华 曼哈顿的银行家

露意莎 爱德华的母亲

女管家 墨西哥人

汤 姆 金小雪的指定律师。

齐总裁 TNT律师介绍中心总裁

杜律师 律师

约 翰 警察

霍蒙德 爱德华的律师

艾布特 爱德华的律师

亚岱尔 爱德华的律师

鲍威尔 医生

法官A

女法官B

乔治•陈 法官

芭芭拉 黑人女法官

这是一出适合在小剧场里演出的话剧。

整个剧场是法庭。演出区布置成法庭的审判区,有法官席、陪审席、原告席、被告席等;观众席当然就成了旁听席。以后随着剧情的变化,演出区的环境肯定会有所改变,可能是卧室,可能是客厅,可能是办公室,可能是咖啡馆。但不论剧情和环境有怎样变化,本编剧希望法庭这一形象在任何场景中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开场时:

法官席和陪审席上空无一人,此刻法官和陪审团的成员正在法庭后边的会议室里磋商。

原告席上坐着原告金小雪,她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两眼呆滞,惶忽而忧郁。在她的身旁坐着的是法庭为她指定的律师汤姆,他的肘关节支撑在桌面上,掌心扶着头,手指插在头发里,显得疲慵不堪。

被告席上只有一人,他是被告爱德华的代理律师霍蒙德。他的屁股靠在桌子边,两腿交叉,两手抱在胸前,看了看手表,显得悠然自得。

金小雪的女友余秀秀坐在旁听席里,爱德华的母亲露意莎坐在旁听席的另一边。此刻观众还不认识他们。他们和所有的旁听者一样都在等待着审理结果。

电视台的华裔女记者从旁听席的过道走到原告席,对金小雪进行采访,后面跟着摄像和灯光。

〔纽约初级法庭。

女记者:金小姐……

〔金小雪一惊,用手臂挡着灯光。

汤 姆:对不起,金小姐身体不好。

女记者:那……汤姆先生,可不可以请您谈一谈?

汤 姆:我要说的刚才在法庭调查和辩论的时候都代表我的当事人说了。

女记者:那您能不能对庭审结果作个预测?

汤 姆:不用预测了,一会儿就知道了。

〔女记者走向被告席。

女记者:霍蒙德先生,您好!

霍蒙德:您好!

女记者:请问,您的当事人爱德华先生下次会出庭吗?

霍蒙德:爱德华先生?

女记者:是的,他下次会出庭吗?

霍蒙德:还会有下次吗?

女记者:您是说,这场官司初审就可以结束了?

霍蒙德:这场官司根本就不应该开始!

女记者: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您的话,您是说这场官司从一开始您的当事人就赢定了?

霍蒙德:我想等会儿法官先生会给你一个不会让所有的人失望的答案,当然除原告之外。

〔女记者走向旁听席,采访观众。采访对象可以任意选择,但暂时不要采访坐在观众席中的余秀秀、露意莎。所提的问题除了可以提一些和本案有关的问题,如:“你对这个案子了解吗?”、“你认为法庭会公正判决吗?”等等之外,还可以提些一般性的问题,如:“你打过官司吗?”、“你对司法的公正性怎么看?”等等。

〔记者采访观众的时间长短,根据当时的气氛而定。如气氛热烈,可适当延长一些时间。

〔法官A、审判员、书记员以及陪审团成员上场。

〔全体(包括所有观众)起立。

〔法官A等各就各位。

〔全体坐下。

〔法官A和陪审团的团长交换了一下眼色。

法官A:本法官现在宣布庭审结果。

〔金小雪、汤姆、霍蒙德从座位上站起。

法官A:经过刚才法庭调查和控辩双方的辩论,又根据陪审团会议的一致意见,现本庭裁定:金小雪小姐状告爱德华先生故意伤害一案,由于证据不足,控告理由不充分,本庭裁定驳回金小雪小姐的起诉。

金小雪:(神色恍忽,几乎是自语)不,不,不,不……我要上诉!我要上诉!

〔金小雪一阵昏眩,瘫倒在地上。

〔余秀秀从观众席中冲向原告席,扶起金小雪。

余秀秀:(惊呼)小雪!

〔记者连忙上前将摄像机镜头对着金小雪。

〔突然,露意莎在座位上站起,大笑。

〔摄像机和灯光又连忙对准露意莎。

〔露意莎继续歇斯底里地大笑,这个笑声给人有恐怖之感。

〔露意莎家的客厅。

〔露意莎的笑声在继续。

〔露意莎此时正在家中辞退女管家。

露意莎:(大笑)管家小姐,你难不倒我。这是在美国,不是在你们墨西哥。我坦率地告诉你,你前天提出辞职,我昨天就在纽约10家报纸登了招聘广告,当天就收到几十个应聘电话,我已经挑选了一个,约好今天下午5点就来面试。(看表)哦,也许这会儿正在门外等着哩。这是你21天半的工资。我们两清了。

〔女管家接过钱,数了数。

露意莎:请马上离开!

女管家:我不会多留一分钟。

〔女管家拎起行李包转身离开,不小心将茶几上的玻璃杯碰翻在地,打碎了。

〔露意莎狠狠地盯着女管家。

女管家:对不起!

〔女管家连忙放下行李包,拾起碎片,欲走。

露意莎:等等!

〔女管家意识到了,于是拿出一美元给露意莎。

露意莎:1美元25美分。

〔女管家又给了露意莎25美分的硬币。

〔露意莎家的门内和门外。

〔余秀秀和金小雪在门口等候,看表。

〔金小雪看表。

余秀秀:我说来早了吧。

〔金小雪神情显得不安。

余秀秀:你……不舒服?

金小雪:有点紧张……

余秀秀:紧张什么?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的儿子是银行家,很有钱。你看,这个地方,是纽约最富有人住的,我怕我……

余秀秀:别怕,有我陪着你呢。

〔女管家从露意莎家出来。

〔露意莎在门内,透过猫眼在看外面。

余秀秀:请问,这是露意莎太太家吧?

女管家:是的。你们……来当管家?

〔金小雪点点头。

女管家:(笑)今年的第16个,祝你们好运!

〔女管家离去。

〔余秀秀和金小雪面面相觑,目送着女管家。

〔露意莎继续透过门上的猫眼在看金小雪和余秀秀。

金小雪:(看表)时间到了。

余秀秀:按铃吧。

金小雪:(欲按又止)你按。

余秀秀:嗨!

〔余秀秀走到门前,举手欲按门铃。

〔一直站在门里边的露意莎还未等到余秀秀按门铃,就突然将门打开。

〔金小雪和余秀秀一惊。

露意莎:(看表)5点正。

余秀秀:是露意莎太太吗?

露意莎:是的。

余秀秀:我们是来面试的。

露意莎:我只需要一个管家,你们二位谁是的?

金小雪:我。

露意莎:(对金小雪)请进!

〔金小雪进门。

〔余秀秀跟进,被露意莎挡住。

露意莎:你别!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她是陪我来的。

余秀秀:我是她的朋友。

露意莎:我家不是会见朋友的地方,请等在外面!

余秀秀:(气愤地一把将金小雪拉了出来)走!

〔金小雪被余秀秀拉到门外。

〔露意莎也不关门,就站在门边看着金小雪和余秀秀。

金小雪:(为难地)怎么了?

余秀秀:回去!

金小雪:哦……现在这种管家的活很难找……秀秀,你先回去吧,好吗?

余秀秀:(不满地)哼,当心给狼外婆吃了!

〔余秀秀掉头就走。

金小雪:秀秀!

〔传来轿车的启动和远去的声音。

露意莎:请进吧?

〔金小雪转身向露意莎。

〔露意莎家的客厅。

〔金小雪随露意莎来到客厅。

〔露意莎径直坐在一张高背椅上,却让金小雪站着。

〔露意莎打量着金小雪,半晌都不说话。

〔金小雪被她打量得很不自在。

露意莎:(好像有些满意的样子)你叫……你叫什么名字了?

金小雪:金小雪。

露意莎:哦,是的。CHESHIRE……CHESHIRE?这是英国的地名。

金小雪:不是CHESHIRE,是金小雪。

露意莎:中国人的名字太难叫了,我可不打算为了聘用你而去学中文。

金小雪:我有英文名字,叫ANGEL。

露意莎:ANGEL?

金小雪:是的。

露意莎: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金小雪:我喜欢。

露意莎:可对你不合适。

金小雪:为什么?

露意莎:ANGEL是天使,是守护神,是安琪儿,这是我们美国人的名字,你们中国人不能叫!

〔金小雪愣住了。

金小雪:不……

露意莎:(不容争辩地)这样吧,我叫你时候就摇铃。

金小雪:(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摇铃!

〔露意莎拿起身边的铃铛摇了摇。

〔一条贵妇犬听到铃声之后立即从不知什么地方跑了进来,跳在露意莎的怀里撒娇。

露意莎:ABEL多可爱,我一摇铃她就立即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希望你也能这样。

金小雪:(尽量克制地)我……我不是狗,我有名字。

露意莎:狗比人听话,ABEL就从来不跟我顶嘴。

〔金小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露意莎:我对你很满意,这很不容易,我真的很满意。(取出一张合同,也是不由分说地)签合同吧。

金小雪:签合同?现在就签?

露意莎:当然。

金小雪:不……我……考虑一下……

露意莎:你不愿意?

金小雪:不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露意莎太太,您……您怎么不问我满意不满意?

露意莎:有必要问吗?到我这样的人家,给我这样的人做管家,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事;你一个中国人,怎么会拒绝?我家就我一个人,儿子爱德华住在曼哈顿。家务事情很少,平时就是买菜烧饭、洗烫衣服、清扫房间这样一些简单事情。我给的工资很高,每个月2000美元,并且是现金,连税都不用缴,还包吃包住,你会不满意?

〔露意莎说完之后又大笑,笑得仍旧让人害怕。

露意莎:(把合同递给金小雪)喏!

〔金小雪接过合同,心绪很乱,注意力不集中,翻来复去,看不进去。

露意莎:怎么了?

金小雪:哦,没什么……

露意莎:那就签字吧。

〔金小雪签字。

露意莎:从现在起,你就开始上班了。

金小雪:现在就上班?

露意莎:合同自签订时起,立即生效,谁也不能违反合同。你的工资是从签订合同的时候开始计算的,你也应该是从现在开始上班。

金小雪:我总得回去拿点东西。

露意莎:等今天晚上我睡了,你下班之后再去拿。

〔金小雪无言地点点头。

露意莎:先参观一下我的家,熟悉一下环境。这是客厅。

〔工人房。

〔露意莎领金小雪进来。

露意莎:这是你的房间。

金小雪:谢谢!

〔花园。

〔露意莎领金小雪过来。

露意莎:这是花园。那边的湖泊和小岛都是属于我的。

金小雪:哦!

〔厨房。

〔露意莎领金小雪进来。

露意莎:这是厨房。我每天5点半吃晚餐。我的晚餐很简单。一块牛排,一杯苹果汁,一个面包,一盘色拉就可以了。(看表)哦,5点半了。

金小雪:现在要吃吗?

露意莎:好吧。

金小雪:我给您准备。

露意莎:冰箱在那边。

金小雪:您先坐下吧,一会儿就好。

〔露意莎坐在餐桌边。

〔金小雪打开冰箱,取出食物,为露意莎搅拌色拉、炸牛排。

〔露意莎在看金小雪干活。

露意莎:你好像很会做菜。

金小雪:(边干活边答话)我在餐馆打过工,中餐馆、西餐馆都做过。

露意莎:哦。来美国几年了?

金小雪:两年。

露意莎:在哪个大学?

金小雪:纽约州立大学。

露意莎:什么专业?

金小雪:儿童教育。

露意莎:儿童教育?

金小雪:是的。

〔金小雪给露意莎摆好餐具,将已搅拌好的色拉端到桌上,倒了一杯苹果汁,拿过面包,这一切都做得很麻利,很熟练。

金小雪:您先吃起来。牛排一会儿就好。您要老一点,还是嫩一点?

露意莎:嫩一点。

金小雪:好。

〔露意莎进餐。

〔金小雪将牛排端了过来。

金小雪:您看行吗?

金小雪:(咬了一口牛排)嗯,可以。

〔露意莎继续进餐。

〔金小雪站在一旁伺候着。

露意莎:吃不下了。

金小雪:我烧的不好?

露意莎:我今天胃口不好。

〔金小雪收拾剩下的面包和菜。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垃圾筒在哪儿?

露意莎:在水池下面。你要干吗?

金小雪:(指剩下的食物)把这倒了。

露意莎:这还能吃。

金小雪:那也好,给您留着。

露意莎:不,你吃。

金小雪:我吃?

露意莎:你不是还没吃晚饭吗?

金小雪:是的,我……

露意莎:我剩下的你都可以吃。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

露意莎:怎么?

金小雪:我……

露意莎:快吃吧,吃完了好作别的事。

金小雪:好,我吃……(勉强地吃了几口)我……我吃不下了。

〔金小雪收拾剩下的食物,准备倒掉。

露意莎:还有剩的?

金小雪:是的。

露意莎:你拿过来。

〔金小雪将一盘子剩下的食物递给露意莎。

〔露意莎从柜子里取出一贯搅拌器,打开盖子,将盘子里剩下的饭菜倒在里面。

露意莎:你过来!

〔金小雪走了过来。

露意莎:你按这个按纽!

〔金小雪按照露意莎的吩咐按动搅拌器上的按纽。

〔搅拌器旋转,里面食物被搅碎。

露意莎:倒出来!

〔金小雪将搅碎的食物倒进一个容器。

露意莎:放到冰箱里。

金小雪:干什么?

露意莎:下次再吃。

金小雪:给小狗吃?

露意莎:不,给你吃。合同上不是规定我要提供你三顿伙食吗?

金小雪:啊!

〔露意莎离去。

〔金小雪站在原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余秀秀的家。当天晚上。

〔金小雪在吃饭,狼吞虎咽。

〔余秀秀在一旁看着她。

余秀秀:你到底有没有吃过晚饭?

金小雪:吃过、吃过……

余秀秀:那怎么饿成这样?

金小雪:饭量变大了嘛……

余秀秀:决定在露意莎太太家做了?

金小雪:合同都签了。

余秀秀:印象怎么样?

金小雪:才一个晚上,还谈不上什么印象。

余秀秀:初步感觉呢?

金小雪:嗯……她好像和美国一般的老太太有些不大一样。

余秀秀:怎么个不一样?

金小雪:有点……

余秀秀:有点什么?

金小雪:有点怪。

余秀秀:是嘛,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陪你去,她竟然不让我进去,哪有这样不讲礼貌老太太!小雪,你要当心点,这个老太太肯定难伺候!

余秀秀:她常年都是一个人,孤独、寂寞,和外界、和别人缺少沟通,就难免有些怪癖。我刚来,她对我还不了解,也还没建立感情嘛……

余秀秀:什么、什么?你还想跟这个怪怪的外国老太太建立感情?

金小雪:人总是有感情的嘛!

余秀秀:你怎么还这么傻?什么感情?纯粹是雇佣关系。她给你钱,你给她干活。合同期满了,拜拜,谁还认识谁?我看呀,你做两天试试,不行,就炒她的鱿鱼。

金小雪:2000美元哩,谁舍得!

余秀秀:有什么舍不得?

金小雪:你不一样,你在医院有正式工作,我还得靠这点钱吃饭交学费哩。这比打餐馆强多了!哦,(拿起收拾好的小皮箱和一个行李包)我得走了,回去太晚不好。

余秀秀:多保重!

金小雪:放心,有合同哩。再说就是她怪,有点歇斯底里,我也能改造她。我是学教育的!

余秀秀:你是儿童教育,不一样。

金小雪:教育原理是一样的,只要多给些关心,多给予点爱,不论老人和孩子都可以沟通,都可以友好相处。

余秀秀:好,祝你的爱的教育取得成功!

〔金小雪离去。

〔露意莎家的客厅。

〔露意莎抱着贵妇犬ABEL在摇铃。见无人来,便继续摇铃,越摇越响。

〔金小雪匆匆赶来。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您叫我?

露意莎:ABEL都已经来了三分钟了,你怎么才来?

金小雪:对不起,我……我在我的洗手间。

露意莎:那是你的事。在任何情况之下,我一摇铃,你必须尽快赶到。

金小雪:是。您有什么事吗?

露意莎:你回洗手间去!

金小雪:回洗手间?

露意莎:是的!

〔金小雪退下。

〔露意莎看表,并逗ABEL玩。然后突然摇铃。

〔金小雪跑上。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

露意莎:(看表)嗯。再来一遍。

金小雪:什么?

露意莎:你再回到洗手间。

金小雪:再回去?

露意莎:是的。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

露意莎:回去!

〔金小雪离去,又转过身来。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

露意莎:回去!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虽然我来晚了,可我已经向您道歉了。我知道您在生我的气,可我会让您高兴的……

露意莎:你会让我高兴?

金小雪:我……我会唱歌,还会跳舞。

露意莎:唱歌?跳舞?

金小雪:我小时候是少年宫歌舞队的。

露意莎:专业的?

金小雪:(兴致勃勃地)不,业余的。不过,比专业的差不了多少。我唱个歌,你听听?嗯……中国民歌。

〔露意莎不置可否。

〔金小雪径直唱了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身旁,

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露意莎轻轻地鼓了几下掌。

〔金小雪大喜过望。

金小雪:你喜欢?

露意莎:(冷冷地)你为什么一定要唱歌给我听?

金小雪:不是一定,我只是为了要让您高兴。

露意莎:你为什么要让我高兴?

金小雪:让您高兴不好吗?

露意莎:我怀疑你的动机。

金小雪:(万万没想到)我的天呀!……没关系,日久见人心。

露意莎:你说什么?

金小雪:我是说,时间长了,您就会明白的。

露意莎:我要吃午餐了。

金小雪:好,我马上给您准备。

露意莎:你先吃。

金小雪:您先吃吧。

露意莎:不,我要你先吃。

金小雪:(无所适从)我……

露意莎:我要看你吃!

金小雪:(尽量忍让地)看我吃?

露意莎:冰箱里还有你昨天剩下的。

金小雪:是您剩下的。

露意莎:可你吃了,你没吃完,还是你剩下的。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从冰箱里拿出取出搅碎的糊状食物,用勺子舀了一点)您看,都成“浆糊”了,我已经吃了几顿了,我实在是吃不下去。

露意莎:吃不下去?

金小雪:我的胃不好,要吐。

露意莎:那你打算怎么办?

金小雪:我去买快餐。

露意莎:买快餐?谁付钱?

金小雪:我自己付钱。

露意莎:不,合同上规定是我负责你的伙食的,我可不愿意人们说我不履行合同。这样吧,你先付,我以后在付你工资的时候一同给你。

金小雪:好吧。

〔金小雪离去。

〔快餐店。

〔金小雪在买快餐。

店员:小姐,要什么?

金小雪:炸鸡腿。

店员:几个?

金小雪:一个。

〔店员将炸鸡腿给金小雪。

店员:给您。还要什么?

金小雪:嗯……再来一个吧。

店员:好。

〔店员又拿了一个鸡腿给金小雪。

〔金小雪付钱。

店员:谢谢!

〔金小雪离去。

〔露意莎家的餐厅。

〔金小雪拿了快餐盒回来。

露意莎:买回来了?

金小雪:嗯。

露意莎:买了什么?

金小雪:炸鸡腿。

看露意莎:多少钱?

金小雪:7美元。

露意莎:这么贵?

金小雪:我买了两个。

露意莎:一个还不够,还买两个?

金小雪:我昨天到现在都没好好吃过。

露意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虐待了你?

金小雪:我没这样说,我只是觉得这里伙食不太好……

露意莎:所以你要买炸鸡腿来和我提供给你伙食做个对比,以此来羞辱我?

金小雪:我没这个意思。

露意莎:你不配吃炸鸡腿!

〔露意莎一把夺过快餐盒。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您要干什么?

露意莎:(摇铃并呼唤)ABEL!ABEL!

〔露意莎将炸鸡腿向奔过来的ABEL扔去。

金小雪:(惊呆了)露意莎太太,你太过分了!

〔金小雪奔了出去。

〔路上。

〔金小雪跑在路上。

〔余秀秀家的客厅。

〔金小雪跑进余秀秀家的客厅,一头扑在余秀秀的怀里,大哭。

余秀秀:怎么了?受欺侮了?嗯?说呀?哭什么呀!谁欺侮你了?

金小雪:……狼外婆!

余秀秀:打你了?骂你了?

金小雪:比打、比骂还叫人难受,她污辱我……

余秀秀:怎么污辱?

金小雪:她不叫我的名字,像对她家的狗一样,用铃声来呼唤我;她叫我吃她的剩菜剩饭,我要是吃不完,还要搅碎放在冰箱下一顿再吃……

余秀秀:(大惊)有这样的事!

金小雪:这些我都忍了,我想我能用爱心来感化她。可是她越来越得寸进尺,今天她竟然把我买来的炸鸡腿夺过去给她的狗吃。

余秀秀:(激愤地)啊!走,找她去!

金小雪:不,我明天去辞工,不干了。

余秀秀:那也得控告她对你的歧视和污辱,不能就这样算了!

金小雪: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余秀秀:(坚决地)为什么要吃亏?你的权利受到侵犯,你要跟她评理!

金小雪:跟一个70多岁的老人评什么理?再说,我们哪能陪得起这么多时间?

余秀秀:可是事关人的尊严!

金小雪:嗨,我知道……秀秀,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件事,我明天去拿了这几天的工钱,就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余秀秀无可奈何。

〔纽约上诉法院。

〔女法官B在主持庭审。

〔旁听席上仍然坐着余秀秀、露意莎、霍蒙德和其他人。

〔被告爱德华的律师霍蒙德正在和原告金小雪的指定律师汤姆在进行庭辨。

霍蒙德:法官大人,此案由纽约初级法院进行了判决,已经结案。按照纽约州的刑事法第137条第10款,在初级法院结案之后只有被告才有上诉的权利,而对方金小雪小姐是原告,她并不具有上诉权。上诉法院根本就不应该受理原告的上诉,今天的庭审是缺乏法律依据的!

汤 姆:纽约初级法院并没有对本案进行判决,只是裁定原告撤诉。因此从严格的诉讼意义上来说,诉讼根本就没进行;既然还没进行诉讼,何来的判决?何来的结案?我的当事人之所以上诉,是希望上诉法院给予她应有的诉讼的权利。美国联邦案例大全第114762例,是有过这样的案例的。

女法官B:本庭支持原告的上诉。请原告陈述案情。

金小雪:谢谢!法官大人,我有充分的证据,有充分理由控告爱德华先生。爱德华先生是在我决定离开露意莎太太的那天出现的,也是在这一天他残酷地殴打了我……

〔露意莎家客厅。

〔爱德华进来。

〔客厅内无人。

爱德华:妈妈!妈妈!

〔露意莎闻声从里面出来。

露意莎:(惊喜)爱德华,我的儿子!

爱德华:妈妈!

〔露意莎和爱德华拥抱。

〔露意莎激动得流泪。

爱德华:妈妈,你怎么了?

露意莎:你能来看我,我真是太高兴了,真是太高兴了。谢谢你!今天住这儿吗?

爱德华:妈妈,我是路过这里的……

露意莎:哦……今天就要走?

爱德华:妈妈,我很忙……

露意莎:爱德华,我寂寞得快要发疯了……

爱德华:你那个漂亮的女管家呢?

露意莎:哦……你是为她才来的吧?

爱德华:不,我是说不是有她陪着你吗?

露意莎:她前几天给我辞掉了。

爱德华:为什么?她不是很好?

露意莎:你看任何漂亮的女人都很好,哪怕是墨西哥的女人。

爱德华:你这几天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露意莎:我又找了一个中国女管家,是个留学生。

爱德华:中国留学生?人呢?

露意莎:才作了三天,昨天晚上就跑掉了,一夜未归。可这一次不是我叫她走的。

爱德华:你报警了吗?

露意莎:又不是我的ABEL丢了,报什么警!

爱德华:那就赶快再找一个吧。

露意莎:再也找不到像她这样的了。

爱德华:为什么?

露意莎:我用了这么多女管家,从来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听话的,就是昨天有一点不正常,可我可以原谅她。爱德华,我求你一件事。

爱德华:什么事?

露意莎:你一定要帮我把这个中国女留学生找回来。

爱德华:这不应该是很困难的事。

露意莎:要她继续在我这里作下去。

爱德华:只要有钱,能做到的。有她的电话吗?

露意莎:有。我去拿。

〔露意莎退下。

〔门铃响。

〔爱德华开门。

〔金小雪出现在门外。

爱德华:小姐,你找谁?

金小雪:我是这儿的管家。

爱德华:哦,太好了,正在说起你了。请进!

〔金小雪进来。

爱德华:我是露意莎太太的儿子,我叫爱德华。你好!

金小雪:你好!

爱德华:我妈妈正要找你,你回来就好了。

金小雪:我是来拿行李,来辞工的。

爱德华:你要辞工?

金小雪:是的。

〔露意莎上,见到金小雪,快步迎上去。

露意莎:(从未有过的热情)啊,你回来了?太好了!我昨天一个晚上都没阖眼,就在等你回来。我刚才听见门铃响,没想到是你回来了。你不是有钥匙吗?干嘛要按门铃?这儿就是你的家,你以后直接开门进来就是了。

金小雪:(掏出钥匙)我用不着了,还给您!

〔金小雪将钥匙放在桌上。

露意莎:你这是……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我要辞工。

露意莎:你要离开我?

金小雪:是的。

露意莎:为什么?

金小雪:不用说了吧。

露意莎:不,你一定要说。我已经原谅你了!

金小雪:你原谅我?

露意莎:对你的挑剔伙食,对你的不辞而别,我都原谅了。

金小雪:(非常惊讶)什么?

露意莎:我真的原谅你了。

金小雪:(不愿意与她纠缠)可我还是要辞工。

露意莎:(很不理解)你不喜欢我?

金小雪:或者说我不合适你。

露意莎:不,很合适。

金小雪:可我适应不了你。

露意莎:孩子,我有什么事让你为难了?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不要再说了吧。

露意莎:你真的要走?

金小雪:真对不起,是的。

〔露意莎欲发作,又强忍着。

〔在以上的谈话中,爱德华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审视着金小雪。

露意莎:爱德华……哦,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儿子爱德华,华尔街的银行家。

爱德华:我们已经认识了。小姐,我能和你谈谈吗?

〔金小雪默许。

爱德华:妈妈,你先离开这儿。

〔露意莎离去。

爱德华:请坐!

金小雪:谢谢。

〔金小雪坐下。

〔爱德华也坐下。

爱德华: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金小雪:我姓金。

爱德华:金小姐,我们的谈话可以更加开诚布公一些,你究竟为什么要走?

金小雪:我不适合你母亲。

爱德华:可我母亲很喜欢你。

金小雪:她是喜欢我的过于顺从。

爱德华:她今年已经用了很多管家,她真的最喜欢你。

金小雪:那只能说明最顺从的是我。

爱德华:是不是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可她已经对你表示歉意了。

金小雪:是吗?

爱德华:金小姐,我真诚地希望你能留下来。

金小雪:爱德华先生,感谢你和露意莎太太的挽留。可我真的是不适合露意莎太太。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怎么来适应她,可我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今后也不可能成功。

爱德华:你决心要走?

金小雪:是的。

〔两人一时又无话可说。

爱德华:金小姐,我听我妈说,你是中国留学生?

金小雪:是的。

爱德华:是留学生签证?

金小雪:是的。

爱德华:我们之间做个交易,怎么样?

金小雪:什么交易?

爱德华:只要你答应在我母亲这里做下去,我可以帮你申办绿卡。

金小雪:这确实有吸引力。

爱德华:怎么样?

金小雪:我虽然对绿卡不是没兴趣,但是对这场交易没兴趣。

爱德华:这么说毫无商量余地了?

金小雪:非常遗憾。

爱德华:如果……你的目的是为了增加工资的话,也可以商量,但希望不要采取这种方式。

金小雪:对不起,我要去拿行李了。

〔金小雪穿过客厅,朝管家房走去。

〔露意莎进来。

露意莎:(迫不及待地)怎么样?

〔爱德华无可奈和地摊开双手。

露意莎:(歇斯底里地)什么?爱德华,你不能放她走!你是无所不能的,你做任何事从来都是胜利者,你今天不能败在一个外国女孩的手里!爱德华,你别放她走,否则这是你,是我,是我们整个家族的耻辱!

〔爱德华不说话。

〔金小雪提着行李走进客厅。

〔大家都沉默着。

金小雪:露意莎太太,我要走了。再见!

露意莎:(大叫,并拦在金小雪的面前)你站住!爱德华,你不要让她走!

〔金小雪停了下来。

金小雪:请让我走。

〔爱德华走了过去,将露意莎轻轻推开。

爱德华:金小姐,请听好,很久以来,我都没有求过别人了。我现在再一次地请求你留下!

金小雪:这本来也不是没有一点可能,可是这仅有的可能,由于刚才的这一幕就全部消失了!

爱德华:金小姐,你可以走,可你不要以为我母亲请你留下是真的少不了你,不,她其实是在可怜你。

金小雪:我不知道一个70多岁体弱多病的孤独的老人和我相比,哪一个更可怜。

爱德华:(恼羞成怒,语我伦次)你听着,我这一生最看不起黑人,你们中国人连黑人都不如!

金小雪:(终于忍无可忍)爱德华先生,请你不要污辱中国人!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我身边的例子。在我所在的大学里,有50个读硕士学位的,前10名都是我们中国人,遗憾的是你的同胞包揽了全部的倒数三名。但我们并不因此看不起他们。

爱德华大怒:你!你给我滚出去!

金小雪:爱德华先生,多么可笑,你的绅士风度如今一点也没有了!

〔金小雪提起行李箱朝门口走去。

爱德华:等等!

金小雪:干什么?

爱德华:把箱子打开!

金小雪:这是我的东西!

爱德华:我们要检查!

露意莎:对了,要检查!

金小雪:你以为我是贼?

爱德华: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在我们没有掌握证据之前,我们是不轻易下这种结论的。打开!

金小雪:好,你们检查吧!

〔金小雪打开行李箱。

〔爱德华和露意莎走到行李箱前,将里面的衣物一一地抖落出来,扔了一地。

金小雪:请你们再给我放好!

爱德华:(狠踢金小雪的行李箱)滚!

金小雪:我都气糊涂了,我的工钱还没给我哩!

露意莎:什么工钱?

金小雪:我这三天的工钱。

露意莎:你还想要工钱?我……我……我已经给你了!

金小雪:你什么时候给的?

爱德华:给了……对,给了,我可以证明,我母亲已经给了你,我亲眼看见她把钱给你了!

金小雪:爱德华先生,不论你干什么我也许都能想象得到,可我万万想不到你这样一个富有的银行家竟然会帮助你的母亲撒谎,蒙骗我一个穷学生的工钱。假如我以前还不怎么讨厌你的话,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鄙视你!

爱德华:你说什么?

金小雪:我鄙视你!

爱德华:你敢再说一遍?

金小雪:我鄙视你!

〔爱德华像恶狼一样扑向金小雪,狠狠地打了金小雪一记耳光。

金小雪:你敢打人!

爱德华:打你这头中国母猪!

金小雪:我要告你!

爱德华:我先告你非法打工,把你赶出美国去!

金小雪:你这个畜牲!

爱德华:你敢骂我!

〔爱德华疯狂地殴打金小雪,金小雪反抗,与之扭打在一起。

〔爱德华揪住金小雪的头发,打她耳光,踢她身体。

〔金小雪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头上有血。

〔金小雪呼天抢地地痛哭和号叫着。

〔警察局。

〔金小雪躺在一个担架上,一个医生在给她作简单的护理,然后退下。

〔警察约翰在询问爱德华,并作记录。

〔露意莎坐在一旁。

爱德华:……金小姐昨天不知什么原因,不辞而别,也不知到哪里去了。我母亲为此提心吊胆,整整等了她一夜。今天中午金小姐又突然回来,但她并没有对她昨天的不辞而别做任何说明。除此而外,我们还发现金小姐没有工卡,她在我母亲这里做管家,属于非法打工。鉴于这些原因,我母亲不得不解聘她。这当然引起金小姐的不满。金小姐在离开的时候,又不主动让我们检查她携带出去的行李。我们要求检查,这本是很正常的事,可她故意刁难,还辱骂我们。于是发生了口角。我请她尽快离开这里,她还继续辱骂。我赶她走,她竟然咬我,把我手臂咬伤。我不得不自卫。当然我在自卫的时候可能手重了些。这就是整个事件的过程。约翰先生,鉴于我本人受到金小雪小姐的人格污辱和人身伤害,我要控告她!

约翰:露意莎太太还有什么补充吗?

露意莎:警察先生,我也要控告她。

约翰:控告什么?

露意莎:(支支吾吾)嗯,我控告她让我……让我担惊受怕……

约翰:什么?

爱德华:我母亲的意思是说,由于金小姐她昨天的突然离去,使她整整一个晚上无法入睡,精神上受到巨大的损失。

露意莎:对对。我要她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约翰记录。

约翰:(拿起照相机对爱德华)请出示你受伤的手臂。

爱德华(伸出手臂)这儿!

〔爱德华的手臂上有一点红肿。

〔约翰拍照。

爱德华:(写了一张字条给约翰)这是我律师霍蒙德先生的电话。我将通知他马上和你们警署联系。

约翰:好。

爱德华:再见!

约 翰:再见!

〔爱德华和露意莎离去。

〔金小雪在担架上醒来,神情呆滞,说着胡话。

金小雪:我要控告他……

约 翰:你要控告他?

〔金小雪从担架上坐起。

金小雪:我要控告爱德华!

约 翰:金小姐,爱德华先生已经在你之前对你提出了控告。

金小雪:他控告我?

约 翰:是的。

金小雪: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天呀,他把我打成这样,还告我,他告我什么?

约 翰:你咬了他。

金小雪:他不那么往死里打我,我能咬他吗?你看呀,我的手,我的脸上,这伤口,这血,他是个畜牲呀!要是我不咬他,我早就要被他打死了!

约 翰:这么说,你承认是咬他的了?

金小雪:我咬了!

约 翰:那他对你的控告可以成立了!

金小雪:可我那是自卫呀!他是打人凶手,押上审判台应该是他,我要控告他,控告他!

〔金小雪感到极为恐怖。

金小雪: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约 翰:你有律师吗?

金小雪:我一个留学生,哪来的律师?

约 翰:那你暂时不能离开警署。

金小雪:为什么?

约 翰:爱德华先生控告了你,而你又承认你确实咬了他。

金小雪:你们要关押我?

约 翰:不是关押,是传询。

金小雪:不,我要回去,这个地方我一分钟也不能待,我怕!

约 翰:不行。

〔金小雪又昏倒在担架上。

〔医生又连忙过来,护理金小雪。

〔霍蒙德进来。

霍蒙德:警察先生,我是爱德华先生的律师霍蒙德。

约 翰:我听爱德华先生说起过。

霍蒙德:我想和金小姐谈一谈。

约 翰:(问医生)可以吗?

〔医生点点头,给金小雪打了一针。

〔约翰离去。

〔金小雪苏醒过来。

霍蒙德:(走到担架边)金小姐,我是爱德华先生的律师霍蒙德,你好!

〔霍蒙德要和金小雪握手。

〔金小雪没将手伸出来。

〔医生将金小雪扶坐起来。

霍蒙德:爱德华先生让我来转告你,他对于今天在你和他之间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深表遗憾。

金小雪:遗憾?

霍蒙德:爱德华先生原本已经对你提出了控告,可他现在已经决定撤回。

金小雪:我不撤回,我还是要控告他!

霍蒙德:爱德华先生撤回诉讼的条件是你也必须保证对爱德华不提出诉讼。

金小雪:要我不告他?

霍蒙德:这应该是对等的。

金小雪:不,我一定要告他!

霍蒙德:那爱德华先生也不得不告你了,这样的结果将是对你不利的,至少在你找到律师之前你还不能离开这里。而这里我想不是金小姐愿意待的地方。

金小雪:我要离开这里,我要马上离开这里!

霍蒙德:这很容易做到,只要你在这张表明不对爱德华先生提起刑事诉讼的保证书上签个字就可以了。

金小雪:签个字?

霍蒙德:是的。

霍蒙德:(递过一份文件)金小姐,你只要在这里签个字,你就可以自由了!

〔金小雪望着递到她眼前的保证书。

〔纽约上诉法院。

金小雪:……我要控告他,我有充分的理由和证据控告爱德华对我的故意伤害!

霍蒙德:法官大人,我要提醒法庭,即便原告所述的案情全部属实,可她已经保证不对被告爱德华先生提起诉讼。我请求法庭传唤证人,第2警署的约翰先生。

女法官B:传证人约翰先生。

〔警察约翰进场。

霍蒙德:约翰先生,你可认识金小姐?

约 翰:(看了看金小雪)认识。

霍蒙德:怎么认识的?

约 翰:是我负责处理爱德华先生和金小姐之间纠纷的。

霍蒙德:处理结果如何?

约 翰:爱德华先生撤回了对金小姐的控告,金小姐也保证不对爱德华先生提出刑事诉讼请求。这是金小姐当时签署的保证书。

霍蒙德:好,我的问题完了,谢谢!

〔约翰递交金小雪签署的保证书。

〔法警接过,交给女法官B。

女法官B:(看保证书,然后问金小雪)这是你在这张保证书上签的字吗?

〔法警将保证书拿给金小雪看。

金小雪:(看后)我……我记不得了……噢,好像是的……

女法官:请明确答复!

金小雪:是我签的字。

女法官B:请解释一下!

金小雪:我……我当时……被打伤了,神智不清楚……

〔金小雪语塞。

汤 姆:法官先生,我请求发言。

女法官B:请!

汤 姆:我要再次说明,我的当事人当时被打致伤,她是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作出的了不对被告提出诉讼请求的保证;而且当时警署的环境极其恶劣,不停地有妓女、暴徒和其他犯罪嫌疑人对金小姐进行骚扰,这也使我的当事人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她在急于要离开警署的心理驱使下,才被迫签了字。总之,当时金小姐已经完全丧失了行为能力。在这种情况下签署的任何文件都不具有法律约束力,都是无效的。

霍蒙德:我不知道原告律师先生对当时警署的可怕的描述是否会引起警署的抗议,会不会从这个案件的原告,又变成了另一个诽谤案件的被告。我作为一个也去过警署的目击人,我可以证实约翰先生所在的警署和纽约的任何一个警署一样,是符合联邦政府所要求的那样有着应有的秩序和规范的。只有罪犯和嫌疑犯才会在这种环境中丧失思考能力和失去行为能力。

汤 姆:我抗议!

女法官B:请被告律师霍蒙德先生在庭辩中注意不要有不应有的对对方诽谤性的暗示。

霍蒙德:我的话完了。

汤 姆:被告律师刚才并没有回答我提出的主要的问题,即我的当事人由于被打致伤,已经神智不清,丧失了行为能力。我请法官先生传询证人鲍威尔先生。

女法官B:鲍威尔先生!

〔鲍威尔走进法庭。

女法官B:请起誓!

鲍威尔:我保证我在庄严的法庭上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女法官B:姓名?

鲍威尔:鲍威尔。

女法官:职业。

鲍威尔:医生。

女法官B:好,请说!

鲍威尔:我看过金小雪小姐的验伤报告,她当时的病情是脑震荡,髌软骨骨折,脊椎错位……

霍蒙德:对不起,我想请问证人鲍威尔先生,你是不是骨科或者伤科医生。

鲍威尔:不是。

霍蒙德:那就奇怪了,为什么请一位非专业的医生来说明原告的伤势。

鲍威尔:被告律师先生,你错了,原告的伤势早已经有专业的医生签署的验伤报告,不需我再证明什么了。我是神经科大夫,我要证明的是这种伤势的病人,尤其是脑震荡的病人,由于她的神经系统所受到的伤害,是不是还能使她具有正常的思考能力,即:神智还是不是清晰?我的证词是否定的!我的话完了。

女法官B:谢谢。

〔鲍威尔退下。

霍蒙德:法官大人,我这里有一份警署的报告。在警署的报告中,并未说明她当时的神智情况。我这里还有一份金小姐在一张聘用合同上的签名,(取出一张合同)这是露意莎太太提供的。请对比一下金小姐在保证书的签名和在这张合同上的签名,在保证书上的签名只是比较潦草了一点,笔触轻了一些,其他则和在正常状态下的签名别无两样,这足以说明金小姐在保证书上签名时神智是清楚的!

〔霍蒙德将合同交给法官。

女法官B:这需要笔迹专家的鉴定。

霍蒙德:我们已经委托华盛顿犯罪痕迹检测中心鉴定过,这是鉴定报告。

〔霍蒙德将鉴定报告递交给女法官B。

女法官B:(看鉴定报告)陪审团的女士和先生们,华盛顿犯罪痕迹检测中心是最具权威的机构,他们鉴定的结果是原告在保证书上的签名虽然与她在常态下的签名相比有些潦草,有些紊乱,但只能反应签字人当时的心情比较紧张,比较矛盾,还不能说明签字人已经丧失行为能力,所以这个签字还是有效的。

女法官B站起。

所有的人都站起。

女法官B:鉴于金小雪小姐已经对被告爱德华先生作出过不再向他提出刑事诉讼的保证,而且这张保证书的上的签名经鉴定是当事人具有行为能力的签名,所以本庭裁定如下:维持纽约初级法院的裁定,驳回原告的起诉,今后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就本案对被告爱德华进行刑事起诉!

〔金小雪满脸痛苦的绝望的表情。

〔女法官B以及审判人员退席。

〔霍蒙德走了过来。

霍蒙德:(显得很真诚地对汤姆和金小雪)谢谢你们二位的合作,总算了结了。要去喝一杯吗?我请客!

汤 姆:不,谢谢!

霍蒙德:再见!

汤 姆:再见!

〔霍蒙德和坐在旁听席上的露意莎招呼。

露意莎:棒极了!

霍蒙德:谢谢!

〔霍蒙德和露意莎结伴而下。

〔余秀秀从旁听席走到金小雪的身边。

余秀秀:汤姆先生,难道就这样了结了?

汤 姆:余小姐,我很抱歉,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余秀秀:再也没希望了?

汤 姆:这是终审判决。再见!

余秀秀:再见!

〔汤姆离去。

〔法庭上只剩下金小雪和余秀秀两个人。

〔金小雪始终不语,呆若木鸡。

余秀秀:小雪,走吧……

〔金小雪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余秀秀家。

〔金小雪仍然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余秀秀匆匆忙忙拿着一个快餐盒从外面进来。

余秀秀:小雪,我要去上班了,你的早饭给你买来了。

〔金小雪不语。

余秀秀:小雪,你不能老这样,不吃不喝又不睡,身体要垮掉的。这场官司虽然输了,可是我们理没输呀!

金小雪:这口气我吞不下……

余秀秀:爱德华今后不会有下场的,你看好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金小雪:(自语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余秀秀:绝对如此!快吃吧,喏,有你最喜欢吃的炸鸡腿!

金小雪:(一惊)炸鸡腿?

余秀秀:唉呀,我要迟到了!小雪,晚上再谈,再见!

〔余秀秀出去。稍顷,门外传来小轿车的启动声。

金小雪:(自语地)炸鸡腿……

〔金小雪脑中出现幻觉幻听:

〔露意莎:你不配吃炸鸡腿!

〔爱德华:把箱子打开!我们要检查!

〔爱德华:你听着,我这一生最看不起黑人,你们中国人连黑人都不如!

〔爱德华:打你这头中国母猪!

〔声音巨大,令人恐怖,金小雪吓得不得不捂住耳朵。

〔突然,金小雪拿起餐桌上的一把菜刀,奔到门外。

〔门外传来小轿车的启动声。

〔露意莎家门口。

〔从这里可以看到露意莎家客厅的窗户和灯光。此刻露意莎和爱德华正在里 面喝咖啡。

〔远处传来小轿车的行驶声和停车声。

〔稍顷,金小雪拿了把刀过来,藏在树后,窥视着窗内的爱德华。

〔窗内露意莎和爱德华继续在喝咖啡。

〔由远及近传来小轿车的行进声和停车声。

〔稍顷,余秀秀赶来,看见了金小雪。

余秀秀:小雪!

金小雪:秀秀!

余秀秀:你要干吗?

金小雪:跟他拼了!

余秀秀:(夺过金小雪手中的刀)你疯了!你才20多岁,你的命比他干净,比他圣洁,比他高贵。更比他年轻!你这么能用你这么宝贵的生命去跟爱德华这条肮脏的生命去同归于尽呢?这太不值得了!

〔金小雪扑在余秀秀怀里大哭。

〔余秀秀挽着金小雪离开露意莎的家门口。

余秀秀:(边走边说)一家台湾的TNT律师介绍中心打电话找你,说可以帮你介绍律师继续打这场官司。

金小雪:继续打这场官司?

余秀秀:是的。

〔曼哈顿TNT律师介绍中心的办公室。

〔齐总裁坐再大班椅上。

〔美国秘书小姐进来。

秘 书:齐总裁,您的客人来了。

齐总裁:请他们进来!

〔金小雪和余秀秀进来。

齐总裁:(极为热情地)啊,请、请、请。二位请坐!

〔金小雪和余秀秀坐在齐总裁办公桌前的两张沙发上。

〔美国秘书小姐给金小雪和余秀秀送来咖啡,然后退出。

齐总裁:(发名片)我姓齐,是公司的总裁。

〔余秀秀也将自己的名片递给齐总裁。

齐总裁:(看余秀秀的名片)哦,余小姐。

余秀秀:我是陪她来的。

齐总裁:欢迎。

金小雪:对不起,我没有名片。

齐总裁:(语气夸张地)没关系,金小姐的这场引人注目的诉讼就是最好的名片。我和我的同事一直都在关注这场诉讼的进展。那天我也去了上诉法院,旁听了你的那场官司。说实话,上诉法院这样判决实在是不公正。哦,请允许我先介绍一下我们的TNT律师介绍中心。

金小雪:请说!

齐总裁:我们TNT律师介绍中心是美国东海岸最著名的律师介绍中心,我们和美国100多家律师事务所都有联系,是他们的代理机构。也就是说,要在美国打官司,要找最好律师,要打最难获胜而又一定要获胜的官司,只有找我们才有办法,才能百战百胜。这是我们公司的资料,请翻阅。

〔齐总裁拿出两本印刷精美的小册子,分送给金小雪和余秀秀。

金小雪:谢谢!

余秀秀:谢谢!

齐总裁:我们仔细研究了金小姐的案情,我们认为金小姐不必悲观,这场官司完全还可以打下去!

金小雪:上诉法院已经做了不得上诉的终审判决。

齐总裁:可是这是指不得对爱德华进行刑事诉讼,而并不妨碍对爱德华进行民事诉讼。

金小雪:民事诉讼?

余秀秀:(惊喜)是吗?

齐总裁:对爱德华进行民事诉讼,不但有法律根据,而且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胜诉一方是以对方赔偿为结果的。这个案子,如果委托我们中心给你们去找这方面的专门律师来打这场官司,不但有胜诉的绝对把握,而且可以获得对方的高额赔偿,我想至少100万美元吧。

余秀秀:100万美金?

金小雪:哦?

齐总裁:当然我们相信金小姐可能更加关心的是讨回正义,而主要不是讨回赔偿,可作为我们律师介绍中心是有责任最大限度地维护被委托人的利益,包括经济利益。

余秀秀:是的,是的。

金小雪:齐总裁,委托费要多少?

齐总裁:我们知道金小姐还是个没有毕业的中国留学生,不可能一下子付出许多委托费,所以我们破例为金小姐暂时垫付,以后一个月结算一次。你们看怎么样?

〔金小雪和余秀秀交换了一下眼色。

金小雪:这真不好意思……

齐总裁: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不论对方多么有钱有势,我们一定要把这场官司打下去,一定要讨回公道!

金小雪:(激动地)是的!

余秀秀:这是我们最大的愿望!

齐总裁:假如,我们在这个最大的原则问题上是一致的,我想我们就有了完全合作的可能。(取出一份委托书)这是一份委托书,如果没什么不同意见,那就请金小姐签个字。

〔金小雪接过委托书,和余秀秀一同仔细阅读。

〔余秀秀家。

〔金小雪在看书,打电脑。

〔余秀秀下班回来。

余秀秀:在干吗?

金小雪:要考试了。

余秀秀:祝你门门是A!

金小雪:谢谢!

余秀秀:TNT的齐总裁有电话来吗?

金小雪:一个多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余秀秀翻看从外面带进来的一叠信。

余秀秀:这儿有一封信,是TNT律师介绍中心的。

〔余秀秀将信递给金小雪。

金小雪:(拆看)帐单?

余秀秀:齐总裁寄来的帐单?

金小雪:啊,3000美元!

余秀秀:(拿过帐单看)发疯呀?3000美元!什么事还没办,就来要钱了?

金小雪:我们上当了!

〔齐总裁办公室。

〔金小雪在和齐总裁谈话。

齐总裁:这3000美元是律师的文件费!

金小雪:你们还没把律师找到,他们看什么文件?

齐总裁:那要事先给他们把文件准备好呀!

金小雪:那些文件都是我准备的,是我交给你的。

齐总裁:你交给我的只是一堆未经整理的原始材料,要交给律师还需要重新筛选。

金小雪:即使如此,重新筛选一次也不需要3000美元吧?

齐总裁:这价格是我们和律师之间事先制定的。

金小雪:你定价格,可交钱的却是我,这合理吗?

齐总裁:金小姐,我要提醒你,这仅仅是你的第一笔费用。你的这场官司旷日持久,至少要有两三年的时间。而在这两三年内,你每个月都要付些费用,今后还要付律师费,而且和律师谈话是要按每一小时付费,你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如果你在付第一次费用的时候就这样不能履行合同,那今后我们怎么合作?

金小雪:你不是说费用由你们代为垫付的吗?

齐总裁:那是指给我们中心的委托费。

金小雪:这你没说清楚。

齐总裁:合同上都有,是你没看清楚。

金小雪:对不起,这些费用我目前根本付不起。

齐总裁:除委托费之外,其他费用我们当然也可以代你垫付,只是还需要你签订一张合同。

金小雪:不,我不再签字了。连上次的签字,我也要收回。

齐总裁:什么?你要取消委托?

金小雪:是的。

齐总裁:金小姐,取消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公司由此所产生的损失,你要承当,而且这3000美元的文件费,你也必需付!

金小雪:我没有任何理由付!

齐总裁:如果你不付,那我就不得不控告你了!

金小雪:你这简直是敲诈!

齐总裁:好,我们法庭上见吧!

〔余秀秀家。

〔余秀秀刚洗完澡,正在梳理头发。

〔金小雪颓伤地进来。

余秀秀:怎么了?谈好了?

〔金小雪气鼓鼓地不说话。

余秀秀:问清楚了?

金小雪:这个官司别打了!

余秀秀:怎么了?

金小雪:打不起。只怕原来的官司还没打起来,又惹起一场新的官司。那个姓齐的女总裁说,要是我取消对他们律师中心的委托,而且不付那3500美元的律师文件费,她就要控告我!

余秀秀:你别着急,我告诉你一的好消息!

金小雪:我不相信什么好消息了。

余秀秀:你听我说呀,天无绝人之路。我今天在医院里认识一位朗森先生,他是‘亚洲反对种族歧视同盟’的副主席,他也知道你控告爱德华的事。他有个基金会,专门为亚裔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他说他可以为你介绍一个专门的‘个人伤害律师’。

金小雪:个人伤害律师?

余秀秀:是的。你还可以顺便问问齐总裁敲竹杠的事。怎么样?

金小雪:嗨,病急乱投医,只好这样了。

〔杜律师的办公室。

〔金小雪和余秀秀坐在杜律师的对面,仔细地听着杜律师的讲话。

杜律师:我首先解释一下什么是个人伤害律师。个人伤害,英语是‘PERSONAL INJURY’,就是专门负责给有关个人伤害案件的当事人提供法律服务的律师。

金小雪:那太好了。

杜律师:朗森先生已经在电话里将你的基本情况告诉了我,在法院通报上我也看过有关你案情的报导。我很奇怪,金小姐当初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金小雪:我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机构。

杜律师:朗森先生转来的你的所有材料我都仔细研究了。虽然警署的报告有些含糊其词,可金小姐的医院验伤证明却非常过硬,这是最有力的证据。虽然上诉法院已经判决不得对爱德华进行刑事起诉,可这并不妨碍你对他进行民事起诉。这一点TNT律师介绍中心没有说错,错的是他们以提供法律为名进行敲诈。这事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来对付他们。还是先来讨论金小姐的个人伤害案件。

金小雪:我关心的是,我的这个案子作为民事官司来打,能打赢吗?

杜律师:说不能打赢的律师决不是好律师!

〔金小雪和余秀秀相视而笑。

杜律师:这场官司不但能打赢,而且还能获得很高的赔偿,这一点TNT律师介绍中心也没说错。但我们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们不收取委托费和律师费,这些都由‘亚洲反对种族歧视同盟’代你支付了。

金小雪:这太好了。

杜律师:不过,如果官司打赢了,你必须支付我的胜诉酬金。

金小雪:什么叫胜诉酬金?

杜律师:就是说我为当事人打赢了官司之后,当事人所得的赔偿,应按事前约定的比例作为酬金给我。胜诉酬金我只收35%,算是比较低的。你能接受吗?

金小雪:这是合理的。只要能打赢,赔偿金全给你,我都愿意。

杜律师:(笑)每个急于要打赢官司的当事人都会像金小姐这样说,可真的打赢之后就又不一样了。

余秀秀:还是按杜律师说的办,收35‰吧。

金小雪:好、好。杜律师,对不起,我再问一句,除了这35‰的胜诉酬金之外,还有其它费用吗?

杜律师:没有。要是有,也是由‘亚洲反对种族歧视同盟’基金会支付。

金小雪:在整个诉讼过程中,一直到判决之前,你都不收费?

杜律师:合同书都写明了。

余秀秀:要是败诉了,给不给酬金?

杜律师:更不会给了!

金小雪:那真太感谢你了!

杜律师:应该感谢‘亚洲反对种族歧视同盟’基金会。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金小雪:没有、没有!

杜律师:(取出一张合同)这是一张合同。

〔金小雪拿过合同,看了一看,拿起笔,欲签字,但又很犹豫。

〔余秀秀向金小雪示以眼色。

金小雪:杜律师,我能带回去,研究一下,再签字,行吗?

杜律师:当然可以。

〔余秀秀笑。

〔纽约州诉讼法院(SUPREME COURT)。

〔亚裔法官乔治•陈在主持法庭调查。

〔杜律师和金小雪坐在原告席上。

〔霍蒙德作为被告爱德华的代理人坐在被告席上。

〔爱德华仍旧未到庭,露意莎也未出席旁听。

〔旁听席坐着余秀秀。

霍蒙德:法官大人,众所周知,此案已经被上诉法院驳回,并判决今后不得对我的当事人爱德华先生提出诉讼。今日原告为何又将此案送至庄严而神圣的民事诉讼法院?我认为是无理取闹!

杜律师:我要提醒霍蒙德先生,上诉法院判决的是不得对你的当事人爱德华先生提起刑事诉讼,而不是所有诉讼,所以这并不妨碍我的当事人在庄严而神圣的民事诉讼法院对你的当事人提起民事诉讼。

霍蒙德:为什么原告一开始不对我的当事人提出民事诉讼,而在刑事诉讼失败之后,才想到民事诉讼。这并不是原告在诉讼状中所表白的是为了最终讨回公道,而是为了最终赢得一大笔赔偿,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杜律师:我认为我的当事人的这个目的非常正常和合理,既然我的当事人被无理殴打,获得肇事者的赔偿,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乔治•陈:诉讼动机不需辩论。霍蒙德先生你还有什么意见?

霍蒙德:我想最后再一次地表示我的意见,如果法官大人决定在庄严的民事诉讼法院受理这起由刑事案件脱胎出来的民事案件,那么以前在上诉法院已经肯定过有法律效力的原告金小姐在警署签署的保证书,在今日的民事诉讼法院中,就变得毫无法律效力了。我提请法官大人注意法律的严肃性、连续性,通用性。

乔治•陈:杜先生还有什么意见需要陈述?

杜律师:我认为被告律师霍蒙德先生所说的法律的严肃性、连续性、通用性的意见非常重要。我还认为,我的当事人当初签署的保证书,不论在以前的上诉法院还是在今日的民事诉讼法院同样具有法律效力,也就是说从法律效力来说是连续的、通用的,当然无疑也是严肃的。

霍蒙德:哦?你认为你的当事人当初签署的保证书今日仍然有效?

杜律师:是的。不过我所说的法律效力是在于这张保证书正好能证明当初我的当事人和被告爱德华先生确实发生过冲突,而且是激烈的肢体冲突,因而我的当事人才受了伤,否则被告也就不会要求我的当事人签署这张保证书了。这张保证书,恰恰说明了不论进行刑事诉讼还是民事诉讼都是事出有因的,不是如霍蒙德先生所说的无理取闹。这就是法律效力的连续性和通用性。这张保证书也恰恰是对被告提起民事诉讼的依据,为这依据提供充分证明的是原告的医院验伤报告:脑震荡,髌软骨骨折,脊椎错位!

〔杜律师将验伤报告递给乔治•陈。

〔乔治•陈翻看验伤报告。

乔治•陈点头:现在我宣布:本庭决定受理这起金小雪控告爱德华故意伤害的民事案件。何日开庭另行通知。好,今天的法庭调查就到此结束。

〔乔治•陈和其他审判人员退席。

〔金小雪感激地握住杜律师的手。

金小雪:谢谢你,杜律师!

〔余秀秀也从旁听席走到杜律师的身边。

余秀秀:杜律师,你说得太好了!

杜律师:谢谢!

〔霍蒙德走到杜律师的身边。

霍蒙德:杜律师,看起来第一回合你赢了,祝贺你!

杜律师:谢谢!还有第二、第三回合哩!

霍蒙德:你知道就好!

杜律师:你的当事人爱德华先生还坚持不出庭吗?

霍蒙德:他有正当理由,法庭也同意,况且最近他确实很忙。

杜律师:可以告诉我忙些什么吗?

霍蒙德:准备竞选议员。

杜律师:哦,祝贺他!

余秀秀:这种人还有资格竞选议员?

霍蒙德:今天晚上爱德华先生发表竞选演说,有兴趣不妨打开电视看一看。当然,如果你们有选举权,也欢迎你们投他一票。顺便说一下,我是爱德华先生竞选班子的顾问。再见!

〔霍蒙德离去。

〔金小雪和面面相觑,久久地愣在原地。

〔余秀秀家。

〔金小雪在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爱德华的竞选演说。

爱德华:……我的人生目标是实现人类普遍的爱,因此我主张在我们州内不分种族、不分性别、不分年龄、不分职业、不分信仰、不分贫富,一律平等。每一个合法的公民,都同样享有参与政治的权利,享有劳动就业的权利,享有全面教育的权利,享有司法保护的权利,享有发表言论的自由,享有免于恐惧的自由……

〔金小雪极为愤怒,陷入回忆,电视荧屏上出现如下镜头:

爱德华疯狂地殴打金小雪,金小雪反抗,与之扭打在一起。

爱德华揪住金小雪的头发,打她耳光,踢她身体。

金小雪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头上有血。

金小雪呼天抢地地痛哭和号叫着。

〔金小雪恐怖地一声惨叫。

〔余秀秀进来。

〔金小雪一头扑在余秀秀的怀里,全身发抖。

余秀秀:小雪,你怎么了?

金小雪:(发抖地指着荧屏)爱德华……爱德华……

余秀秀:小雪,你安静、安静!

〔余秀秀将金小雪扶到沙发上,然后到药箱里取出镇静片,给她服了下去。

金小雪:自从我给爱德华打了之后,如今我一见到像爱德华这样高大的美国男子,我就发抖。刚才,我在电视里又看到了他,我又抖得不行。秀秀,我不能放过他,我一定要他出庭受审,否则,我一辈子都要发抖……

余秀秀:你放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金小雪:我现在不相信这句话了。我还不善吗?我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可我怎么就遭到爱德华这样的流氓毒打呢?爱德华还不恶吗?可他怎么至今还没有受到惩罚呢?假如我不能把爱德华送上审判台,我将会对整个人生抱有怀疑态度,我就不再会相信人间有真理,有正义,有美好了……不,我决不能放过他,哪怕我耗费了一生的时间和精力,我也一定要把爱德华送上审判台!

〔爱德华的办公室。

〔爱德华和霍蒙德交谈。

霍蒙德:法庭也已经发来传票,正式决定作为民事诉讼来受理这个案件。

爱德华:这个中国女孩怎么还不死心?她究竟想干什么?

霍蒙德:想让你出庭!

爱德华:我怎么能和我母亲的一个管家同时出现在法庭上?而且还是以被告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行!现在我的竞选对手正巴不得我在这个时候出点什么事,然后再叫他们的报纸、电台故意宣染一下,那我的选民谁还投我的票?不行,我无论如何也不出庭,你要想办法为我做到这点!

霍蒙德:唯一的办法的是争取庭外和解,这样你才可以避免出庭的尴尬。

爱德华:只要我不出庭,随便怎么都可以。(开了一张支票给霍蒙德)够了吗?

霍蒙德:(接过支票)谢谢!

〔百老汇的一家咖啡馆。

〔霍蒙德和杜律师在会谈。

霍蒙德:杜律师,我们都是同行,都代表着自己当事人的利益,可这不应该妨碍我们坦率地交换意见。我的当事人希望庭外和解。

杜律师:庭外和解?

霍蒙德:是的。

杜律师:也就是说要我们撤诉?

霍蒙德:还是说庭外和解比较准确。

杜律师:那是一回事。

霍蒙德:我们如今不是在法庭上,不必如此顶真,好吗?

杜律师:请继续说。

霍蒙德:我以为如果真的要在法庭上相见,做为被告的爱德华先生将会全力以赴,不惜任何代价要取得胜利。我想你一定知道,这类案件其实并不复杂,取得胜负的关键往往也并不是事实和证据,而是在事实和证据背后的金钱。而金钱对爱德华这样的银行家来说,并不缺少。我想一个在银行家当过管家的女留学生能有多少钱呢?也许连支付律师费的能力都没有吧?我知道你的当事人是中国人,中国人有句成语,叫鸡蛋碰石头。谁是鸡蛋,谁是石头,我想你应该明白。

杜律师:不过,这个世界常常会违背常理,比如,我的当事人明明知道自己是鸡蛋,她也一定要去碰碰石头。你说怎么办?

霍蒙德:那你作为她利益的代表,就应该提醒她,不要被石头碰得粉碎。假如你的当事人违背常理,我想你作为她的律师不会和她一样违背常理吧?

杜律师:谢谢,我完全知道我自己的职责。

霍蒙德:嗯,要不……换个角度来讨论吧,假如你的当事人愿意庭外和解,她需要多少补偿性的赔偿。

杜律师:不是补偿性的赔偿,是惩罚性的赔偿!

霍蒙德:好,就算是惩罚性的赔偿。

杜律师:我……我中了你的圈套!

霍蒙德:那就不必再退回去了。我已经同意你的意见,是惩罚性的赔偿了。请说,赔偿多少?

杜律师:是否庭外和解,这要由我的当事人决定。

霍蒙德:即使不愿意庭外和解,法庭的最终判决也是赔偿,结果都是一样的。

杜律师:不一样!

霍蒙德:好,就当是已经判决了,被告负有民事责任,你们胜诉了,那你的当事人需要多少赔偿呢?

杜律师:50万!

霍蒙德:好,不论我们能否接受这个数字,总算有了庭外和解的谈判基础。

杜律师:不,这不是庭外和解的谈判基础,我的当事人还没答应庭外和解。霍蒙德先生,你太狡猾了,一不留神又要中了你的圈套。

霍蒙德笑。

 〔杜律师的事务所。

〔杜律师和金小雪在交谈。

金小雪:不行, 一定要对他进行民事起诉,一定要控告他!

杜律师:可结果是一样的。

金小雪;不一样!庭外和解只是赔钱,法庭判决还要赔礼。

杜律师:赔钱重要还是赔礼重要?

金小雪:赔礼!我不但要打人的凶手爱德华出庭受审,而且还要他在法庭上当众向我赔礼道歉!

杜律师:金小姐,要做到这点并不是不可能,可是这要化费很多时间和精力,在美国打官司是持久战,你有足够的时间、精力、以及金钱来支撑吗?

金小雪:就是打一辈子我也要打!

杜律师:好,我当然尊重你的意见。第二,我必须指出的是庭外解决的赔偿结果很可能和法庭判决不一样,在经济上要占很大的便宜。这一点我也希望你考虑。

金小雪:哪怕一分钱的赔偿也没有,我也坚持要爱德华出庭受审!……杜律师,你提这些问题是什么意思?

杜律师:我的责任就是提醒你,是把各种可能性以及它们的利弊得失告诉你,以便你从中选择最好的或者说选择你最愿意选择的一种方案。

金小雪:我早就无所选择,我要和爱德华斗到底!

 〔纽约州诉讼法院。

〔乔治•陈主持庭审。

〔余秀秀坐在旁听席中。

〔原告席上坐着金小雪和杜律师。

〔金小雪一直在望着被告席。

〔被告席上仍然只有霍蒙德一人。

金小雪:(低声地)爱德华会来吗?

杜律师:他应该来。

〔陪审团的成员到场,各自坐在陪审团的席位上。

〔霍蒙德入场。

金小雪:他还是没来!

杜律师:又在耍什么花招?

〔乔治•陈、陪审员、书记员等审判人员入场。

〔全体起来,待乔治•陈等坐下之后再坐下。

乔治•陈:现在开庭……

金小雪:法官先生!

乔治•陈:(一惊)你!

金小雪:请问法官大人,被告爱德华为什么不到庭?

乔治•陈:金小姐请注意,在我没宣布开庭之前,任何人都不应在没有得到我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说话和提问。请遵守法庭秩序!

金小雪:(哀求地)法官先生,我请求你告诉我,爱德华为什么不出庭?

乔治•陈:(犹豫了一下)被告爱德华先生已通过他的律师霍蒙德先生向本庭提出书面申请,由于健康方面原因不能到庭,本庭认为理由正当,同意由他的律师霍蒙德先生代理诉讼。

金小雪:(声音不大,但很有力)我抗议,打人凶手怎么能不出庭接受审判!他身体不好,可以延期开庭,可以等他身体好的时候再来接受审判!

〔所有的人都惊异地望着金小雪。

乔治•陈:请肃静!

杜律师:(握住金小雪的手)冷静!

金小雪:(轻声地哭着,极为可怜)不,我抗议!我抗议!我要打人凶手出庭,我要打人凶手出庭!

〔金小雪泪流满面,昏倒。

〔杜律师的事务所。

杜律师:法官和陪审团一致认为你必须具结悔过书或者交纳罚金,才能继续审理你的案件。

金小雪:要罚多少钱?

杜律师:1000美金。

金小雪:我没这么多的钱。我悔过。

杜律师:那好。我给你起草。

金小雪:谢谢!

杜律师:美国是一个法制的国家,你怎么能在法庭上这么激动呢?

金小雪:打人的凶手一直逍遥法外,我能不激动吗?

杜律师:那也要依法办事。这场官司虽然不算复杂,可要取胜,要达到你的目的,要让被告出庭受审,那会涉及许多复杂的法律问题;要是你一点不懂法,那怎么行?我建议你看一看这本书,美国的民事诉讼法。

〔杜律师拿出一本书《民事诉讼法》给金小雪。

〔金小雪翻阅着,很快就看得入神。

〔纽约州诉讼法院。

 〔原告席上坐着金小雪和杜律师。

 〔余秀秀走到金小雪的身边,将她拉到旁听席上。

余秀秀:今天爱德华会出庭吗?

金小雪:会出庭的。

余秀秀: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金小雪:法庭看了我们提供的爱德华在电视里竞选演说的录相,证明他身体非常健康,必须到庭。

余秀秀:太好了。紧张吗?

金小雪:有点锻炼出来了。

余秀秀:不要太激动。

金小雪:我知道。

〔陪审团成员进来,一一就座。

金小雪:要开庭了。

〔金小雪坐回到原告席上。

〔霍蒙德进来,坐到被告席上。

金小雪:(紧张地)爱德华呢?

杜律师:今天说好要出庭的。

〔法官乔治•陈和其他审判人员进来。

〔全体起来。

〔乔治•陈坐下。

〔法庭内所有的人都坐下。

〔金小雪见爱德华到现在还没来,很焦虑不安。

〔杜律师也大惑不解。

〔突然,爱德华进来,满不在乎,并向法官乔治•陈点头致意。   

〔乔治•陈也向爱德华点头致意。

爱德华:你好!

乔治•陈:你好!

〔爱德华故意表现出和法官很亲热的样子,然后坐到原告席上。

乔治•陈:现在开庭……

 〔金小雪突然站起。

〔杜律师不知金小雪要干什么,连忙抓住金小雪的手臂。

金小雪:我抗议!

〔全场震住。

乔治•陈:金小姐,你又想干什么?我提醒你,你已经具结了悔过,表示再也不扰乱法庭秩序了。

金小雪:是的,我再也不会作上次那样的傻事了。我这次的抗议,是因为法官大人您,和被告刚才所表现出来的关系过于亲密!

乔治•陈:(一惊)什么?

金小雪:我想凡是看到刚才被告一进来就和法官大人亲密问候的这一幕情景的人,都会感到法官和被告的关系不同寻常,因此我对法官大人是否还能公正审理此案表示怀疑。兹根据1978年颁布的《美国联邦民事诉讼条例修正案》第127条,第34款,我申请本庭法官乔治•陈先生回避!

杜律师:我支持我的当事人的申请!

〔全场鸦雀无声。

〔乔治•陈被这意想不到的突然袭击弄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爱德华和霍蒙德如当头棒喝,半响回不过神来。

〔陪审团也面面相觑,不时地低声交换意见。

〔陪审团召集人,传给法官一张条子。

〔乔治•陈接过条子,看了一看。

乔治•陈:(支支吾吾地)嗯……本庭接受原告的回避申请,三日之内由陪审团和审判委员会作出裁定。现在宣告休庭。

〔余秀秀大喜。

〔杜律师高兴得竟拥抱了金小雪。

〔旁听席上的一些记者也涌了过来,采访金小雪。

记者A:金小姐,我是世界日报的记者……

记者B:金小姐,我是星岛日报的记者……

〔电视台记者在给金小雪摄像……

〔电台记者在录音金小雪的谈话……

〔百老汇的咖啡厅。

〔霍蒙德和杜律师在会谈。

霍蒙德:杜先生,你起草的回避申请书,非常精彩。我不得不钦佩你,以后可以做法学院的教材。

杜律师:谢谢。霍蒙德先生,我和你一样,只能为当事人的服务。

霍蒙德:当然。为了使你知道我的当事人的态度,我想为你介绍我的两位同事,也就是你下次在新组建的合议庭上将遇到的两位新的对手,这样可能对你和你的当事人在决策上大有好处。

杜律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蒙德:哦,他们来了!

〔艾布特和亚岱尔进来,两人气度不凡。

〔杜律师见到他们到来简直吓一跳,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慢慢地站起,当艾布特和亚岱尔向他伸出手来的时候,他都不敢将自己的手伸出去。

艾布特:你好!艾布特。

亚岱尔:你好!亚岱尔。

杜律师:(哆哆唆唆地)你……好,你……好!杜……

霍蒙德:大家请坐。

〔艾布特和亚岱尔很自信地坐下。

〔杜律师还发愣地站着。

〔杜律师的事务所。

〔杜律师在来回走动,焦虑不安。

〔余秀秀进来。

余秀秀:杜律师!

杜律师:你好!

余秀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杜律师:我不得不来求助于你,因为现在只有你才能影响金小姐。

余秀秀:究竟怎么了?

杜律师:我想请你无论如何要劝阻金小姐撤诉!

余秀秀:为什么?

杜律师:爱德华为对付这最后的决战,他除了继续聘请霍蒙德担任他的律师之外,还特地请了华盛顿的两名大律师艾布特和亚岱尔!

余秀秀:这又怎么了?

杜律师:这两位是法学权威,是我在法学院读书时候的导师的导师!在法学界谁听到他们的名字都会发抖,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而且他们都是专门作被告律师的,可以说战无不胜!他们就象兰球场上的乔丹,谁也阻挡不了他们;就像拳击场上的泰森,能击倒任何人。我怎么是他们的对手?不行、不行!如果我出场和他们对阵,就像一个小孩和乔丹比赛投篮一样,必输无疑!

余秀秀:权威又怎么了?权威也要遵守法律呀?

杜律师:遵守法律?美国的法律就是他们制定的,他们就是法!

余秀秀:照你这么说,金小雪的这场官司就输定了?

杜律师:要赢只有一种可能。

余秀秀:什么可能?

杜律师:除非金小姐要比银行家爱德华更有钱!

〔余秀秀沉默不语。

杜律师:更重要的是,只要金小姐同意撤诉,爱德华先生表示可以给予一笔数目比较大的的赔偿金。我认为对方是有诚意的。余小姐,就算这场关司我们胜诉了,我估计法庭还是判决庭外和解。而庭外和解的赔偿就决不可能有私了这么多,最多几千美元。这何必呢?既然结果都是和解,那干嘛不选择赔偿比较多、多到几十倍的和解呢?

〔余秀秀不知如何表态。

杜律师:如果这次败诉,不是没这种可能,爱德华请华盛顿的这两位重量级的大律师出场,就是期在必胜。如果万一法庭判定我们败诉,那么诉讼费用要由败诉一方支付,虽然《亚洲反对种族歧视同盟》基金会可以代付,可金小姐能心安理得吗?如果你为她支付,你有这样的经济能力吗?这心理上在债务有时比实际债务还要折磨人的。

〔余秀秀无言可答。

杜律师:余小姐,我想你从我和金小姐的合作中,大概是不会怀疑我与金小姐合作的诚意和努力的。我和你一样,是非常非常同情金小姐,也非常非常支持金小姐。可是假如我们明明看到这场官司到最后是决无取胜的可能,为什么还要鼓励她去冒失败的危险而不去阻止她呢?这是爱她还是害她呢?这场官司已经拖了两年多了,也许还要再拖三四年,假如金小雪小姐能受得了,你能受的了呢?为什么不早点结案,让大家都解脱呢?我这个建议绝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金小姐,为了你!而且爱德华提出的私了,对金小姐来说,毫无损失,就是撤退也是光荣的撤退,我们何乐不为呢?

〔余秀秀叹了一口气。

〔余秀秀的家。

〔余秀秀和金小雪已谈了很久,如今都在沉默着,半晌无语。

金小雪:(轻而有力)不,我决不放弃!

余秀秀:(也是轻轻地)小雪,你在考虑一下吧?

金小雪:不……

余秀秀:这也是为了你好……

金小雪:不,我现在也不光是为了我了,我越来越感到,这场官司已经超出了我个人的恩怨,所以我也决不答应私了,决不……

余秀秀:小雪……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金小雪:我知道,你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余秀秀:你不会误会我吧?

金小雪:我只希望你继续支持我。

余秀秀:说实话,我只是觉得有点累了。

金小雪:我真的对不起你……

余秀秀:这场官司还要打下去?

〔点点头。

〔余秀秀紧紧地抱着金小雪。

〔杜律师的事务所。

〔杜律师在等待金小雪。

〔金小雪匆匆赶来。

杜律师:“请坐!”

金小雪就座。

杜律师: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请你出来。

金小雪:我都知道了。

杜律师:我也知道了你的态度。

金小雪:那为什么还要叫我出来?

杜律师:想再做一次努力。

金小雪:你不可能说服我!

杜律师:说实话,我不想与你同归于尽。你败诉了,最多损失一些诉讼费,而我则会砸掉我的饭碗,在美国的法学界将无立足之地。所以我决定不再担任你的律师。

金小雪:你说什么?

杜律师:我不再担任你的律师!

金小雪:釜底抽薪?爱德华给了你多少钱?

杜律师:金小姐,你这样说,不但不友好,而且也没有任何根据。

金小雪:对不起,我只能作这种推测,我已经不相信任何人!

杜律师: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这种选择。

金小雪:为了你,为了我,为了中国人!

〔俩人沉默着。

杜律师:好吧,人各有志,我钦佩你。金小姐,我作为已经辞聘的律师,想再对你作最后一次义务的法律服务。我要提醒你,根据美国的民事法,没有律师就不能进行民事诉讼!

金小雪:我知道民事法上的这条规定。可是我也对你提供一次义务的法律服务,根据美国联邦政府1976年颁布的《律师法》第8条第9款的规定,律师在接受当事人的委托之后,如果没有正当理由,不得中途单方面地中止委托。如果你这样做,那我将向美国联邦律师工会对你提出控告,在继续和爱德华进行诉讼的同时,再跟你打一场官司。那结果不是以后而是现在你就要砸掉你的饭碗。请问杜律师,要不要我翻开《律师法》,给你念一念有关的条文?

〔杜律师楞住了。

杜律师:你?

金小雪:这还得感谢你,是你叫我要学习一些美国法律的。

杜律师:我……

金小雪:如果你不愿意为我辩护,我将自己为自己辩护!

〔纽约州诉讼法院。

〔旁听席坐着余秀秀,露意莎坐在另一边。

〔陪审团的12名成员也已就座。

〔金小雪和杜律师进来,走向原告席。

〔爱德华在三名律师霍蒙德、艾布特、亚岱尔的陪同下走向被告席。

〔金小雪目不转睛地盯着爱德华。

〔爱德华在金小雪如火似剑的目光投射下,不得不低下头,回避着金小雪的目光。

〔黑人女法官芭芭拉、陪审员、书记员等审判人员到场。

〔全体起立。

芭芭拉:(用棰子敲了一下桌子)现在开庭!

〔原告席上,金小雪目不转睛地看着爱德华,泪眼模糊,因而抑制不住地抽泣以至痛哭。

〔全场震惊。

芭芭拉:我要提醒原告,这里是庄严的法庭,请不要用这种戏剧性的表演来获取陪审团和听众的同情!

金小雪:(极度委屈)法官大人,这怎么是表演?不,我的眼泪是从心上流出来的;流的也不光是泪,而是血!先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女儿,假如你也有个女儿,也和我一般大的年龄,也在异国他乡打工求学,也被人打伤了,打得也像我一样的惨不忍睹:髌软骨挫伤、脊椎骨错位和脑振荡。只是因为她是外国人,她的肤色和她所在国的人的肤色不一样,她就无处伸冤,状告无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在漫长的2年之后,历经艰难,才有一个法庭愿意为她主持正义。你想想,那个时候,你的女儿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2年的泪水能不倾盆而出吗?难道她连哭的权力都没有了吗?(金小雪撩起衣袖和衣襟、露出手臂和背部的累累伤痕)请法官大人看一看,这是表演吗?

〔金小雪的伤痕历历在目。

芭芭拉:对不起,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金小雪:法官大人,虽然我并不想流泪,可是我真的不能保证我在下面的陈述中还能否控制住我的眼泪,我更不保证陪审团的诸位女士和先生们和旁听席上的所有女士先生们是否也能控制他们的眼泪。

芭芭拉:请陈述。

金小雪:那是两年前……

〔法庭背景上有一巨大的屏幕,此时放映出当初金小雪被爱德华殴打的场面:

爱德华疯狂地殴打金小雪,金小雪反抗,与之扭打在一起。

爱德华揪住金小雪的头发,打她耳光,踢她身体。

金小雪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头上有血。

金小雪呼天抢地地痛哭和号叫着。

〔金小雪终于哭昏过去。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芭芭拉:“暂时休庭。”

〔全场一片黑暗。

〔灯光复明时继续开庭。

芭芭拉:现在我宣布,根据陪审团的一致意见,本庭对此案作出如下判决:庭外和解。

金小雪:如果是这样,我要继续上诉!

芭芭拉:这次是终审,不得上诉。被告表示,只要同意庭外和解,愿意赔偿5000美元。

金小雪:不,我打这场官司决不是为了钱。

芭芭拉:被告还表示,如果不同意这个价码,可以赔偿5250美元。

金小雪:我的价码不是钱,是要凶手向我道歉!

芭芭拉:(想了一想)本庭支持原告的要求,责成被告爱德华先生向原告金小雪小姐道歉。原告还有意见吗?

金小雪:法官大人,我要求的道歉是要被告当场道歉,是要他在庄严的法庭上,是要他在公正的法官面前,是要他在无私的陪审团面前、是要他在所有有同情心有爱心的旁听者的面前,向我,向一个无辜被毒打的中国姑娘道歉!

艾布特:法官大人,既然已经同意庭外和解,一切都应在庭外执行。在法庭上公开道歉没有法律依据。

金小雪:如果不公开在法庭上道歉,我就不同意庭外和解!

亚岱尔:假如原告的无理要求已经超越正常的法律程序,我们有权提出本案流审!

芭芭拉:请原告注意被告律师的意见!

金小雪:我想只要本案流审,明天的报纸和电台一定会很热闹。我想法官大人和被告的三位律师先生都注意到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案子已经引起了传煤的关注。今天在法庭就有许多报纸和电台的记者。人们关注的是:为什么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案件,被告竟然请来了三个华盛顿的大律师,而对手居然是一个毫无任何背景的极为弱小的中国女孩。他们想知道美国法律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做到公正?权势在多大程度上响着先生的判决。在本案中既然被告已经承认了对原告的蓄意伤害……

艾布特:先生,请提请原告注意,法庭既没有作出被告蓄意伤害原告的判决,被告也没有这样承认。

金小雪:可实际上法庭已有了这样的判决,被告也有了这样的承认,否则怎么会同意向我道歉和赔偿5250美元呢?所以我说在本案中既然被告已经承认对原告的蓄意伤害,打人致伤,可被告的律师又强迫原告庭外和解,法官大人也竟然同意,被告是否也强迫了法官大人了呢?

芭芭拉:我警告金小姐,不许污辱本庭!

金小雪:法官打人,我表示歉意!

〔霍蒙德、艾布特、亚岱尔等三个律师和爱德华紧急磋商。

〔电台和报纸的记者在忙碌着。

〔霍蒙德向爱德华耳语。

〔爱德华点头。

〔霍蒙德走到法官芭芭拉面前,点点了头。

芭芭拉:现在我宣布,被告爱德华先生无辜伤害原告金小雪小姐,被告赔偿原告5250美元,并当场向被告道歉 。

爱德华:(小声地)我无辜伤害金小雪小姐,我表示道歉。

金小雪:我听不见!

芭芭拉:请被告爱德华先生大声一点!

爱德华:(音量提高)我无辜伤害金小雪小姐,我表示道歉。

金小雪:我要爱德华先生看着我说!

芭芭拉:你既然已经听见了被告的道歉,就不要再提出过分的要求了!

金小雪:这并不过分,看着人说话是起码的礼貌,更何况是道歉!

〔爱德华不再说话,以沉默对抗。

金小雪:爱德华先生,请你抬起头来,把你当初打我的勇气拿出来,看着我的眼睛,向我道歉!看着我的眼睛,说,大声地说!

爱德华:(慢慢抬起头,看着金小雪)我……我向你道歉!

〔霍蒙德走到金小雪身边递上一张支票。

霍蒙德:这是5250美元的支票,请收下!

金小雪:(接过支票,向全场扬了扬)华盛顿的大律师,你们真不亏是法学界的权威,刚才被告不得不向我公开道歉之后,你们又非常及时地给我递上了这张支票,并且也是在法庭上公开地递给我。你们这样做,是想造成这样一种印象:这个中国姑娘之所以旷日持久地坚持要打这场官司,无非就是为了这张支票,就是为了这几千块钱;让人觉得钱是这场官司的目的,也只有钱才能为这场官司划上句号。你们以为给我5250美元,我就可以心满意足了,我就一定会感激涕零了!我想请问三位大律师先生,要是一个白人被打成像我这样,你们就能用5250美元打发掉吗?前不久,一个白人老太太在麦当劳被烫伤一点嘴唇皮,索赔60万美元!在你们眼里,中国人就是这么不值钱!可你们错了,至少我这个中国人,当然还有许许多多中国人就决不会在你们的美元面前低下自己高贵的头!我打这场官司,是为了讨回做人的尊严!尊严!我们来美国,大部分美国人是友好的,对我们平等相待,也给了我很多支持和帮助;就是我在打这场官司的两年里,也有不少美国朋友给我过帮助,比如朗森先生的《亚洲反对种族歧视同盟》基金会,我非常非常感激。但也有一些人,以为有钱就可以拥有一切,有钱就可以歧视别的民族,有钱就可以为非作歹,有钱就可以伤害无辜,有钱就可以打赢官司;可我要正告他们,有钱决不能收买我一个小小的中国女子的尊严!我之所以打这场官司,是还想告诉这些歧视我们的先生们,别以为我们中国留学生漂洋过海到这里来,是来乞求施舍的,是来抢你们饭碗、赚你们钱的;是低你们一等,是没有人格尊严的。不,我们留学生带到这块土地上来的是青春和智慧,带来的是奉献,我们并不比任何人差!就是在我打官司的这两年里,我还在极为艰苦的条件下,带着难以忍受的心灵和肉体的创伤,攻读了儿童教育学硕士。我完全可以自豪地说,我干的一点也不差!美元在我的尊严面前一文不值。见鬼去吧,美元!”

〔金小雪将5250美元支票一点一点地撕碎,抛向法庭的上空。

——全剧终

1997、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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