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隐喻是控制人类语言—思维发展和运行的“神经中枢”,也是人类不可或缺的概念工具,对人类认知起着决定性作用,在思想表达、口头交流和符号意义传递中尤其如此。隐喻是催生新思想的有力工具,人类的话语和思维与隐喻紧密地捆绑一处。因此,从隐喻的含义入手,在理解并利用隐喻思维之前精准把握其本质,如此才能充分发挥隐喻对科学发展的促进作用,同时才能将隐喻思维与其他以模型为基础的推理过程如类比推理和相似推理区分开来。
隐喻是控制人类语言—思维发展和运行的“神经中枢”,也是人类不可或缺的概念工具,对人类认知起着决定性作用,在思想表达、口头交流和符号意义传递中尤其如此。隐喻是催生新思想的有力工具,人类的话语和思维与隐喻紧密地捆绑一处。因此,从隐喻的含义入手,在理解并利用隐喻思维之前精准把握其本质,如此才能充分发挥隐喻对科学发展的促进作用,同时才能将隐喻思维与其他以模型为基础的推理过程如类比推理和相似推理区分开来。
语言的逻辑性
语言的本质是人类用来表意的符号系统。在语言哲学家看来,语言表述和推理方式之间貌似具有严格的界限,但究其实质,两者共享一套语言系统,具有共同的逻辑学特征。
逻辑是建立在某一特殊语言上的关于认识模式和推理系统的理论体系。认知逻辑是以语言为基础的思维模式和推理规则,其研究能够揭示认知规律。世界上的民族、文化和语言千差万别,地理、进化、气候以及种族等因素的影响必然导致其思维模式迥然;对于同一符号刺激或认知客体,各个民族和文化社团的人必有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解释和判断。对于普遍存在的概念之隐喻性,人们从语言中得到的心理暗示也不尽相同。
隐喻的逻辑表达式
自然语言富含隐喻表达,隐喻表达是隐喻思维在语言层面的表征。隐喻具备推理功能,其构造方式遵循严密的逻辑规则,兼有体系化、可计算的特点,是我们在理解基础上洞悉经验和理性的主要手段之一。因此,隐喻的逻辑是自然语言底层逻辑与推理规则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隐喻的逻辑基础:类比
类比就是根据两个对象的某些属性及其关系间的相似性,把信息从一个对象转移到另一个对象。在逻辑上,类比具有深刻含义。一般来说,类比体现部分关系的相对不可分辨性特征,其不可分辨性涉及共享属性。逻辑语言L中的一个属性是L中任何符合语法的正确表达,其至少在一个变量x中是自由的。例如,“x是蓝色的”“x嫁给了y”“x比超人强大”“x是苏格拉底的兄弟”“y是x的儿子”“x比每个人都聪明”。某些属性是纯的,其他属性则相反。一个属性如不包含常量,则是纯属性。所以,“x是蓝色的”“x嫁给了y”“x比每个人都聪明”为纯。非纯属性包含常量,故“x比超人强大”“x是苏格拉底的兄弟”“y是x的儿子”是非纯的。纯属性是纯差异,仅通过对个体特征及关系的扩展排列来区分单体。只有纯属性才适合不可分辨性。这种基于相对不可分辨性的类比,其最纯粹、最强大的形式是同构——完美的关系对应。
隐喻涉及两种不同情境间的类比,而情境是逻辑空间的组成部分,任何情境都包含一些具有独特属性的单体,这些属性彼此之间存在关系。当且仅当部分世界(情境)具有相似的关系结构时,类比才是真实的。
如果把逻辑空间本身概念化为一个网络,那么在该网络中,存在所有具有属性的单体。概念网络反映了我们对逻辑空间的规约理解。我们如果以概念图式为中介来认知逻辑空间,则可通过搜索概念各部分之间的类比来实现逻辑空间各部分(情境)之间的类比。隐喻生涯假说认为,人们在接触到新隐喻话语时会通过类比推理的方式理解。在将已知源域和新颖隐喻的靶域进行类比时,通过将源域的相关结构映射到靶域,继而在目标语境中解释源域。
(二)隐喻类比的常见语言表达式
隐喻类比有多种语言表达式,最基本的为“x是y”,该表达式涉及的两种情境与各方面系统相关,这种相关性是从源对象集到目标对象集的函数。隐喻理论和模型受到了修订、扩充和延展,其中较具代表性的是可能世界理论。“x是y”形式的隐喻句子在可能世界的一个非空集合W中为真,当且仅当在可能世界的一个非空集合W中存在情境S和情景T,情景T中的x是情境S中的y的对应物。如果情境S与情景T可类比,则存在将情境S的单体(或者事件或者属性)和情景T的单体相联系的函数f,即类比映射函数。从哲学逻辑角度来说,该函数是一种对应函数。如果x处于情境S中,那么情景T中的f(x)是情境S中x的对应部分。
隐喻类比另一种较常见的语言表达式为“A is to B as C is to D”。一般来说,当且仅当存在某种连接关系R,使得R(A,B)和R(C,D)对应:A对应C,B对应D,则类比形式“A is to B as C is to D”为真。例如,“巴黎对于法国就像头对于身体一样”,当且仅当存在某种连接关系R(部分—整体关系),使得R(巴黎,法国)和R(头,身体)相对应,则“巴黎之于法国就像头之于身体一样”为真。
总之,类比是隐喻得以形成的逻辑基础,隐喻的内在逻辑性是其催生创造的前提。隐喻与逻辑相互交织,同时,大量使用隐喻和类比也是逻辑学的一大特征,这是将之与其他科学区分开来的关键要素之一。隐喻在逻辑学中的普遍性赋予了逻辑学固有的创造性,是逻辑学的必要组成部分。逻辑学绝不是枯燥乏味的。除诗歌外,没有其他学科像逻辑学那样大量使用隐喻和类比。逻辑学的这一特征已经引发了学界的密切关注。
隐喻义的逻辑推理
19世纪出现了从使用自然语言的纯语言推理到使用字母和特殊符号表示信息的符号逻辑的转向。符号逻辑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推理的自动化,像解答数值问题一样通过“计算”来决定逻辑问题,这在人工智能等计算领域至关重要。对逻辑的理解是彻底理解现代计算的必要条件之一。近年来,基于隐喻在推理(逻辑运算)中的作用已积累了大量证据。隐喻遍布于语言之中,对抽象概念的理解和推理起着主导作用。隐喻的理解机制问题如不解决,将严重制约自然语言处理和机器翻译的发展。迄今为止,学界还未出现一个得到普遍认可及广泛应用的、能够有效解决隐喻问题的计算模型。故此,如何进一步为隐喻理解提供逻辑支撑还需要进行深入、持续的探索。
(一)隐喻的真值条件
隐喻的内在逻辑基础是类比。类比的意义就像任何其他陈述句的意义一样,是从世界到真值的函数。隐喻意义推理的起点是验证类比为真,为此有必要探究两个情境之间是否存在类比对应,廓清隐喻的真值条件。而真值的意义不在于我们总是在隐喻性话语中坚持真值,而在于其确实存在的情况下我们必须找到某种东西来予以应用。
弄清隐喻的真值其实就是厘清某事物是否存在。真值条件决定我们必须确定某事物是否真实存在。例如,隐喻句“光波穿过流体介质”,当且仅当光波穿过流体介质时该隐喻才为真;更确切地说,当且仅当“这种”流体介质存在时该隐喻才为真。要想厘清事物的本质,我们必须验证事物的存在,确认其存在的条件。真值条件应该是隐喻语句的一部分,听话人即使理解了说话人的会话含义,也可能否定他所使用的隐喻。
可能世界语义学为处理隐喻提供了一些良好的资源和手段:逻辑空间、情境、可能世界、可及性和对应等。可能世界语义学认为,现实以其最不受限制的形式填充了一片逻辑空间,该空间被划分为多个子世界。我们栖居在其中的一个世界,即真实的世界。相对于我们的世界,其他世界是可能世界。可能世界语义学可用来解释涉及与实际不存在的事物进行比较的隐喻。例如,“龙卷风是天空中的真空吸尘器”。天空中本不存在“真空吸尘器”,此隐喻句将龙卷风与实际不存在的事物进行比较,可能世界此时可用来避免空洞的指称。
但可能世界不够精确,不足以为隐喻提供真值条件。人们可用更精细的方式把逻辑空间分割成更小的部分,即情境,它是一组具有某些属性且相互关联的单体。情境以多种方式彼此相联,其中最重要的是类比关系。简言之,当且仅当存在保持情境S结构的某种从情境S到情景T的函数f时,则情境S类比于情景T。类比情境是同构的。例如,“A is to B as C is to D”形式的类比陈述:“电子之于原子核,犹如行星之于太阳。”如果所提及的两对事物彼此之间具有相同关系,则这种类比为真。当且仅当存在某种关系R使得R(A,B)和R(C,D)相对应,则“A is to B as C is to D”为真。类比句“电子之于原子核,犹如行星之于太阳”断言原子与太阳系之间存在某种(部分)同构。此类比在我们的世界如为真,那么我们世界中的原子与太阳系即是同构的。
(二)隐喻的概念域
虽然传统逻辑中也有“概念”这个术语,甚至只有概念而没有对象,但之前逻辑学家们所谈论的概念都不一样。人基于对客观外界的体验和认知形成概念,而概念又以语义形式存储在语词中,从而构成了语词的字面意义和非字面意义。
一种语言的词汇构成了一套高度结构化的概念体系,存储在“语义记忆”中的传统或共同的语言知识被编码在一个相关概念网络中,该概念网络是由标记概念连接起来的一组概念集。概念根据一定原则聚集成概念域。相似性概念域由具有相似意义(即共享特征)的一组概念组成。这些相似概念在语义空间中形成一个密集聚类。相似性一旦建立,即可通过聚类分析算法生成相似性概念域。
概念域对语义明确的隐喻具有积极贡献:(1)通过聚焦于一个单独的聚类内来限制目标描述的形成;(2)通过聚焦于聚类来限制源描述的形成,而非任其漫无目的地随机扩散;(3)通过聚焦于单个源聚类来限制源描述的形成;(4)概念域具有自身的连贯性,因此源域和靶域的连贯性有助于形成隐喻整体的连贯性;(5)促使解释算法将话语中的概念分成两个不同的聚类,使其有助于隐喻的阐释;(6)有助于概念的新意义形成。
概念聚类是单个概念形成描述的基础。由单个概念(线索)形成描述的过程分为三个阶段:(1)从线索展开激活,检索与其相关联的其他概念;(2)将相关概念划分为聚类;(3)聚焦于一个聚类并检索关于该聚类内线索的信息片段。例如,以概念“苏格拉底”为线索,检索与其相关的命题:苏格拉底是哲学家,苏格拉底是丈夫,苏格拉底是士兵等。把这些命题分为两种聚类:“苏格拉底”和哲学共有的命题(将其视为哲学家);“苏格拉底”和雅典市民共有的命题(将其看作雅典市民)。从中选择一个聚类,对其进行编辑和优化,可以得到一个由密切相关的命题组成的连贯系统。
综上,隐喻依赖于概念域,没有概念聚类,隐喻便不复存在。难以约束的类比推理会产生无意义或造成超负荷,导致无法可靠地选择与隐喻相关的概念,而这些概念是处理隐喻所必需的。
(三)隐喻义的逻辑推理过程
分析隐喻逻辑的首要问题是把握非字面意义语言的概念。隐喻意义多模棱两可,但能使用各种推理得出隐喻的逻辑释义。语境对隐喻分析至关重要,隐喻的含义为真或假与具体的语境相关,隐喻解释会随语境的不同而变化。
隐喻蕴含是隐喻意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分析隐喻逻辑时还要特别关注隐喻蕴含。蕴含在自然语言语义学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蕴含模式编码在推理图式中,推理图式系统是自然推理系统,最常见的演绎推理图式之一是假言推理。它遵循以下常见步骤:(1)前件p为真〔注:前件与后件指组成假言命题的两个支命题。在假言命题中,表示条件的命题称为前件(一般用“p”表示),表示依赖条件而成立的命题称为后件(一般用“q”表示)〕;(2)如果前件p为真,那么后件q为真;(3)因此,后件q为真。使用假言推理的演绎推理是正向推理。这种推理可以通过将隐喻转化为字面陈述来取消隐喻义:(1)(前提)(隐喻意义);(2)如果(前提)(隐喻意义)为真,那么(结论)(字面意义)为真;(3)(结论)(字面意义)为真。
正向推理从具体隐喻开始到抽象字面蕴含。抽象字面蕴含的优点在于,使用的谓词在源域和靶域中具有字面意义上的同种功能。但这种字面蕴含也有缺点,因其是抽象的,并不提供具体信息,要重视的是字面目标概念的具体组合,其意义最接近于目标概念和源概念的隐喻组合,而蕴含在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当然,我们亦可使用另一种推理模式来解决隐喻字面蕴含的抽象问题,即使用必要条件假言推理图式的反向推理,具体为:(1)肯定后件q;(2)如果肯定前件p,那么肯定后件q;(3)因此(非演绎),肯定前件p。这种推理有时被称为溯因推理或最佳解释推理。溯因推理是扩展性的,在科学中用于确认假设:(1)证据为真;(2)如果假设成立,那么证据为真;(3)因此(溯因),假设成立。但这种推理的危险在于,不管最佳解释看起来有多完备,它都不能否定其他更好的潜在解释的存在。
如将正向推理(演绎推理)与反向推理(溯因推理)结合起来,就是一个双阶隐喻解释过程:(1)由隐喻前提向前推理至抽象的字面蕴含;(2)从抽象的字面蕴含向后推理至新颖的字面目标前提。
结语
语言的本质是人类用来表达意义的符号系统,语言错综复杂的表面之下潜藏着人类精心操控的思维方式,具有严密的逻辑规则。逻辑和语言密不可分,逻辑是人类借助语言进行思考和推理的手段。首先,本文提供了验证隐喻是否为真的方法,即知道某物是否存在就是知道隐喻的真值。其次,在分析隐喻逻辑时,笔者提倡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把握非字面语以及其蕴含在自然语言语义中的关键角色。不过,对于隐喻的真值判断及其判断准则,目前尚无统一定论,且将隐喻类比思维与逻辑演绎推理二者融合仍有待深挖,我们期待在未来研究中,逻辑运算在隐喻解释中的地位能得到进一步提升。
孙毅,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教授
摘自:《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