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晋是明末清初著名的藏书家和出版家,汲古阁藏书之富、版本之珍、刻印图书之精,都是为世所称的。徐遵汤《和古人诗序》说:“自来藏书与著书蔚为两家,至吾社子晋而合。”有关毛晋的生平交游及汲古阁藏书的内容、版本、刻书情况,文献学界已有丰富的研究成果。一九四七年,钱大成在《国立中央图书馆馆刊》第一卷第四号发表了《毛子晋年谱稿》(下文简称《年谱》),依据陈瑚《为毛潜在隐居乞言小传》(《确庵文稿》,下文简称《小传》),毛褒等所撰《先府君行实》(钱大成:《毛子晋年谱稿》附录,下文简称《行实》),钱谦益《毛子晋六十寿序》(下文简称《寿序》)、《隐湖毛君墓志铭》(下文简称《墓志》)等材料,对其生平做了比较系统的梳理。二〇一〇年,日本学者三浦理一郎出版了《毛晋交游研究》,又补充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但是,毛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怎样保护着汲古阁珍贵的藏书和称甲一方的资产,平安躲过了明清易代的战火?作为读书人,他信奉怎样的思想?对此,以往的讨论并不清晰,似乎还有进一步探寻的必要。
一
毛晋(一五九九至一六五九)本名凤苞,字子九;后更名晋,字子晋,号潜在,晚号隐湖,别署汲古阁主人、笃素居士。江苏常熟人。他的曾祖毛玺迁居常熟后,以耕读传家。祖父毛圣以“力田起家”。其父毛清非常能干,钱谦益《墓志》说他精于农事,善于经营,又急公好义,乡望甚崇,因为赈灾、修堤有功,深得时任常熟县令杨涟的赏识和感戴。毛晋懂事后,父亲对他的教育极为重视,“广延名人硕儒,纵其子游学以成其名”,并令其执经同乡钱谦益门下。用钱谦益的话说:“壮从余游,益深知学问之旨。”(《墓志》,《有学集》卷三十一)又说“忆子晋抠衣升堂,年方英妙”(《寿序》,《有学集》卷二十三)。可见所谓“壮从余游”,其实是在毛晋刚成人的时候。
徐遵汤称毛晋为人“素心侠骨”(《和古人诗序》),钱谦益在其《寿序》里感叹说:“余少有四方之志,老而无成。海内知交,凋谢遒尽,及门之士,晨星相望,亦有弃我如遗迹者。唯毛子子晋,契阔相从,不以老髦舍我。”又在《墓志》里盖棺论定地说:“子晋为人,孝友恭谨,迟重不泄。交知满天下……与人交,不翕翕热。抚王德操之孤,恤吴去尘、沈壁甫之亡,皆有始终。”所谓“迟重不泄”,是说他口风很严,不传播是非,比较有城府;而“不翕翕热”,则是说他的热情不是表现在脸上,而是在行动中。这些品行,在陈瑚的记述中也可以得到印证。他在《和陶挽歌词哭毛子晋》诗序中说:“予与子晋缔交,在己丑之秋七月……子晋遂招予移家湖上,时余贫病,见子晋逸气云生,精神满腹,窃自念托生死、全妻孥,谁复有如子晋者?故不远百里而相依。子晋乃授粲授廛,和陶《移居》诗见赠,殆又如梁鸿之于皋伯通焉。”己丑为顺治六年(一六四九),陈瑚一见毛晋,就有托生死的打算,可见其为人。陈瑚还说他“生平无疾言遽色,凝然不动,人不能窥其喜愠”(《小传》)。这和钱谦益说的“迟重不泄”“不翕翕热”是一个意思。
继承了祖、父两代的精明,毛晋同样善于经营,“躬耕宅旁田二顷有奇,区别树艺,农师以为不逮。竹头木屑,规书处置自具分刌,即米盐琐碎,时或有贻一诗投一札者,辄举笔属和,裁答如流”(《小传》)。他喜结交,能急人之难。顺治二年(一六四五)“七月十三日,清兵至常熟,屠杀淫虏至惨酷。就先生避兵者数十家。先生与之宴饮赋诗如平时,皆赖以济”(《年谱》)。由于毛家是有名的财主,要想在乱世保平安,就得广交朋友,少结冤家。故其“居乡党,好行其德,笃于亲戚故旧。……建黄泾诸桥一十八里,无褰涉之苦;岁大饥,则赈谷代粥,周邻里之不火者”(《小传》)。他热心公务、乐于助人,既是乐善好施的品性使然,又未尝不是一种自我保全之策。陈瑚说:“子晋固有巨才,家畜奴婢二千指,同釜而炊,均平如一。”从这一点来说,他就比复社领袖张采会做人,明末席卷江南的奴变,在他那里未见波澜,而张采则惨受摧辱(《研堂见闻杂录》)。他所雇佣的大量刻工,在刻书之余,还起到了保护家园的作用。徐康《前尘梦影录》说:“当其时盗贼蜂起,毛氏赖工多保其家。”毛家不但没有遭遇奴变的冲击,也未受到军队的骚扰。据《行实》记载,清朝新任的官员到常熟后,写信召见毛晋。他的朋友杨彝听说,非常担心:“是意不善,子晋且破家矣。”毛晋硬着头皮去拜谒,“及见,但问书史,握手劳苦,不及他事”。他能平安度过这场危机,与平时广结善缘肯定是有关的。
毛晋的智慧,主要体现在经营世务、管理家庭与图书出版方面。尽管钱谦益《墓志》说他“通明好古,强记博览”,陈瑚《和今人诗卷序》说他作诗“体备众妙,美非一伦,可以网罗囊括乎前人”,又说:“以子晋之才之学,俾其生全盛之世,上下驰骋于诸先生之林,相与作为雅颂,赞宣太平之盛德,奏之清庙而用之朝廷,不亦休乎?”但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从他存世的诗作看,以唱和赠答为主,整体平平,数量不多。虽然父亲对他有过成龙之望,并为他读书成名提供了各方面的支持,但他“屡试南闱不得志”,最后只能弃儒从商,用另一种方式让自己获得了历史的认可。
受江南文化风气影响,毛晋少时即爱藏书、刻书,据陈瑚《小传》记载,他自“垂髫时,即好锓书,有屈、陶二集之刻”。有人好意提醒他父亲,认为这是不务正业的行为。但因毛晋是家中独子,父母对他疼爱有加,他母亲认为即使因刻书而败业,也比赌博毁家强,所以不但不反对,还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予以支持。毛晋没有辜负父母的心意,刻书仿照宋本,不但版式、字体漂亮,而且校对精良,深受欢迎。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开启了汲古阁藏书、刻书的辉煌历史。
二
毛清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积累了雄厚的财富,使毛家在当地有了一定的影响力。而毛晋更是由于刻书业的成功名传海内,交游遍及全国。顾梦麟在《和友人诗卷序》中引用毛晋的话说:“吾之友而其人自达官高流至闲客野衲有显晦,其地自滇蜀关陇至闽楚吴越有远近。”前一句讲友朋身份的多样,后一句讲分布地域的广阔。这些友朋往来,既因为毛晋的好客,也与汲古阁藏书、刻书的名气有关。陈瑚说“子晋先生名满天下”,绝非虚誉。
陈瑚曾经坐馆毛家,“得时时登其阁而览其书”(《汲古阁制艺序》),他对汲古阁藏书之富、版本之佳,有这样的记述:
登其阁者,如入龙宫鲛肆,既怖急又踊跃焉。其制上下三楹,始子讫亥,分十二架,中藏四库书及释、道两藏,皆南北宋内府所遗,纸理缜滑,墨光腾剡,又有金元人本,多好事家所未见。(《小传》)
毛晋日坐阁下,校雠四部之书,次第刊刻发行。“至滇南官长,万里遣币以购毛氏书,一时载籍之盛,近古未有也。”(《小传》)顺治三年(一六四六),嘉定侯岐曾因长兄守城殉难,新政权对其做出了籍没、追租的处罚,为了不让财产白白落入虎狼之手,也为了打发时日,就曾“报复性”地购买了大批毛氏之书(《侯岐曾日记》顺治四年正月底)。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毛晋重视图书的品质,重视商业信誉,重视与人的关系,也重视对风险的防范。特别是在明清易代的大动荡中,他小心翼翼维持着与新政权的关系,也谨慎地处理着与遗民和反清人士的关系。在他的《和古人诗》《和今人诗》《和友人诗》及《野外诗》中,我们几乎看不到时代动荡的影子,这与陈瑚《确庵文稿》形成鲜明的对比。尽管有人举《野外诗》中的《题崇祯历》为证,说他有强烈的故国之思,但这样的作品实属凤毛麟角。该诗题下注云:“泪书十七年三月十九日下”。“三月十九日”是崇祯帝自尽的日子,诗中只表达了对崇祯的同情。对清兵在江南的杀戮,对江南民众遭受的灾难,他几乎都回避了。他笔下经常书写的是与高人隐士在山林之中悠闲的聚会,只偶尔发表点对时局的感慨。如《冬日泊赤石矶野庵水次》:“弹铗悲歌气未平,孤舟一系石头城。长江雪暗迷帆影,古殿风高涩漏声。草野频年皆俭岁,朝廷今日正多兵。山僧不识人间事,惟说梅枝岭上生。”但更多出现的却是“偶寻兰渚流觞句,漫咏柴桑种豆歌”“不妨酩酊同渔叟,偃卧舷边覆短蓑”(《上巳集问渔庄赋得风俗犹传晋永和》),“呼友剧谈无俗调,拥书连屋有良缘”(《仲木来居池上寄之》其二)这样的句子。他经常被人提起的义举是刊刻过《忠义集》《宋遗民录》《西台恸哭记》《月泉吟社》与《河汾》《谷音》等书,但这都是崇祯朝的事儿。入清后,未再见有类似主题的出版行为。
毛晋这样做当然是基于避祸的考虑,这似乎是当时常熟文人的一个普遍特征。如钱谦益即曾在南京率众迎降。毛晋的好友杨彝,有名于复社。陈子龙走投无路的时候,在侯岐曾女婿顾天逵的帮助下,秘密逃到常熟塘市,想找机会辗转出海。他们借夜色的掩护敲开了杨彝的家门,欲求收留,杨彝怕受牵连没敢接纳。钱谦益、杨彝、毛晋等人的这种处世态度,与其周边昆山、太仓和嘉定的许多文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后来毛晋向佛,与钱谦益一起修持,并刊刻佛、道经典,既有商业目的,也应该与他后期内心的追求有关。与他往来的许多僧人,都是易代之后出家避世的读书人,他们之间除了佛法交流,能不谈及时事吗?《侯岐曾日记》记录了顺治四年(一六四七)二月初四,“予勉作寿毛子晋诗,送翼王、子玉虞山一棹”。这段时间侯氏家人为了买书而往返于常熟与嘉定之间,侯岐曾带病作诗为毛晋祝寿,可见两人交情不浅。但在毛晋存世的作品中,根本看不到他们来往的痕迹。这肯定与侯岐曾两个月后因受陈子龙牵连被杀有关。毛晋小心地掩盖了和这些不被新政权接受的人物之间的来往。相比之下,他的好友陈瑚似乎就完全无所顾忌,诗文中对明朝亡国有非常直露的情感表达。奇怪的是,毛晋为其刻印《确庵文稿》的时候,似乎并不对此担心。吴伟业在给他六十岁的寿词《木兰花慢》中说“卧荒江投老遗民,兵后海田耕”(《以介编》),即委婉地提到了他入清后的避世心态。
三
毛晋一生倾力从事搜书、藏书和刻书事业,家中雇佣的刻工高峰时多达数百人,藏版超过十万块(杨绍和:《楹书偶录》引毛扆跋语)。其中给他带来显著声誉的是翻刻了宋本《十三经注疏》和《十七史》等书。陈瑚说:“虞山之阳,星桥之偏,望之岿然而杰出者曰汲古阁。昆湖毛氏藏书处也。阁之下梓工数百人,翻宋刻《十三经》《十七史》以行世。当世学士大夫、博闻强记之家,无不思购而读之。以故子晋先生名满天下云。”(《小传》)这两部书的社会影响可见一斑。
毛晋翻刻宋本《十三经注疏》,深受钱谦益称赞,其给该书撰序云:“宋之学者,自谓得不传之学于遗经,扫除章句,而胥归之于身心性命。”然而,“离经而讲道,贤者高自标目,务胜于前人;而不肖者汪洋自恣,莫可穷诘”,驯至明末,其弊已甚。何以矫枉?“凤苞之校刻也,表遗经也,尊圣制也,砥俗学也。……遡经传之源流,订俗学之舛驳,使世之儒者,孙志博闻,先河后海,无离经而讲道,无师今而非古。”(《初学集》卷二十八)钱谦益特别表彰了是书之刻对发扬经学本义的重要性。此序成于崇祯十二年(一六三九),从其表达的意思看,毛晋似乎有反理学的倾向。顺治十三年(一六五六),毛晋又翻刻了《十七史》,钱谦益再为之序,着重论述了经、史的关系,认为:“经犹权也,史则衡之有轻重也。经犹度也,史则尺之有长短也。……经不通史,史不通经,误用其偏诐搜琐之学术,足以杀天下,是以古人慎之。”在《墓志》中,钱谦益又对毛晋的出版思想做了比较全面的概括:
子晋奋起为儒,通明好古,……故于经史全书,勘雠流布,务使学者穷其源流,审其津涉。其他访佚典,搜秘文,皆用以裨辅其正学。于是缥囊缃帙,毛氏之书走天下,而知其标准者或鲜矣。
这些表述都让人感到毛晋有尊汉学而轻宋学的思想。
其实,毛晋既是专业的藏书人,也是职业的出版人。他追求的是对经史子集诸书从版本上正本清源,精校精刻。当别人对他刻书重宋本的行为提出质疑时,“子晋辄举唐诗‘种松皆老作龙鳞’为证。曰:‘读宋本然后知今本“老龙鳞”之为误也’”(《小传》)。毛晋爱书、懂书,世所公认,但他擅长的只是版本目录之学,除了《隐湖题跋》,未见他在经史研究方面有何表现。用今天的话说,他是一个优秀的收藏家、编辑家兼出版家,但并非文史学者。
四
毛晋终究是个商人,只是他经营的商品是图书,文化底蕴比较深厚。钱谦益族子钱保孙称“毛子晋邑中富人也”,“子晋尚以财自豪”(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卷三)。他重视自我修为,追求精神充实,也享受财富带来的人生之乐。对内,“其治家也有法,旦望则率诸子拜家庙,以次谒见师长,月以为常。以故一家之中能文章、娴礼义,彬彬如也”。对外,“应接宾朋,等杀井井”(《小传》)。
嘉德公司最近拍卖的一批毛晋手书册页,给我们了解他的精神世界提供了新的观察角度。从册页的书写情况看,应该是毛晋平日读书,偶有会心处,郑重抄录而成,都是堪作座右铭的文字。册页的内容共十七条,分别摘录了唐人陆贽和宋明理学家及王学诸人的言论,其中陆贽一条、程颐一条、胡宏一条、朱熹三条、黄榦一条、陈献章两条、王守仁两条、罗汝芳五条。说是读书偶得,是因为这批东西并非成于一时,而是分次书写,各有起讫,不论工草程度、行款格式都不统一;说是郑重记录,是因为书写比较认真,有些页子后面还钤有“毛晋之印”“汲古阁”等印章,或有“毛晋”“子晋”“毛晋书于汲古阁”“晋于汲古阁拜草”“毛晋拜草”等落款。
这批册页涉及的人物,除了陆贽是唐代名相,其他都是宋明理学和王学的代表;内容包括个人方面的性命修悟、知敬知畏、为善去恶和治国方面的重封建、重德政和重教化等相关论述。比如第一条系摘录罗汝芳《一贯编》中谈“乐”的文字,第二条抄录了陈献章的《忍字赞》等。可见,作为富甲一方的文化商人,毛晋在读书、刻书的同时,很注意个人修行,因此服膺宋明理学提倡的修身功夫。陈瑚说他“生平无疾言遽色,凝然不动,人不能窥其喜愠”(《小传》),很能说明这一点。而钱谦益在《新刻十三经注疏序》和《墓志》中,所塑造的那个貌似反对理学的毛晋形象,看起来并不真实。王守仁提倡的“致良知”和“知行合一”,在明代中后期的影响非常普遍。清初江南的抵抗,有很多都是服膺王学的读书人组织起来的。他们把自幼接受的忠孝节义这套价值观,在天崩地裂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行”了起来,靠的就是平日修省的功夫。所以方苞曾说:“阳明之门,如龙溪、心斋,有过行畸言,而未闻其变诈以趋权势也。再传以后,或流于禅寂,而未闻其贪鄙以毁廉隅也。”(《重建阳明祠堂记》)册页中有两则摘录的是王守仁论敬畏的文字。毛晋的谨慎处世,不能说没有受到这些思想的影响。
生逢乱世,毛晋经营着一大摊家业,管理着两千多人,还要应对各方宾客,参与地方事务,这既考验应变的能力,也需要强大的精神支撑。精明如他,在急剧动荡的时代,也不能不感到心力交瘁。据陈瑚回忆说,毛晋去世前“二三年来,稼屡不登,赋繁役重,日不暇给,微观子晋,虽理烦治剧,酬应如故,而精悍之气亦少衰矣。或相对而蹙额,或当飨而愁叹,时时有之”(《和陶挽歌词哭毛子晋》序)。当代著名历史学者唐德刚曾说:“时代比人强。”生不逢时,即使圣人降世,也难免捉襟见肘之叹。
毛晋摘录的这些文字多与修身有关,这正是他的内心需要。如第一条云:“所谓乐者,窃意只是个快活而已,岂快活之外复有所谓乐哉?活之为言生也,快之为言速也。活而加快,生意活泼,了无滞碍,即是圣贤之所谓乐,却即是圣贤之所谓仁。盖此仁字,其本源根柢于天地之大德,其脉络分布于品汇之心元。……”在繁剧的事务中,毛晋确实需要精神上的放松。陈瑚说他“变革以后,杜门却扫,著书自娱,无矫矫之迹,而有渊明、乐天之风。与耆儒故老、黄冠缁衲十数辈为‘佳日社’,又为‘尚齿社’,烹葵剪鞠,朝夕唱和以为乐。间或临眺山水,当其得意处,则留连竟日。遇古碑文碣志,急呼童子摩榻数纸然后去。尝雨后与予探乌目诸泉,穷日之力,予饥且疲矣,回顾子晋,方行步如飞,登顿险绝,乐而忘返,其兴会如此”(《小传》)。顾梦麟《和友人诗卷序》亦有类似的记载,他们都讲述了他在友朋唱和、山水游历中自我陶醉的情景。围绕怎样才是快乐的问题,宋儒朱熹发表过这样的看法:“所谓乐者,亦不过谓胸中无事而自和乐耳。非是着意放开一条路而欲其乐也。”(《答或人》)朱熹认为快乐的本质是“胸中无事而自和乐耳”,罗汝芳则说是“无滞碍”,毛晋的朋友金俊明在《野外诗卷序》中认为是“适意”——“今夫生人之乐,亦贵适意而已。……若夫泉石花鸟之奇,烟霞风月之变,友生书卷之契,今古风迹之存,感慨集其中,真乐亦出其中。斯固觞咏所由兴,幽赏与之无斁者也。”这段话,对毛晋的行为做了恰到好处的解释,但又未必不是在与毛晋的交谈中听来的。观乎册页所录的第一条,足知毛晋对这个问题也一直很关注。
可以看出,毛晋对相关问题的思考,其实代表了晚明读书人对性命问题的普遍关注。时代的动荡,逼着人们对生命的意义做出思考,并在前贤的思想成果中,寻求个人的精神支撑。而所谓汉、宋学术之争的形成,则还要再等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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