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全有:论民国时期的光头之风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216 次 更新时间:2021-07-12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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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全有  

摘要:民国时期的光头之风起始于20世纪20年代末,到30、40年代达到高峰。学生、军警群体中光 头的比例很高,政界、演艺界等也相当流行。光头风行的原因,首先是新生活运动的需要,其次是军事、 经济视角下的光头倡导,第三是卫生、审美视角下的光头优势阐释。光头行为由个人而群体,进而政治 化,在民国那个特殊的时期,直接导致光头风行。


关键词:光头之风;民国;新生活运动


作为身体史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清末的头发问题得到了学术界相当多的关注气而对民国时 期的头发问题的研究,则主要集中于女子剪发气发式曲及理发师'等方面,在其他方面尚存在诸多 缺失。比如当时出现的光头之风,即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其实,民国时期光头风行,其情形如何? 促动因素又是什么?待解的问题多多。有鉴于此,本文拟以光头之风为视点,以民国为视域,梳理 并再现其原生形态,以推动相关研究走向深入。


一、学生、军警群体是光头之风的主体


民国时期的光头之风始于20世纪20年代,以学生、军警群体为主。


(一)学生群体


光头之风,在20年代即已兴起。1928年,有学校在“办公厅揭示处”以校长的名义张贴布告: 自即日起,本校学生一律改为光头,不得蓄留长发,“以崇陆军体制,仰一体遵照”。?校方明确布 告,而且一刀切,没有任何余地。


到了 30年代,各级层面的光头政策纷纷出台。有教育部层面的:1936年有报道称,“奉教部 命,各大学年级生,即需集中指定地点,受军事训练,一律剃光头”。?教育界最高管理机构的指令,影响可知。


有省厅层面的:1936年,湖北教育厅通令各级中学:“各中学学生,应一律剪光头,着制服,嗣后 査有制服不整齐者,立予开除,所有各校新生制服及旧生新制服统限于开学后一月内制齐,届时本 厅当派员视查,除分令外,合行令仰该校遵照,并布告学生一体知照云。” ?将光头和制服,予以制度 性设置。


有市政府层面的:在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1934年,时任南京市长的石瑛指出,中小学男女生 及男女教职员工中穿奇装异服的,尚有其人,因此明令规定:“中小学学生一律须穿本国粗布制服。女学生须穿本国粗布褂,粗布裙。女生不得烫发擦粉,男生须剪平头或剃光头。男女教员须穿本 国粗布衣,女教员不得烫发擦粉。如有违者即惟校长是问,轻者警告,重者记过,或撤职。”该规定 “交社会局严饬京市中小各学校遵行”。?


更多的则是在学校层面:在厦门,1935年,厦门双十中学奉令禁止学生蓄发后,即规定3月11 日起至13日止为光头运动期,“事先已有本校教师多人自动剃光,故届时学生不无踊跃争先,在十 四小时之内全校三百余人一律颅顶生光,同放异彩”气 可谓雷厉风行。也是在厦门,1936年厦大 附中加大整顿力度,实行军事管理,并要求教师以“头”作则,“为学生先”。?


在南京,1936年,南京市私立五卅中学校长,因“自开学以来,学生之头发又如长毛似的”,特布 告学生,一律剃头上课,当时全体同学均往理发店将头发剃去,“校长大为高兴云”。也937年,南京 金陵大学附中为厉行严格军事管理起见,规定高初中学生入学注册必须剃光头发,故而“三千乱丝 付之一刀,学生莫不有鲁智深之感,出外因牢戴军帽云云”气光头成了入学的前提。大学亦如此, “军事管理在中大真是严格得非凡,学校当局为整齐起见,令各位一年级男生,入校时只许带皮箱 一只,鞋子三双,须一律光头,引起爱美同学的怨言,谈话中均以光头为中心,有几位好说笑的同学 说:’落发后可以六根清净……',事在必行,诸同学只能忍痛剃光”气


在上海,1937年,上海沪北中学等发出通告:“査禁止烫发长发,业经一再通知,其中遵照办理 者,固不乏人,因循观望者,实居多数,长此以往,何以维纪律而整校风?为此订定惩奖办法四则, 望各遵照办理,切勿观望,致干未便!”奖惩办法四则:(1)过去为长发或烫发,接受通告后现已剪去 的,望即向教师报告,当记功一次。(2)在本星期五以前,遵照规定标准剪去的,也记功一次。(3)春 假后,尚未遵照者,记过一次,并强制剪除。(4)标准:男生一光头或平顶,女生一剪至齐耳上端,并 不可烫发。-实施中,该校也确实对“于限定期内照章实行”的剃光头学生,“均记小功一次”,名单 在报刊上张榜公布。?


国统区如此,“九一八”事变后沦陷的东北四省也推行光头政策。1934年伪文教部通令东北各 级学校,“自一律剪剃光头,其有不遵行者,学校当局,可以勒令办理,故日来各地学生,莫不奉行唯 谨,理发店中之剪剃光头者,每日有人满为患云”气当时还曾发生“女生误会亦剃光头”的趣闻:伪文教部禁止学生长发,只限男生,女生例外,但因通令中有“一律”字样,“遂误为不分男女,故少数 女生之善于媚伪者,竟即冒昧从事,剃为光头,及见后起无人,始悔孟浪,且搅镜自视,红颜亦为之 减色,不觉羞于见人,只好隐匿深闺,终日暗泣云”气


政策制约之下,直接导致光头学生比率大增。


(二)军警群体


军人是光头运动的重要组成,因为“陆军的习惯必须剃光头”气比如1948年王耀武在山东倡 导光头运动,特令省府及绥区各机关,自七月一日起,全体官兵队员一律剃光头,不可蓄留长发。° 后方军队医院亦有类似举动,如1939年“一三七后院提倡光头运动”。“本来,蓄长头发的人的头上 是最容易藏垢纳污的,尤其在前线下来的伤兵同志们假使蓄着长发,又没有油去搽,非常难看,简 直像监狱里的囚犯一样,驻在泰和山东王村的军政部第一三七后方医院看到了这一点,便由院长 和管理员和全体官佐发起光头运动,他们自己都剃光头……不到两天,全院的伤病兵都成了牛山 濯濯了,可是这么一来,他们的仪容却更好看,精神更焕发起来,由此一点,也可以知道这医院的管 理有方了”气曾有军人在谈到自己“推光头的感想”时称,“一个军人能牺牲他的一个头颅,又何惜 于他的头发呢! ”'于此可知,民国时期军队里确实推行了光头运动。


军队之外,警察群体亦有推行光头运动的。1936年3月,怀柔县政府训令各警察局所:警察人 员职责重大,精神态度尤贵整齐严肃,方足以为人民作表率,为地方维持安宁秩序,“惟查得各区官 警率多头蓄长发,平头、分头参差不齐,既损警察威严,更属妨碍观瞻,殊与警察本旨,大相违反,本 县裁团编警,原为扩充实力,改善警政,一切俱在积极整饬,合亟令仰该局长督饬所属官警,限于文 到三日内一律剪推光头,倘有故违视为具文者,一经查觉,定于撤惩不贷,除分令外,着即遵照办理 具复,勿违为要”。


二、其他群体的光头之风


学生、军警之外,民国时期光头之风还波及政界、演艺界等。


(一)政界


民国时期政界光头人物以蒋介石为代表。1939年有文章称,“蒋委员长的理发,同冯(玉祥)将军 一个样儿,喜欢剃光头,记得南京在未陷前,一日,委员长于地下壕内理发,忽闻警报声,彼即趋往办 公室,致电某要员,时委员长之光头,共完成一半,其关心国事,于此当可想见也”气当时国家的首领 剃光头,颇有引领、示范意义。


冯玉祥将军“一生都是节约简朴,看影戏坐二角位置,理发当然也要打打算盘,他理一次发,总 要隔上一个多月”。冯玉祥“他每次都剃光头,性子很急,没有忍耐功夫,所以理发一次,所化时间, 不到一小时”气民国时期冯玉祥的口碑很好,与他的生活严于律己有关。


民国名人陶知行也是光头打扮。1933年有记载称,倡导平民教育运动的陶知行,近些年来老 是赤脚穿草鞋跑到乡下去做下层民众工作。“最近女青年会开全国代表大会,到会者多系博士名 人,这位乡下老兄似的陶先生居然仍是光着头赤着脚穿了一双鞋子,蓝布其衫,油纸其扇,登台大 讲其演,使一班平时景仰他的大名的女学生,简直骇怪到不知所云。”②陶知行曾任大学校长和救国 会执委等职,在教育界影响很大。


文学家叶圣陶亦如陶知行。1946年有文章道,“叶圣陶的作风,素来是以诚恳朴实为准则,也 为了这,在今奢华的时代,好多次受到了污,记得有一次文艺协会成都分会开文艺会,留在成都的 叶圣陶,当然是被邀的,而且内定为主持人一份子,也许为了些事,他迟去了一些时,直到抵达会场 大门,一个守门的文艺后辈,突然的阻止了他,为的他新近剃了头,光光的脑袋,样子怪难看的,这 青年既不认识在先,又见到如此模样,当然不准进门,何况满身灰尘,着粗棉布长袍,一点都看不出 文学家的味道来”;“他怪谦虚的,也不道出自己的姓名来,安逸的就坐在门前石阶上。里面会场中 所有的会员都早已到齐,只等叶圣陶降临后就可开会,但总是等不到他,陈白尘更焦急,拨电话又 不通,决定自己到叶氏的府上去催驾,那知当他踏出大门,一眼瞥见石阶上坐着一个光秃秃头皮的 陌生人,仔细走进再一瞧,却正是里面等候长久的叶氏,经询明原委,才始真相大白。但传至各会 员后,却大众公认,这是那次文艺会最大的收获”气叶圣陶先后出任主编、教育部副部长等职,在 文学界影响更大。


名人中剃光头的还有很多,如侨领陈嘉庚气左翼戏剧家联盟领导者田汉成等等。


政府还曾通令公务员理光头。如1941年湖南省府通令各专员县长云:“查日木侵华日久,国内 财政奇窘,曾限制人民消费,禁售领带、化妆品等项;环观我国大多数人民,仅图生活舒适,仍复奢 侈不计,殊属不适应战时生活,为节省人力物力起见,特规定下列办法,仰各级公务员等以身作则, 首先提倡,进而普及民众。裨益抗战,殊非浅鲜。”其中第二条规定:“为节省人力起见,各级男女公 务员严禁剪烫头发;男以光头为上,女以普通蓄留至相当限度为上,不得烫发。”?1抗战为特殊时期, 故对公务员有此严格要求。


政界特别是名人光头,具有导向性的影响。


(二)演艺界等


演艺界剃光头的行为,也对时尚具有导向意义。


1940年,电影演员韩兰根因为要拍《乡下姑娘》《阿Q正传》《三笑续集》,都需要剃光头,因此就 将“三千青丝,付之一炬”,于是“牛山濯濯,一个光郎头矣”!?韩兰根剃了光头后,“艺华新华同人 都叫他五十支光,但他只承认是五支光。他说,洪警铃比他灵'光’,是十支光”气


1941年,电影演员姚克剃了光头,之所以如此,很大可能是因为他追求明星英茵失败,因此报 界猜测“这次的光头也与恋爱有着相当关系”。?因失恋而光头,有明志之意。


电影《古中国之歌》在拍摄当中,内容有武家坡、水淹七军等,由上海戏剧学校一班光头学生串演。“其中优秀之特出人材有十四岁之顾正秋,表情深刻,为当局器重。尚有老生关正明、小生薛正 康、武生王正鑒等,做来不亚于成人,与一演出,无不满座,前途多光明,为未来之杰岀人才,该片约 于七月下旬可献映,届时定可疯狂全沪也”气这是戏剧界的光头群体。


演员之外,还有导演也剃光头。“号称金牌编导者的申曲家光头导演徐醉梅,(因为最近他实行 新生活剃成一个光郎头)第一本的幸运结晶品’白艳冰雪地产子’,第一次在皇后献演时,连演三十 六场客满,创造新戏记录。金牌两字,也就由此而来”气


演艺界之外,报刊编辑也剃光头。1934年有文章道,时代公司的出品以“摩登、及时”被称道, 《时代画报》《时代漫画》等的编辑,则以聪明见长,“最近诸编辑先生一如张氏昆仲、鲁少飞、叶浅予 等,于公余之暇,其他小节,亦能在把握'时代’。记者日前至该公司编辑部,见诸氏均面具光泽,缘 近日新生活运动盛行,诸先生不愿落伍,及时仿效根据运动规约,个个已飞光头发矣”! 口光头成了 不落伍的标志。


还有理发匠剃光头者。1942年,天津的理发匠一律被剃成光头,时人都认为这是大快人心的 事,有人还写有打油诗道:“年少太风流,专与人剃头,一旦风流尽.人亦剃其头。”“这仿佛是头发不 剃,桃色案不止”气剃头好像成了一种道德行止的约束。


乡民也剃光头。1937年,“桃州驻军标大队长于军事之余,乃从事推行新生活,提出早起,尤以 实行剪光头运动,令各理发者,务须个个如是,否则惟剪发者是问,故迩来桃州乡民,虽个个成为和 尚,而亦已知此卫生而乐于从命云”气光头又提高到讲究卫生的高度。


综上可知,民国时期在教育界、军警界、政界、演艺界等群体中,都大兴光头之风。


三、光头之风缘何生成


为什么民国时期大兴光头之风呢?


(一)新生活运动的需要


1934年掀起的新生活运动,是光头风行的关键所在。正如1946年有文章道:礼义廉耻,国之四 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这是当时官方所提倡的新生活运动的宝训。“这'运动'在过去曾盛着一时, 九九胜利后中枢当局又在提倡厉行了。新生活运动在记者过去学生时代,印象最深的便是应履行的 几种规则,譬如剃光头,不吸烟,不喝酒即是,剃光头印象尤深,那是一种’简单,朴素,整齐清洁'的好 习惯,但自从踏入十里洋场之后,为了社会上的一般人只重打扮不重人,故即不得已而勉为其难的做 了'洪秀全'的同志。最近据国府某要员谈,主席驻哗南京的时候,在一次纪念周上,曾向为国府诸大 员言,实行'新生活'各位同胞公仆实宜先期履行,以作楷模。翌日有立法院委员张先生,便首先提倡 从剃光头做起,最风趣的吴稚老第一个赞成,半天后他的两根三毛居然也剃光了,何应钦、陈诚、覃振、 白崇禧、冯玉祥诸氏本是光头同志,邵力子、张群……等也都一致响应,所以在第二个礼拜的纪念周 上,几乎每个要员都剃得一毛不留,大会气象焕然一新。这是国府还都后的第一件佳话,因有历史价 值,故特记云。”?政府要员几乎无一例外,可见光头推行之广泛。


光头之风确实是由新生活所引发,并成为新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民众也有这样的认同, 1934年刊载的一文反映了某学校学生对剃光头的感悟:“光头,在课堂里,在操场里在健身房里在 浴室里在寝室里晃动着,晃动着。……在沉着的受着一致的整肃的有纪律的军事的训练,在每天 的早上和散课后做身体的锻炼!光光头有纪律的整齐的动着。他们知道,四万万人口中稀少的大 学生的数目!……——实行新生活运动!——复兴民族!……天热了啦!光光头弥布了整个的 山头,坚毅的沉着的严肃的紧张的在课室里,在健身房里,在实验室里,坐着,动着,工作着。人是 多的,太阳是毒辣的,本生灯的火焰是热的,但他们不热,他们仍努力地迈进!努力地充实自己,沉 着的有新生命的迈进着!四这篇长文反映了光头在学校新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有人借助诗歌表达光头认同。1937年凌余根赋诗道:“蓬乱的毛发儿,掩蔽了视线,青天白日 竟成了迷雾漫漫。我恨极了,恳求’自由神’给我削光……削的要一毛不绊!虽然斑斑疤痕的丑 态,免不了要现世在人前,但那是给我的警戒!警戒此后再不要给那卑鄙污浊所沾染!自由之神 哪!我领会你的诚意了,我槟弃一切低劣的爱欲;我拒绝一切无谓的缠绕。我不羡慕清高,我但愿 给我自己清白的洗涤! ”②以诗歌赞美了光头带来的新生活。


1939年,有打油诗曰:“和尚从来称秃驴,想想有点气呼呼,而今实行新生活,光头一变时髦 货。”气942年署名“痴呆”之《剃光头诗》类之:“昔日风流士,今朝庙里僧;油头今何在?长发俱飘 零!数载积蓄物,费我读书功;无奈剃度后,濯濯一色清!折我角牙梳,碎我润发瓶;览镜成大笑, 抚摩也伤情。昔日风流都不见,空留秃顶照昏灯!


十多年新生活运动的拉动,使得光头风行。在某种意义上说,光头成为一种政治的需要。


(二)军事、经济视角下的光头倡导


1937年,周锤秀撰文《剃光头与军事化》,从军事化和节约的角度认为:“现在春假已经度过了, 头发可以说都剪去了,我觉得头发是件麻烦的东西,何况我们学生在求学时代不能注重修饰,女生 的烫发,男生的分发,可以说完全是修饰图美观,我想现在的国家,是不许可我们过一种安适糜烂 的生活的。我们现在须要朴素、要刻苦、要军事化,不要再存做文质彬彬的书生传统的观念,要知 现在国际情形改变,国家环境变动,沦于次殖民地的中国要想在现在国际间争生存、争自由,必须 要自己努力图强,换句话说:就是全国军事化,惟有全国武装起来,才是中国自强第一捷径,何况我 们学生是国家中坚份子,当然也要军训起来,’读书不忘救国’,现在我们一方面读书,一方面在受 军训,可以说是做到读书不忘救国那句话,然而我们军事化第一步必须将那麻烦而消耗的头发剪 去,因为我们在军队中决没有时间允许我们去梳头、去涂司丹康的,修饰决不通行于军队,所以说 剃光头不过是军事化的初步。近几年来,常常在报纸上看到化妆品的进口 一年比一年的增加,实 在是金钱流入外国第一大漏卮。试想当此国贫民穷之时,我们每个国民都应简朴,来维持国家的 财源。现在我们剃光头就用不着化妆品,实在与国家个人有无限的利益呢。”?这篇文章将光头与 国家的危亡相联系,强调光头是军事化的需要。


1944年果庵之文《从头发谈起:光头运动宣言》从经济的角度对光头的认同,显得更为全面和 深刻。文章指出:其一,化妆品的花费巨大。爱美是人类的本能,而一些商人又专会逢迎此种心理,于是以前只有女人才用的“膏泽”,现在却在男人头上放光了,只有女人才用的香水胭粉,有许 多男人也喜欢沾润了。而女人有更新奇的装饰来了,“民国廿四年的海关册,化妆品的入口数量, 只上海一埠全年竟达四百万元以上,以彼时物价,折合今日市价,20:1,竟可达八千万!这个数字, 即使今日物价昂贵,以米价每石三百元计,还差不多可以买三十万石,假定每一个人一天吃米六 合,每月二斗,一年二石四斗,也可以救活十万人以上!只要女人少涂一点寇丹,少洒几滴’四七一 一'香水就好了”。其二,剪发的花费巨大。自头发剪掉,各种新型的发式输入中国以后,平均一个 男子每月剪发一次,女子两月一次,男子剪发一次以五元为中数,女子以十元为中数。以南京一市 论,人口六十万,除老少三十万,壮年男女得三十万,其中以半数算作合乎上列标准的人物,要有十 五万,此十五万男女,每年耗于理发者至少当有九十万,亦即每月近八万。九十万元可以买公巣米 六万石,可以救活两万名饿苹。“中华周报载九月十三日上海泰晤士报访问普善山庄当局,据说上 海一市,去年全年共收路倒死尸五万口,照前面的统计,实在只要上海的Gentleman和小姐们省下 二分之一香粉头油就够救济了,假使大家将剪头发的钱再省出来,不知更可救活若干人。”作者发 问,时代环境需要我们简素化,将头发编成辫子是野蛮,为什么烫成波纹就文明?为什么男人一定 要搽油敷粉?将头发剃光使它多见一点阳光不好么?省下理发费和油脂钱救救战火下饿死的同 胞不好吗?最后文章疾呼:请你也来加入“光头运动”如何? ?


抗战时期的特殊环境,使得光头的节约意义更易于为民众所接受。


(三)卫生、审美视角下的光头认同


从卫生视角提倡光头,前述果庵之文曾有论及:将头发梳得古古怪怪,以青年学生为最甚,也 许这是作为引诱异性的工具之一,恰如一般动植物的羽毛颜色一样。然而在烽火漫天的今日,我 们实在不应再有此余暇与余钱玩这一套把戏。况且,人的美丽应当建于健康上面,我们的头发是 直的,那么以直为美好了,何必要烫得卷曲,须知这与眼睛没法变蓝是一样的道理,我们既不能有 兰睛,似亦不必有卷发。头发经过烫,无论如何,在卫生上是有碍的。就是每天擦起油来,又何尝 不是藏污纳垢的所在!@


1944年,果庵又著文《光头》,阐释得更为详细。文章先以古人为例,从健康上讲,头发多了最 易藏垢纳污,古人常常沐发或即此理,“《世说新语》谢万造王恬,良久乃沐头散发而出;杜甫诗当风 晞白发,又周公一沐三握发,皆是沐发的明证。不沐的就要生虱,嵇康《与山巨源书》自己承认因懒 而任头生虱;又如王猛扪虱而谈,恐怕头发里也不少;王安石面垢不浣,朝见皇帝,虱自衣出还自己 吹牛,说屡游相须头发,又焉能没有”。接着文章由古及今,论述多发之害:“古人以此为放诞,偶尔 原无不可,今日卫生无处不要讲求,而况头脑乃一身主宰,若任其如此,毋乃大杀风景,就是随时梳 剃,头皮永远不见阳光空气,也不见得怎么舒服。我从前留发之时,常苦头痒不得一搔,甚不快意。后来又生起癣来,搔起来会流血淋漓,不搔则不可容忍,慢慢头发脱落日见蔓延,后来毅然决然将 头发取消,不久遂愈,至今不发。我不敢断定留了头发的仁兄们,是否人人都有此病,但我现身说 法,深知头发长了毫无益处,卫生家说太阳紫外线可以杀菌,头发太多紫外线不能射入,当然不易 获得此种益处,想来不无理由。又且头发剪短洗起来非常方便,绝不至如握发的周公狼狈万状,更 不至如沐发王恬久待慢客。我们同胞身体健康比起他人相去甚远,不去学学人家的体育锻炼,却 专门学了人家的满头膏泽,已竟是买模还珠。积极的既不能做,这样消极的改革都无决心与勇气,岂不贻笑于人?青年学子为了严肃生活,焕发朝气,理应剪去长发,即公务人员为了增加工作力 量,又何乐不采取我的建议?”e文章将光头与卫生、健康关联,做了有理有据的论述。


审美是光头受到诟病的主要视角,1935年曾开有辩论会:“留短发好?剃光头好?”主张留发者 就认为,头发是天生的自然物,留了短发,可使我们的容貌好看了不少;若是剃了光头,像和尚的样 子,那是怪难看的。旧对此类看法,上引果庵之文进行了驳斥。在他看来,一个人原也需要一些装 饰以增加其风度仪表,但是弄来弄去竟变成粉面油头的作风,男不男女不女看了委实不大舒服: “近来有一种浮浪子弟,把头发留得异常之长,好像要和张丽华赛美,每天早晨起来准得花上点把 钟工夫,对镜理装膏沐满前,搔首弄姿打粉停妥,高高的领子,瘦瘦的腰身,发则光可鉴人,体则临 风欲倒,这样的人请问有什么用场?而且既有此表便有此心,形式影响精神,精神支配物质,他们 除了注意怎样博得同性及异性注意之外,什么国家民族、学问、事业,大约通没放在心上,这种弁而 钗的人物,不用说战时生活不能适用,即在任何时代,也是徒具形式的。金漆马桶通常所谓美,原 有种种标准随我们观点而不同,不过一般说来好像姚姬传批评文章一样,不出阳刚与阴柔两类,在 近代美学上也有相同说法,刚性美或曰雄美Sublime,柔性美或曰秀美Grace,前者如大山巨川、瀑 布长风雷电,可以发皇人的志气,可以开扩人的襟胸,后者如幽林曲润、清风云霞等可以使人舒适 轻朗,可以使人缱绻多情,我觉得男子的美,无论如何应当属于前者,不当列入后者,故心理学上将 自命多情的贾宝玉式人物列入病态以为Abnormal,良非虚语。同时我觉得一个男子之所谓美,当 然最希冀而且要求异性之青睐,作女子的并不见得专爱扭扭捏捏小生式的人物,时至今日,多愁多 病身已不足应付倾国倾城貌,连女孩子都讲究健美,我们又何必专门在头发上光与不光上打算盘? 我们应当不要那些女人式的装饰,减消我们的英气,简单爽朗强劲不折不挠不昧眛煦煦才是这时 代的丈夫,我们要做黄族的好男儿,好头颅上不要这些鸡零狗碎,精神饱满本来面目才是真英 雄。”?对光头的认同,使其从以前被世俗视为“实不雅观”气一变而为独特的优长。


刊物对国外的光头报道,或许亦有一定影响作用。1935年有记载介绍日本道:“救国的方法虽 多,然而光头救国,还是闻所未闻的趣事呢。滋贺县甲贺郡的伴谷村上,一般男子为节省理发费起 见,一律自己剃光头,但每次仍须岀平时费用四角,这四角日金,便储在村长那里,以备最好的将 来,将全村的理发费,购一战斗机,定名为’爱国丸坊主号’。”?1948年还有报道称,东京二三十里某 小城的前任县长,日前正在组织一“光头协会”,其旨在使“昏暗的世界发光”。入会资格是光头一 个,到会员够数时,便将组成“全日本光头和平协会”,在过去一年内,这些光头同志每于月满之夜 饮酒聚会。?1941年,《回教周报》载文说土耳其要求学生一律光头,“今日之学生,即明日之军 人”。?此外,还有刊登外国小学生“多数光头赤脚”的照片?等等,不一而足。


以上梳理了民国时期的光头之风及其形成的原因,最后需要强调的是,光头作为个人生活习 惯,却在民国这一特定时期,游离出个人行为的范畴,一跃而上升到国家、民族层面,从而使得光头 形成了一时之风尚。


来源: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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