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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说到了关于城市的建设。贝先生说:“你看伦敦、巴黎,建设了那么多年,但看上去始终很协调,关键就是要找到一个 UNIT,要找一个共同的语言 (LANGUAGE)。你看巴黎的房子有什么特殊的?没什么特殊!但是组合起来非常好。关键是他们找到了一种 Cement,一种胶合⋯⋯”我说 :“粘合剂”。贝说:“对,对,粘合剂。中国也是要这样,每一个城市都有一个如何发展,如何改造的问题,也是要找到一个 UNIT,一定要统一在 UNIT 之下,不能乱来,有了这个以后才能井井有条”。我趁势问他对北京的看法,贝先生说 :“北京是一个完整的艺术品,破坏了哪一部分,整体的艺术就不存在了。”我接着问:“您看北京现在的建筑怎么样?”贝先生瞪大眼睛,加重了语气说:“一塌糊涂!如果再这样下去,再过二三十年,北京就完了。”我说:“您看到的那些建筑中,很大部分都是我们设计院设计的!”贝说:“是吗?那对不起,可我还是要说。”我说那不要紧,我倒希望能听到一些尖锐的批评意见。
交谈中贝先生还问我,国家派你们出来学习,回去以后你有点什么打算吗?我说,要是说心里话,我还是想继续做好手里的具体工作,没有更多的打算。我们也谈到在贝先生那儿学习过的王天锡,他说王已经回去了,最近我去时还见到了他,正在搞火车站对面一个大旅馆的设计。我说那个工程已经搞了很长时间了,天锡现在好像对于抽象的几何形体很感兴趣,贝点点头。贝先生夫妇几次提到将来的希望是在你们这一辈人身上,我说我们这一辈要努力做一些宣传工作,舆论工作,但总体看来我们还是过渡的一代,将来能大加发挥或寄予希望的倒可能是我们的下一辈。贝夫人给我说:“还是要有一个目标,为此奋斗。”我说:“是的,那要花费很长时间。在中国办成一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的,也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也可能碰个头破血流。”贝夫人说:“当然是这样了,我们理解,中国不像美国。”我说:“对于天锡来说,将来也可能会更困难一些。”贝夫人说 :“是不是因为他在我们这儿呆过,人家动不动就说你都是美国那一套。”我点头说也有可能。
因为贝先生设计的北京香山饭店快投入使用了,因此我们交谈中也多次提到这一工程。我说:“原来定的是一年完工”,贝说:“后来改两年,现在快三年了。我看是缺少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一服务局是总管,但他对于下面的其他单位一点办法也没有。”长谷川说最近日本铃木首相去参观中日友好医院工地,好像进展还很顺利。我说这个工程的施工是由日本的竹中工务店总承包,下面再分包给中国公司。贝说:“竹中指挥得了下面的公司吗?”我说反正大家签订了合同,按合同办事可能会好一点。贝说那就好了。我还提到也是搞建筑设计的我妻子最近去参观了香山饭店,贝先生说是上个月吗?那时我正在工地,并马上问我:“他们看了以后有什么感想”?我稍迟疑了一下,贝说:“是不是觉得有点普普通通”。我未置可否,贝说:“这正是我所想的。其实要用些铝合金、玻璃那很容易的,可在香山饭店,除了空调设备,浴室设备外,其他都是在中国能找得到的,都是中国任何一个城市都可以建造的。可是让我最生气的是我所要的砖竟要三块钱一块,他们说这是专门烧的。要是大量生产的话,就要便宜多了,而他们运到工地来时又不用草绳捆好,在工地上又碎了好多,最后算下来变成了十块钱一块,这点让我最生气了”。贝又加重语气说:“原来我的意思是想说明,用这些普通简单的材料,要比美国公司的那些镜面玻璃便宜得多 ( 我想是指长城饭店 ),可是现在价钱都差不多了”。贝先生说:“真是我的一片好心⋯⋯”我接上说 :“没得好报”。贝苦笑一下:“没得好报”。
吃完饭付款后,服务员送回来找的零钱,贝先生小声问我,我该在这儿给多少小费?我说不必,日本没有小费制度,他们在服务费中已经全部考虑进去了,贝说那太好了,很方便。
出了餐厅我们慢慢走回大仓饭店,和贝先生又谈起建筑材料,我说中国的建筑材料还需要大力发展,贝说:“当然这是一方面,可是利用现有的材料,即使是泥土也可以造出很好的房子来”( 我理解的他是指的砖 )。我说:“以前我常想设计也像做菜一样,如果没有好的材料,没有好调味料,是很难做出什么花样来的”。贝先生不以为然,他说 :“大白菜不是挺好的吗?豆腐不是挺好的吗?”(当时我想吃腻了鸡鸭鱼肉当然愿意吃点清淡的,可是天天吃清淡的,就想找点荤腥了,可没有说出口来 )。贝先生还问我日本有没有用灰砖砌的房子,我说还没有看到,一般认为日本建筑是木构的历史,再早还有一些石构的遗迹。但我也指出,在仓敷那里的房子就是灰砖勾凸出的白缝,这是那个地方特有的一种砌法,贝很感兴趣,这时我指大仓饭店的窗下说:“这就是仿照民居的做法来砌筑的”,贝很注意地看了一会,然后问长谷川和我,那灰色的是砖还是面砖?我回答大概是砖吧!到了旅馆门厅,长谷川向我和贝先生夫妇告别,我说希望将来能在北京再见到您,贝说“今年不可能了,明年还有可能去”,将分手时贝先生又说:“希望在你们这一辈人身上”,我回答说“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向您请教”。贝先生客气地说:“不敢,不敢”。
比较下来丹下先生和贝聿铭先生虽然同为亚洲人,但在处事待人等诸多方面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对我来说则是难得的半日经历,最大的遗憾是当时急急忙忙出来,没有带相机,所以也失去了和前辈合影的机会。回到事务所以后,把自己的印象做了一些笔记,但三十多年过去了,许多印象也逐渐模糊起来了,只能记述基本大概了。此后贝先生曾多次到访中国,但无缘相见。到今年先生已是 97 岁高龄,最近他又获得了国际建协的金奖。再回忆这半日的邂逅之后,遥祝尊敬的贝先生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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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yangjiaxin 发信站:爱思想(http://www.aisixiang.com),栏目:天益笔会 > 科学精神 > 科学专栏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123121.html 文章来源:[1]马国馨.偶伴大师半日行[J].建筑学报,2015(07):118-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