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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她上班后,发了二张照片到朋友圈。一张是路上拍的,一张是亚特兰大办公室拍的。她在朋友圈中留言,记录了当时的心情:“天不亮出发上班,一路上起伏蜿蜒,鸟鸣声中,一抹霞光在树林间慢慢升起,心生喜悦。……”
六
美东时间星期二,微信群里陆续听到几个朋友和同学发出的不好消息,说他们的朋友或亲人,或确诊,或感染去世,其中一个去世的,是我同学的亲人。这位同学讲到,他的舅妈元月28日被收进医院隔离诊治。他的舅舅,元月31日下午发热,排队四小时做上CT,确诊为“病毒性肺炎”,因医院无病床,回家等待,于2月3日凌晨在家去世。让我这位同学无力的是,他的舅舅不知道是否属于统计数字之列。而且,他的两个表弟,直到他们的父亲去世的当天,都没有采取任何隔离措施。
粗略的估计了一下,我间接知悉的人,即我朋友的朋友,或我亲戚的亲戚,我同学的同学,仅仅转一个弯的,被确诊的人数,已经有十多起,其中去世的有二起。
但接踵而至的一个消息,让我震惊,也很悲哀,我从前汉阳钢厂的同事敏,去世了。这是我所有认识人中的第一起。
整整五十年前,我招工进汉阳钢厂,分配到制转车间,与他同事。他小我3岁,是复员军人,分配到钳工排,早我们几个月进厂。那是我们汉阳钢厂这个最脏最苦环境最差车间里,相对最好的工作岗位。
他高高帅帅,喜欢体育,是车间篮球队队员。我们车间是汉钢最小的车间,人数也最少。100多号人,但在好几千人的汉阳钢厂,仅仅篮球队主力就占据3位。
他家住汉口大路坊。熟悉老汉口的人都知道,那里居住的家庭,各方面条件都是很优裕的。
我在车间时,与他个人交往并不多,但不影响彼此之间存在一定的好感。90年代,我们差一点有过合作机会。我记得94年,在我离开汉钢16年后,他曾亲口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下巴,你的话,我们都是很看重的。”
“下巴”,是我高中同学给我起的诨名,下里巴人的简称。以后,从学校到乡下,到工厂,到大学,到研究所,到qq,一直到微信初期,如影相随。
从90年代中期,我们见过面后,与他失去了联系。但陆续听到的消息是,他从班长,干到车间主任,一直干到厂长。
在他任期内,一手建成了棒材车间,钢材市场,“汉阳铁厂纪念馆”,“张之洞纪念馆”。他在我心底的印象,还定格在当时:敏锐,干练,也还公道,办事从不拖泥带水。
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他后来变了吗?我不知道。
直到2个月前,我从我老伴的汉钢同事群里,才看到了他的近照,我还感叹,从前的帅小伙子,怎么脸长“番(胖)”了呢?(武汉话,要读一声。)
听说他去世前,呼吸机排不上队,没来得及用上。他的妻子,也是我们汉钢的同事,目前正在医院治疗。
这么熟悉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七
周三,在朋友圈中读到武汉作家方方的一句话,“时代的每一粒尘埃,落在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山。突如其来的疫情,对千千万万的普通人来说,是一次始料未及,甚至是改变命运走向的大考验。”
方方是我喜欢的作家,这句话她讲了有好几天了,我刚刚读到,反映的却是我昨日听到熟悉人去世后的感慨。
紧接着读到的,来自大洋彼岸几条的消息,让人的心情稍稍宽慰。
一条是,尚未获批的,美国吉利德公司的抗病毒药Remdesivir(瑞德西韦),由于在美国首例新型冠状肺炎(2019-nCoV)患者治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中国卫健委与吉利德公司协商后,申请绿色通道,即将在中国开展III期临床。
这可能为患者带来福音。
另一条是,武汉协和医院一名乳腺肿瘤科的主治医生,一位美丽的谢女士,一个多月前因其在同事小群中告诫同事,说本院病人中有新冠肺炎出现,希望大家注意保护自己,被人截屏,传入网上而陷入风波。现在,剧情反转,得到民众和部分媒体的认可。她一个多月来的内心压力,骤然缓解。
谢的爸爸妈妈是汉阳钢厂动力车间的职工。我在汉钢工作时,与动力车间的许多人都很熟悉,从主任到电工。但我就是不认识谢爸爸和谢妈妈。我老伴,与谢的妈妈很熟悉。老伴说,谢妈妈比她的女儿更漂亮。
汉钢的老同事们都说,谢的爸爸妈妈好有福气。
八
他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走在周四到周五的那一时刻,21:30—2:58,深夜与凌晨交替之际。
悲愤、无奈、无语,欲哭无泪。
他的不幸去世,很多人难以置信。我想,一个多月前,他的亲人,他的同事,他的同学,所有认识他的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都不会想到他的这一天。
他是那么年轻。我在网上看过他的一幅照片。那是他戴上口罩,躺在病床上,露出双眼的照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看那双眼睛,感觉到照片中的年轻人,诚实、善良、朴实无华。
大约一个月前,我才从网上知道了他的名字。读到了有关他的一些文字。陆陆续续地,知道了他的善良,他的胆怯,他的谦虚,他的思考。而这最后的升华,毫无疑义,与他突遇不幸,感染上新冠肺炎密切相关。
灾难是思考的催化剂。
我读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在他去世前的一个星期,财新记者对他进行实名采访时,他说出的振聋发聩的话,
“健康的社会不该只有一种声音。”
他是作为大众心目中的英雄,离开这个纷纷攘攘的尘世的。但我一直不认为他是一个英雄。他只是一个有良知者。这丝毫不影响我对这位年轻人的敬意。
我对他的定位,是基于我很早以前读到过的意大利人写过的一段剧情。他写的是伽利略与他的学生安德雷亚在宗教审判后的一段对话:
……
安德雷亚:(大声地)没有英雄的国家真不幸!…
伽利略:不,需要英雄的国家真不幸。
请活着的人们记住他的名字。
九
周五,接连读到的两则让人高兴消息。一则是我朋友发来的。另一则,网上读到的,又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故事。
朋友山川兄给我微信,他说,前日刚刚与万里之外的女儿又相聚了。山川兄是一位企业家,与我神交多年。我与他三个月前第一次见面。那天我们谈了很久,将近8个小时。先是我们两人谈,后来又来了两拨年轻人。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其中一位北大毕业的,以前曾在华尔街工作,从历史,到时政,到区块链,无话不谈。
在这新冠肺炎肆虐的当下,还有什么比天各一方的父女,重聚一起,平平安安,相互照应,更值得让人放心的事呢?我真为他感到高兴。
另一则,是《一位新冠肺炎“自愈”护士的独白》。写的是一位2019年刚刚参加工作,叫做贾娜的护士女孩,由于同事感染上了新冠肺炎,元月24日那天,自己咽喉感觉不适,主动CT检查,发现肺部感染,身处异乡,不通知家人,自身隔离,经过11天的药物治疗,并依靠自身的免疫力,成功痊愈的故事。
确诊感染以后,她写到,
“恐惧只能让我更加焦虑,难过也无济于事。已经发生的事,只有弥补它。虽然面临很多未知,但也许结果没有那么差。理性对待比干着急要重要得多。”
……
“我也病了,我现在也没有能力去让病人减轻痛苦,太无奈了。后来,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哭了很久。”
复查的当天,她写到,
“等待结果的那种感觉,就像是看高考成绩时的心情,有些不敢面对。”结果转阴,“这意味着我真的自愈了。”
截止2月7日晚22时,官方数据,全国已累计治愈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者1753例。她说,
“很幸运。自己是目前的1/1753。”
“我确诊那天是除夕,拿到转阴结果的这天刚好是立春。我相信,冬天一点会过去,春天也一定会到来。”
多么阳光的女孩啊。她永远属于春天。
我把这个春天的故事,献给我所有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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