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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自由的困境:现代性承诺的落空?
在指出韩炳哲的偏颇和夸大的同时,我们仍然要说,即便夸大其词,可他的诊断仍有切中时弊的意义,值得我们严肃对待。而其中尤为值得深入探讨的,是现代性的自由承诺的落空。
我们现代人的历史意识与现代社会的自由承诺分不开,因为正是这种自由的承诺,使得现代自觉地区分于古代并以进步的姿态走向未来,由此打开了现代人的历史意识。这种历史意识集中体现在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当中。停留于主奴区分的主人并不真的自由,从事劳动的奴隶反而抓住了自由的契机,历史也将在人格平等的相互承认中终结。而这种终结也就意味着主人和奴隶的一同消失。冷战结束后,日裔美国政治家福山看到了这样一幅愿景的实现,于是他提出著名的历史终结论。可我们今天在绩效社会所看到的,一方面是以绩效考核为导向的工作丧失了解放的潜能;另一方面,则是奴隶和奴隶主并未真的消失,而是内化成了我们每一个人。现代的自由理解以成功的自我主宰为模型,可自我主宰在现实中显现为一种自我奴役。于是,在前现代社会仍然大量存在的非奴役状态下的自由,在现代社会反而被大规模地剥夺了。
当然,黑格尔仍然致力于推进现代性的自由承诺,他并没有朝这个方向设想自己的主奴辩证法,这也是他和尼采的重大区别。尼采的“末人说”正是在现代社会的终局看到了普遍的无意义状态,而韩炳哲的绩效社会论进一步断言,这种普遍的无意义状态还是普遍的自我奴役状态。放弃超越性的末人并不如他们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幸福。现代的合法性基于一种自由的承诺,而规训社会和绩效社会的论题所揭示的正是这样一种承诺的落空。无论福柯式规训社会,还是韩炳哲所谓的绩效社会,承接的都是韦伯以来的合理化命题和霍克海默、阿多诺的启蒙辩证法的思想。所有这些思想家都在提醒我们,要小心解放本身带来了新的奴役!“如果我们将主奴辩证法理解为自由的历史,那就还不能谈论什么‘历史的终结’。我们离真正的‘自由’还差得很远。今天的我们尚处于一个主奴一体的历史阶段。”(《爱欲之死》,40页)如此说来,我们不再是主人,也不再是奴隶,可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而是“主奴”或“奴主”,是主奴一体的形态,是自由的假象?
无论如何,只有当我们戳破自由的假象,批判现代性过度的自由承诺,才能摆脱现代人的自由和解放的焦虑,摆脱由此而来的新的奴役形态。或许,自由人的普遍承认是一个过于乐观的历史愿景?无论如何,我们还要承认人的有限性、生命必然包含的否定性,和人群无可免除的他异性,并在这样一个人性自然的地基之上重新理解我们的自由。
(《暴力拓扑学》,[德]韩炳哲著,安尼、马琰译;《倦怠社会》,[德]韩炳哲著,王一力译;《精神政治学》,[德]韩炳哲著,关玉红译;《爱欲之死》,[德]韩炳哲著,王一力译。以上皆中信出版集团二〇一九年版)
本文责编:admin 发信站:爱思想(http://www.aisixiang.com),栏目:天益学术 > 社会学 > 社会学读书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136986.html 文章来源:《读书》2022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