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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7月,《社会日报》上都不再见有钱锺书的诗作。推想原因,可能是赶上西南联大要放暑假,钱锺书也在准备返沪与家人团聚。《槐聚诗存》之《发昆明电报绛》有云:“毅然独客归初伏,远矣孤城裹乱山。”1939年的“初伏”在阳历7月22日,可知这一天就是钱锺书离开昆明的确切日子。至于钱锺书哪天到达的上海,笔者尚未看到相关记载。但在8月9日的《社会日报》上,已经登有冒孝鲁《喜默存自昆明至》三首:
胸中不着一尘滓,腕底如看万马奔。自是诗坛无敌手,频来问道叩吾门。
闻到滇池翠欲流,归来袖得一瓶否。湖山终古劳吟望,不信江郎尚黑头。
君家阿健白如玉,学语叮咛郎罢前。至乐人生宁逾此,莫教苏蕙费瑶笺。
家人团聚,故友重逢。从冒孝鲁的诗中,我们可以想见钱锺书的欣喜之状。在《社会日报》8月至9月中,我们还能读到四首钱锺书的诗作:
过孝鲁谈赋呈
得闲未惜往还忙,相对沉吟感系桑,直欲搔头叩真宰,只从歧脚觅羲皇。哀时忍泪难论斛,汲古耽书尽括囊,说抗雁行惭忝窃,风微曹郐不容狂。
(1939年8月19日)
燕谋喜余归,赠诗有云龙相逐之语,感畣一首,即送其讲学湘西山中
在田龙见吾将隐,出岫云飞子自忙。莫测天心幻苍白,方看野血溅玄黄。犹堪避寇山藏芥,不道还家海变桑。好向江湖偿宿债,穿珠收语入奚囊。
(1939年8月20日)
入秋热愈甚闻雷盼雨
困人残暑似残兵,一鼓丰隆洗荡平。扇弁拚添秋士感,笔耕无减老农情。蝇同势去趋炎客,蚊亦饥驱卒岁氓。乞我虚堂眠几日,父身犯险又南行。
(1939年8月26日)
随孝鲁过墨巢翁即次其见赠韵
入门绿贮一园凉,未羡浮鸥狎水乡。老辈仅存稀更贵,微言垂绝引还长。置笼囚鸟甘随孟,挟箧亡羊笑比臧。欲向稼轩下转语,后生不及睹公狂。(翁诗有犹生八九狂语)
(1939年9月4日)
钱锺书这四首居沪期间的诗作,皆不见于《槐聚诗存》。笔者曾于网上检索到郭祥贵《剪报中发现的钱锺书诗文》,文中披露了前三首。郭文所抄源自一本民国剪报。与《社会日报》相比,异文着实不少,这说明二者的出处也不相同。
《过孝鲁谈赋呈》一首,开篇即云“得闲未惜往还忙”,这与冒氏诗中所说“频来问道叩吾门”正相吻合,可见钱、冒二人当时往还之密。“歧脚”郭文作“跂脚”。此句实脱胎于唐人陆龟蒙《和同润卿寒夜访袭美各惜其志次韵》之“如能跂脚南窗下,便是羲皇世上人”的诗句,自以“跂脚”为是。
《入秋热愈甚闻雷盼雨》也有两处误字。一处是“扇弁”,郭文作“扇弃”。“扇弃”与“笔耕”相对,于意亦合,自应以“弃”字为是。另一处是“父身”,郭文作“孑身”,也当以郭文为准。当时,钱锺书的父亲钱基博在湘西国师任国文系主任,并无南行计划。而钱锺书因为尚未辞掉西南联大的教席,还在做返回昆明的准备。这里的“孑身”,正如他当初归沪时所写的“毅然独客归初伏”一样,仍然是一个人上路。
在这次沪渎小住期间,钱锺书除与几位要好的同辈文人往来外,还曾随冒孝鲁去拜谒了老辈文人李拔可。关于这次会晤,李拔可《硕果亭诗》中有《喜锺书孝鲁见过》,冒孝鲁《叔子诗稿》中也有《次答墨巢丈喜余偕默存见过》。两个好旧诗的年轻人去拜见一位老诗翁,这样的场景,钱氏又岂能无诗?但《槐聚诗存》中却偏偏不见记载。幸好我们从9月4日的《社会日报》上能读到钱氏的和作。三人的诗对照而读,这场会晤的情形实不难想见。
李、冒二诗各见其诗集,此处不赘言。钱诗首句“入门绿贮一园凉”,是谓李拔可庭中多竹,雨后满园生凉之意。颈联上句“置笼囚鸟甘随孟”,是将抗战时期处于“孤岛”上的国人,比作笼中囚鸟,并表达出渴望追随老辈杖履之意。钱锺书后来还在《拔丈七十》中写道:“当年客座接风仪,乱后追随已恨迟。”由此可见,他对老辈诗人的景仰之情是始终未改的。
1939年10月之后,为了照顾年老多病的父亲,辞掉了西南联大的教席的钱锺书,与徐燕谋等人结伴离开上海,转赴湘西国师任教。《社会日报》上也不再见有钱氏的诗作了。
(本文发表于2013年6月16日《东方早报上海书评》,有删减,此为足本)
本文责编:liwei 发信站:爱思想(http://www.aisixiang.com),栏目:天益学术 > 语言学和文学 > 诗词歌赋鉴赏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85152.html 文章来源:《上海书评》2013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