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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关于曹雪芹续娶的具体时间问题
《题芹溪处士句》既然是贺曹雪芹续婚的诗,那么,“乾隆二十五年岁在庚辰上巳”,大致应该就是他续婚的时间。在这里,我们还要解决一些问题:第一,我们说他的续妻可能是从江宁偕归的,那么他到底是否去过江宁呢?第二,如果去过,他的起身和回到北京的日子同敦敏所说的“别来已一载余矣”有无冲突?
先谈谈他是否去过江宁。
敦敏在乾隆二十五年秋的那首《芹圃曹君(霑)别来已一载余矣,偶过明君(琳)养石轩,隔院闻高谈声,疑是曹君,急就相访,惊喜意外,因呼酒话旧事,感成长句》全诗云:
可知野鹤在鸡群,隔院惊呼意倍殷。
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
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
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
据吴世昌先生说,这首诗似乎暗示雪芹曾离开北京一年多,回京后与敦敏偶然相逢,故有此作。周汝昌先生则说,当是雪芹于乾隆二十四年秋去南京入两江总督尹继善幕,二十五年秋归来后与敦敏相遇,故敦有此作。
雪芹是否入尹幕,现在还很难说。这主要是由于我们对陆厚信的“雪芹先生”像还不能断定它就是曹雪芹的像。
但是雪芹于乾隆二十四年曾离开北京,而二十五年与敦敏相见是从南京回到北京的巧遇,却是大致可以肯定的。曹雪芹南京之行的目的,我们不大清楚,但他此行之有,却除以上推测外,还有一项传说,可资佐证。
1973年2月我在《文物》上发表《曹雪芹的佚著及传记材料的发现》一文后,曾接得镇江江慰庐同志于同年5月6日来信。信中告诉我:他的朋友告诉他说,有一位沈君,现年五十多岁,幼年在扬州读书,他的先人世居瓜洲镇。沈君曾告他的朋友,谓他家里世代珍藏着一幅《红楼梦》作者曹雪芹所绘的《天官图》。沈君说:乾隆某年,曹雪芹因事由北京去江宁,取道扬州、镇江。行至瓜洲,天气突变,封江停航。曹被阻于江的北岸,滞留瓜洲镇上。沈家当时是瓜洲的大姓,久慕雪芹之名,延为上宾,热情款待。因宾主相得,雪芹在瓜洲留居一月有余,才渡江去江宁。行前,曾作《天官图》一幅以贻主人。沈家对这张画世代珍藏,视为瑰宝,并嘱其后人妥为保存。
我认为,如果把这项传说同敦敏的诗合起来看,就能比较有力地证明:曹雪芹的南京之行实有其事。
3.现在再略述曹雪芹南京之行的启程日期和归期的问题
拙笔这首题赠雪芹续婚的诗和所绘的兰,既然署“乾隆二十五年”的上巳(三月三日),曹雪芹的续婚大致即当在这个日期左右。照一般通例,送这种礼物多半是在婚期之前的。雪芹由南京回到北京,至迟也必在相近的若干日。上面既已说明雪芹之去南京是在乾隆二十四年秋起身的,则到二十五年三月三日并不到一年,何以敦敏上引庚辰秋写的诗序中说“芹圃曹君(霑)别来已一载余矣”呢?
我认为,雪芹虽在二十四年秋南京之行以前可能与敦氏弟兄见过面,但雪芹翌年三月三日前一些从南京回到北京之后,并不是与敦敏立即见面,而是直到是年秋天才同敦敏见面的。这完全是可能的。根据敦敏的《瓶湖懋斋记盛》,过去他们之间动辄八九个月不见面。如乾隆二十三年雪芹在白家疃筑新屋后,敦敏同雪芹就是八九个月未见面。我们过去由于看到些敦氏弟兄诗集中有关于雪芹的诗篇,可能得到一个印象:以为他们接触频繁。这却不符合当时他们交往的情况。
如果是像上面分析的那样,则从乾隆二十四年秋曹雪芹动身去南京,到二十五年秋两人才见面,岂非“一载余矣”?而雪芹去南京虽是二十四年秋,回北京却自是二十五年三月间。故拙笔“写兰”的乾隆二十五年上巳,乃是雪芹的归期,而敦敏写诗则是在这年秋天他和雪芹晤面的日期,两者并不矛盾。
总括上述,可以作一小结如下:曹雪芹续娶的夫人大概是他从南京偕归的一位旧人,她是南方人,名字可能就叫“芳清”——也可能叫“芳卿”。
为了从雪芹那五条真迹中的称呼,以下通称“芳卿”。
(五)曹雪芹手迹五条书目说明些什么?
在这两只书箱上,最重要的要算第二只箱开合那块木板背面的两处亲笔字。一处是曹雪芹自己的——这是截至今天为止,200多年来,我们所知的《红楼梦》作者的唯一的真迹,它的重要性自不待言。另一处是芳卿亲笔的悼亡诗,也是十分的重要。
本节先谈谈雪芹的手迹。
第一,这五条手迹证实了我在1973年发表的雪芹亲笔写的《南鹞北鸢考工志》自序孔祥泽的双钩,确是根据真迹的双钩。读者试取两者比较一下看,即可见它们中的“语”“为”“所”“之”“自”诸字的写法和笔意,完全相同。“方”“扁”“金”“言”“文”“卄”“禾”等偏旁或部首的写法,也完全相同。这就充分证明“自序”的双钩是根据真迹描摹的,从而也证明《考工志》等雪芹的佚著是真的,无可怀疑。《废艺斋集稿》残存部分的被认为真品,是极重要的一件事。因为曹雪芹这八种佚稿的内容,使我们不能不加深对这位伟大作家的认识——他在中国历史上不仅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而且也是一位杰出的工艺美术家和政治思想家。
第二,就曹雪芹这五条目录的内容说,第一条是:
为芳卿编织纹样所拟诀语稿本
这里的“诀语”两个字,非常重要。诀语实际上也就是歌诀,和《南鹞北鸢考工志》中风筝歌诀同样的歌诀。《考工志》里那些歌诀,有的是画风筝彩图的歌诀,有的是扎风筝的歌诀,两者都是用类似诗的形式写成的韵语,但却又不是严格的押韵。这并不奇怪,因为它们本来是为了指导绘制风筝的人们怎样画、怎样扎的“顺口溜”之类的东西,并不是诗。
它们也不一定全是雪芹的创造。不论在雪芹的《考工志》自序或董邦达的序文中,都说《考工志》是“旁搜远绍”以“集前人之成”(雪芹自序),“集前人之成”(董邦达序)。这就可见雪芹的风筝歌诀既有前人的旧底子,也有他的增益和改进。如果以严格的诗韵来要求那些歌诀,认为它们的用韵都很“庞杂”,因此就断定它们不可能是曹雪芹的“诗”,也因此,歌诀便是假的。这一看法的大前提就错了——曹雪芹并不是在那里写“诗”。
雪芹第一条目录就已充分说明:他不但有风筝的歌诀,也有关于编织纹样的歌诀。后者,可以想象,也还是一些并不合乎严格“诗”韵的东西。我们现在虽已看不到他那些编织纹样的歌诀,但它们也必是一些比较“雅”的、指点那些学习织锦的人们怎样编织的“顺口溜”,这是可以肯定的。曹雪芹亲笔写的这一条目录,也充分地证实了《考工志》中一切风筝歌诀都是真的。
第三,在《废艺斋集稿》中,有一册是专讲编织的。编锦和织锦都是在这一册里面的,可惜现在已不可得见。据说那册书里的纹样很多,如万字不断锦、回纹锦、福寿联绵锦、鹿鹤同春锦、仙寿百龄锦、鸳鸯戏水锦、吉祥如意锦、世世平安锦、盘长锦等。这些锦的纹样,有些都是乾隆时甚至再早些已经流行了的纹样。到了曹雪芹手里,就把它们的做法编成书,目的是为了教给没有生活出路的盲人们,学会一种谋生的手艺。
在雪芹这一事业中,芳卿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合作者。试看目录中的第三、四、五条:
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之一
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之二
芳卿自绘织锦纹样草图稿本
我们要注意:芳卿自绘的都是“草图稿本”,那就是说,她画的都是原始稿本,而雪芹画的则是“彩图稿本”,如第二条“为芳卿所绘彩图稿本”。雪芹的工作,仅从这五条目录所表明的来看,只是把芳卿绘制的草图或白本给绘成彩图、彩本而已。由此可见,在雪芹写《集稿》中的编织一册时,芳卿所起的作用很大。
芳卿不仅是雪芹这一册的合作者,她也知道雪芹从事这一工作的深刻意义。我们不妨把下节要谈她的《悼亡诗》中与此有关的一点,先在这里讲一下。《悼亡诗》的第五句:
织锦意深睥苏女
苏女指苏蕙,她是南齐时窦滔的妻子,始平人,字若兰,善属文。后来窦滔纳妾赵阳台,之官时未偕蕙同往。蕙织锦为《回文璇玑图诗》以赠滔,其文婉转循环,五色相宣,词甚凄婉。窦滔遂又与她和好。
照一般解释,芳卿这句诗不过是说:“我对雪芹你的情意,比那会织锦的苏蕙对窦滔还要深哩!”但我们结合雪芹与芳卿合作《集稿》中织锦一册这件事,再参考雪芹讲织锦的文字,乃知这句“织锦意深”远远不止上面的涵义。照我的看法,芳卿是在说:“苏蕙制回纹锦的用意不外博得丈夫的欢心,希望同她的丈夫重叙旧好而已,我同雪芹你共同研究织锦工艺,编写织锦的书,用意是在教那些有废疾而无告的人们一种求生的手艺;这种济世活人的用意,比苏蕙的用意要深得多了——苏蕙可是‘比下去了’!”可见曹雪芹重视织锦工艺,拿它作为救济“穷民”(用董邦达语)的技艺这种思想感情,芳卿和他也是共通的。
最后,我们再补充一点,就是:曹雪芹这五行写在木板的手迹,墨色较浓。这说明它们是雪芹在世时在比较安定的情况下写的工楷字。它们同芳卿在若干年后,雪芹逝世的时候匆匆写的,并且写错又涂改的《悼亡诗》的字迹,成了一个有意义的对比。
本文责编:陈冬冬 发信站:爱思想(http://www.aisixiang.com),栏目:天益学术 > 语言学和文学 > 中国古代文学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13660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