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强:山村让狗日了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8567 次 更新时间:2015-07-13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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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志强 (进入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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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子坐落在秦岭山脉北麓的边缘地带。

小村子的村名叫个十八眼泉村。据说在民国年间这里有十八眼泉水。但是现在泉水全枯竭了,是啥时候枯竭的,没人搞得清。搞得清的人,不敢说。且说的语气含糊,只说是那时候,搞人民公社化的时候。

十八眼泉村名字不好记,经过了无数年的简化,成了眼儿村。这样的简化是约定俗成,是人们无意叫响的。但是它在新一级乡政府的称谓中永远是:十八眼泉村。

眼儿村到了2000年初,成了远近闻名的穷山恶水贫困村儿。

这个村儿的青壮劳力全部进城务工挣钱,留下来了老弱病残及留守娃娃们。

西安城距离这个村儿只有一百多公里。这一百多公里的时空距离,成了大都市和穷山村儿的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

眼儿村人原先最景气的时候有上千人口。三百来户人家。

现在只剩下了一百来户残缺不齐的人家,按人头统计这个村儿只剩下了三百多口子人。且全不算劳力,只在家里等着进城务工的亲人们寄来钱买米面油和生活必需品。

老弱病残加上娃娃们也务点儿农活儿,种植劣质茶叶。

眼儿村的地不长粮食,太贫瘠全是山地。山地存不下肥土一满是碎石子儿,还有些遇到洪灾从山上滚下来的杂石块灰褐色石头。遇到每年的雨季,这里的山地水土流失,越发贫瘠。

村民们从上一代贫困父辈那里传承下来的务农活儿,是把一小块能聚些肥土也聚些肥料的山地修成一疙瘩再一疙瘩的梯田,大的地块儿狗能撒欢跑,小的地块儿驴也磨不开身子。

村民们在疙瘩地块上种植茶叶。但产出来的茶叶只能算最差等级的陕青茶卖不上价。把茶叶采摘晾晒再支锅碎火焙干,一斤茶叶才卖一元五毛钱。

挣那钱全靠了默默长久的忍耐和山村人的勤劳个性,图点儿钱更为了有个活路。甭闲着。

但是稍稍考察一下眼村人们过去的活法,在民国年间这里种植核桃树板栗树,树下种植山药土豆,也种植大豆蔬菜。村民们用核桃及板栗奔镇子大集上换来米面油,村民们经了千年以上的日子磨砺,生活得自在悠闲。

人民公社化之后,满山遍野的核桃树及板栗树被砍伐,村民们即刻陷入困境。

民国年间村儿里竟然出现过地主?亦有大户人家?是。村儿里的老屋是活证物,那些阔大结实的老屋结实耐用,但主人已经让枪毙镇压。住进去了贫农群众。

村儿里的老人也讲道,村儿出了些能人,会爬山采摘天麻蘑菇及贵重药材山茱萸肉苁蓉,卖给城里的药材公司。但是如此的能人在某一回上山的时候便没回来,村民们会找上很久能发现一具尸体被风吹日晒让毒蛇及各类虫子浸食,已经面目全非只能掩着口鼻极快掩埋。

现在这一路能人全体进城务工。


眼村儿四面环山坐落在一处山崖之中,距离秦岭公路地段还有十来公里。那十来公里更算是通向省城大都市的天然屏障。

出山的路全是羊肠小道,得盘旋往上爬再小心往下挪,险路最窄处只能一个人通过且得侧身而行,身子紧贴山崖,心悬眼颤,脚下便是万丈深渊。那段险路存在了多少年眼村儿的人谁也弄不清。


总归眼村儿的人出了山,进了城务工,便一家家一户户一个个义无反顾不回来了。能在城里有个小小的平房拆迁房临时租住处,也愿意在城里厮混下去,再不想回那个狗日的故乡老家。在老家让饿怕了,穷怕了。

据说这些年进城务工的人们有的发了小财,买下了城里的房子,传了商品房首会款之后一家老少全进城了。那些发了小财一生为了一套商品房年年付利息当房奴的,只是极个别的乡亲们,他们会成为城里人的新一代移民。

发不了小财的乡亲们,就是一年四季地苦干租房子住,一家人窝在不足十平米的破房子里,像数条狗一样在城里厮混,也觉得比在老家日子好煎熬。

村儿里剩下了不少危房老房,要塌。

村儿里的老房子全有百年以上历史,基石是石块,再上面还是石块,只有老屋顶是从很远的地方运来的青瓦。青瓦经了百年风雨沧桑竟然全好好的如齐整整的鱼鳞般覆盖老屋,静静肃立。

村儿里的老街道也全是青石台阶碎石子路面。路面两边是排水道。排水道更有百年以上历史。排水道修成了青石阶,青石垫底儿。

村儿里的好几条小道也有些年头,少说有数十年。

村儿里还有些弯弯曲曲青石铺成碎石子垫缝儿的小道,看上去很有些曲径通幽的意味。小道顺山势铺就早经了百年以上历史,小道或上或下,异常滑溜。衬着两边的青石老屋,越发显现村儿是个古村,村民们脸上的皱纹也有些岁月沧桑及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悠久历史感。


村支书兼村长叫王志辉。他是个转业军人。他转业回来那年才二十四岁,娶妻成家干上了支书和村长,一干就是近三十年,现在他过了五十岁,腰有些佝偻背些有驼,走路有些拐但他跑到了乡政府喊叫过无数次他干不了啦,再选个能人替我成不?

乡政府的党委书记总是笑着和他说,明辉再干几年咯?你们村儿再没人能替你么?

而村民们最怕村长支书不干,村民们总是有事儿了找村长,找支书。村儿里人从来不叫他的名号,全喊他支书或者是村长。他是村民们的主心骨更是苦撑着眼村儿不灭能传承下去的一杆旗。

往常村民们挣下钱了,过大年的时候回来,总给支书塞上五十元一百元的,总给他提来一瓶酒撇下几包纸烟,谢他关照了一家老小。

王支书也想进城,他早就想出山干一番事儿。但是村民们到了过大年开会议事儿过红白事儿,全有人出来劝说支书千万再甭走咯,你要是也走,这个村儿就塌火啦。

而王支书的妻子能干,遇到他心烦意乱地想出山,总劝他,在哪儿活人全一个怂样儿,咱就呆村儿里死村儿里算了咯。

王支书有句口头语是——咋就让狗日了?他每说这句话视语境情境变化,村民们全知道他生气兴奋亢奋激奋时说出来这句话,语气中藏的意思不一样咯。


王支书就只能再干下去。

他在当支书的岁月中成就了两件大事儿。一是带领全村的青壮劳力把那段最险峻的山路开出了一条能进出蹦蹦蹦的路。村民们把东风三轮车全叫个蹦蹦蹦。修路用了十几年。有时候再没有青壮劳力听他的话了,他便带着妻子父母岳父母全是亲人们一块儿干。从村儿里到山外,有了一条便道可甩开腿走路,可开车行驶。那是一条炸出来也挖出来硬硬的是用筐子锄头铁锨镐头钢钎凿子及血汗铺就的便道。

支书领着村民们和亲人铺路的艰辛如泣如诉。那是一部当代愚公移山的好通讯稿,可惜没人来采写。更没人知道。

路通之后,支书的手掌一满是硬茧子握着那样的手像是握了一块儿废铁板,上面不是肉和骨头,全是伤疤和老茧儿和烂了硬了的骨头茬儿。

遇了大的灾害,上面领导来视察慰问,也能开了小车进村儿了。

村儿里最怕遇水灾。到了夏天雨季,这个村儿的人们会轮换站在村儿里的一处制高点上远望山洪,但见山洪爆发势头威猛,冲刷下来横扫一切的阵势。

但是这个村儿是先人们选下的,水灾再猛,把村儿全围了,一个人也出不去,但是洪水从来没把村儿里的人卷走过。洪水冲刷到了此处会陡地拐弯,会顺山势咆哮着横扫向别处。这个村遇了无数次洪水大灾,全能逢凶化吉。这个村儿是块大山里面的风水宝地。

从支书带领村民们开通了出山的险路,这个村儿通了车辆。村民们有的一家人凑钱买上了东风三轮车。在外面发了财的村民们回家,也开上了小车。


支书却还在为眼村儿的人们吃水难犯愁。

他又一次下定决心。眼村儿的吃水太难,得去对面山上的泉眼里背水。对面的泉眼儿清水常年流淌,泉水清亮发甜。村民们用一个塑料筒背水,也有用驴车拉水。背一趟水或者拉一趟水,得绕路绕山往上爬再往下走,累死过老人。累死过犟驴。

王支书再也发动不了群众,他更没钱。

他有段时间天天蹲在乡政府领导办公室面前不走,哭穷。说批点钱把村子的吃水难题办了吧?钱不多,花个几万元就成,接上管子安个抽水机,把对面山上流出来的泉水接到村头,他已经量过了,五百七十米的铁管子,一台抽水机就成。

但是乡政府的领导也给他哭穷,说甭说几万,就是几千几百的,也没。他便天天准时上乡政府“上班”,蹲在乡政府领导办公室门跟前不走。他天天磨唧。他说的话简洁凝练,说在村子里背着手就能看见对面山上的清亮亮的泉水,但是就得让村民们几十年如一日的背水吃?有时候支书便住在乡政府不走了,他随便窝在哪儿全能睡着。

终于一天等来了区政府领导。王志辉知道他的村子也归属这位区上大领导的管辖,王志辉还知道这个区原先归省上管,只是省上一个贫困县,现在划归了西安。没划归西安的时候穷得叮当响,年年吃政府的救济粮。一个靠近秦岭大山的县能富了?穷山恶水全是一个怂样子。

但是这个县突然遇上了西部大开发,那是千年不遇的机会。西安成了西部大开发的桥头堡。那个县城的土地一下成了文化开发区。西安的大学集中往那里开发,一所大学便圈地几千亩上万亩的,大学城像是搭积木变魔方一样拔地而起。这个县城一下富得流油。再之后这个县城有了文化创意科技开发项目,全是无烟无污染国家级项目。一所大学起来了数百座高楼,近百所大学在这个县城开发,县城及周边在几年间功夫就高楼林立。再一所文化创意园区拔地而起,成了比之公园漂亮得多的园区。

这个县便划归西安,成了西安城的一个区管辖。

王志辉那天运气太好,见了个大领导。他便跑过去哭诉说眼村儿的人吃水太难啦领导……

乡政府的领导全把王志辉往外撵,像是轰鸡撵狗一样的不耐烦。

但是区政府的大领导听了就说,这是个基层村子的干部?要钱是吧?一会儿咱抽个闲空儿,说说?

乡长和乡党委书记听了脸上立即有了笑容,立即把王志辉让一个乡办事员请到了会议室。

也是片刻功夫来了好几个干部,听王志辉的专题汇报。王志辉觉得就是管子抽水机的事儿,还要专题报告?他极为简单地说了。

几个干部便对他说,专题报告立即起草,王支书你一会儿要配合乡长和乡党委书记要钱哦?说了有个办事员给王志辉扔了一盒纸烟,那是陕西特产好猫烟。而陕西人给好猫烟起了“三个怂”——是贵成怂啦,好抽成怂啦,烟把子短成怂啦。还有人给王志辉端来了一杯领导才能喝的午子仙毫极品茶。更有一个干部端来了好饭一个不锈钢盘子上面有好些道菜一小碗米饭。几个干部刷刷地分工好了,起草报告。还有一个干部画了一张草图,竟然是管子弯弯绕绕地多出了几十倍?成了几千米的管子,那得再建几个泵站才行,得几十台抽水机才能成。一台抽水机抽不了那么远的距离,抽水机得像“接力泵”一样有好多个泵站点儿?

王志辉便发蒙。他片刻间把饭吃完了,抹拉了一下嘴,喝茶,说要是还有米饭,能不能让我再加两碗?饭凉了不打紧。

干部立即给王志辉加了米饭。王志辉饿得发慌,他一口气儿吃了三碗米饭。

几个干部耐心地给王志辉讲解,说既然要了一次钱,得解决好几个似眼儿村的吃水难题,你得配合一下领导吧?看么,好烟你也抽了?好茶也喝了?乡长的饭菜你也吃了?一会儿还有一顿大餐吃,乡党委书记要请客吃饭,你是一位啊!配合一下,成不?

他说,那得配合。只要解决了俺村的吃水难题,让咱咋配合,全成。

王支书只想批个两万七,至多三万他就想跪下给大领导磕头。

但是区上的大领导听了他的专题报告几个乡干部也很严肃地说了写成的报告,此间王支书让规定死了,不要插话。汇报专题的时候只有乡政府的办事员们在演讲一般。人家大领导在报告上面刷刷地批了,划拨给乡政府三百万。

王支书听了三百万?!便在内心骂了,咋就又让狗日了?钱一下多了一百倍?

大领导批了钱说还有事,上了他的小车呜地一下蹿出了乡政府大院。大领导的小车开得猛司机竟然穿着武警便装车牌也是军车号?这位大领导啥时候也兼职了武警领导?

大领导威风凛凛。

再之后乡政府领导们摆了一桌子大酒大肉招待王支书吃饭。

两位乡政府的领导不停地给王支书敬酒,王支书喝大个毬了。他是咋回来的他一概不知道。他是让乡长的小车司机背进了家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第二天拿到了三万元。那钱竟然是乡政府办事员专程送过来的。

王支书早就盘算清楚也无数次地询问管子和抽水机的价格。他喊上几个村民开了三轮摩托车,买回来管子和抽水机,请来了个小施工队,只干了不到一周,村儿里通水了。

他把村儿里吃水难题解决。村民们家家户户装了自来水龙头。

当清亮亮的水进了村儿,村民们全体哭声一片,放了好几挂鞭炮。


再后来王支书便哪根神经出了毛病,他闲得蛋疼非要调查一下邻村儿的吃水难题。他想着还有三百万呐?花哪儿去了?

他悄悄地问,发现邻村儿的吃水难题一个也没解决。

王支书才知道三百万让上面的领导层层截流再分配,事情么,还是让狗日了?他咕哝说。他只敢在内心咕哝。他觉得上面的干部们花国家的钱跟花自己家的钱,咋是一模一样的?

王支书的悄悄调查上面能不知道?

再之后王支书的村长职务就让乡政府撤了。提上来了一个闲痞子二货,叫黑蛋的干了村长。支书还是他。他是党员黑蛋是群众只能干村长。

黑蛋进了三回城,没挣上钱只挣回来了挨打。他回来一次就只能养伤。别的进城的村民回来全有些衣锦还乡的架势;就黑蛋一个货,回来的时候是个要饭的怂玩意儿。他的穿衣打扮头发脸上全显现出来他是要饭回来的。黑蛋还借了城里不少乡亲们的钱,他也三十大几的人了,没成家娶不上媳妇。远近的村子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一个闲痞子。

黑蛋上任了就厮跟着支书像个跟屁虫,支书说过的话他再简要重复一遍。王支书一次发急就骂了他,说黑蛋你就是我沟子眼里的一股气儿,甭跟我啦滚。

黑蛋就笑,他知道他欠了支书太多的人情恩情他的命也是支书救下来的。支书每回见他回村儿了,就让妻子经管他一下,送饭也让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他医治伤情。村儿里的赤脚医生现在只敢给村里的牲口看病,但也敢给黑蛋医治。只要支书发了话。再说支书也是长辈,黑蛋总让支书骂从来不敢还嘴。

黑蛋上任了也是个怂不顶。村民们全只听支书的。黑蛋当了个让全村人骂的放闲屁村长。


但是支书并不知道上面的领导安排黑蛋了一个“艰巨任务”,是盯着王志辉。你王心明——黑蛋的大号叫个王心明。他比支书的“志”字辈份小了一辈。领导说你王心明的差使是慢慢地把支书踢腾了,这个支书资历太老有些不听话咯?

黑蛋在别的事情上不灵醒,在干活方面更是个无赖痞子货,但是在拿事儿方面灵醒,在耍奸溜滑方面灵醒。在坑蒙拐骗撂治人方面灵醒。他知道了上头的意思,他便紧盯着支书。

没几个月,黑蛋填写了入党表格。

支书听说了这事儿有些气,气大,气不打一处来,气有些憋得他心发疼。发展党员如此大的事情他一个村支书竟然不知情?再说发展党员轮上十八圈儿,也轮不到发展一个痞子流氓混混吧?

他跑到了乡党委骂了脏话,脾气发得太大跺了脚骂。党委书记便躁了。一个电话喊来了黑蛋,让黑蛋开上东风三轮车把支书弄回去。

黑蛋开了东风三轮车把支书弄到了一条商业街,弄进了一个小野店发廊,安排了两个小姐和支书玩儿。他说了这是上面的安排。

之后黑蛋便贼一般地溜了。

黑蛋也没跑远,他只是给外面的便衣警察招了一下手。那真格是乡领导安排过的。乡派出所的警察当然听领导的。

支书便让抓了。他当时正在和小姐厮打硬要出来,警察进了门。抓了个活的。

再之后支书的事情让乡政府通报。

王志辉的支书便撤了。

黑蛋入了党,经乡党委派员主持,黑蛋成了眼村儿的支书兼村长。

支书在村儿里大病一场。

之后他开始上访。

这一下惹出了大祸事。

在一次上访路上支书摔进了大山沟里。很多天后才找到了他的尸体。他的尸体也经了风吹日晒毒蛇及各类虫子浸食,人们也是掩着口鼻把支书埋了。

乡党委为他主持了很隆重的追悼会。念悼词的当然是乡党委书记,他念到……王志辉同志是一位为了十八眼泉村贡献了一生的好干部。这样的基层干部典型是极为难得的。但是在晚年王志辉同志有些小错误,这样的小错误是可以原谅的……啥了啥的。

一位支书消失。一位为了眼村儿的村民们真正贡献了一生的好支书埋了。

他被埋葬的时候全村儿的人男女老少痛哭失声……

至于他是咋掉进了大山沟里,他又是咋就让警察抓了个正着,他有嫖娼行为?

所有一切全成了谜……

这个村儿的主心骨塌火。

这个村儿再之后有了几段大起大落的传奇故事。说是传奇故事谁心里全犯嘀咕,一个小山村咋能出现传奇?但是传奇它就是来了,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


2


王心明也即黑蛋,接任了支书兼村长。

从打黑蛋上任,这个村子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但是如此的不归路一切一切的全是阴差阳错,全是鬼使神差。和黑蛋有关系也没关系。

故事得娓娓道来。

老支书死后翻了年儿。

入春后的一天。

村儿里突然来了几辆小车。

小车窗子前边全放了块牌子是某某某某电视剧摄制组。

从小车上下来一些城里人,他们个个戴着墨镜蓄了大胡子长头发,他们背着手在村儿里转悠。还有一个家伙扛着一台摄影机器。

这伙子城里人转悠了一晌,便找黑蛋支书说事情。

黑蛋那天正在老屋院落里琢磨事儿,他也刚和他爹妈吵过一架,为他的婚姻大事为老爸老妈想抱孙子孙女儿,他的爹妈把他恶狠狠地臭骂了一顿。他觉得他得想个啥招儿挣钱,他正像一只肥大的苍蝇肚子鼓起来了,得找个缝儿下蛆,他正犯愁。几个城里人便进来了,喊叫着找支书。

他招呼着客人坐了,说事。

这伙子人坐在院里的厚实长条椅子说,准备在村子里拍一部戏,是打鬼子的电视剧。

黑蛋听了就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咋又让狗日了?他也传承了支书的口头语,喜欢咕哝那句话,他总觉得他必须学支书的很多地方,这口头语也是学来的。

来人的头儿便问王书记,您说啥?

黑蛋说鬼子没到过咱陕西更没到过这个村儿,你们咋就在这个村儿打鬼子啦?黑蛋听老一辈及更老一辈的村里人说过,陕西是风水宝地,鬼子压根没过潼关。潼关只是秦岭一个小支脉山头,是军事重地。一面山一条黄河,把日本鬼子拦死了。他们的村儿从来没有外敌入侵,闹的最厉害的时候只让土匪祸害过。而过去的久远年月,这一带是出土匪的窝子。

来人的头儿就说,这个你不懂。故事是虚构的,算了不给你书记说故事了,咱就说说钱的事情。在你们村儿拍一部戏,我们会来一百来号人马,村子里能不能安排一下住宿问题?给钱。

黑蛋说给钱?真要给钱?那你们是八路军的一部分?

头儿说,是扮演的八路军。俺们拍的这部戏是武工队打鬼子,主要是一个女汉子打鬼子的故事。算了咱就不说闲话了。我们给钱。书记只负责安排住宿,我们也看过了,这个村儿的老街道老房子加上景致太美,你们村儿的老房子好房子有几十间吧?一间房子只安排三五个人住下,就成。钱咋收?咱协商一下?

之后便协商。协商的结果黑蛋听了觉得这是个让村民收入一笔不小钱财的事情。便极快拍板定了。一家安排三五个人,一天收八十块钱。这个剧组说要在村儿里住上两个多月。黑蛋快速在脑子里算账,那一家就算六十天,一家便得了三千多元。那比在城里务工往家里寄钱一年的数儿,差不了多少。

之后说到了如果安排了住宿,有演职员想在老乡家里吃饭,另付钱。

黑蛋说好好好,成成成。一切好商量。

再之后一个家伙便盯着黑蛋院落里的长条椅子琢磨,说这把椅子比咱们个个的年龄全大?椅子少说有七八十年,也许有上百年了?

黑蛋便说那把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有年头了。我生下来的时候这把椅子就那怂样子。黑嘛古咚的,一满是油渍一满是数不清多少人坐过的怂样子。这把椅子厚实,结实,是原木做成的。

于是几个拍戏的人,就观察那把脏得发黑发亮的破长条椅子,还有一个家伙叭叭叭地给椅子拍照,说,这把椅子一定要用一下,当道具。它像是民国年代的,更像是清朝的了?

议事到了傍晚。那个谈事儿的头儿说,吃顿饭吧?书记你让屋里人随便做点儿农家菜,俺们付钱。

黑蛋立即给他爸他妈下话,还叫来了几个大婶子大妈,在他家里摆了两桌子酒席。农家的鸡新鲜的蛋最新鲜的院落里边种的菜。

摄制组的这伙子人从小车里掂下来不少瓶好酒。他们吃的个个高兴,算账的时候黑蛋的父母已经盘算过了,两桌酒席收了一百六十五元,是成本价。不多收一分钱。

黑蛋听了脸上不高兴,但来不及给他爸他妈支招儿。得宰一把这些傻逼们啊?但他立即便想到了得对人家有个好印象,头一回收人家的饭钱,成本价也成。

但是摄制组的人很讲究诚信,说那不行,只收成本价让我们面子上下不来,算了付三百。人家把钱付了还高兴地说,吃了这顿饭,我们全体人下定决心在这个村儿拍戏了。你们村儿的人太朴实。看么,两桌子酒席还杀了四只鸡,一桌才花了一百来块钱?便宜,好吃得成怂了!

又之后剧组的人和黑蛋支书还签了份协议书。把落实过的事情写清了,摄制组准备一个月后进村儿,会打扰王书记的,请书记关照,这两个多月的拍摄周期,请村子里协助完成。

黑蛋便在这一个来月之间有活儿干了,剧组也来了美工,让把几家重点拍摄制作的老屋里粉刷一下。也把安排住宿的老屋里收拾干净。他家家户户跑着落实卫生状况,也把有些太脏的老屋叫来些村儿里的闲人帮着粉刷。村儿里的床全太结实,基本上是石料垒成的。家家户户养鸡,也有养羊的。黑蛋觉得这一回得把这个剧组伺候好,得弄一把钱,尽快成家娶媳妇。


果然一百来号人马住在这个村子一家伙两个多月。

村儿里家家户户全挣上了钱。村儿里凡是有人住的老屋,全安排了演员职员们住宿。人家自己带来的新被子新床单,压根不用村民们的被子床单。

而剧组的演职员们来了就觉得这里空气太好,水发甜,比矿泉水好喝。到了晚上月亮极大极亮,像是距离月亮近了,演职员们个个亢奋得不行。

再之后家家户户开始给演职员们做饭吃,开始只要本钱。只是略略地多要了一丁点儿功夫费。

黑蛋知道了情况,他天天傍晚跑各家各户,进了院落便小声咕哝说,婶儿啊,收钱得猛些,见了这样的傻逼们你不宰那你不成傻逼啦?

有些当婶儿的听了黑蛋的话一时半会儿不适应,但是人家支书是让她们家里挣钱,说句难听话就咽了。

再之后只几天功夫,村民们全灵醒了,这个拍摄电视剧的剧组太有钱。便把饭钱全涨价了。

价钱一涨再涨,演职员们只付钱不问涨价的原因。

再之后村儿里的鸡全让买了,家家户户存下的鸡蛋全让买了。价钱再高这伙子拍电视剧的人们全买。

极快村民们养的狗也让吃完了。杀狗吃是村民们的忌讳,但是这伙子拍电视剧的家伙们,啥肉全吃。

再之后黑蛋便开了东风三轮车去邻村儿收鸡收鸡蛋收狗,也收新鲜蔬菜,他也让村里能开三轮摩托车的骑自行车的全体行动,只要收回来了活鸡活狗鸡蛋蔬菜了啥的,人家全要。搞价极快便成交。

黑蛋便有些在村民中间威信大涨的架势,因为他会搞价,他八块钱一只鸡收来的,敢卖三十块。于是村民们把收来的东西全转交给了黑蛋,让他搞价卖。黑蛋便在中间收了钱,说是辛苦费。村民们认他,觉得黑蛋这几个月累坏了,得挣点儿辛苦费。

黑蛋立即发现,这些拍戏的人,有钱,傻,脸上有文化气儿,个个累得贼死,对钱不在乎。

再之后拉来了邻村的羊和牛,还是一把交货一把交钱。黑蛋便发话说,明天一大早再去收。

那之后乡上区上的领导们全来了,看人家拍戏。

村民们也才认出来有几个脸熟的大演员全在电视里见过。大演员们歇了便和领导们拍照片,个个客气也一丁点儿架子不摆,和领导握手笑容满面。尤其是那个女汉子演员笑的甜美,让领导们觉得亲切可爱的。

那期间领导们也宴请了那个女汉子演员和剧组的制片人,领导们也付费。

小村子本来只剩下了三十来户人家。突然增加了一百多号吃货,这些演职员们天天干得极累的苦活儿,打鬼子的活儿真格极累极苦,得装死还要装疯卖傻,还是真枪实弹的。拍摄一条过不了,再拍摄一条还是过不了,就再拍。一直到导演满意为止。那位女汉子演员最累,到了回老屋歇息,就累得半死过了。只想吃喝睡觉。大牌演员全有助理,助理付钱从来不讲价。烧一锅洗澡水刷个大木桶泡澡,人家助理也全给钱。

黑蛋觉得这一下是天上掉下来了大馅饼,他也累得贼死。他天天晚上去各个村民们家里悄声招呼说,把客人招呼好哦?得落下个好口碑,好让这些人进城了给咱村儿宣传一下,让剧组再来拍戏。说完了正事儿,他总还要悄声地说,婶子们,叔们,得狠宰猛宰这些有钱人,甭客气。

黑蛋这样的话村民们听了且信且疑,但是钱来了,不要?便也迟迟疑疑地信了黑蛋的话,要钱极快猛了,狠了,但是村民们发现那些演职员们,不管你要多少钱,全付。了不起了会笑着说,涨价啦?俺们剧组无论到哪儿拍戏,全把当地的肉菜价格翻了几番,没办法。

终于一天把剧组惹躁,剧组的一个头儿开会说,让一辆客货车天亮进城拉肉菜,说这村儿里的肉菜吃不起了。

会议是在黑蛋家的老屋里召开,黑蛋无意中听见了这话。他立即出来了,他想了个招儿。他在半夜招呼了几个闲痞子,把那辆客货两用车的汽油悄悄地全抽净。全给他们自己的三轮车摩托车加满了油。

第二天客货车无法启动,还得派一辆小车去几十公里以外的加油站买油。

剧组的头儿把事情对黑蛋说了,黑蛋想了半会儿才说,这不可能是俺们村民干的,你们查一下你们剧组的人,俺们村儿的村民们,朴实更朴素,不会干这类事情。

给客货两用车装上了油,出发去城里买肉菜。

但是车回不来了。黑蛋一琢磨给老子玩儿呐?老子正在找地方下蛆。他让几个闲痞子把进山的便道拉了几块大石头,用撬扛把石头撬下来,全横撂在了路中间。

拉肉菜的货车司机给剧组的头儿打电话,说遇到了麻烦,车进不了村儿了。

头儿知道是猫匿儿村里人在日鬼,还是给黑蛋说好话,让他手下留情,能不能派几个人,把石头弄走?让货车进村儿啊?说了扔给了黑蛋一盒好烟。

黑蛋把烟接了,搓着手指头说,那能不能发点儿辛苦费?听说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太大,得下死力气干活呐?

头儿给了黑蛋二百块。黑蛋继续搓手指头说,二百?那你找人干呗?得弄过去五六个人吧?拿上家伙把石头撬到山底下吧?

头儿又掏了二百。

黑蛋立即找了个墙角给几个痞子打了电话,让把石头挪开,事儿立即办了。

货车好不容易在半夜才进了村。

但是那些卸下来的肉菜,第二天发现上面洒了不少毒鼠强。

那不敢吃了,剧组的头儿把那破事儿交给了黑蛋处理。黑蛋发动群众把肉菜洗净,分发给了各户。他也悄悄地说,毒鼠强药全是假的,尽管吃,咱自家人吃。没一点儿事儿。

又一天半夜,那辆唯一能跑城里拉肉菜的客货车,四个车轱辘让卸了。成了个破铁架子摆在了村头一角。

这个村儿到了夜里就漆黑一片,只有天上的月亮照着路面。要是天阴,见不到月亮,这个村儿就真是一片漆黑。那太适合黑蛋指挥着几个闲痞子弄事儿。剧组的演职员们个个买了小手电筒,也有的把小手电筒改造了,用一根有弹性的皮筋绑在头上,剧组的人全能改造东西,那小手电筒搁在了头上照亮,跟矿工在地下挖煤一样的。

剧组的人很无奈,只能让黑蛋出马,派出去三轮摩托车再去收鸡收鸡蛋收狗收羊收牛全成。

黑蛋一家伙搂美了,他把钱挣得呼呼啦啦。

剧组的头儿再让黑蛋帮着把那四个车轱辘找见,黑蛋仍然跟真的一样,说没这回事儿,俺们村民不会干这类伤天害理的事情!

实际黑蛋已经把四个车轱辘卖给一家小修车铺子,连轮胎加钢车轱只卖了四百块钱。

剧组只能再派车出山买回来四个新车轱辘,竟然花了两千四百元。黑蛋直骂那个修车铺子的小老板太黑太狠,得让狗日一回的货!


剧组在村儿拍戏的日子里,黑蛋的名声突然就比前任支书大了许多。好了许多。黑蛋这家伙日鬼捣棒槌,但他这个狗日的村长,会替村民们着想搂钱。黑蛋狗日的个货,比前任支书村长能干咯。

剧组在这个村儿折腾了两个多月,终于撤走了。

这个村儿一下显得空落落的,但是各家各户全在数银子,家家户户挣下了钱。这真格是百年不遇的好事情。

剧组需要群众演员们,把村民们一装扮就拍了,只拍十来分钟完事儿,一人发五十元。再之后村民们纷纷争演群众演员,一个蓄大胡子的群头儿说,谁要是敢演死人,一人发一百元。村民们说全敢演。不就是躺地上装死么?

之后群头儿需要死人场面的群众,便给村民们换上不合身的鬼子服装,脸上涂了鸡血狗血猪血羊血。躺地上装死不活的让摄影机在脸上身上胡拍乱拍一通。起来了便一人领一百元。

村子里刷了不少打鬼子年代的标语,黑蛋说千万不要再涂掉,那是吸引下一个剧组来拍戏的实物咯。

黑蛋还悄悄地弄了不少套剧组的服装,还有枪,但是假的。木头造的,好玩儿。

村民们太闲,把剧组用剩下的油漆粉刷子又在墙壁上刷写了不少霸气的标语,有了“干掉一个鬼子,保住一万元!”-“杀掉一个富人,富了一个村子!”-“想有自己的土地么?想睡地主的小老婆么?跟上八路走!”-“鸡没了,蛋也没了,羊更没了,连狗也吃了,再收去,价么,好商量!”-“一个漂亮的女演员,跑村儿里打死了太多的鬼子,这就是让狗日的事情!”

而剧组撤走的时候也说,这个村儿简直就是个拍片子的活化石村落,要是拍摄制作汉代戏秦代戏,包括唐代清代古装戏,全成。尤其是给群众演员们弄一身那个年代的服装,全象啊!

黑蛋才觉得这个老村子一百多年没变化,竟然也算是好事情?他也总是咕哝一句话,这咋还是让狗日了?


村子里那些近百年前修成的窄狭路段,是青石阶,两边一满是老屋,全是近百年的老房子。

拍摄组把那里的景致全用了好多遍。

而这个村子在凌晨时分,有些雾气氤氲,村民们早习惯了。但是让剧组的人拍出来了就太美。

还有四面环山的村落景致,上了镜头也太美。

那个对面山上泉眼儿喷出来的水,让死了的王支书气愤郁闷了多少年,村民们也在内心骂过数不清多少回的泉眼,让摄制组的人看了,觉得那是人间仙境?

村子里等着盼着再来剧组。

果然剧组一队队一伙伙地接着来拍戏。

黑蛋觉得事情太怪异,百年不遇的机会还是百年没变的村子,现在咋就突然一下,红火了?

世事,真格是让狗日了?弄不懂咯?

来一个剧组,给这个村儿白搭起一些景致,如老地主住的院落;老房子里的家具再造;鬼子的碉堡;当时年代的小炮楼;妇女救国会的办公地址;村抗日根据地老支书宅院农会主席宅院等等。

只有两三年功夫,这个村子来了五六拨剧组,全来拍戏。

这个村子成了一个景点,真格是成了一处拍戏的争抢的景点了?

这个村儿的古旧院落上了电视真好看。这个村儿的老树老街道上了电视也真好看。这个村儿的老井老泉眼里冒出来的清亮的水也好看但那全是假的。全是剧组接了水管子制造出来的。当摄影机一停,那“水”也停了。

而村子里早有了电视,再看电视的时候,村民们发现了他们村儿咋成了电视里的景观了?当群众演员的戏在电视台播放。村民们个个亢奋,在找他们的身影儿。村民们当然能找见他们的身影还有死过的脸?还有大特写镜头?

来一个剧组,这个村子便富一回。

黑蛋的口头语使用得频繁,他想不通这世事,想不通了便说,这咋又是让狗日了?

黑蛋从当上支书兼村长,富了,富得流了油。他没少搂钱。他把他屋里的房子翻新盖起来了小楼。他也娶了个邻村的女子成家过上了安生日子。没一年功夫媳妇给黑蛋生下了个儿子。黑蛋眼见着要一把一把搂钱奔小康了。

黑蛋也觉得他的相貌变了,他听到了一句拍戏的人说过的话,是相由心生。他现在一心想着群众,也趁机给他自己捞了些钱,他学会了天天乐呵。且他应付一次剧组,就觉得他成熟了许多,他成了一个人物,那些大牌演员们也会和他照相。剧组的头儿见了他,总是点头哈腰地跟他说话。

黑蛋老屋里有了一排列的镜框,全是和著名大牌演员们的合影。

黑蛋一下熬成了老支书?他年龄不大咯,咋老了?但是剧组的人喊他老支书。

但是,最后一个剧组来拍戏的时候,他玩得太大。那一把他搂得太狠太毒太猛了些。

那是拍一部乡村剧。他把剧组像是迎先人迎贵宾迎领导们一样迎进来了,组织了村民们在村头唱歌欢迎,一个村儿里的小女娃加上他,放了录音伴奏,唱着一曲“女儿歌”。让进村的剧组感受到了眼儿村的朴实憨厚及乡情韵味。——“六月里……黄河冰不化/扭着我成亲是我大/五谷里数不过豌豆圆/人里头数不过女儿可怜/女儿可怜女儿哟……”

黑蛋吼这首歌嗓子野性高亢苍凉,村儿里的女娃也伴唱的动情童真。黑蛋原来压根不会吼唱歌,全是跟剧组的演职员们学来的。他学这些学得快。

无数辆大小车进村,这欢迎的序曲让剧组感动。还有人下了车和黑蛋及小女子照相合影。

除了中间拍戏的猛宰剧组的情节细节和前边一样之外,更有些变本加厉。在最终黑蛋又组织了一次“欢送”剧组的小活动。

他能准确地知道剧组撤退的时间。他让村儿里的老弱病残在车辆必经之地全体安营扎寨,躺在了路上,拉了席子支了床,剧组走不了啦。这样的小活动是提前谋划扎实的。

来人谈判。黑蛋躲在幕后指挥。只让几个妇女传话,要买路钱。

而山上站着一个村民,穿着一套鬼子服装,拿了一杆木头造的枪,用广告粉刷了的。沿路也站了不少痞子们,个个戴着墨镜穿着民国年代的黑社会服装,那全是偷前边剧组的服装。而鬼子嘴上竟然叼了个哨子,他只要一吹哨子,躺在路上坐在席子上的老太太老汉们会哭嚎起来,那是一曲哭丧调儿,像唱像哭拖腔悠长,高亢悲凉……

那哭丧调儿没词儿,只有“啊啊哎唔娘呀我的儿……”

而那哭丧调儿让剧组的作曲者兴奋,他在骚乱的剧组人群中忙着记录旋律及调门儿的起伏跌宕……

剧组觉得遇见了土匪。而这些“现代文明土匪”比之剧情中的土匪更可恶更让人痛恨又无奈。

当剧组想打上一架的时候,剧组的危急公关人员紧急和制片人商量,说这伙子人要钱,没要命吧?凡是谈钱的事儿,好商量,赶紧谈钱。要是双方打起来,死个人,伤个人,咱的戏甭拍了,片子也甭卖了,打官司吧?那比要钱更狠啊!

剧组打电话叫来了乡派出所的警察们,警察们真来了,也鸣枪警告,但是压根不起任何作用。

黑蛋不闪面。他觉得警察们来了还会极快撤退。这事儿他谋划好了。

警察们撤的时候,对剧组的制片人感叹地说,没办法。这个村儿全是暴民刁民顺民,再说你们如此的纠纷,归纳一下算个经济纠纷吧?不能抓人关人吧?村民们总的来说也辛苦了两个多月,起码是端茶送水做饭打扫卫生的,人家要点儿钱,你们自己协商了?

最终剧组无奈,和黑蛋谈判。黑蛋说了按人头发钱,一人三百块钱,不多。大家实在是辛苦了几个月,现在没挣到钱,这钱得出吧?

剧组只好给了三万多现金。又一声哨子急响了几下,那是短促的几下,那是提前订好的暗号,长音是哭丧;短促音是撤退。

黑蛋拿到了钱,给村民们一人发一百。他一个人截流了一个人头二百元。

剧组撤了。

剧组总像是一队队唐僧肉一般,各路妖怪全想吃一回这样的“肉”。不吃白不吃咯。

但是剧组里的人物全有社会资源,他们把受“迫害”也受“敲诈”的事实给一个大领导反映汇报,领导听了便一级一级下达指示。

乡政府便躁了,准备恶狠狠地收拾一下黑蛋。也立即派了警察来抓黑蛋。他得到了风声。他跑路进城。他藏匿在了省城的人海之中。

黑蛋这一跑,眼村儿逼出了一个富豪,一个企业家。

数年后,黑蛋再杀回来的时候,那大不一样了……


3


眼村儿只能又出现了一位村长。叫狗娃。

狗娃也是“心”字辈儿的。他叫王心海。

村里再没有支书,还有几十号党员一多半失去了联系进城务工不回来了。再有的就是老了,耳朵背了,残疾了。

乡政府准备培养狗娃入党。说这个村儿不能没有支部。你要好好干。

狗娃跟着黑蛋学了不少招儿。他也整天琢磨着捞钱。他也是整天坐在院落里晒太阳,像只肚子大了的苍蝇,琢磨着在哪条臭缝儿里下蛆。


结果又一个送钱的家伙真来了。

又一年夏天。村子里来了一辆小型大奔越野车。

从小车上下来一个大胡子年轻人。他也戴了墨镜,跟着他下车的是一个美女。美女穿着太野,性感的不行,裸露的让村民们看了得紧着回避。美女的雪白胳膊挽着一个碎小的大胡子,两人全像是妖精堆里的人物。美女比大胡子男人高了一头还猛些。但是美女对男人有些恭敬更有些发嗲。

这一对狗男女转悠了一下村子。

这对狗男女转悠了一晌。戴墨镜的碎个头大胡子年轻人拿了照相机叭叭叭地拍照。

再之后他们找狗娃谈事情。

他们和村长要谈一件投资的大事情。

狗娃见了这对男女,紧着起来招呼贵客。他也盯着美女发呆犯傻。他从来没见过女人还敢如此穿戴?他只在电视里看过选美大赛,现在看见了裸露的真人。

美女也回了他发嗲的笑容。那一笑他觉得骨头酥了,他只觉得脑子里咯嘣一响,人整个发晕。

年轻人递过来一张名片,狗娃看了上面写着大胡子叫小鬼。是一家策划公司董事长,名片下面还有一串头衔儿,密密码码看不清楚,印制的头衔儿全成了蚂蚁样儿的字儿。

之后鬼先生说,他想投资。这里的地咋个卖法儿?

狗娃说买地?好商量咯。但他一想不对,地是国家的,村儿里说了不算数。他立即说了他的意思。又紧着补充说,但是,好操作,咱说说?

鬼先生慢悠悠地说,乡上区上市上省上,咱全有人。这个乡党说的对,你是现管,再大的官儿也管不了你,是不?

狗娃说,那是那是。这事儿,咱说了算。再说了,咱一乍胳膊,全村儿的男女老少全跟着咱,起来弄事呀。

鬼先生就和那个美女使了个眼色。美女走去。飘飘地扭动腰肢走了。美女的乳沟露出来奶子雪白颤悠,美女走路的姿势太美,美女的小屁股把短裤撑得圆圆的,美女的长腿雪白,把狗娃看的一再地心惊肉跳。

之后鬼先生拿出来了一叠子钱,不数,递给了狗娃,说,拿上花。

狗娃盯着钱眼直了,他把钱抓了过去,立即塞兜里了,心里又是嗵嗵地乱跳,却是一脸堆笑说,咱说事情,一切么,好商量。

又之后鬼先生说,要不了我小试一把,不说买地的事情了,先把村儿里的老屋要塌的那类破房子,买上几间,成不?我是投资人,你掂量一下?

狗娃觉得买要塌的老屋事情,那可以谈。真可以谈。老屋全是上面早就批过的宅基地,没有城里人的商品房使用期七十年,老屋哪一间也过了一百年。而批过的宅基地算个人的,永久使用,也可以买卖。

狗娃立即说,这位先生要是投资破房子,那好说?你真格是投资人?我咋弄毬不懂,这咋是让狗日了?你买了这要塌的老屋卖给谁呀?狗娃也学会了黑蛋的口头语,他也总爱说那句口头语。

鬼先生便笑,说,我是投资人,我把破玩意儿买了,玩儿。我主要是玩儿。

狗娃听了仍是瞪直了眼睛,说,你拿钱当纸,撕着玩儿呐?

鬼先生还是笑,说,也算吧。是这样好不好,天也晚了,我三天后来,你让老屋子的主人回来聚齐,谈价。我买了,再翻盖起来。我只想双休日来玩儿。

说了两人起来去几处老屋看了,鬼先生指着一处老屋就说,这一套我要。那一套我要。再一套我要。

这个像人像鬼的小个子先生,一下要买三套要塌的老屋?

狗娃又咕哝了一句,这真格是让狗日了,这人花钱买要塌的老屋?而那些老屋的主人全在城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立即说,准事。我把这些老屋的主人往回叫,你三天后一定得来哦?

鬼先生说,一定来。我三天后吃午饭的时候一准到。但是价不能离谱,离谱了我扭头就回。这屋子翻盖花的不是小钱,我既然是投资一准得想回报的年头了?要是价太高,我就不要了。说了,鬼先生凑过来头,小声说,你把价杀低,我给你提成佣金。看你年龄不大,咱当个哥们?

狗娃立即说,成。那叫你哥了?鬼哥?

鬼先生便笑,说,甭叫鬼哥成不?叫哥就成?

狗娃改口说,哥,亲哥唉!


三天后。

老屋的主人全回来了。个个想不通,觉得城里人现在又要上山下乡?山村人现在个个挤破头进城?世事咋乱拧?

而当年的知青们上山下乡是领袖的伟大号召不来不行咯。现在城里人真可怜,挤在一个人山人海的城里更挤在一个个钢筋水泥小盒子单元盒里,可怜。他们双休日要出来玩儿,便上山下乡。而农民们进城,是谋生。现在城里人山村人,一股子奔城里,另一股子奔山村,全是心甘情愿的乱拧。

鬼先生果真来了,带了一个也戴墨镜的人,来人四十来岁,一头灰白的长发,一看就是知识人儿文化人儿。

那个美女还是厮跟着鬼先生,乳房还是裸露得吓人,雪白的惊人,下身穿了条半截子只盖了屁股的牛仔裤,屁股小半个肥肥胖胖白哗哗地露在了外面。

谈价。一个老屋的主人说他开价十万。他说价的时候只盯着美女发呆。城里边这样的女子多得是,街上一满是如此的穿着装扮。但是村儿里这样的女子压根没有。而如此的美女恨不得脱光了展示一下她的鲜嫩雪白的肉体?

世事变了,变得让山村人目瞪口呆的。

另两间老屋的主人也说全开价十万。两人也盯着美女看着发呆。眼睛全直。

鬼先生说那我就不买了。说了他比划了个手势是拦腰砍一半,才说,五万成交。我这人做事儿干脆利索不磨唧。

再之后全去了狗娃家。

狗娃忙着当掮客两边说好话。但是鬼先生扔给了狗娃和老屋主人一人一条好猫烟。也让司机从小车里提来了一箱西凤酒。给三家屋主人一人一瓶,也给狗娃一瓶,说剩两瓶一会儿咱喝了。说了才一脸正儿八经地说,价我一分钱也不会涨,五万元么,一分也不会少。要卖了马上签约付款,不卖了咱还是朋友。我就回城了,这破房子也不买了。

三家屋主人又凑齐了商量了一阵儿。总归那老屋全是祖上留下来的,上百年的老屋,当年盖的时候只花了屋顶的青瓦钱,这些他们后人们全知道。石料全是山里边放炮采来的,没花钱只花了功夫。他们总归也不想回来了,五万元不是小数儿,他们能在城里买房够首付的。便全同意。

签约付款。鬼先生从小车里让司机提了一个小皮箱子,里面全是现金。

签约的时候全亮了身份证,狗娃才知道鬼先生的大名叫个张宝安。

他问你为啥又叫小鬼了?

鬼先生便晃动了小身子小头小脸儿,说咱长得小,是浓缩型男人吧?你在西安城打听一下,问小鬼是谁?如果问的人不知道咱的大名,那算是白活了。但是要问张宝安是哪个孙子?没人知道。咱这名字是朋友送的,全说我脑子鬼灵鬼灵的。

极快办完了手续也付清了钱。

鬼先生说,一块儿吃顿农家饭,庆祝一下?

狗娃说家宴就在咱屋里摆了。吃了再回?

鬼先生说,不是吃完饭再回,是想在这儿住一晚上,成不?哥们,我还付钱?

狗娃便安排了鬼先生和那个美女住在了他家。他家有的是空房间。那个灰长头发先生和司机住在了黑蛋那空屋里。黑蛋跑了,媳妇孩子还在家里呆着。空屋也多。

吃了饭。拿了现金的老屋主人们个个喝大了,个个东倒西歪地回了。

狗娃让鬼先生洗个澡,说水全是现成的。烧热了洗。狗娃家里备下了个大木桶,那是老式木桶,祖上传下来的,又年年经他用桐油刷一遍,极结实。桶里可以泡上皂角野花儿,洗了人身上滑不溜溜地舒服。

但是洗澡的时候狗娃却发现那个美女和鬼先生一块儿洗了?两个男女一块儿洗澡在这个村子里算开了先例。

狗娃想他长到了三十来岁,没听说过男女一块儿洗澡,那实在有些伤风败俗。

狗娃和妻子坐在了院落里,天发闷要下雨的样子。也听着里面屋子里一对狗男女浪声浪气地在玩儿,边洗边玩儿,那个美女尖声叫唤跟野猫叫春一样。

再之后便歇了。真格下雨了,雨声挺大挺猛。

但是狗娃前半夜一直没睡死。美女和那个鬼先生弄事的声响压倒了外面的雨声,美女也一直叫唤个不停。

狗娃笑着和妻子咕哝说,这是让人干还是让狗日了?真格弄不懂了?

妻子躺他身边也笑。两人受了传染一般也大干了一回。但是狗娃的媳妇不会尖叫更不会发嗲的呻吟叫唤,狗娃的媳妇像个石块一样在他身下一声不吭。


第二天鬼先生临走塞给了狗娃一万元,说是打点的小费。

鬼先生说这钱,只让老弟关照一下我们的施工正常进展。

狗娃装了钱,心还是跳,这狗日的太有钱,发小费一把就给一万?他发狠拍胸脯说,哥,不说关照,你们的施工肯定的正常进展。有一丁点儿事儿,包咱身上了,亲哥唉你放心!

鬼先生派来了一队人马。开始施工。

有车辆在村儿里跑来跑去。运来了石料。也有了机器轰鸣声,把石料锯成了方方正正的石块,一杆子施工人马把石块抬起来垒墙壁。还运来了楼板,那几套让故意撬塌过的老屋现在要盖二层小楼。

施工进展很快很顺利。真没发生一丁点儿事儿。

而那个灰头发的中年人驻扎在了村里监督施工。他也是设计师和监工。

鬼先生和那个美女只是偶尔来一趟视察一番便开车走人。

那段时间狗娃只安排那个灰头发的中年人吃饭喝酒的,人家照样付钱。也对狗娃亲热地叫他老弟。

施工期间狗娃小小的弄了几把,他稍一盘算,他竟然有了存款好几大万,他便亢奋得不行。

夏天过完进入秋季。

几处老屋的改造完工。装修也完工。

鬼先生和那个美女来了,狗娃想去完工的老屋看看。

但是鬼先生领来了一行领导,全是乡政府的领导,他们也来了,也想看看。

一行人进了老屋让吓着了。只有狗娃和乡领导们让吓着了。他们看了老屋只有咕哝的份儿,狗娃只说这真格让狗日了,这屋子成了这怂样儿?这是进了皇宫了?

老屋翻修成了别墅。

这样的老屋成了真格的人间仙境。那全是用石块垒成了墙壁,结实得没法儿形容。里面的装修是一水儿的石料,老屋盖了两层小楼,里面摆放的是红木老式家具。床全是石料砌成,床边用了红木加了边角。上面铺了席梦思床垫又铺了雪白的被褥床单枕头。有洗澡间卫生间厨房有大客厅。只有洗澡间厨房及客厅的装修料是从省城运来的。全是顶尖级的磁砖和厨具及坐便马桶及浴池设施。

狗娃和乡领导看一处地方感叹几句。

鬼先生说,这地方我全用的是古典色调,但是必须加杂些现代风格。我在卧室厨房卫生间下了大功夫。这地方是古典和现代的结合。是咱们古城郊区的一个亮点了?还是咱秦岭山脚下的一个大亮点。

狗娃和乡领导全跟着说,亮点,这个村儿就是出了个富豪,也一准不会如此盖一座宫殿吧?

再之后狗娃和乡领导全知道了,鬼先生投资了三套顶尖级农家乐,他只出租房子并会请来厨师做菜。来这里休闲的人,一定得是名流,是人物,是大画家大领导大作家大演员们。一般的人这里不接待。

狗娃悄悄地问了一下,说哥呀,你花了多少钱?

鬼先生说,不多。只花了几百万。盖起来一座别墅,只花了一百万。

狗娃和乡领导全瞪直了眼睛。

狗娃说妈呀老天爷,那你啥时候能收回成本?

鬼先生说,玩儿么,这就是玩儿,不急着收回投资。这地方也就算个结识高人,荟萃名流的会所。来的高人中,只要有一个人给我一个项目,那就是这地方收回成本的无数倍。

参观毕。乡领导开车走了,说他们会把情况向上级汇报,这是最新创意,有意思咯!

鬼先生说还在老弟家里吃顿便饭。付钱。

狗娃却对那个大胡子碎个头男人产生了某种崇拜,他说哥,吃顿饭再甭付钱了,老弟请你啦!

吃着喝着,天下了雨。

鬼先生说他不走了。他住下歇一天再回。这地方哪儿全好,就是下雨了,路不好走。

狗娃仗着喝了点酒,便在鬼先生耳边说了句悄悄话,说哥,你和女人弄事的时候小声点儿,成不?我睡不踏实觉。

但是鬼先生却大声说,那不成老弟。别的任何事情可以小声进行,就这事儿得大声喊叫。说了他对着美女说,人家刚才给我小声说话,让咱弄事儿的时候小声点儿,是不是不成?

狗娃听了便觉得他有些难堪脸上挂不住。

鬼先生又大声说,现在开放了,开放!有句流行词儿,老弟得听一下。你要幸福你就喊!你要悲痛你就哭!我和我的女朋友做事儿的时候,一定要喊叫的。是不是小艺?

那美女叫小艺。小艺听了并不羞涩,却是开放地说,那是。做那事儿要是不让我喊叫,我得闷死呀!

狗娃听了顾自说,那成成成,你们喊,可着劲儿地喊,你们快活,我夜里睡觉把耳朵眼里堵上些烂棉花。

再之后鬼先生又说,老弟,我发现了你有威。你这人有意思,我在别的地方投资,一准遇见的全是狼。关上门打狗,把咱打死了再啃我这一身狗肉。但是呐,你这人可交。我在这里施工没有受到任何骚扰,我得谢谢你。是这,我决定把你这套老屋也改造一下,盖成一座别墅。有你们一家人的住处。剩下来的房间全出租。老弟,你是村儿里的现管,一把手啊,是大爷级别的,你和我要是绑锅挣钱,我心里才踏实。

狗娃听了觉得又一次让吓着了,他吱唔地说,狗狗狗……咋又让狗日了?哥呀我没钱,我敢花上百万盖一座别墅宫殿?

鬼先生说,剩了不少施工料石不用白不用。堆在那儿还是石头,盖起来就是别墅。钱我出,你只经营管理,就成。

那一席话说的狗娃脸色发灰,他恨不得给鬼先生跪下,他哆嗦着说,哥,叫你亲哥成不成?再不了你是我亲爹啦……可是有句话我得说,那我要是还不上钱咋办?

鬼先生笑了,说,老弟,你还不上钱,咱全当让狗日了一回,成不?要不了,我把这石头屋子装个轱辘,运城里边玩儿?说了鬼先生是一脸的可亲可敬的笑容。

小艺也笑,说,这位村儿里的哥,你甭管了,俺这口子是玩着挣大钱的货。

歇了。

再听鬼先生和那个美女弄事儿声响,狗娃觉得入耳贴切的,怪舒服地睡死了。

睡死了便做了个梦,他成了个比黑蛋发得更猛的人物,他开上了小车,但是他习惯性地把小车当东风三轮摩托车开,挂挡给油踩离合器……

媳妇就醒了,问他胡乱摸啥哩?

他也醒了,他醒了嘿嘿嘿地笑,点了根烟再睡不踏实,一时脑子里像是狗咬声一片,还有数钱的刷刷啦啦地声响……


4


过大年前。区政府和乡政府领导们一排溜的小车停在了眼儿村。

区政府领导带领乡政府领导视察参观四座别墅。

四座别墅分别起了名号,是清泉宫、丽泉宫、亮泉宫和药泉宫。狗娃家里的别墅名号让鬼先生起了药泉宫。

四座老屋的名号全让著名书法家写出来的。用了匾额张挂了起来。

别墅门前也张挂了大红灯笼,当然灯笼里面没有蜡烛,是一个灯泡。通了电的。

领导们进了那四座别墅,个个也显得惊讶。

区政府领导和鬼先生握手,说,干得好,这个村子带了个头儿,要搞农家乐开发,而如此规模的农家乐投资是一流的。还得告诉你个好消息,这个地域发现了地热温泉,只开采到地下三四百多米深,就冒温泉水了。

鬼先生立即请示领导,能不能在村儿里也开采温泉,那这四座别墅就成了稀缺资源了?

领导说你写个报告,我批一下就成。

鬼先生立即说,我的报告明天一早就送领导办公室。

而鬼先生在村口利用了摄制组留下来的牌楼,已经写上了十八眼泉村的匾额,也请了省上一位著名书法家写的。

领导们视察参观之后,便下了指示说,这个村儿带了个头,把沿线一带的穷村子全得带起来,搞农家乐旅游一条龙服务,让山村的村民们快速致富。温泉的开采从这个村儿开始。地下水不用白不用,再说这么大的秦岭山脉,处处是温泉水,比如咱临潼的骊山,唐代的时候就有温泉,温泉水一直流了一千多年到现在还是清亮具备治疗功效的泉水。

而大领导的指示精神,乡政府跟着实施。

眼儿村成为第一个使用地下温泉水的村子。

地下温泉的开采简单之极,只是架起来一个井架开采,几百米处便真格冒出来热气腾腾的温泉水。

鬼先生看着温泉水冒得哗哗啦啦地,搓着手说老天爷助我,这一下财源滚滚了,挡也挡不住地要发大财。

施工队在村里的地下埋了一条粗大的温泉水铁管子。温泉水便接通了四座别墅。在几座别墅的楼顶只装了一台小抽水机,用温泉的时候只捺动一个按钮,冒着热气的泉水就沽沽地流出来。

鬼先生和小艺住在了村里。

令狗娃万万想不到的事情是鬼先生任命了他当这个村儿的四座别墅经营管理的总经理。

鬼先生说,老弟,钱得大家一块儿挣。我是个玩儿的人,我长这么大一直在玩儿,屁股底下有火,也算个猴子屁股,坐不住。你给咱盯着经营管理咋样?

狗娃就想发毒誓,也想掉泪,他激奋地说,哥,你让咱咋干,咱咋干。我一切听你哥的指挥!

再之后两人签约,合同书写了好几页纸。鬼先生是董事长。狗娃成为总经理。

之后鬼先生在合同书上刷刷地写了他的名字,狗娃咋认也不认得那名字写的啥玩意儿,是一行鬼字符。

狗娃却认真地写上他的名字,他的字儿写的像是火柴棍儿,他只念完了小学就歇了,他的名字写的工整也是谁全能认清,那是一笔一划的签了,是——王心海。

狗娃觉得他一下要转运,他要奔富人行列,这更是让狗日的事儿,他夜里在自己家的别墅中,在新装修的大石炕上搂着媳妇弄事儿的时候便喊叫,喊叫的词儿是你要幸福你就喊呀呀呀,呀……媳妇急火火地捂住了他的嘴,还是在他身下一声不吭像块石料。

再之后狗娃才告知媳妇,在别墅的好几个卧室墙壁上,全装了隔音板,外面听不见声音的。

媳妇不信,跑外面让狗娃可着劲儿地喊叫,她真格听不清楚。

回屋里,媳妇才说,电视里边演的男女弄事儿,也有隔音板?

狗娃说,那不对。电视里敢演这事儿?我从来没看见过。

媳妇便说,也许古代的皇帝弄事儿,有隔音板?

狗娃说,可能。谁鸡巴知道。


又筹划了好几个月。鬼先生只布置工作。他总是极有想法有创意地布置工作。让狗娃在村口挺远处的一个点儿上设了拦杆。也布置了了一个岗亭,进村的人要收费。门票经了区上旅游局备案,竟然收费一人二十元。

村子里有哪个大牌演员住过,立即在门外挂了一块铜面的牌子,上写介绍了是某某某在这里居住,拍摄的电视剧名称是某某某某等。

房子里有了那位明星的照片,是从网上下载再洗印也装了镜框张挂起来的。而明星也真格住过。这样的宣传真实没一丁点儿虚构。

各个摄制组留下来的景点景区全有了牌子介绍,是拍了哪部戏在央视还有哪个卫视播出的。

狗娃只听鬼先生的。他觉得让来玩儿的城里人一人花二十元门票,那就不得了啦?会有人来么?

鬼先生说,来不来的,再说。这就是玩儿,我咋说,你咋干。

乡政府再来人参观这个村子,觉得事情起了大的变化。得宣传一下,宣传一下张宝安先生也就是鬼先生的扶贫山村事业。他竟然投资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穷得叮当响的山村会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巨变了?

但是鬼先生只让乡政府的宣传干部采访狗娃,他说他做事永远低调,不想出名。他从生下来,活到目前,全是低调做人。他只说那几句话就不见人影儿了。

狗娃便把张宝安先生的事迹美美地渲染了一番,说这是个好人,这个怂人把钱当纸撕了玩儿,他为村子村民们做的这一切,全是让狗日了的事情。

宣传干部立即纠正狗娃说,话不能这么说咯?人家做了好人好事,来山村扶贫,咋就是让狗日了?

狗娃说口头语,我说的是口头语,你们咋写我管不上咯,总归现在村子要富,这个村子再不富,我头朝下走路。从打张宝安先生来了村子,这个村子大变样儿,还要变,巨变啊!对了,张宝安先生也有句口头语,是你要幸福你就喊,说了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那是弄事儿时候的喊叫……但是他立即改嘴说,人家张宝安先生做事是闷着,把村子里能变化能成为旅游开发的地方全收拾了一遍,花了多少钱,我弄不清,人家也不说咯?好人!

宣传干部还是个省级作家协会会员。他早就查阅过这个眼村儿的村史。而村史中有一段资料让这位干部看了瞪直了眼睛。是民国年间这个村子出现过一拨年轻人,全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这一拨年轻人总共七个,出了山投奔了革命。但是让这位作家协会会员再不敢写作,因为这一拨年轻人投奔了那边?有两个进了黄埔军校?全是中央军的军人?有一位干到了师长,是蒋委员长的嫡系师长。这位师长是个抗日英雄很有名气。是国军系列中的少将。这个村子的这一段辉煌历史被湮没,没人再敢提起。而一拨出山的年轻军人全去了台湾,现在要是有活着的人,也奔了百岁以上。可能早死毬完了。但是这七个年轻军人的父辈晚辈下一代的亲人们,那算全倒霉透了。现在也死毬完了。还有些后人早脱离了这个村子,逃跑了,出了国的奔了各地的,现在去哪儿混了,谁也不知道。

但是这位作协会员干部,知道这个村子藏龙卧虎。

这个作协会员还查出来了民国年间这个村子能够自给自足竟然也出了大户人家出了好几个地主?这个村子在山地上种植核桃树、在核桃树下种植豆子、保持了水土也能够把核桃换回来粮食还能把豆子磨成油。全是人民公社化搞失塌了,把这里全体搞成了贫困县贫困乡贫困村。年年月月天天吃国家的救济粮。当时有县城的农科所人员提出了质询,立即成了右派分子。现在那些农科所当过右派被劳改的人员也差不多全死光了。

宣传干部只能勉强写了一篇官样文章,投稿后便上了报纸。但是头像咋换成了狗娃,换成了王心海同志?

那是鬼先生坚持非要如此做。他说宣传人家王心海么?人家是土生土长的村长,知道为村民们致富做好事,坚决不能宣传我。

于是,在旅游旺季到来之前,狗娃入了党。他在乡党委主持下,庄严宣誓。也在乡党委派员主持下,当了十八眼泉村的支书。他成为实实在在的党政一把手。


在五月份的一天。这个村子来了一辆面包车。下来了一队美女。也有几个男人,是厨师班子。

鬼先生对狗娃介绍说,那些美女全是城里招来的服务员。

村民们见了如此的美女竟然到了山村上班,全觉得惊讶异常。

在丽泉宫摆了一桌,美女服务员穿上了工服。工服设计让狗娃看了又吓着了,那简直是电视里看过的空中小姐的工服。甚至比空中小姐的工服更亮眼。美女们一个个的戴着小帽子比空姐的好看多了。

厨师把一道一道菜做出来,男服务生把菜端了过来,美女们才接手,把菜再一道一道摆上桌,也介绍着菜的特色。

吃的人只有鬼先生和小艺及狗娃。三人坐了一张大桌子。

三人吃着品评着菜味儿。

狗娃说全他妈是极品菜,味道太美,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这样享受啊!

吃好喝好了,鬼先生说,咱们的农家乐开张典礼,就是今儿个了,王总,咋样?

狗娃说,叫我呐?

鬼先生说,当然是叫你。

狗娃紧着说,太好,真好,老好,这实在是……让狗日了……

鬼先生便笑,他对小艺使了个眼色,小艺便把狗娃拉起来,也挎着他的胳膊,两人进了一间有温泉水的卧室。

进去了,小艺刷地脱了净身子,扑向了狗娃。

狗娃当时就傻了,他任小艺把他的衣服脱光,让小艺拉着他泡进了温泉池子里。

两人洗了,上了床,大干一番。

狗娃才真正享受了一番“人间仙境”。但是他想不通,他说话立即结巴,他问着小艺事情。小艺说这里的四座别墅就是这样接待客人。

他说,那是开窑子?他听说过,省城遍地是窑子。洗浴中心全是窑子。还有的大街小巷的发廊保健,全是暗娼们群集的窑子。但是他从来没进去过,更没这样的钱去消费。

小艺说,我们那口子早谋划好了,不如此挣钱,敢如此投资?那真是把钱当纸撕着玩了?

他紧着问,你是鬼哥的啥人?

小艺说,秘书。五陪秘书。陪吃陪喝陪睡陪花钱陪玩儿的秘书。

狗娃说那你不是鬼哥的媳妇?

小艺说,他个狗日的,有媳妇有娃,我是人家包下来的秘书。

狗娃玩的兴起,和小艺又大干一番,他才懂了点儿为啥男人弄事儿要喊叫,女人更要喊叫,喊叫了才美才舒坦。

他问了小艺,我得给你小费?我没拿钱咯。

小艺说,我是义务服务,鬼总,让我拉你下水的。你这下尝到了甜头了吧?

他乐呵呵地直点头。

之后他披了雪白的浴巾出来了。

鬼先生笑,一直笑,盯着他。

他坐下抽了根烟,说,开张了?董事长?可是这么弄,上面要是查一家伙,咋个应付?

鬼先生说,等上面查的时候,再说了?我谋划这事儿,是万无一失的。人么,甭管啥人,是领导是警察是法官是检察官,全是人。是人,对这事儿就不烦吧?你说,你是不是刚才很享受?

他说是是是。

鬼先生说,那就对了。谁要是对美女烦,那就白活了一世。

狗娃听着鬼先生瞎捣鼓了一晚上道理。他觉得事情么,还是让狗日了。

最后鬼先生讲了个小段子,说,黑色幽默啊?男人要是疯狂了,肾亏。女人要是也疯狂了,谁亏?

狗娃听了,说,那不知道咯?哥说?

鬼先生说,还是男人肾亏。可是男人要是不肾亏,那不白活了一世?

说了两人还是笑。鬼先生笑得开朗,狗娃笑得心虚。

回家的路上,他想他被迫下了水,但是水太滑溜,他也被迫上了贼船,但是贼船太享受。他想着,他想的脑子疼。他觉得他这人,一想事情脑子疼。但是事情得干下去,他此时此刻便浑身轻爽,看着村里的月亮也圆也大也亮堂。

人么,谁会烦一个扑上来脱光的美女呐?包括再伟大再有脑子的人?


5


一年之后。

这个村儿有了名气。

这个村儿有了巨变。

这个村出山的便道让修了,是上面的领导大笔一挥,修成了油路。十来公里的柏油路,只用了不到半个月完工。修路的工程队压路机铺路机推土机运柏油的大卡车日夜轰轰隆隆地干,半个来月,这条路便完工。

而这一带的村子也全搞起来农家乐开发。

但是哪个村儿也没十八眼泉村儿爆发得猛烈。

小车到了双休日便扎堆地来了。再之后小车到了傍晚便成群结队来了。

富人们扎堆来了这个村儿。

官员们也扎堆来了这个村儿。

这个村儿的四座别墅夜夜莺歌燕舞。日日歌舞升平。

狗娃成了富人之一。

他把盖别墅的钱一把还给了鬼先生。他只四个来月挣到手了一百多万。那让他心里想起来了鬼先生的那句话,你要幸福你就喊,你要悲痛你就哭!他现在天天想喊,他一下背着手走路成了个富人他要往千万富翁路上奔。发财一下挡不住了。

狗娃成了名人。他成为这一带的趾高气扬的名人。他也买了小车,出山只二十来分钟。他更敢在省城消费了。他也抽了极品烟,喝极品酒,穿了一身名牌时装。

而村子的门票收入,他没在眼里眨,他把门票收入全发放给了村民们。

村民们在村里摆摊子卖鸡蛋卖土鸡卖山货卖茶叶,村民们个个欢天喜地。

村民们只是小打小闹,便一个月收入几千元。

狗娃立即明白了乡政府的领导全是人,他们也悄悄地来消费。他们的消费全是打折只付小姐的小费,吃喝全免单。他狗娃大笔一挥签了名字,便免单了。

而狗娃的手机中有了一千多号人物的信息。也有了暗号,是来人只要打个惊叹号,他立即回复省略号,那事情就算订过了。他会给一座别墅的领班打个招呼,立即安排招待来客。但是只有四座别墅,他要是回复也是惊叹号,想来的人就急,会打过来电话叫他王总,求他安排一下啦?他总笑着回复说,改日?真格满了,再没空闲的哪怕一间小卧室。你甭管了哥,我这儿总会有空闲的时候吧?

而来一个富人总会带几个朋友包一座别墅,吃喝嫖赌一条龙服务。来的富人只看服务小姐身上的标号就知道价码。工服有标号,是300元起步,再往上的1000元封顶。1000元的全是年轻漂亮的美女。富人和他的朋友们只要住上一两天走人,吃喝加上住宿也加上极品茶极品烟酒,再加上付小姐的小费,结账便是几万元。

狗娃立即弄清了,来的客人们付现金的居多。有卡的人也很少刷卡消费。他们有了POS机供刷卡的人消费,但是极少有人使用。

他的手机中也有公检法的朋友号码。

当要查黄赌毒的时候,他一准接到暗号,是SB。他接到了如此暗号,立即布置四座别墅的美女们全体着装整齐再不接客。一切正规。

这里就是只度假吃喝消费的场所。别墅的大客厅里也安装了卡拉OK机,想K歌的客人们可以随便像驴叫像要宰杀的狗一样扯着嗓子乱吼。各个小卧室里全听不见。

而来检查的警车一排溜进村儿的时候,村头的岗哨会来电话,只响三声便挂机。

他会出面接待配合。

来检查的警察们半夜悄悄地进村,个个晕晕乎乎来了;走的时候全喝大了,更是晕晕乎乎走了。

狗娃弄这事儿已经有了经验。他总是把警察们伺候得周到,让他们检查。也立即摆上酒菜,让他们吃喝。

有警察说接到了举报信,不查不行咯。

狗娃就陪着警察们喝酒,说,那是红眼病,看俺们的生意红火,让你们来掀摊子的。看么,俺们的生意红火,全是正规经营咯。

鬼先生很少来了。狗娃成了这里真正的老总,他只汇报也给董事长准时打款。

狗娃这人实诚,他挣他那一座别墅的一份钱,已经数不过来。他不黑,他对待鬼哥在账面上一切公开。他是个经得起审计的好人,也是个忠厚待人的好人。他的朋友们总是夸他一切公开,没开黑店。客人们的消费只要有不清楚的地方,各座别墅的领班人员一定把账单再三核实向客人一项一项说明。

此间他接待了一位客人,竟然是黑蛋。

黑蛋也有了小车,是来接媳妇娃进城的。黑蛋发了,干了房地产?这狗日的咋就干了房地产?

黑蛋说他手下有一支队伍,五六十号人马了,干工程。

黑蛋和狗娃的关系铁磁。狗娃总归是黑蛋培养出来的一个闲痞子还是个接班人。

两人谋划了,狗娃让黑蛋也在村儿里投资,说老屋还有不少,盖别墅,挣这钱比干工程来钱快。

黑蛋便消费了一回,觉得那样的班子是人家鬼先生训练出来的,服务到位,收费合理。比省城消费低得多了。

黑蛋和狗娃喝酒,两人闲谝,黑蛋说,这真格是让狗日了?

狗娃说,现在这事儿,人日狗,狗日人,弄不清咯。

黑蛋说,把省城的生意挪到了这儿?那如果一查,查了个准?咋对付?

狗娃立即把鬼先生的话转述给了黑蛋,说人,谁也不会烦美女吧?看看咱村子的变化,啊?巨大的变化吧?全村子搞旅游开发,收门票?那全是应付上面的。啊?是这,蛋哥要是没想明白,还进城咯?想明白了,回来一块儿发财?一年弄它个二三百万的生意,还是天天享受住别墅吃大餐的,上哪儿找?

黑蛋说,那这是玩的老鼠逗猫游戏?

狗娃立即讲了个段子,是听一个老板讲过的。狗娃学会了黑色幽默。他说,三个老鼠喝了假酒,一个是英国的,英国的老鼠只说,酒不好喝,牌子是假的;美国老鼠喝了假酒,说要起诉这个厂家,让这个酒厂倾家荡产;中国老鼠喝了假酒,掂了把刀,说,猫呐,我得杀了狗日的!说了,狗娃在笑。

黑蛋没笑。片刻后立即拍了大腿,说,弄。

黑蛋立即派过来了一支小施工队,也买了几套老屋,全是要塌的房子,立即盖别墅。

黑蛋刚动工,村里进了城挣上钱的村民们便回来好几个。

这些有钱的老村民个个觉得奇异,他们也全是好多年没回来过的老乡亲。他们进了村觉得不认识故乡面貌了?处处有变化?尤其是盖起来的那几座别墅?还有满村儿的标语口号及景点?

再之后这些村民们全体觉得机会难得,便个个抢着翻盖他们家的老屋。

狗娃觉得陪他喝酒打牌的乡亲们多了,他也忽悠他们加紧施工,总说一句话,是——千年不遇的机会来了,世事儿咋就让狗日了?

村子里的施工车辆增加。采石车辆跑得轰轰隆隆。

但是,好景不长。如此的好景只维持了一年多。

在一个半夜时分。

这个村儿突然开进来了一排溜军车,是武警车辆。也有警车。

武警车辆是悄悄地进村儿,在村头岗哨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经让两个警察制服并迅即给他上了手铐。

车辆和武警及警察们包围了四座别墅。

武警和警察带走了不少正在消费的客人也带走了全体小姐。

狗娃也睡得迷迷怔怔地被堵在了他的别墅大床上。他当然也被抓了。

这个村儿热闹异常地经营了一年多地下豪华窑子,被一夜之间剿灭。

而黑蛋们全体正在施工,他们的工程也紧急停摆。

再之后村子陷入一片萧条中。


同时让抓捕的还有乡政府的一二把手。

但是没几天乡政府的一二把手就放了。他们说清楚了问题。他们只觉得是管理疏漏,用人失查。但是一个村子的支书兼村长,他们当领导的哪儿管得过来咯?这个乡有三十二个行政村,他们就是一天去一个村子,一个多月也转不过来。

鬼先生当然也抓了,他也只呆了几天便放出来了。他交代得异常清楚,他只是投资人,他和王心海有一份签订的合同,合同写的太细,狗娃让“套”进去了,他一丁点儿也不知道合同内容。实际狗娃当时签订合同的时候,他压根没看。鬼先生也在外面有各类头面人物说情,他就让放出来了。

鬼先生在里面交代了一个重要细节,他交代了,让狗娃在经营的这一年多把凡是来消费的车牌号全记录清楚。

狗娃也没几天就交代了他有车牌号为他作证,他把车牌号全存放在了他家里的保险柜里。狗娃觉得他如此交代了,事情便清楚了。他的罪也轻了。

那些记录立即让警察取了出来。记录也当面出示给了狗娃,狗娃觉得他交代完了。

再之后便有了无数传说演义的版本。

有一个版本稍稍有点儿来头,是此次的围剿十八眼泉村的事件是震惊了最高层,从北京来了一个工作组,悄悄地摸清了情况,没请示省市领导便带领武警行动。只让省厅刑警大队配合。

几天后狗娃的交代有了突破性进展。是那份车牌号。

最高层工作组把车牌号摸查结果列出来了名单,那让他们大吃一惊,他们处理不了此大事件了。如此的大事件是个大窝案。去过村儿里消费的领导层面的人物们,让专案组觉得无法处理。

汇报到了省政法委,政法委书记把名单看了吓出一身冷汗。政法委书记拿了名单和省委书记沟通,省委书记看了名单便把那份文件放进了他的抽屉,说,如何处理,你拿个方案?

政法委书记说他拿不出方案,请示书记如何处理?

书记一声不吭。

北京来的专案组立即撤了。传达了最高层意见,是此事件交给省上处理。

省上开了一次全省厅局级干部会议。书记一把手在会议上骂了人,狠狠地骂了那些干部们,说个个不要脸?啊?开了自己的专车去大山里面嫖娼?下面的干部们个个脸色灰白。但是书记骂够了,到了最后语气一变,才说出让干部们长出一口气的话,书记说,下不为例。啊?如果再出现这样的严重违纪违法案件,将严惩不贷。此次会议的精神不要再传达,到此为止。


再之后狗娃——王心海,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那案子判处得极快。也执行得极快。

狗娃死了。方方面面的人,全想让他死。一死了之。一死百了。

据说狗娃被拘押在死囚牢里脚上钉了镣铐脸上一片死相,他仍是咕哝那句话,事情,咋就还是个……让狗日了……狗日了啊……


黑蛋及回村的有钱人们,又一次碰头喝酒。

黑蛋有些伤感地说,这个货死了?枪毙?

另几个有钱人,也全伤感,说,这回老鼠没逗成猫,猫压根没和老鼠玩儿,只一口就把老鼠咬死了。

黑蛋说,狗娃,抓弄下了钱,这钱来得太容易,把命搭上了,值还是不值?

另几个有钱人便全说,再甭说这个?要是抓省城的夜总会,能抓得过来么?

几人喝了半夜,才作出了决定。

他们的一致意见是,施工不能停摆。他们继续干,他们想就是回家休闲度假,也得像模像样的过日子吧?但是,不能再弄黑事脏事儿了。

数座别墅又盖了起来。也装修得和前边的别墅一模一样。

他们还想再开农家乐,正规经营的农家乐。卖农家饭菜,村子的门票不收了,只吸引想来度假游玩的城里人。

但是没人再来。

村儿里成了有了巨变但一下萧条之后的寂寞冷清,也是一片衰败景象。


鬼先生却把他的一座拥有产权的别墅卖了,卖给了城里的一位著名画家。卖了二百万。说那是低价甩卖,鬼先生说他压根没想赚钱。

那个著名画家买了别墅,并不来住。只是一年到了夏季才来住些日子。别墅基本上锁门。闲着。

狗娃的孤寡媳妇带着娃守着那座别墅。

又没几个月,狗娃媳妇没脸在村子里呆,她带了娃也进城。狗娃还给她撇下了些钱。她进城让娃在城里念书,她租下了个小门面,卖凉皮。

黑蛋的别墅也盖起来了,还是闲着。

他也想出租给画家或者是卖给画家企业家了啥的有钱人,但是一时半会儿压根找不到买主。有几个来看了别墅的有钱人,看了就走了,再无声息。

鬼先生剩下的两座别墅也闲了下来。但是这狗日的挣了多少黑钱脏钱,谁也弄不清。


乡政府派员来给黑蛋带话,让他上任仍然当村儿里的一把手,还是支书兼任村长。黑蛋听了发躁说,不成。老子不干。老子在城里还有一摊子事儿。

黑蛋又灰不溜溜地进城。继续干他的包工头儿。


村子里又上任了一个村长,是猫娃。

猫娃一直是狗娃的小跟班儿。也是一个闲痞子。猫娃忠实憨厚。猫娃胆小。

猫娃上任了,只想维持。他没大钱更没小钱,进不了城。他只守着媳妇娃过小日子。无论村民找他说啥事儿,他总是一句话,召集村干部们开会。我再不一个人决定事儿了。他总说他可不想让头上挨一枪,钻个眼儿血里呼啦死了。

这个村儿便消停了一阵儿。


大约过了一年。开春之后。

又一伙子人来了。开了一辆面包车。来的全是浙江人。他们在省城开了个浙江村儿。卖服装。服装已经成了大气候,面对整个大西北的批发市场。

省城的浙江村从服装到轻工产品再到时装、奢侈品类全有。那是一应俱全的大市场。

这伙子人来度假休闲。

猫娃有些懒洋洋地给他们开了一座别墅,也派过来几个大婶大妈做农家菜。

一伙子浙江人吃着农家菜也泡温泉,第二天便找猫娃过去商量事情。

猫娃觉得咋又让狗日了?又有了机遇?

浙江人说在村子里可以办个名牌服装展销会。

猫娃灵醒得很,他经见的大风大浪的事情不少,他说,可以啊。村子里没钱,想办任何会,是你们的事情,村里只收钱。

浙江人说,你们一切全不管,经营的事情我们来操办,但是这个村子太好,空气和水,还有温泉?名牌服装展销会,我们来搞。

猫娃说得合法啊,这里可是出过事情的。

浙江人说一切合法经营。你是村长只配合就成。卖服装么,给国家和地方全缴税。

猫娃说,那可以。

之后便说到了别墅的租金,一年不能多要,他们只是试验一下。

猫娃出去了和黑蛋打电话,说到了有人要租他的别墅,门锁了,闲着也是闲着,租金多少合适?

黑蛋急着问了不能违法,再不敢走狗娃的路数咯?

猫娃说哥啊,我比你胆子还小,要不了咱生下来咋就叫了个猫娃?

黑蛋便说你看着办了,闲着的房子租金随便。但是不能低于一年两三万吧?对了你的提成佣金是十个点,不能让老弟白辛苦。

猫娃进去谈,说你们一年给多少,我听听再和屋主人商量?

浙江人商量了一下,说这房子在城里那就值钱了,一年的租金没有二三十万拿不下来,但是在这儿不值钱,是这样,我们只是试验,一个月五千,行了就签约。不行了,我们也不想试验了。

猫娃一听那一年是六万,他装着说我和主人再通个电话商量?

出了门他就蹲下抽烟。过了一会儿进去了,说,可以。

几个浙江人便兴奋了,说村儿里还有不少这样的别墅,我们全租了,行不行?

他说,肯定行。全闲着,全由我和别墅的主人谈,全这个价,行不?

一行浙江人便看了另几处别墅,装修及规模及格调全满意,便说,三天后他们来签约,付现金。而经营的事情他们得准备一下,也许一个月后再开张。

猫娃给鬼先生也打了电话,鬼先生说成成成,租出去比闲着划算。一年收六万元也是钱么。


三天后。浙江人真的来了,来了面包车还来了运货的卡车。

签约后便付款。

猫娃把村里的八套别墅全租出去了。全是一年六万,他拿一万。

猫娃一下发了,他觉得他当了个怂不顶的村长,竟然也有油水儿?他一下乐得偷着笑。

而租了别墅的主人们包括黑蛋全觉得猫娃够意思,竟然把房子能租出去?那真是个邪门儿事儿。

猫娃也看了那几座别墅中的服装,全是名牌,全是吓人的名牌,标价更吓人。

那些浙江人把别墅全摆了服装塑料模特全摆了时装架子,把名牌服装张挂了起来。

他们在别墅中做饭吃,闲了泡温泉。

猫娃实在搞不懂这些生意人,他们在这儿卖服装?还全是名牌?卖给鬼呀?

世事真格乱拧,还是让狗日了……


6


黑蛋也打来了电话,问这些货弄啥名堂?

猫娃说他们闲得蛋疼,来这里玩儿呐。在别墅里卖服装,已经好几天了,村子里连个问价的也没。

黑蛋觉得事情太蹊跷,在电话也咕哝了那句话,是让狗又日了一回?在咱村儿能卖名牌时装?

而那些有钱人盖了别墅全租了出去的村民们,纷纷打来电话,让猫娃把合同藏紧,拿到手的钱,不能让人家再反悔,退钱的话题坚决不接受,也坚决不行。

猫娃也说,那不可能。退钱,除非把我拉出去枪毙。咱咬死了也不给。再说了是在咱村的地盘上,这事儿不可能发生。


但是一周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在一个双休日。村里突然来了十来辆小车。小车的主人们下了车便直奔别墅中买时装了。

猫娃也跟着去看,发现那些经营服装的浙江人个个一脸的鬼鬼祟祟,和搞价的买服装的人全是悄声说话。

再之后猫娃便见到了买卖极快成交。

有从小车里下来的高雅女士,见了时装且全是世界名牌,一件一件地挑选,试穿,之后便一人提溜了好几个时装袋子,直接上了小车。

猫娃觉得出了鬼,真有城里人开车跑这么远来买时装,西安城难道这些时装还少?遍地全是!

那这些人脑子进水了?开车跑这么远买时装?

他把情况给黑蛋及几个租了别墅的有钱人乡亲们便汇报了,说真有人开车来买服装,一买就是好几个手提袋子,手提袋子漂亮得不行,成交量一天下来不小啊?

黑蛋有些斩钉截铁地说,那不可能!猫娃你编瞎话,买时装?咱村儿能出世界名牌时装?那真格是让狗日了!

猫娃说,黑蛋哥,黑哥呀,你要不信你回来看看?抽个闲空儿回来一趟?

黑蛋说他忙完了一个工程,他一准回去看看,出了鬼了!


但是黑蛋没有忙完他的工程,他竟然回村了。他把那几处租了别墅的有钱村民们全叫回来了,说上当受骗又一回!也不对,是人家浙江人给咱们上了一堂大课呀乡亲们!

几人摆了酒席,边吃边听黑蛋说,黑蛋说,咱村在省城的浙江村里出了大名气,是贼村啦!人家在批发市场贴了无数小广告,说咱村是偷时装偷世界名牌时装的专业村,一个村子的人全是贼,神偷神贼啊!让广大喜爱世界名牌时装的人士,来村里看一下,会吓着你的!还有几句广告导语,是神偷神贼,只偷世界名牌,价格便宜得吓人,给钱就卖!

几人听了个个惊呆。

黑蛋说他是听说的,不信。但是去了那个极大的批发市场,才发现这样的小广告满了,假话说十遍就成了真话,真话再说十遍就成了神话,对不对?这他妈的,是个炒作的点子,咱村的时装全是浙江人生产的,他们在城里的生意不好做,他们想到了这个策划?我操,不是人家让狗日了,是咱们这些人让狗日了!人家这一个点子,可以让村民们暴富!

猫娃听了也傻了,说咱村成了贼村,个个是贼?还是神偷神贼?那不是毁了村子的名声?

黑蛋说猫娃你还太嫩,扯鸡巴蛋去,咱村子的名声本来就没有,咱村有名声么?名声只有一个字,穷!穷成怂了!人家这是想了个绝妙的招术挣大钱!得快行动起来,把手上的闲钱全用上,也租了村民们的房子,咱们跟风搭车就挣钱。咱们从浙江人手上批发现货时装,得跟上这趟快车道,老子要回来呀,挣包工头的钱那累死啦,干得全是苦活儿重活儿,我给几个说实话,我干得最累的时候是拉土方,城里只让夜里跑车拉土车,我累成了怂,累成了开着大货车打睏儿睡着了,我曾经有过一天两夜没睡觉的记录,咱挣的全是血汗钱,可人家浙江人挣的是住在别墅里,泡着温泉就把大钱挣下了。

那一顿大酒喝完,这些有钱人便全体行动,把村子里能租下来的老屋全租了下来。

他们联合起来和浙江人谈判,让他们当村民们的后盾,也挣些小钱。

浙江人的一个头儿说,好说,这事情好商量,我们把时装拉过来,给你们底价,你们村民们愿意咋卖是你们的事情。


这个村子不到几个月功夫,成了火爆的一座市场。

贼村的名声越传越广,而城里人全觉得双休日开车来休闲一趟,吃一顿农家乐,买上几件“偷”来的时装,那也不为过。

黑蛋进城干了几年,有了脑子,立即对猫娃下了命令说,收进村儿的门票,少收点儿,是个意思就成。停车费一辆五块钱,随便停不计时。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只要是开车来的人,不在乎一张门票十块钱,更不在乎一辆车停车费五块。用这笔额外收入给村民们办实事。让村民们家家户户买一辆三轮摩托车,大家一块儿发财致富。

黑蛋又去了一趟乡政府,求领导批准他干支书和村长,让猫娃当他的下手,他发誓说,我要带领村民们致富啦。

乡政府便批准了黑蛋的请求。

这个村子一下又红火了起来。

乡政府听说了,一行领导来视察也看了那些浙江人的时装,觉得落了个“贼村”的名声是假的,让这个村子暴富起来是真格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了。

实际来买时装的人,开车跑了一百多公里,发现这里全是高仿货,但是所谓的高仿货比之真货做工质量并不差。也便觉得比城里买便宜,便全觉得上当受骗也值得。

而浙江人觉得这里的房租人工全便宜,税收只是象征性的,只要能挣钱下货快,能走批量,生意成交量便有些飞快。

而去省城进货的整个大西北的批发商们,也开始注意这里。他们也敢包一辆车来眼儿村大批量进货了。

于是,这个村子火得有些太猛,突然会在双休日来数千人甚至上万人,拥挤不堪地买各类时装品牌服装。

村子里一天的门票钱及停车费就吓人,而黑蛋仍是看不上那些钱,让把那些钱当作村子里的公积金,帮穷人村民们翻盖房子。

黑蛋还干了一件实事,他亲自进城把狗娃的媳妇弄回来了,也让孩子就近去乡上的学校念书。

狗娃的媳妇觉得乡亲们现在能帮乡亲们了,便回来把她屋的别墅也经营了服装批发。她一下活得充实了许多。

再之后这里极快发展到了箱包手表名牌鞋甚至有了世界著名的奢侈品。劳力士表英纳格表浪琴表什么的全齐了。名牌化妆品也有了。

而这个村能爆发起来,全在于税收和成本及场地租金全低得可叹。浙江人的生意头脑一下把村民们激活。

而村里的空地也太多。浙江人开始建造组装厂,小型作坊式的加工厂等等。

区上领导也带队来了一趟,发现了“真实”情况之后,也顾自笑。说这个村子是咋日鬼的?啊?它就这么不起眼还距离出山十几公里,但是它总能一夜之间暴富?但是如此的“经验”又真格不能普及。

领导不能普及,商人们敢快速普及。他们迅速把周边的村子也包租下来,周边的村子也发展了服装市场。

而贼村的名声成为远近传播的一个大市场。当人们蜂拥而至来买名牌时装各类便宜品牌货的时候,发现这里全是高仿品,也就嬉笑怒骂地买货,当了段子讲。

这里也有了往整个大西北批量发货的车队,全是大卡车,运输服务他合理,敬业认真的。而如此的车队是黑蛋投入了实力和智慧成立起来的,管理扎实司机全是乡亲们,贷款买一辆大卡车只跑上半年就能收回成本,剩下的运输业务全是赚来的纯利润。乡亲们一下觉得奔小康有指望了。有的卡车是兄弟俩上阵,夜里不休息把车直接运到货主们指定的县城或者是二级城市里。


猫娃迅即成了新的人物。他也开上了小车。他也抽上了极品烟喝极品酒。他天天累得贼死,他一下觉得活得真格滋润了太多。

当工商带队来查假货打击假货的时候,仍有村头的岗哨打个电话只响三声挂断,村里的时装摊子便迅即换上真货,把品牌时装全藏了起来,堆放在锁了的房子里。而锁的房子要塌,外面用石块和木头支撑,墙壁刷了标语是:危房请勿靠近,砸伤了人概不负责。那便谁也不敢靠近了。


黑蛋猫娃两人联手,立即把邻近的村子也租下来了不少房子。

他们联合浙江人开辟着一块儿一块儿阵地。

而如此的行动得到了乡政府的大力扶持,说你们搞,需要资金了,乡政府出面给你们办贷款,贴息贷款,只要让那些贫困村脱贫了,一切好商量。

贼村扩张。成为贼乡?

但是乡政府的领导们,觉得一切全是假的,让山村的村民们富起来吃饱住上好房子穿上时装,那才是真格的。

这个乡的村村刷了一条大标语,全是“发展就是硬道理!”且村村全盖起来牌楼,敬着小平同志的画像。但是有村子在小平同志画像旁边敬了关公,那也有意思。

更为奇怪的是一个村子的牌楼两边,一边敬着毛主席,另一边敬了观音菩萨,那让领导们视察看到之后,有些哭笑不得但也觉得不便批评。


7


数年之后也应该就是今天。

十八眼泉村儿的发展越发迅猛。

这里的乡政府改为镇政府。这里的村民们大多数转为非农业户籍。他们从人民公社化之后再没有地可种。他们想要恢复先人传承下来的种植核桃树板栗树,那得从育树苗开始,得用十来年功夫把经济作物也是树林培育成型。于是他们用了闲钱育苗种树。他们首先办起来了各类企业。主要是发展服装产业及旅游产业。

而十八眼泉村成为暴富起来的村子典型之一。

他们的村民们几乎家家住了别墅二层楼。大山里有的是石材,他们的别墅盖的极为结实。但装修不等。那几座作为示范式的别墅有的村民装修不起,便不学。更有村民觉得那里演绎过一段家破人亡的故事,学了不吉利。


但是笔者在采访过程中,意外发现了那位老支书王志明先生的几本日记本。是他的老伴存下来的亡夫遗物。老支书的老伴已经显老也一脸的皱纹沟壑纵横,眼睛有些浑浊也有些昏花。

我在她的老屋中看日记。摘录几段如下:


1962年7月3日阴(注:王志明先生是一九五二年生人。他在这一页日记中写下文字时,应该不满十一岁?此页的字迹工整,但字迹幼稚可叹。)

村儿里的老人全出去要饭吃了。爷爷奶奶全饿死了。妈也饿的剩下了一身骨头。爸脚全肿了……

我也想出村要饭吃,我饿得很,心发慌……


1962年7月9日阴有雨

今天村里又抬出去几个老人也有中年人。全是饿死的。

我去帮忙,但是让饿得晕倒在路上。我妈把我拖着拉着弄回来。

到了家吃了一碗红薯汤,才醒过来。

我想我必须得出村,走出去,否则我也得让饿死在村里……


老支书的儿时记忆全是挨饿的记录。死人的记录。省略。

再之后是他当了兵的亢奋记录。他服现役军人在新疆某部一处荒漠地带。他入伍六年,提升为排长。之后转业回到了村里。省略。


1978年 2月31号晴

想出山。去闯荡一番。父亲母亲岳父母全不同意。我觉得家有老人,我再狠心也走不开。

可我当这个村的支书和村长,啥时候能熬出来?家里穷得没法说。只能勉强肚子不饿,但是吃的全是政府救济粮。这个县是全国贫困县,乡更是贫困乡,村更是贫困村。我咋办呀?我得走出去,当兵了六年,我咋没在部队干下去,让转业了?我后悔来不及哭也来不及……

我还年轻,妻子也年轻,但是妻子孝顺,怕她爹妈在屋里呆着受罪,她总是劝我不让我出去务工挣钱……我真想一狠心一走了之……


而如此的记录老支书的日记中太多。他一生没走出去。最终的走出去是上访?

他的死是个永远的谜了……


1991年6月15日晴

我的一生是失败的,整个失败的一生。我是个为了村民操心一生的命,但有时候还得让村民们骂,真他妈让狗日了!

我现在天天带领还能干活的村民们修路。但是如此的修路能维持多久,能把路修通么?我不知道。

但是我必须坚持,这是一个念想一个指望一个能让村民们出山再不冒险的梦境?

我得坚持下去,到死也不能改变……


1992年2月8日阴

没出正月。我又在修路。

再没村里人跟着我修路了。我只能带着亲人们修路。今天手让钢钎磨得全是血。没小心又让抡捶砸了一下,骨头裂了断了,知道。我疼得掉泪,背过身子不能让亲人们看见。

手伤了,早就伤过,我总是让手慢慢地好了,骨头全错位,还能使唤……


自九十年代初至2000年全是老支书修路的记录。此间他好几次决心不修路了,又坚持了下来。

而老支书修路的吃食只是救济粮及红薯土豆淹的酸菜。

此间他也让村民们骂过,说他脑子进水了,先人们没修成的路,他能修成?

但是他把路真格修通了。

省略。

我看如此的日记记录,数次流泪……


而他日记的最后几页,是上访。有一页是咬破了手指写下的三个字,冤冤冤……

那三个血迹发紫发灰,但那是一位老支书的血书,我的泪水流在了那三个字上面,泪水在那三个字上面浸润得有些发黑,泪水和血迹的融合竟然是黑色带点儿紫红?是……


这个穷得只剩下了泪水的小山村,她的百年沧桑巨变,我写了极短的文字。只是拎出来了几个人物。他们或可敬或可憎或可悲或荒唐,但是他们如此的富了起来,是真实的?是么?


结束


本人如此创作的所谓纪实小说,特指故事全是生活中的真实存在。她的文本概念为报告文学。但在组织文字及结构时,人物用了化名,人物也得合并或者重新调整,地域用了虚实结合,意念及细节也有稍加虚构的文学性描述。

如果有人对号入座,那绝非本人的意图。



2012、2、写于西安、没发表

2015、6、改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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