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志强:首发中篇小说:遭遇死亡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9740 次 更新时间:2014-07-15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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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志强 (进入专栏)  


1


喜泽让老板往他身上绑了个雷,在监狱里蹲了六年。此间他离婚了,小女儿判给了前妻。

喜泽出狱后有些四顾茫然。他现在一无所有,甚至没地方可去。

他的老家在农村,他是大学毕业后留在了X城闯荡江湖,有了份职业之后有了家庭。现在他出来了,不知道去哪儿混。是狱友们给他凑了份进城的长途汽车票钱。也有好心的狱友劝他把衣服全带走,留下东西不是好兆头。他听了,但出了监狱门他就他的小破包扔进了垃圾堆里。他想和这样的东西告别,永远告别,一样也不留。

他两个肩膀扛了个头,进城了。

他下了长途汽车,已经身无分文,他只好向路人借了一块钱,想打个公用电话给老板。他借了足足有两个小时,只好改借为乞讨。他的样子总归也像是个乞丐。

于是一块钱来了,是一个少妇推了一辆婴儿车,少妇长得太俊俏,戴了付眼镜,见他的可怜神态顿生怜悯之心,给了他一块钱。他再三致谢。

他打了老板的电话,但是对方是空号。他再打老板的手机,对方是毫无感情的录音女声,您所拨打的移动用户已停机。

这一线希望也破灭。

他想他原来公司倒闭的可能性最大。那老板不是个好货,坑蒙拐骗,办的是金融投资公司。他的专业是财经,他只负责为公司抹平财务,做假账也合理避税。这样的专业是他在财经大学学习的时候,一位教授在大课讲完,闲聊时教授过的专业术语,是——同学们,你们将来毕业了,当个注册会计那才是小闹;会计是干什么的?做假账,合理避税。去银行当个理财顾问了什么的还是小闹;理财顾问是干什么的?把大家的闲钱集中起来,他赚取了银行贷款额上浮后的一丁点儿差价。银行吃了大头,理财顾问吃点残羹剩饭而已。去一家投资公司搞资本动作才是本行,算中闹了。如何向大闹折腾?得看你们的造化。总归大闹腾人才们或者是空手道成为富豪的高手们,几乎全集中在我们这个专业人群中。我们这个专业,是数字魔术。玩得好的,你是金融大亨。玩的不好的,也就是街头的乞丐。看么,乞丐的本事就是什么也没有,要钱花。而银行业的雏形就是丐帮了?大家不要笑,银行不就是拿着大家的钱花么?大家把钱给了银行,银行支付你一丁点儿利息,他们再把钱贷款放出去,赚取更高的利润。注意这样的金融术语,一个是“利息”,一个是“利润”,利息的意思太为明确,就是你的钱在利润上“休息”了,给你点休息费。利润是你的钱在流动中,润滑了起来,产生的附加值就高得多。钱在周转过程中,流动的次数越多越高,利润率就越大越高。而钱趴在了银行中,你的钱只能贬值,因为你的钱让金融资本控制了,你的钱是固化不动的,所以支付给你每年的利息还不够贬值的。银行在全世界的所有行业中,玩得最好。尤其是我们中国的银行,永远是最高额的暴利行业。哦?大家只要看看金融一条街的气派就知道了,再看看谁家的楼盖的最豪华?当然是银行!

喜泽想象着,他总有些意识流生活流的状态,此时此刻的教授的原话就浮现在大脑中。但是这样的话语是八年前说过的?那时候他正在读大四。

喜泽真没想到他毕业后的头两年,就是如此想往投资行业钻,但是他猛地一头撞进了监狱。

因为公司的假账全是他做的。那个缺德的老总把一切责任全推给了他。他想跑路,但迟了。老板先逃跑了,人间蒸发。他刚灵醒过来,也想跑,警察堵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一副手铐就戴在了他的手腕上。他进去了。

六年!他没钱请律师,他自己给自己辩护,但还是让判了六年。他只是个替罪羊,他替老板蹲了六年大牢!漫长的牢狱生活,他磨练出来了又是几所大学。他先后转了几所号子,而号子里的犯人们有高人更多的是人渣。他总能盯准了一个号子里的高人,之后会极快当上高人的“助理”,跟着高人管理人渣。而那些人渣也是各路痞子混混流氓无赖,小偷大盗泡妞行家,贩卖发票杀人伤害,走私汽车撬门溜锁的等等,他这个牢头狱霸的小马仔助理角色,就刚好可以跟这伙子人渣拉开一小段距离。他当过十来个牢头狱霸的小马仔,他机灵也有文化,尤其是他的脑子转得快,他总能极快深得大牢里面的高人赏识,这六年他就觉得他从好几所大学又毕业了一回。

就这么想象着,意识流。

喜泽从电话亭出来了,又见到了那位美少妇。她问他,打通了吧电话?

他紧着回答,通了,通了,谢谢你!

之后他走去。他想他得先谋一份吃饭的差使。

他走在满眼繁华的都市中,一街的车流涌动,全像是整齐出洞的蚂蚁。一街的人流熙熙攘攘,个个匆匆奔忙。只有他一个在茫然地漂泊,都市也像是一个咆哮的大海,他保不准就会被淹没成了一具尸体。如果他今天谋不到差使,他得要饭吃。晚上就得露宿街头。突然他站在了一个电线杆前,上写招聘:某女性高档会所,招聘男技师。会SPA者优先考虑。月薪八千。电话……

他便站在这电线杆前,发蒙。他才出来,不懂这“SPA”是什么意思?他把电话记了,他的数字记忆功能是上学的时候练出来的,一组数字二十位以上,他看一眼,全在脑子里了。而这样的电话才八位数,他只看一眼,也黏心里了。

他继续茫然地走去,肚子里咕噜响,要在牢里这会儿已经吃饱过了,甭管他妈吃的什么猪食狗食,能吃饱。现在他得赶紧找饭吃。

路过一个卖卷饼的小摊子,一个阿姨摆的摊子。X城的卷饼是一类小吃,极薄的蒸熟的饼子,卷土豆丝炒辣子,口味重的还可以再夹点小咸菜。小咸菜是大头菜,用艳红的干辣椒炒了,也用花椒油泼了,真好吃。他的口水立即涨满一嘴。他坐在了一个小马扎上,说,阿姨,让我吃饱。

阿姨就一张一张卷饼卷好了,等他吃完一张再递上来一张,又殷勤地说,再来碗小米稀饭?

他吃着点点头。他一气吃了五张卷饼,喝了一碗稀饭。阿姨又递给他一张劣质餐巾纸,他擦了嘴,跟真的一样掏钱,之后几个兜全摸了一遍,才突然装成尴尬的神态说,哟,阿姨,忘带钱了?你看这?说了他指了一下旁边的一座公寓楼房说,我就在这儿住,是二十六楼,我改天路过,给您把钱捎过来?

阿姨就笑,说,没事儿,总共六块钱的碎事儿。给不给的,看你?

他就作揖说笑,阿姨,我改天路过,给您十块。不找了。

阿姨却说,那不成,六块就六块,改天拿过来就成。

阿姨是他的老乡,乡音不改。

他走了。

而剩下来的半天功夫,他依法炮制,在一家大甩卖的服装摊子前,试了一身衣服,也是改天把钱送过来,零头不找了。他又去了一家发廊,依然是一脸堆笑,头发剪了,但是钱改天一定送过来,可以多付五块。

到了傍晚时分,他打了电话,说他要应聘当男技师。对方是个女声,说你干过么?他说干过。“SPA”呐?干过么?他说,当然干过。女声又问,SPA是干什么的?他立即回答,当然知道。于是女声问了他的年龄,户籍,身体状态,他一一回答,也全经过了大脑高速运转调整到位过的答复。比如说他的年龄他立即说,二十八岁整。实际他三十一了。他的户籍,农村,但是在这座城市已经打工混了十来年。结婚了么?他立即说,结了,又离了,现在是单身。女声立即说,那你过来吧,要试工哦,试工一周,没工资,管吃住。他说,可以。

喜泽觉得他混社会的能耐增长太快太高太猛太烈啊,从监狱里出来头一天,他上班了。而来上班时挤的公交车,他也是突然一摸兜,对无人售票的公交司机说,师傅,大叔,忘带公交卡了,又没装钱,我明天一定补两张票钱?司机摆了一下手他就混了一趟车。

但是当年从大学毕业出来,他混了近半年,才终于找到了一家骗子公司上班。他现在总是害怕回想过去,但是过去的事情历历在目,异常清晰。他工作了就谈了对象,相亲认识了前妻。前妻是这座城市的一个贫民家庭的姑娘,结婚了没起伏没波澜,生了孩子。但是离婚却是大闹了几场。他想他工作的时候月月把工资全交给了妻子,他是顾家的男人也是个好丈夫。居住是妻子家的房子,一套二十七建筑平米的老式楼房。那归妻子娘家无疑。但是他想孝敬一下在农村的父母,他想离婚了他应该分起码近三年工资的一半吧?那也得有三万吧?他求妻子给他两万就成,他把钱寄回老家给他父母。他父母身体全不好,还要种地,他还有一个妹妹在读高中。但是闹了几场,妻子加上她娘家人一分也不给,还觉得丢人现眼了。他求来监狱办理他的离婚案的法官,但是法官说,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最好。要是不签字,法院也会判决的。你犯罪了在守法,还想要钱?分财产?你不想想你给人家一个年轻女人造成了多大的精神伤害?人家还要带个孩子,没向你要钱就不错了,再说了我也调解得头比身子大,要钱你也没有是吧?签字吧?他不签。但是法官走了。半个月后他就在监狱里接到了一封特快专递,里面是判决书副本还有一个离婚证小蓝本。他在号子里把判决书和离婚证书全撕得粉碎。他要这东西没用。

喜泽觉得他现在得赶紧挣笔钱,回老家看一下父母。父母只在他坐大牢头一年来看过他一回,再没来过。父母也全不会写信。他给他妹妹写过信,但是妹妹也太忙,高中没读完就退学结婚了,妹妹也得过她的苦巴日子。

他傍晚就上班了。

而这家女子会所装修豪华,他换穿了工服,那工服似五星级酒店的少爷门迎,一身枣红色的工服戴一顶艳黄色的前苏联女兵式的船型小帽子。他胸前别着工牌,是某号技师。他换穿了工服,就站在一个大镜子前照了一下他的形象,他现在是马戏团的小丑无疑,这样的工服咋是不伦不类的?

但是老板是个女士长一张猴子脸,眼睫毛是假的,根根要炸起来的样子,眉毛也刮净了,描出来的眉吓人。嘴唇抹的血红,脸上的颧骨凸出,看人的时候是媚眼直闪,谁沾了这样的女人一准得死,不死也得疯。她再次问喜泽的时候,是SPA真做过哦?那意思暗含了暧昧也有些挑逗。他坚定不移地说,当然做过。于是他内心也在遐想,这他妈的SPA是不是让他当鸭子?他想,如果如此,那也得做,得有钱吃饭还一定得还了那位阿姨的煎饼钱和一身衣服的甩卖钱,还有剪头钱,人家全是小本生意,对待底层的穷人,一定要感恩感激。如果真想坑蒙拐骗,也得把前边把他送进监狱逃之夭夭的那样的老板猛宰一家伙。他想他一定得找到那个熊老板,要不了他这六年冤狱就白坐了。

还好,那个妖精老板让他洗了澡,他在一个狭窄的淋浴间把他的一身脏灰搓净了,头上也有了香味,淋浴间里有免费供员工使用的沐浴香波和洗发膏。老板也为他买了一盒饭,那盒饭做的和监狱里的饭菜差不多,但他呼呼囔囔地吃完了。一个做按摩的小妹妹嫌饭难吃,问他吃饱了没?他说,没。那个小妹妹就把他的饭递过来了,他接过来还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他开始了试工。

他先和那个看上去憨厚的只为女士做按摩的小妹妹聊天,他悄悄地说,咱全是出来混饭吃的,你能不能告诉我,SPA是干什么的?我真没干过?你可不能向老板告发了我吧?

那小妹妹就同样也是暧昧地笑,不吱声。

他仍是轻声也是可怜巴巴地说,小妹妹,全当同情我一下,我得挣口吃饭钱,咱他妈是大学生,混到了这一步,够惨了吧?你给咱点拨一下?

那小妹妹盯着他半会儿,才说,大学生?

他点点头。

小妹妹有些不屑一顾地神态,咕哝说,来这儿混的小伙儿,全是满嘴跑火车。还大学生呐?跑这儿吃软饭了?

他听了,意识到不妙,他真的混到了当鸭子的地步?

他也盯着小妹妹,说,那我得知道这他妈的“SPA”到底是干啥吧?

小妹妹轻声说,给女士搓背也搓全身。先搓灰,再用精油推背。说了,她迟疑了片刻才说,也要推胸,会吧?

他听了觉得还不算太可耻,更加轻声地说,那是……女的光着,咱穿着衣服?是吧?

小妹妹声音更低了,说,进了一间暗光房子,就你们俩,你们干啥,我哪儿知道?

他知道了。他对小妹妹再三说了谢谢。

他在员工休息室呆着,那里允许抽烟。他发现不少小妹妹全抽烟。他也蹭上去摸了根烟,点着抽了,那个小妹妹刺激了他一句,说,要是发了,别忘了给妹妹们买条好烟抽。

他观察着那样的员工休息室,竟然有几个小伙儿穿的和他一样的工服,但是人家的穿戴很显得不伦不类,打扮更是不男不女,化妆描了眼圈儿还涂抹了腮红嘴唇也涂得血红,头发染成了灰一缕紫一缕的,他想就他一个是本色了?那几个男的全一个操性?在这儿上班的男人全得打扮成人妖模样?想了他觉得犯傻也恶心。但那几个小伙儿个个全发呆,眼神儿乱飘,他瞄他们几眼,就想往他们个个脸上擂一拳头才解气。而休息室内的小妹妹们也没一个正眼看他们的。他想得赶紧逃离这个熊地方,挣上一点儿钱就逃跑,一定!

领班喊叫了他的工号,是13号上钟。他不知道他是13号,他在监狱里习惯了他的犯人号,他是13号。听到了叫号,他得一个立正,高声说:到!但这里的叫号极温柔,他在发呆,一个小妹妹提醒他说,唉,傻B,叫你上钟呐,13号!

他才明白了他现在还是他妈的13号?咋刚才发工服的时候没注意?而社会中只有两个地方把人的名字叫号,一是监狱,一是病房。现在他上班的地方也叫号?他一时还没适应。但他立即想到,他出了一所真正的监狱,现在又进了另一所社会监狱。他现在是13号,还是个犯人?

他起来了,瞪了一眼那个叫他傻B的小妹妹,那个小妹妹却是大不咧咧地对他一笑。他也只能对她一笑。他沮丧地让一个女士领班领着他走向一个豪华包房。领班敲了一下门,里面是一个娇滴滴的发嗲女声,说,进来哦。

领班开了门,对他耳边轻声说,进去了把门锁了。门口的小柜子里有另一套工服,换上就做。13号,你可是试工期,要表现好些。

他对领班点了下头,觉得他和这位女领班似乎完成了一类勾当?这里咋全是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

他进去了,反身锁门。总归前方不是刀山火海。更不是刑场。这一回不过是灵魂出卖,他让人出卖过不少次了,他现在再出卖一次,也不算贱价掉身价的烂事儿。

他立即找着小柜子里的另一套工服,但是小柜子里只有一件大裤衩,还是一次性的极单薄也透明的大裤衩。他快速换穿了大裤衩,他打量了一下他自己,他基本上就是裸体了。他的下身在裤衩里鼓胀地很清晰。他要熟悉一下工作环境。但里面灯光太暗,水汽氤氲,一张大床在外面,上面铺好了一个医院才使用的淡蓝色一次性泡沫单子。里面是洗浴室。他进去了,只是扫了一眼墙壁上的一幅摄影照片,好像是一男一女全裸在抱着弄事儿。操,这样的环境就是如此大胆放肆。而现在整个社会也奔向了性解放?奔向了文明?奔向了比之西方社会更为自由的性服务?现在是女性付费给一个小男人的服务?之后他见一个女人泡在一个大木桶浴盆里,盆子旁边是一个皮革蒙面的按摩床,上面也铺好了一次性床单。

他和女士相互打量。他有些卑躬屈膝;女士却是头倚着浴盆,光亮的长发披散在浴盆边上,两条光胳膊也放在浴盆边上,一只染着红粉指甲的脚丫子支在盆边另一头。她满眼的居高临下神态。她盯着他直看,上下扫视他的全身。他想他现在是一米七八的个头,长相也算看得过去,胳膊和胸大肌全是牢里练出来的,让她看吧,他是条汉子是个混饭吃的大学生。当然还是刚从监狱出来的刑满犯人,但是这一层意思只他一人知道。

片刻后,女士的眼神柔和了些。

他按照临时学来的工作用语说,姐,今晚我为您服务,成吗?

女士说,多大了?他答。女士又问,农村的?他答。女士又说,没念完高中就来城里务工了吧?他答,不是。我是大学生。女士一下有些惊讶,说,啥?大学生?他说,对。

学什么的?女士说。

他说,文学。他临时想起来瞎编了个鸡巴文学。

女士说,啊?文学?这是弄什么的?

他说,这是专业。汉语言文学。他心里想,这是又一个女暴发户?她可能初中也没读完?

女士说,噢。学这个专业有啥用?

他说,现在看来,是白学了。没用。

女士笑了,说,噢,没用。混到这儿了?

他也尴尬地笑了笑,才说,是。混到这儿了,姐,我为您服务,成吗?要是不成,可以换。

女士仍是笑。笑了才说,你这人,和这里的小伙儿不一样。没收拾打扮一下?

他说,我就这样,本色。

女士仍是笑,也仍是盯着他看,说,那就做吧。

他立即凑上去谦虚之极地说,这个姐,叫姐行吧?我真的没做过,混口饭吃。你看,大学生沦落到了这一步,够惨的了,你这个姐教我咋做,行吧?

女士还是笑。女士一脸的浪笑。对他勾了一下手指,他凑过去了,那位女士趴他耳边说,直接做。看你小伙儿身体不错,两千,咋样?要是服务好了,我可以加小费。

他有些尴尬,一脸窘迫,也慌乱,心里嗵嗵嗵地乱跳,说,做……啥……

女士就弹了一下他的下身,一脸挑逗地笑容也是一脸色迷迷地神态……

他的下身已经陡地勃起。他再次观察着女士,她的脸型是古典美,瓜籽脸,皮肤白晰,眼睛也太漂亮,不过年龄比他大些,到底大了几岁他弄不清,而他已经六年没有和女性有过任何接触,做就做,还有两千块?操,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管不了他妈这么多了,得挣钱,得有饭吃。生存现在是第一位的,思想是啥玩意儿?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点点头。

女士刷地从浴盆里起来,他也才发现这是个魔鬼般的身材,她裸体走向了外面,一头黑发披肩,小园屁股蹦得紧紧的,小细腰太美,两条白皙圆润的大腿也太美,但是不对……她走路有些拐?一条腿白皙圆润,另一条腿细瘦有点短,她走路一拐一拐的?他紧跟着到了外面,女士拿了条干净的毛巾被在身上抹拉了一下,利索地往床上一躺,他才看清了她的乳房,是坚挺的两个大奶子,女士对他笑,那笑容真美真勾人的魂魄,他猛地就扑了上去……


2


女士叫宛娴。三十四岁,比喜泽只大三岁。但她生月小,也成熟,离异,太有钱。

她的腿真的拐了一条,是左腿,小腿断过,接了骨,但是左腿短了些,肌肉也有些萎缩,细小的左腿,全是让好好的右腿支撑着走路。她的左小腿发黑发灰,有明显的伤疤和缝合后的一疙瘩一块块的细小赘肉,但是他只要一抚摸那些伤疤,她就敏感受刺激,她在他身上拧着麻花咯咯咯地笑。

他扑上去了她才检查了他的下身,细细地看,说,有病没?

他说,姐,咱是个健康的男人。

她说,嚯,好长时间没做过了吧?

他说,很长时间了,没和任何女人接触过。

她说,到底多长时间啊?

他说,那得让我想想,有……他编着,立即想好了词儿,才说,六年多了。

她说,你没媳妇?

他说,没。穷得连自个儿吃饭也成了问题,敢娶媳妇?我现在只想挣饭钱,生存是第一位的。

两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女士一直在抚摸他的下身,那是光滑有手指也紧贴着他,他实在受不了。

她就扑上来了,说,我喜欢在上面玩。

他说,那就随你。

她和喜泽一下扑腾了两个钟。那是三个小时。一个钟一个半小时,这家女士美容休闲场所收费三百八十元。当喜泽精疲力竭的时候,她拍着他的脸蛋说,咱不干了,姑奶奶想包养了你。她问了他会不会开车,他说当然会。他开车的时候是二十三岁,在正规驾校学的驾照。她还问他会不会做饭,他说不会,但可以学。他学什么全快,因为他爱学。

女士的口音中有明显的乡下味儿。喜泽问了,她才说,是。她是乡下女子,她原先是个大老板的妻子,十七岁就嫁人了,嫁了个煤老板,生过娃了,是个女娃,现在女娃十五了,今年中考。但是她不管孩子,孩子跟着狗日的男人了。他男人又娶了个十九岁的X城女子,还是个大学生,才读大一就和她男人厮混了,现在的女孩儿么全不要脸,我靠。这个宛娴说话的口头语总有流行的脏词儿。

姑奶奶离婚得了一半财产,有多少?不告诉你。她说,把你的电话号给我?

他说他没电话,连吃饭也成了问题的男人,还有电话?

宛娴说,那姐明天给你买部手机。说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叠子钱,她数钱的动作太快,刷刷刷地数完了,递给了他,说,小费。

他一摸那叠子钱一定超过了三千。也享受了还有三千多块钱?他紧着装进了他的那套工服里。

宛娴说,今天晚上就跟我走,行不?我给你们老板打个招呼。收拾你的包,跟姐走了。

他立即说,行行行,姐,听你的!我没包,就是两个肩膀架了个头来上班了。

她说,也好。你这样的我才喜欢,有个破包也得扔了。我喜欢干净。明天姐给你买一身衣服,咱得穿时装。

他换了衣服先出去了,像个贼一样躲在墙角等她。

她一拐一拐地出来了,看见了他,他迎了过去,她挎着他的胳膊走向了一辆豪华小车。

之后两人真的去了她家。

一路上他开车,她的小车是自动档位还是宝马名牌,她坐在副驾驶座上照着镜子往脸上扑粉还打腮红,还涂口红。

他说,姐,回去还不睡,化妆呐?

她才不化妆了,说,咱去夜市吃顿饭,饿了。

他开车去了夜市。两人大吃一顿,她说想吃啥就随便点,姐买单。

他就猛吃羊排,羊排论斤称了,往肉汤锅里再一罩,往大盘子里盛出来,沾着椒盐辣子面,他吃的极快极猛。两斤羊排片刻功夫吃完了。

宛娴笑,她只喝了点肉汤,之后又喝了一瓶啤酒,也让他喝酒,他说开车,不敢喝酒。她就发嗲地说,好,好吃手。能这样吃羊肉的男人,我太喜欢了。

之后他又吃了两小盘粉蒸肉。他觉得这一下把六年监狱里的美食补足了。

吃饱喝足。两人回到了她家。他观察着她的走路架势,她不急不慢的,但走路挺稳挺利索。

她家是一套阔大足有二百多平米的公寓楼房。住在高层二十八楼。站在窗前,能把依然繁华的大都市夜景一览无余。

她这个家装修豪华,但是没品位。处处是商店里买来的印刷品油画,而油画也多是裸体女人和狗啊猫的,张挂的满墙壁全是。家具也豪华,但摆放的乱七八糟。

她去了卫生间,也不关门,蹲在马桶上就尿,尿水声嘶嘶啦啦地传出来。

他在房间里观察,发现这是四室两厅两卫的套间。

地上铺的木地板,但是太脏。看起来宛娴压根就是这样的生活习性。懒散放荡。之后她去了卧室,把衣服脱了,穿了一件高档丝质睡衣出来了,露着两个大奶子,说,睡呀还是再折腾一家伙?

他说,姐,随你。我吃的肚子涨,想喝点水。

她过去拿出来极品茶叶盒子,说,喝绿茶还是红茶?

他说,这会儿想喝绿茶,解腻。

她说,那你自个儿冲。我喝红茶,怕睡不着觉。

两人又大战一个回合,她只在他怀里咯咯咯地笑,说,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说真名啊,不能胡编,我能感觉出来的。想骗姑奶奶的人,还没生出来呐。

他说了叫于喜泽,说了他拿出了他的身份证。让她看。

她看了才说,真格比我只小了三岁。说了她又想,说才大了两岁零三个月?看,你的生月大,二月份生的,那就是正月里的娃?

他说是。

她说,哎呀,困了,你这人面善,和你一块睡不害怕。

他说,姐,你千万别怕我,我怕你,是真格的。

之后两人睡了。不到一分钟,宛娴打起了呼噜,呼噜声极大极猛,他就睡不着了。

喜泽想着昨夜还在监狱,现在进了另一所监狱。但相比之下,这样的监狱太让他享受。他的运气要转?但是这样伺候一个小富婆是什么意味?他想着这样的短暂人生,自杀的经历他有过数次,让人渣犯人欺侮得惨了,他想过死;离婚的时候最对不起父母,他连为父母争取一丁点儿的钱尽一下孝心也落空的时候,想到过死;顶撞过一次牢头,让牢头骂得他祖宗八辈儿的,还往他脸上吐了一口浓痰,他想到过死;他觉得死亡就在他身边……这些年来,总是遭遇死亡?

六年多来,死亡就在身边,他不止一次想死。

是。几次死亡的念头闪出来了他就实施,但几次全让号子里的人渣们发现,之后牢头再把他臭骂一顿,说男人要是自杀,得悄悄地找个没人的地方,你这算唱的哪一出?啊?一屋子人全在,你要死?装他妈的哪瓣儿蒜?哪根葱啊?而又一次死还是让发现之后,另一个牢头过来踢了他几脚,把他拖着拉到了便池跟前,捺着他的头让他闻臭哄哄的屎味儿,直到他憋得出不来气儿,那个牢头才拉起来他,吼,再想死了,就把你在这茅坑里熏死,你个狗日的,想让一号子的人跟着你倒霉!一次自杀他用牙刷使劲捅他的喉咙,痛苦极了。一次自杀他把背心和一条裤子撕碎了结成绳子,把他自己吊在了铁窗前的栏杆上。只是片刻他就觉得要窒息,舌头发硬伸出来了,那也太痛苦。一次他跑着撞向了墙壁,墙壁把他的头猛烈地撞击反弹回来,他一头的血,额角也在瞬间鼓起了一个大疱,那是眼冒金星意识断片消失,他晕过去了,醒来了在监狱里的抢救室正打吊瓶,那也太痛苦……

他现在不想死了,他的脸皮已经厚得可以骗几张卷饼吃,现在还有啥过不去的坎儿?他想他得和这个小富婆说好每个月的工资,他如果这样伺候她,能挣多少?有了第一笔钱,赶紧回老家看一下父母!那是男人必须做的头等大事……

之后他也睡着了,他在宛娴的呼噜声中睡的香甜。而号子里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他习惯了这样睡觉。他也太累了。要是在号子里,这会儿早就睡死过了。

第二天他早早就醒了过来,他的生物钟还是犯人的钟点,他在监狱必须早上六点起床,一声哨子尖利吹响,全体犯人就个个一咕噜爬起来,收拾床铺,坐在自己床铺前等待送早饭的管教们在号子门口喊叫。

他起来了,就开始收拾房间。他拖地打扫厨房和卫生间,用洗洁净把所有能擦洗的窗子、桌子、沙发和电视柜子窗台什么的,全擦洗一遍。

他干起来就不知道钟点了,他一干竟然是三个多小时,宛娴才睡意惺忪地起来了,她穿着睡衣在卧室门口一看,笑着说,还是个勤快小伙子?

他说,姐,早餐想吃啥?

她说,你做啥我吃啥?平时我不吃早餐。但是你来了,我吃现成的,就吃喽?

他在冰箱里看了看,有鸡蛋有麦片有面包什么的。他立即做了煎蛋和麦片,也煎了几块面包。

两人吃着。她又问,看,我这人记性不好,你叫啥来着?

他又说了一遍。

她说,还是记不住。叫你喜喜?

他说,叫我弟弟吧。

她说,我靠,姐和弟弟操,不好。说了她又咕哝了一句脏词儿,才说,叫你泽泽?

他说,行。姐喜欢叫我啥,全行。

她说,吃了我还想睡。

他说,你睡你的。女人,是睡出来的美。

她说,那你干啥?

他说,我想把房间里的窗帘全卸了洗洗,也把几个房间的床单子全洗洗,你要有换洗的衣服全拿出来,我洗。之后我去买菜,再买一幅你在阳台上晾晒衣服的活动式架子,我会装。

她说,好。能干。

他说,姐,咱得说说要紧的。

她说,工资还是小费?

他说,工资好听点儿。我想有了工资,回老家一趟,去看看父母。

她比划了三个手指头,说,这么多,咋样?

他说,三千?

她说,三万。一个月。

他就顿时有些结巴,说,那个啥……姐……给多了……

她吃完了,起身伸了个懒腰,说,你要是这么说,我靠,谁和钱有仇?从今天开始,到下个月今天,我发工资。

喜泽盯着她,发现她一脸认真。

之后她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你干你的,该买啥东西拿回来了小票,姐给你全报销。我还得睡觉,困。对了,小车钥匙在茶几上放着,你要开小车去我放心。我这辆车有卫星定位系统,你开到哪儿也能把你找见。

他听了就笑,说,姐,我哪儿也不会去,买了东西就回来了。

她一拐一拐地去了杂物间,拿出一个挺精制的包,扔给了他,说,里面全是男人穿的名牌时装,我想捐给灾区,老是没功夫。你挑挑,能穿的就洗了,姐哪天闲了再带你去时装店买几身衣服。

说了她睡去了。

他把那个包打开一看,真的全是男人穿的名牌时装,他一件一件地看,也一件一件穿上试试,结果一件也舍不得扔了,他想回来洗了全能穿。

在号子里他学会了给牢头洗衣服,洗了衣服再用拧紧的开水杯子来回滚着熨烫,他能牢头的衣服整的纹丝不乱。

喜泽开了小车出去买东西。他把那几张卷饼钱还了,真的扔了十块钱,对那位辛苦勤劳的阿姨说,十块钱,真不找了。谢谢阿姨走了啊。他仍是把买的几件甩卖衣服钱还了也不让人家找零头了,还去了那发廊,把剪头钱真多付了十块。喜泽做这样的事情觉得他一下成了条汉子成了让他亢奋不已的感觉。尤其是当那几个他欠了小钱的主人看他开了辆宝马小车,全是一脸的羡慕。他心里想钱这个玩意儿真他妈太毒,它能在瞬间让一条汉子成了骗子成了小混混,也能在瞬间让人感觉到尊严及高贵。

是这样么?尊严及高贵中包装了太脏太臭太让人恶心的垃圾,这些谁能知道?

喜泽这一个月就干得异常勤快也亢奋。他想这一次要是再有坑蒙拐骗的事情发生,那就混的背到底了。但是从一切迹象看,这个小富婆除了整天骂骂咧咧地说话,大不咧咧地做事,还有性欲出奇的旺盛,再就是对他特别喜欢。

他这一个月干得真不错,也太累,尤其是晚上到了卧室太累,这个小富婆要不够?但是,他现在吃的太好太有营养,他也浑身是劲儿。但最重要的是,他想他有了看他父母的钱了。而他也发现了这个小富婆啥也不干,偶尔地接听个电话,总是一脸的不耐烦,说太忙,不玩啦。偶尔地也会发嗲地说,人家病了,在医院打吊针呐。每回接听了电话,总是对他一笑,一脸的诡秘。

而宛娴也告诉他,从他来了她这个家,她这个家才像个家了。她现在不打牌了也不想和酒肉朋友们混了,更不想去女士休闲会所了。她得想想一件大事儿。

这一个月,只有一次宛娴来了兴致,说去山里玩玩?

两人开车去了山里,这座城市南边是山,北边是黄土高原,宛娴的老家就在北边。南边的山极大极长绵延了数千公里,是中国境内最为著名的区分南方北方的大山脉。但从城里进山只是二十多公里就到。山里的空气清爽处处是度假村和农家小院,到了夏季这里的度假山庄和农家小院全爆满。而山里的温度和城里的温度相差十来度,最适合避暑。农家小院的吃食爽口也便宜。而所有的农家小院全想着拉回头客,对客人全是殷勤客气。

终于干到了一个月的头天晚上。宛娴说要和他商量一件大事儿,他说他一切听姐的。

宛娴说,咱俩结婚吧?

他听了有些发蒙,但是盯着她看,发现她一脸认真,就说,成。但是我啥也没有,光棍一条。

宛娴说,那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嫌不嫌姐是个拐子?我要是把环儿取了,还能给咱再生个娃呐。

他说,听姐的。我愿意不愿意的,重要么?我有选择的权力么?还有,不要娃,成不?我都不知道自个儿能混成啥样,要个娃?我没有这样的责任和义务。

她就笑了,说,咱俩想的一样。我真的不想再生娃了。生个儿子,将来是个流氓还是个魔鬼,不知道。生个女儿吧,将来是个我这样的还是满街的小姐那样的,还是不知道。我就想把自个儿的日子过好,就成。

说了,她就从她的一间起居室里拿出来一个包,递给了他。他打开看了,是三万现金。她背着他取出来的。

他起身鞠躬,仍是谦卑也有些可怜巴巴地说,姐,谢谢你!那个啥……这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拿过这么多的钱,是属于我的……

她看着他直笑。而她的起居室摆了太多的名酒,她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里面喝酒发呆想心事儿。他也总是把她的起居室收拾得干净一尘不染,但他不喝酒,他也没那样的奢望。

她说,咱俩开车一块儿去你老家看一下?

他顿时尴尬,也只有片刻功夫,他吱唔地说,姐,你别去了,太苦,太穷,还要走山路……实际他内心在想,千万不能让这个小富婆知道他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犯人!

但是她却坚定地说,一块儿去,我得了解一下你家。再说了姑奶奶也是苦出身,我老家就几口窑洞,我要不是这张脸蛋儿,我能还不懂事儿,就嫁人了?那是我爸妈一把把我卖给了前面的狗日的男人,彩礼钱收了人家一万。又没完没了地瞎搅合狗日的男人家。我在前边的男人眼里就是个生娃的女子,再就是人家炕上的净身女子,啥他妈B也不是。我的离婚原因是有些复杂的,要不是我能闹能骂能搅合,男人能给我这么多钱?说了她把胳膊腕子一亮,说,看看,我割过腕子,命大,没死!

他才看了她的胳膊腕子,真有一道刀疤。

她又说,狗日的男人要是不给我钱,我敢把他杀了!死么,算个啥破事儿?我割了一回手腕,就再不傻B了,我告诉男人,我要是想死了,得拉他一块儿垫背。我闹,得有谱儿,是不是?男人毒,能毒过不怕死的女人?我说过,我要是再死,男人一准和我一块死,就这话。

他盯着她,发现她有些江湖侠士的感觉。这个小富婆倒是敢做敢当?

之后她才拍了一下她的残疾的腿,说,我得钱了,可是狗日的男人,让一个黑道上的人,把我的腿弄折了,小腿骨头全碎完了,我住院了三个多月!

他有些惊讶,说,那你没告他?这是重伤害罪?你已经是残疾人了,你前边的男人也得判重罪的?

她才说,证据呐?我当时就报警了,警察查了三个多月,我的伤也好了,能一拐一拐地走路了,警察们说没证据,你的案子没法办。要不了,你去法院告,我们的侦察终结了。之后她又说,冲杯茶,今天夜里不困,我想把我的身世全告诉你,也把这伤痛,是心里的伤痛,给你说说?

他冲了茶。两人坐在沙发上,竟然是对面坐着。

她说,这一个月,你只是苦干,从来没问我有多少钱?好男人。这一个月你尽心尽力的,操持这个家,把这个家当你家里的事儿全干了,没摆过一点儿功,好男人。这一个月,我故意骂过你几次,甩过你几回脸子,让你看,你不还嘴还觉得自个儿真格错了?你认错?好男人。这一个月你把我不想吃的剩饭菜,全吃了,没一点抱怨,胃口好得就像下水道,好男人。那我还得再看看你的老家有啥人,要是只有父母,咱养着,还有个妹子,也不怕。咱们要是成家了,得干点儿事儿,让那么多的钱,在银行里趴着,没劲。听懂了没?

她说,还有最重要的,我信了。你说过你没干过那一行,让我教你,我听了就觉得还有这样的小伙儿?试活了,才知道你真没干过。这又过了一个月,我才想我觉得你这小伙儿真不错,可以和我过一家人。

他听了,才说,那姐,咱一块儿回?他想这是一次他人生的转折点,要是能和这个小富婆成家了,他会折腾出来点儿名堂的。他要是想当富人,只要有了资本,他会玩。他要是真的玩起来了,他能玩大,因为他有胆有勇有谋还不怕死。

她听了,起身过来了,一下扑进了他怀里,两人亲吻着真像一对夫妻了。

那一夜,宛娴把她的一切说个没停,说到她恨不得也雇佣个人杀了那个狗日的前夫,太可恨,既然决定了给她钱,她也同意了离婚,还要让她成了残疾人?可是,我上哪儿去找黑道上的人?我又一想,找了黑道上的人,再把我也缠上,我就得真的死了。她一下说到了半夜,把他当了知己,当了丈夫,当了亲人,但是就是不说她分得了多少财产。他也不问。她直到困得迷迷怔怔地说,不说了,再说了伤心,明天你还要开车呐。之后她的呼噜声起来,他抱着她,也仔细地观察着怀里这个女人,她真漂亮,她没心没肝没肺的活着,心理年龄也就只停留在了十七岁。而他相应比她成熟一些吧?如果一块儿干事业,那就太快会翻起来的。人生的这次转折一定得抓住,因为机会一定是稍纵即逝的。而他也搞清了,宛娴只读到了小学三年级,家里没钱了,她就帮她爹娘放羊了。她只要说到了小时候放羊的事儿,才有些兴奋,她总忘不了小时候放羊的愉快日子。他也感觉到了,宛娴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她没文化,她没被文化熏染得脏了灰了复杂了,她更没亲人,亲人们全在吃她。所以她骨子里有些侠气,他一下结识了一个一身纯净但不知道将来的日子如何过的小富婆。她觉得她要是跟了个流氓,她一准是个女汉子;她要是跟了个魔鬼,她也是个妖精;她要是跟了他这样的男人,那一准也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好女子。如果两人不要孩子,她也一定是个女强人。因为她做事一往无前的,没有什么顾虑。

他觉得死亡现在距离有些远了,真的么?也许。

想着,他也极快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喜泽就起床,收拾了要给宛娴带的东西,他心细,甚至想到了带一床干净毛毯,她的换洗衣服几套及袜子内裤什么的,他全想到了。他装了满满的一个旅行箱。

宛娴起来洗漱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妥当。

她换穿好了衣服,才把旅行箱打开看了一下,全是她的东西。她笑了,说,好男人,这一箱子,全是我的,没你的一件衣服?

他说,我不用带衣服,咱们可能只住一晚上,明天就回来了。

两人往农村老家驶去的路上,他又在一家大超市里买了她爱吃的小零食及饮料。

路上,宛娴又说,看么,你这人挺好的,我再问你一遍,愿意和我过一家人不?

他仍是笑,说,姐,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两,黄金涨,女大一,古来稀!对不?

她笑得欢势了,说,我靠,懂得这么多?还真有说道?你肚子里真有学问,这是你的专业么。

他苦笑,说,姐,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相亲相爱的,实际和年龄有关系么?但是,你嫁给我这个穷光蛋,是你提出来的,不能反悔哦?

她也笑,说,我反悔?不会。我真格相信你是个大学生了,你说话做事总是有计划,人实在,就是学的专业不咋地,学了没用的专业?还文学?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弄啥的。

他只能说,我慢慢和你讲。但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有时候也会穷得只剩下一肚子的杂学,混得成了乞丐要饭的。

她说,可你这样的要饭的,要的气势。一下把姑奶奶要了?

他说,这样说不对。是你一眼盯上了我,想和我过一辈子了,对吧?

她一脸笑容地说,那不是一眼盯上你了,是盯着也琢磨着,觉得你还年轻也穷成了啥也不会,我实际那天晚上盯着你看,就是那天晚上盯上你了。它只是一晚上不是一辈子,这一个多月我才想着,咱俩可以过一辈子了。

他说,也对。我要是服务不到位,你还可以踹了我。

她仍是笑着说,看么,这难听话是你先说的,那不就是个玩儿?但是玩着玩着,咱俩玩成真的了。

他说,我再说说你,啊?一白遮三丑,对吧?

她说,对。我皮肤白吧?俺那地方的水养女子,皮肤细白的。

他说,一瘦遮八丑,对吧?

她说,那太对了。我不胖,我不减肥还是个不胖。对吧?胸是胸,屁股是屁股,小腰也细,腿么,是狗日的弄折的。要不了咱这两条美腿,也细长好看吧?

他说,一美遮十丑,对吧?

她说,嘿,咱这个小男人真会夸人?她比划着手指头说,一白二瘦三美,把丑遮完了,还有没?

他说,有哇,有钱了,遮百丑。

她又笑了,说,变着法儿夸我?

他才说,所以,我这个大学生,让一个这么俊俏的小富婆娶了,也对吧?是你娶了我,不是嫁了我。

她仍是笑,说,这是损我还是夸我?

他也笑了,全是夸你。我现在可怜到了,咋就当了你的二爷?

她立即捶他,撒娇地说,这事儿对谁也不能再说了啊?再说了就毁啦,像我是个女流氓,你是个小处男似的。

他开着车举手发誓说,再不说了。你也不能说!

她说,我才不说呐!


3


在高速路上行驶两个多小时就下了岔道。得爬山了。

老家的山区在是那座大山的绵延起伏地带,在深山的浅表层面。得再行驶一段石子和沙子铺成的山路,就拐向了他的老家农村。

喜泽觉得他离开家乡已经十来年,从读大学离开这里,他没进去前还每年过春节的时候回来看看。现在六年多没消息。

他一路上也介绍了他父母的情况,父亲五十八了,但是身体有病,也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母亲五十七了,也是身体多病,还是不知道情况。

宛娴问他,这几年你没回去过?

他说,我挣不上钱,连回家的路费也有问题,得坐长途车,得给父母带点酒了烟了的吧?得给妹妹也带点礼吧?但是他穷到了连他的吃饭也有了问题,这些年就没回来过。他想他的嘴一定要严实,绝对不敢说他刚从监狱里出来,那会把这个小富婆吓得一脚就把踹出来了。

之后他说到了每年春节跟前他就发慌,郁闷,纠结,他是个流浪儿,没挣下钱,回不去家,那才是男人最可怕的痛苦。

她便歪过来了身子亲了他脸蛋一下,说,今后咱再不痛苦了,向痛苦再见!

他也顺势抚摸了一下她的脸蛋儿,说,那全托福姐了!

到了村口。他停了小车,对她说,我先回去打个招呼,别把我父母吓一跳,你在小车只坐一小会儿,我马上就出来接你。咱要是把小车往我家门口一停,这就是村子里的大事儿。

她就笑,坐在小车里抽烟。

他走去。

他看到了他家的老房子,院子,但是村子只有鸡了狗的,不见人影儿,那会儿是田地里侍弄农活儿的时辰,村里人可能全在田地里忙活。

他进了他家的院子,叫了声爸,妈,喜喜娃回来了!

但是,出来了他妹子,他妹子盯着他,片刻才叫了声,哥呀,你回来啦!

他扑过去和妹子抱了一下,盯着妹子细看,她也就二十七岁还没满,咋一脸的憔悴,脸蛋儿一满是黄土沙尘浸染的皴裂纹儿?头发竟然有一缕白了?

那会儿房子里出来了一个陌生男人,长相像是他的狱友?一脸的胡子拉茬儿,眼窝子深陷?一个如此丑陋恶刹的男人把妹子娶了?

妹子叫了声,洪洪,这是咱哥!说了妹子才对他说,这是俺男人,俺们一年在这儿住一段,把爸妈的地种了,再在俺们村上住一段,把俺们的地也得种了。

他急切地说,爸妈呐?

他妹子刷地一下泪水满脸,说,全殁了,妈先走的,前年个,爸是去年……

喜泽就一阵天旋地转,晕了,半会儿才流出泪水,哽咽地说,殁了?

那个叫洪洪的妹夫就给自己点了根烟抽着,也用黑眼睛珠子剜着他,才说,还不是因为你,锤子大学生?为供你念书把两个老人累出一身病,把身上的病全努出来了,到了你还是个骗子?你骗了你爹娘还不成?还要骗国家?这是出来了?空着手回来了?还把你兴奋得不行?

喜泽就蹲了下去,抱着头,片刻后才爆发一样哭出声,他蹲在院子里嚎啕大哭,像一头受了重伤的狼。妹妹叫他进屋。他没起身。妹夫却仍是狠狠地刺激他说,让他哭一会儿吧,像这样的大学生,要换成我,在外面找个茅坑一头就扎进去了,还有脸活着?

他听了,觉得刺激得还不够,他受过的刺激比这样的恶毒得多,他起来了,瞪着那个妹夫,他想要是干掉这样一个人,那死亡还就是在身边。但是,他现在脑子转得太快。他压根不想死了,他只对他妹子说,爸妈埋哪儿了?

他妹子说,哥,我带你去。

他出来了,他转身看了他的故乡老房子老院子,他在内心说了一句,告别了,今生今世,我再不会回来了,我已经了无牵挂。咋就让我总是遭遇死亡?死亡粘上我了?爸,妈,对不起二老啦……

他和妹子到了父母的坟头,那里已经长满了荒草。他跪下,没泪了,他只是对着父母的坟头,恶狠狠地磕了十几个头,他的额头上有了一几根荒草和细土,之后他抹拉了一下额头,起身就走,说,妹子,跟我去村口一下。

妹子就紧跟着他到了村口。

他走向了小车,拿出了他的小包,从里面拿出来了两万元,递给了妹子,说,拿去花吧。我回了。

他妹子拿着钱,手一个劲儿地哆嗦,突然哇地一声大哭。

他对宛娴说,咱回。我父母全死过了,这是我妹妹。咱现在就回。

宛娴听了,只是一脸惊讶,没吱声。

他发动了小车,妹子趴在车窗前喊叫说,哥呀,我咋和你联系?

他说,不用联系了。这个村子现在和我没一点关系了。对了,妹子,钱你拿上当私房钱用,想花了再花,你那个男人不是个好货,你小心些自个儿过日子吧。说了他不等妹子再说话,开车驶去,他一轰油门,小车后面扬起了一道黄土狼烟,他开的极快。

宛娴并不阻挡他开快车,她抓住了车扶手,任小车颠簸起伏往前猛冲。

到了距离村口一段路,他停了车,下车对着远远的村子的影子,他仍是跪下,又磕了三个头,他内心再次咕哝了一句,生我养我的故乡,余喜泽和你再见了,义无反顾地再见了……

他再上车的时候,宛娴说,我开车,你得平静一下?

他摇了摇头,抹拉了一脸泪水才说,姐,山路不好开,我开车没事儿。

宛娴拍了一下他的腿,发嗲地说,就咱俩的时候,别叫姐了。弟弟,那就别太伤心了。说了她点了两根烟,递给他了一根。

一路上两人无话。只是她不时地点两根烟,递给他一根。他突然觉得她像个姐了,也像个妻子了,更像个女人了,甚至像个异常体贴他的亲人了。

她也断断续续地说了她的家庭,是她的父母就不该把她生下来,养不活娃娃们,还一下呼里呼嗵地生了一群?我们家姐妹兄弟六个,现在全不来往,来了就是要钱。她也想让姐妹弟兄们活得气势些,给了他们钱,干啥全赔,邪门儿了这是?她现在只管父母,父母的生活费她全出,一个月寄回去五千块钱,不敢多了,寄多了我爸就喝酒,喝了酒就闹,摔桌子踢板凳的,还打我妈。

进了城,已经是晚上。两人在夜市上又一通猛吃。

回家了。

喜泽坐在沙发上发呆。发蒙。犯傻。

他想,他的人生转折点,是这么突然到来的?这么一想,浑身的血一下攻上了脑门儿,他突然觉得死亡还就在身边,他有了又一次想自杀的冲动,但是,自杀还是杀人?这是个问题……

她洗了澡出来,光着身子披一头长发。她就这样习惯了,洗澡从来不拿任何衣服,把换洗的衣服全扔在了卫生间,她裸体进卧室。之后穿一件睡衣出来,露着两个大奶子。她就那样不雅也是歪邪地依着卧室门框,说,唉,你真是个可怜人,这一下身边没一个亲人了,只我一个了,是吧?

他看着她,说,是。

她说,要是真的难受了,今天夜里躺我怀里再哭一通?

他看着她,说,不。

敲门声。他问是谁,门外的人说查一下热水表。

宛娴就系着睡衣带子。

他开了门,进来一个男人,男人长相还像是他的狱友,进来了就把门关了,也反锁了。

宛娴见了这个男人,一声尖叫就躲在了喜泽身后。

男人一脸无赖的笑容,指着喜泽说,又领回来个小鸭子?

宛娴显得异常害怕的神态,指着他说,你滚,滚出去……要不我还报警啊……

喜泽问这人是谁?

宛娴说,一个小痞子,流氓,抽大烟的……说了她结巴了?她吓得已经浑身发抖。她跑向了卧室,抓起了电话要报警的神态。

但是男人过去一把揪着她的头发一抡,她又一声尖叫,就摔倒在地上,手机电话也叭一下滚出去很远,她的睡衣已经散落,她浑身上下又是裸体,她在地上挣扎地爬着吓得哆嗦……

喜泽过去刚要还手,那男人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他顿时觉得满脸是血,他的鼻子流血了,脸刷地肿涨起来了,他爬起来就跑向了厨房,他抓起了一把菜刀,把菜刀藏在身后,他出来了。他想他一定得杀人,他这次不是自杀,是杀人!一个畜牲就这么冲了进来,他现在已经想清楚,他要杀人,不是自杀!而遭遇死亡这样的事件就在他身边,咋就黏上他了?

男人已经趴在了宛娴身上,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甚至没脱衣服就要掏家伙强奸她,他片刻间冲了过去,他趁着这样的机会,扑过去毫不犹豫在男人脖颈处一刀划拉过去,只见血哗一下喷射了出来,血迹已经喷向了墙壁……男人摸着脖颈处,但是血仍是哗哗啦啦地往外涌着,他扑向了喜泽,喜泽躲闪,男人就猛扑他,他躲闪在了沙发后面,他又一次瞅准了机会,在男人东摇西晃地扑他的时候,他用刀在男人的大腿根处又一刀划拉过去,男人就瘫倒在地,这是两处大动脉,血会极快流得干净……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这样的自杀,他把他的自杀动作无数次想象清楚了,但现在是杀人,他杀人的动作利索得很,他没费劲,他只是往人的最为致命处轻轻一刀,再轻轻一刀,这就解决了问题……

而砍人是最愚蠢的,往人身上砍上几刀,不顶啥,现在轻轻两刀,这个家伙必死无疑。

那会儿宛娴也是一身的血,她啊啊啊地尖叫了几声,她看着男人倒在地上,血仍是涌冒着,她突然说,好好好,干得好……你你你……快跑!

他那会儿也慌乱之极,他喘着气儿说,我跑了,你咋办?这是逼我杀人的……我不杀了他,他会掐死你!他要是掐死你了,我是在场的证人,我还能活不?

宛娴跑进了房子,她在卧室一个大衣柜子里放着一个小保险箱,他知道。但他从来没问过那个小保险箱的事儿。片刻后她出来了,她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说这是我的金卡,你到了外面就找自动取款机,随便取,你把取出来的钱办到你的名下,这里的事儿我扛,我就说你是我不熟悉的一个男人,你杀了他,但是这个人该杀,你跑吧!对了密码是……她说了密码,说记住没?他说记住了,六位数的数字你只说一遍,我会记死的。

这一系列的事件发生的太急促,总共不到几分钟时间,他现在是杀人犯了?命运的转折就是如此快,一瞬间又改变了他的命运,他这一生和死亡总是遭遇?

他觉得他也得跑了,他不能再进去,再进去就得让判重刑,因为他刚出来。他那片刻间一下也像是瘫倒在了沙发上了,但是他突然跳起来摸了一下她的全身说,没伤吧?

她说,没!只掐了我的脖子,我这儿有伤吧?她指着她的脖子说。

他看了,她的脖子真有伤,是掐出来的紫痕,他赶紧说,这是证据,你咬死了说这个家伙要把你掐死,我才下手,行吧?你和我不认识,咱俩就是鬼混了些日子,行吧?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她推着他走,快跑!取了钱去外地啊,甭在这座城市呆,过段时间再联系!说了她跑进了卧室,拿了几件他的衣服,说,到外面找个地方换了衣服,把这身血里呼啦的衣服扔一个垃圾筒里。

他夹着衣服跑了,在门口又说,报警,赶紧的。我不管是啥结果,会联系你的!说了他又紧抱了她片刻,两人又是一阵激烈的亲吻,他才说,我,被逼无奈,杀人。你,是被害人,这个家伙,该死!就这么说了?

她在他怀里仍是抖,也说,知道!

他跑了。好在是半夜。电梯里没一个人。他站在了录相头的死角,他进电梯低着头,出电梯还是低着头,他真跑了。

一年多后。

喜泽关注着宛娴的案件,一直在电脑中关注。他明白了宛娴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先是鬼混。之后男人让她参与了一次贩毒。是在她不知情的状况下参与的。那一把赚了十来万元。但是男人把赚来的钱数次又要回去了。她怕这个男人了,这个男人总是缠着她白吃白喝白睡白抽,有时候还变态地虐待她,她无奈之下报了警,说清楚了。男人被拘押,七八个月也没审清楚,男人会抵赖更会无赖也会狡辩,警察抓不到证据,没法儿让检察院起诉。而那天男人刚让放出来,从看守所出来的。在她家楼下等了一天。

宛娴报案后说清了全部事实,也说喜泽她不熟悉,只是从一家美容所领回来的一个男人。而喜泽是被逼无奈杀了人,但也是保护她才杀了人。当问到了喜泽的身份,宛娴只咬死了不熟悉更不认识。去了那家美容所,老板也会搅合,说来这儿上班的男人全是野人,她哪儿知道这个男人的真实名字?更没有身份证复印件保留。因为他只上了一天班就跟一个小富婆跑了。

但宛娴还是让判刑了,因为贩毒案属实。她再三解释不知情,不起作用。死了的男人也不会给她作证。她因为要咬死那个男人骗了她,她不知道是贩了毒品。这成为她的供词。她被判刑三年。她进了女子监狱服刑了。而这样的判决是请了一位有名的律师为她辩护的结果。那一把花费了她不少钱。

当喜泽知道了这样的事实,他觉得对得起宛娴了。他起码救了她一命。他现在是杀人犯了。但是没有通缉他。他没留下任何相貌特征,宛娴只是咬死了和他刚认识。两人混了不到一个月,她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

而宛娴这个有些侠气的小富婆竟然给他的金卡,卡里有一百万。他全取了出来办到了他的卡中。他也立即花钱办了一张假身份证,他现在叫童富贵了。他蓄了大胡子,蓄了长发,戴了个平光眼镜。他的身份证件就是这德性了。这一年多他一直在F城生活。

他回了Z城,去了女子监狱。他说他是宛娴的朋友,去看了她。他买了不少她爱吃的食品。他觉得他这一年多租了房子在外地居住,不敢干任何事儿,怕露馅万一他是通缉犯。他就吃了睡,睡了吃。他闲的发慌,看书,煎熬了一年多了,他豁出去了。他太想念这个宛娴了,他心里坚定地认为她就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他要不去看望她,那他就太没有良心。

死亡就在身边,怕也不顶啥。

一个女狱警检查他带的东西,一脸的阴毒神态,训斥他说,带这么多小食品,这是监狱,不是疗养院!

他一脸笑容说,麻烦您了,警官,请关照一下。

狱警竟然把所有东西全让他再装进了一个大塑料袋里,说,行啦,下不为例。

他赶紧说,谢谢您!

当宛娴出来在监狱的会见室里面看见了他,刷地一脸泪水流出来。狱警也把那一大袋食品全扔给了她。

她抹拉一把泪水,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还是痴痴呆呆地盯着他。

他在外面说,宛女士,我欠了你一份情,还认识我吧?我叫童富贵。

宛娴懂了,抹拉了泪水,说,谢谢小童,弟弟,能来看我一眼,我知足了。

他说,那我叫你姐?姐,有没有要我办的要紧事儿?我现在闲得发慌,替姐办要紧事儿,我想办。

宛娴盯着他,说,没。片刻后才说,我的房子闲着,正想卖,你住吧?

他紧着说,不了,姐,闲事儿不说了。说要紧事儿。比如说,哪个人欠了你的情,欠了你的必须要还你这份情的人,才是要紧的事儿,我办。其他的闲事儿,不办。也比如说,想把你掐死的那样的事儿,我办。说了,他递进去眼神儿,他想她一定听懂了。

宛娴在里面又一次瞪圆了眼睛,片刻后才说,那……你非要办?

他说,办。替姐办,还了姐的人情。

她说,我还有一年零九个月就出去了,你等我,成不?啥事儿也不办了!

他说,办。一定要办。办过一件要紧的事儿,算办了。再办几件事儿,还算办了。姐说是吧?他说的这些暗语是想好了的,他想她一定会懂。

宛娴在里面想了半会儿,才说,非要办?你这人?

他坚定地说,非要办,一定办。我这人说到做到。

她在里面又犹豫了片刻,才说,那就办我前面的狗日的男人那件事儿?是他,把我害成这样的。你替我要一笔账去?

他说,好,我办。他那片刻笑容可掬,一脸平静。说,名字和住处。我去替姐要账。

宛娴就低声说了名字和住处。而狱警那会儿在用手机玩游戏?

他也轻声说,记住了。再说,还要办哪件事儿?我一定去拜访你前面的男人,一定。姐放心。欠账要还的,一定要还。

宛娴说,还要钱不?我让我妹子联系你?

他摇了摇头,仍是笑,他现在学会了笑,很平静地笑,一脸的笑,说,不。谁也不要联系我。我想和你的家人没一丁点儿关系。和你更没一丁点儿关系。还有一句要紧的话,要账如果顺利,那笔钱,你会知道。但是对谁也不能说,姐懂了吧?

宛娴立即说,懂。这个我懂。现在里面让看电视新闻,我能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他说,还有,你要卖房子的事儿,你办。我压根不管。

她说,我想卖了,那房子可以挂在中介公司卖。卖了我签字认可,钱就转到我名下的卡上了。过户了啥的,中介公司全权代理。

他说,你办你的。那地方是不能再住了。想起来瘆得慌。

那个在隔离室里面的女狱警把手机装兜里了,说,时间到了啊,快说。

宛娴又流了泪水,说,弟弟,保重。一定得好好的等我。对了,我出去的日子你知道不?

他仍是笑,也说,姐,你也保重。咱们认识的时候,你不爱哭,一定要保重。你出来的日子我记得死死的。放心吧!

他要放电话的时候,她却在里面急切地说了一句,弟弟,我的钱全在外面,密码就我一个人知道。我会好好表现争取减刑,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

他平静地点了一下头,说,姐,你要在里面活得坚强,你的一切财产,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了,你出来了,还有多半辈子要活,对吧?说了,他放了电话。他看见了里面的女狱警正在瞪他。

她在里面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他对她笑着走了。


4


之后喜泽潜入了宛娴说的那个她前夫的家乡。那也是宛娴的出生地。她老家也是这里的。那是个资源型开发小城,处处是煤矿,全是天然露天煤矿,挖开地面几米就全是最优质的煤炭。还探明了地下深层有丰富的天然气。小城已经暴富。

但小城暴富后的特征之一竟然处处是歌厅、发廊、保健按摩屋。一个个穿着裸露的小姐在街边站着在她们的小按摩屋内大玻璃窗前站着,对着过往的男人骚首弄姿的飞媚眼儿。还有的干脆见了男人看了她一眼,她们竟然个个把胸掀了起来,对着外面的男人浪笑。那有些强买强卖的意味,但是有闲钱的男人就一脸狎猥神态进去了,跟着小姐就进了后边那些黑嘛咕咚的小隔断包厢里。他们要鼓捣啥他在网上查过,弄清楚了。两个狗男女进了小包厢就是相互抚摸,小姐给嫖客用精油打飞机,一次收费十块到一百块不等。

小城暴富的另一个特征是城区跑着各类豪华小车,如果驻足街头一小会儿,似来到了万国汽车博览会的架势。

但是这里的穷人也太多,衣衫褴褛,满脸黄土尘垢的乞丐在街头有不少。

喜泽租了间楼房的一居室。他一下住了三个多月。他和任何人不接触。他像是个生意人,在考察这个地方的商铺。

他突然觉得办这样的事儿,是一类忙活。是一类对前半生龌龊可耻生活的报复。是一类他不想做但做起来就上瘾的事情。他身上受过高等教育的正义感在上升,是潜伏久了之后的一类尊严精神在复活。那个前边杀过的狗日的男人就在那个时刻扑上来找死?那个时刻他除了想自杀及杀人再没有别的念想,所以他干得太利索。他一下发现他这个文弱书生还有江湖味儿?古代的狭义的刺客,如荆轲那样的死士,临死之前总是大义凛然,毫不畏惧。而给了他另类精神的宛娴,并不放荡并不可耻,她只是个想活得更好些的小富婆,她一身的畸形扭曲全是被这个社会辗压成了那样,她这样的漂亮小姑娘当时要是嫁了他妹夫那样的恶男人,也是个农村的可怜小少妇。天天干得最重的农活还得回家伺候那个恶男人,受气挨打少不了的。他一想到他的妹妹,就觉得他管不了啦,那是妹妹的命。他自己的命运已经漂泊不定,且进入了一个险境之中,他现在管不了妹妹的小日子了。

他慢悠悠地摸清了那个狗日男人的活动规律。他现在做事极有耐性,他不慌不忙。那个男人是个亿万富豪,他只听,这个小地方的人们在小饭馆集市上街边全在议论,他只听。有说这狗日的是几十亿的身价,有说这狗日的只女人就包养了数不清多少个,有说这狗日的处处有家,只在X城就有几个家,全是小女子个个漂亮的没法形容,有说这狗日的现在过的是过去皇帝的日子……这家伙开着宾利小车。天天晚上在歌厅里搂着两三个小姐喝酒卡歌。总在半夜喝得大醉,让几个保镖架着上了小车,回到一个家睡觉。

这个狗日的男人像是不上班不办公,天天如此纸醉金迷的,他拥有一个煤矿天天从地下往外冒钱。他雇佣了管理人员。他只收银子也买豪车吃喝嫖赌。一个老乡说,这狗日的贼精,不抽。他只差抽啦。

喜泽总在这个男人的固定歌厅外面徘徊。他很少进去。他进去的几次也是观察摄像头和环境。他几次全是化妆进去片刻就出来了。总是说找朋友。保安及服务生全没注意他。

三个多月后的一天半夜,他带了把弹簧刀,刀忍锋利。他进去了,只在一个小酒巴坐着喝啤酒。他坐在墙角暗处,那是录相头的死角。他观察着那个男人,他出来上卫生间。

他觉得机会成熟。他跟了过去,半夜了卫生间没人。而那样的卫生间一下拐进去一个大弯儿,装修豪华的卫生间里面空空荡荡。男人在小解,手还扶着暗蓝色的墙壁,怕他瘫倒下去。他跟进去之后,发现这个男人已经酩酊大醉,他尿着,闭上眼睛片刻后又想努力睁开他的眼,他想这样的机会太好。

他在后面左手揪着男人的头发,右手用刀对着男人脖颈处及喉咙口处一刀划拉过去,仍是哗一下血喷射出来……他握刀的手带了极薄的手套。那片刻他把手套抹脱了扔在地上,也顺手把刀子扔在了地上。他迅即出来了,顺便看了一下手表,前后不到四十秒他利索干完了。

在歌厅门口,他又带上一只极薄的手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打印出来的纸条,上面只打印了一行字,为:“咱们的账算彻底清过了。”这张纸条是他从X城到这里的时候打印好的,警察要是想查这纸打印的纸条也难。纸条背面他早刷好了不干胶,他把纸条刷地贴在了歌厅的玻璃门上。手套他走了很远才扔进了一个破垃圾筒里。

之后他慢慢悠悠地走去。那个狗日的男人喷射出来的血迹,几乎没溅到他身上一滴,他站的位置极好。他平静地奔了他的出租屋,拿上了电脑和他的衣服,锁了门,打了出租车奔火车站。房租他付过了,还有二十多天才到期。

一天之后他已经到了另一座大都市Z城。

他立即查看了网上的报导,那座盛产优质煤矿天然气的资源小城,有一条消息,是一个亿万富豪在一家歌厅消费,被人割喉惨死。警方发现现场有一个纸条,估计是这个富豪和另外的仇家结怨被杀。警方正在全力侦破此案。

他想让警方侦破去吧,他们压根不会想到是他杀的这个富豪。而杀一个如此作恶也天天行乐至死的富人,在警察们眼里全觉得是为民除害。这些富豪一天的消费就是一个警察好几个月的薪水,可憎不可憎?死了?活该。

他想他一年内再不会和宛娴联系了。他得等待另一个时机。

他开始查找那个把他一生前程断送的老板。他想他得忙起来才有趣儿。他不想坐吃等死,那还不如再让抓了枪毙,那样还痛快些。

他开始在网上搜着那个老板的信息。极快就有了信息,是这个骗子又开了一家贷款担保公司。他也立即查清楚了,网上的照片和名字无误,是他,无疑。他还在X城,办公地点越发豪华,他租了高新开发区的一座写字楼的半层办公。

他想警方怎么不抓他了?他现在就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又开了一家更大的诈骗公司?他压根没离开过X城?他在七八年前偷税漏税的事儿摆平了?去他妈的不能想这样的糟心事儿,想了就生气。生活中处处有不公平有冤案,他找谁诉冤枉呐?

他这次飞到了X城,在过安检的时候,没一点麻烦,他的假身份证和他的相貌没被人注意,他放行进去了。他总是轻装简从的样子,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极小的拉杆旅行箱,行李就是几件换洗休闲衣服。

他在开发区的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他不住星级宾馆,他只住小旅馆。不会引人注意。他包一个单间一天一百块钱。

只打了几个公用电话就查清楚了。这家所谓的担保公司同时也放高利贷。利息高得惊人。哪个老板要想急着用钱,利息一年达到了百分之三四十?月息竟然三至四分利?如果谁敢借一万块钱,一个月就得支付利息三四千块?这个家伙越发黑了,黑透了,他还能再害多少人?谁知道。

于是他开始模仿那个资源小城的话语,他住过了三个多月,那样的话语他会学着说。他只练了几天就学说的差不多了。且宛娴就出生在那儿,他也听她那样说了一个多月。他就住进了一家三星级宾馆的套间大包房,用了另一张假身份证。他约了那个老板到宾馆来谈一笔大生意。他想借贷三千万。但他有一座煤矿做抵押。他的语气极大,他说借一年吧,老子再还你四千多万,他妈的利息有点高啊!

老板极快就来了,还带来了两个保镖。他见了就假装生气,说我只和你本人谈,要是能谈就谈,不能谈算毬了。他觉得他一定要气势大,把对方一下捺住。

老板见了他就盯着他直看,说面熟?

他说我不认识你。面熟?套磁?甭来这一套。我常上电视,我在家乡做的慈善事情太多,要是面熟就是你熟,我不熟。说了他把老板拉进了套间,里面已经摆好了极品酒极品烟和几袋子熟食。他说,咱俩吃着喝着,说说事情。我不想让外人在场,听清了没?

老板对两个保镖说,你们回。我一会儿打电话,让司机来接我就成了。

两个保镖点头哈腰的走了。

他坐下就开始了大摆他的威风,说我的煤矿一年进账三五千万,可是手气背,打牌,日他妈才打了二十几场牌,就掉进去了三千多个大数儿。老子一夜就输一百多个大数,背了,真他妈背了。这账急着还。不还了,对不住朋友。赌账还是账,爷们么,认赌服输。来来来,先喝一杯。

他给老板倒了酒,他只喝啤酒,说他是脂肪肝,喝不成酒了,你来白的,我只敢喝啤酒。说了,他说,你狗日的利息太大,再往下降一点儿,咱今天签约,喝了!他举杯敬了他。他把啤酒咕咕咚咚地喝完了,他对他亮了一下酒杯底儿。那是规矩,他喝完了,对方必须喝完。有一笔大生意等着谈呐,那是送上门的一笔大钱,老板得让他这位“上帝”满意。

老板的酒也咕咕咚咚地下去了。

他就等待了片刻,那片刻他下在酒中的药劲儿在起作用,老板先是摇了几下头接着就歪邪身子倒了下去,他瘫倒在了酒店的地毯上,但是眼睁着,瞪得极大的圆眼,他还有些残存意识。他过去了看着他,才改了语气说,面熟?你把我——于喜泽弄进去关了六年,只是一句面熟?就过去了?那不行,出来混,迟早得还的!

老板那会儿只是瞪着圆眼,已经渐渐地失去了意识。只片刻功夫他就翻着白眼,闭上了眼睛。

他极快带上了一双薄手套,把茶几上的酒放进了他的小旅行箱,拿出了另外的一瓶好酒,往老板身上倒了些,往厕所的抽水马桶倒了些,也往地上倒了些,他做这些动作全是演练过的。之后他掏出一张早就打印好的的纸条放在了老板身上,纸条上写着:“他是喝酒自己死的,我不知道他死了没有。但是这是个黑心大骗子,我没动他。这是他的报应。就是抓住了我,我也会这么说,不信了验一下他的尸体就知道了。我相信报应!”

之后他拉着小旅行箱子出了宾馆,打了出租车到了郊区一家小旅馆门口,下来了。出租车离去。

他在路边把旅行箱里的酒全倒进了垃圾箱里,把酒瓶子也摔碎扔了。他的小旅行箱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一台电脑。

他换了一辆出租车,又折回来奔了火车站,他一天后就到达了F城。

他查阅了电脑,上面发出一条消息,为:“某富商在某宾馆内喝酒,突发心肌梗死,在送往医院救治的途中已经死亡。警方在查和他一块儿喝酒的人士,此人说明了情况,已经逃跑。此人特征为口音:是本省某地人士,警方在宾馆的电梯录相头中只采集到了他的背影,如下。有发现此人特征的群众,请举报。”

他在电脑中仔细地看了他的背影,那样的背影只是一米七六至七八的个头,那真不好找。他的衣服也早就扔过了,现在他是一身崭新的休闲服。

而老板喝的酒中,他下的药竟然是在网上公开卖的。喝下去只几秒钟人就会昏迷,之后立即会窒息死亡。一个半小时后,药力在死亡者身上全部化解,只剩下酒精的作用,法医解剖,也查不出来是药力发作。他想象中这样的药是一类发明创造,它不贵,它只是让人解气,让人把对手弄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此死者就是喝酒引发了心肌梗死。现在他要是被抓了,也只能说“实话”,他想借一笔高利贷,但是刚喝了不到一瓶酒,这家伙就躺那儿不动了,他害怕才逃跑了。他压根不知道这家伙死了没?他不知道!

但是他不能让抓捕了,他有前科,身份证是假的,他如果让警察侦破,他还得说他想和老板再套一下磁,想要回来他蹲了六年大牢的损失,但是这个黑心老板喝酒喝多了,老板这人贪酒,他害怕就逃跑了。他不能承认那样的药力。

在F城,他租了一间民居,不动声色地天天悠闲地活着,自己做饭吃,晚上睡得踏实。他也有时候想,他现在是杀手了?是个有些侠肝义胆的杀手?不对。他不想当这样的杀手,但是刚刚死过的老板把他杀了一回,明明证据确凿,他是替人打工,他当了会计得听老板的,老板逃跑了,他却让判了六年?这是冤案吧?还有那个想掐死宛娴的家伙,不杀了他,他于喜泽和宛娴已经死过了,这样的冤情又对谁诉说去?还有那个狗日的宛娴的前夫,他不该死么?只他祸害了多少小女子这一条,就该死。他总是想这样的过去的往事,他觉得最想说的一句话是警察先生,警察同志,人民警察同志,我是被逼无奈,我是替你们做事情的,但是法律无情?那还要不要正义?如果我讨不来正义,那我只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我就是现在走在街上,让一个不认识的歹徒一刀捅死了,我也觉得不冤屈了……

但是,每想到了这些,他全是立即出门,漫无目的地瞎转悠,他看着满街的繁华和车流涌动人群熙熙攘攘,他觉得他是个多重人格的汉子了,他做了一条汉子应该做的事情。他现在只是悠闲地活着,和任何人不来往,他的吃喝穿戴全是最普通人的生存需要,而宛娴的那笔钱,近两年了,他只买高额利息的短期理财产品,他花的是银行付给他的利息钱,那一百万两年来只理财一项他挣了十二万多一些,这十来万刚好是他的正常开销。他是个受苦人出身,他知道把每块钱全应该掰开了花,他自己做饭挤公交车及地铁也穿大甩卖的衣服,他租的民房全是最便宜的,他也总是三个月换个地方居住。他就是买菜也不在一个地方买,宁可多走一段路坐上公交车,一周出现在一个菜场,他永远是人们眼中的陌生人,且他现在还是个百万富人。他想他一定得等待宛娴出来了,好给她一个交代。

他也计算着宛娴出来的日子。也幻想着他后半辈子日子应该如何过?


5


在宛娴出狱的日子那天凌晨。于喜泽蹲在省女子监狱的大铁门外面。他只是远远地蹲着。他前一天晚上就到了这个地方,住在一个小旅馆中。他把大胡子蓄的长发全推净了也把脸刮净了,他还原了一个三年多前真实的于喜泽。他想一会儿见了宛娴,他还是三年多前的他。

这天一大早,他吃过了早餐,提了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了三根炸得虚软的油条,他还买了一个保温杯子,里面盛了一杯子豆浆,放了糖的豆浆。那全是她最爱吃的早餐。

他知道放行的人得等待到上班时间之后,而手续在前天傍晚时分已经办好过了。那也刚好是狱警们下班的时间。这是监狱的规定。

刑期执行期满的犯人,在被释放的这一天早晨,只等狱警们一上班就会拿到一份出狱证明书。

他观察着大铁门外,没有人来接宛娴。

时间到了。过了十来分钟,也许是半个多钟头。大铁门终于开了,宛娴出来了,拖了个拉杆旅行箱?她穿的挺朴素。

她站在大铁门外,张望着四周。

他一直蹲着没起身,他希望没人来接她。

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而他这样蹲着,也是不时地张望四周,他极怕宛娴家乡的那件事儿有一丁点儿破绽,让警方盯上,之后警方在此蹲守,那他就彻底栽了。

他观察着,发现宛娴一人走去,她显得沮丧也疲惫地走去,她走向了长途汽车站。她的腿拐得厉害了?走路越发是拐着,显得吃力也费劲?三年的牢狱生活,把这个小富婆的养尊处优的日子一下打乱,她没让人抬出来或者是搀扶出来,算她运气好。

异常安静的监区外面,有一条路通向进城的长途汽车站,另一条路通向狱警们的家属小区。

他绕了一圈儿,迎了过去。

她远远地看见了他,站住了,他跑了过去,她放下了拉杆小箱子,也要跑过来的架势,他对她摆手,让她站着不动,他跑快了,她还是跑着过来了,两人一下抱在一起,猛烈地亲吻起来……

之后他亲吻到了她的一脸泪水。

她咕哝说,我盼呐盼呐,你就是不来?

他也咕哝说,这不是来了?我计算好今天的日子来的。昨天就到了,在这儿的一家小小的破旅馆还住了一晚上?

她趴他耳朵边上说,那个狗日的,你真办了?

他把她推开了些,看着她,说,一切全没变,姐,我啥也没办,一直在外面等你,等到了今天!

她又扑进了他怀里,两人还是一阵儿长长的激烈亲吻。

之后他说,早餐,吃吧,热乎的。

她接过去就吃,三根油条片刻吃完了,他又给她递过去保温杯子,她喝着里面的豆浆,咕哝说,好喝,三年了,没喝过这样的豆浆。里面的早餐永远是清水米粥,里面的米粒能数得清的粥。一个馒头,有时候是咸菜有时候发臭的过期豆腐乳。她吃喝完了,抹拉着嘴。他递给她一张餐巾纸。她才又擦了嘴。

他说,咱坐长途车回城?

她也说,坐长途车回城。我把那套房子卖了。汽车也卖了。那套房子是凶宅,不能再住了。我白住了九年,又赚了十八万,吉利数。汽车贱卖了,因为汽车要是放上三年不动,也得坏完了。

他拉了她的旅行箱,说,里面还有宝贝东西?

她说,没啥,就是换洗衣服,只有一件东西值钱,是我的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他说,那能不能听我的,把这个旅行箱扔了,不要了。要这东西沾了晦气。

她说,行,听你的。我也不想这破箱子。说了,她把箱子密码开了,从里面摸了一把钥匙,说,就是它。咱进了城,去银行开了保险箱,我的存折和放钱的几张卡全在保险箱里放着。咱今天晚上住宾馆,明天开始买房子买车,咱俩结婚吧?

他说,结!我还是个穷光蛋。

说了,他把那个旅行箱放在了路边。两人搂抱着走向了汽车站。

汽车站有一张长长的落满了灰尘的橙子。他抹拉了一下上面的灰尘,脱了他的上衣,让她坐下了。

等长途汽车的时候,他说,你们家没一个人来接你?

她说,没。我在里面的时候,他们来过,来了还是要钱。没说给我带点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空着手来要钱,让我骂走了。我告诉我哥我弟,说谁也别来了,我没钱啦!我想着今天你会来,但出了门四处看,你藏起来了?

他搂着她,也趴她耳边说,有没有人来调查过你前面的男人的事儿?

她说,没。她也趴他耳边说,我看了电视新闻了,我看了,但是我知道是你办的,我一声没吭。我就当我不知道这事儿一样。我知道我要是兴奋了,就会出事儿。但是那天看了电视新闻,我夜里一夜没睡着觉,替你担心,第二天就病了,发烧……我打了几天针,我担心你出事儿,一直担心呐……

他却趴她耳边说,我谁也没办。我只办了那个要掐死你的男人,那是我杀的,因为我如果不杀了他,他会把你掐死,也会把我再弄死,那号货压根就不想活了。这事儿我承认。其他的任何事儿,和我无关。和你无关。知道吧?

她在他怀里拱着说,我知道!

他又说了一句,这件事不要再提了,烂在肚子里也不敢再提了!

她说,知道了!

两人进了城。立即打车去了银行,宛娴把她的存折和几张卡全取了出来。

之后两人吃了饭,住了宾馆。

两人一块儿洗澡,疯狂地在床上折腾。

两人一下折腾了一下午,她总是喘着气儿说,我信了,你这三年没动过任何女子,信了,因为你的劲儿太大,和咱三年前见面的时候一个样子……

他总是笑,抱着她笑,说我不是个随便的男人,但要是和我的妻子弄事儿,我随便起来就不是人。

她说,你不想知道我有多少钱?

他说,我不想知道。因为你不说。

她说,可你从来也没问过我?

他说,我不能问。

她说,为啥?

他说,那是你的钱,卖身子的钱。

她捶着他说,我卖了?你这个家伙说话这么毒?

他说,你说过,你父母一把把你卖给了那个前夫,那个死鬼。之后你就是人家的生娃的女子,是床上净身子的女子,再就啥他妈也不是。

她抱紧了他,说,那是。我说过,我在前边的男人眼里,啥他妈也不是。说是卖吧,也差不多。一把一次性的卖给了一个狗日的。但是,不能这么说,太难听,是不?

他说,对。所以,我从来不问你有多少钱,那全是你的钱。

她趴他耳边说,我告诉你吧,我有六千多万。

他听了,仍是笑,一脸平静地笑,说,你给我了一百万,现在还是一百万。我的卡在我身上装着。

她听了瞪圆了眼睛,说,你这三年没花钱?

他说了他花的利息。他是受苦人,知道钱来的不易,他最能省钱花。

她把他偎依得越发紧了,说,咱明天先去领证,结婚!

他说,听你的。

第二天两人去街道办事处领了结婚证。宛娴的户籍早就是X城的了,在户籍所在地的街道办事处可以办理结婚证。

他们又去看了一套商品房。他让她买一套一百多平米的,说小一些好收拾。反正咱俩也不要孩子。有个温馨的住处就行,不在乎大。

她全听他的。买了房子就开始让装修公司装了。

她说,要不要请些朋友庆祝一下?

他说,请谁,你说?

她说,我咋像是没……朋友?让我的爹娘兄弟妹妹们来吧?那就不是庆祝,是吵架来了。他们来了就要钱,天天喝酒,喝了酒打牌,赢了也骂人,输了还是骂人,我让谁来呢?

他说,我家里也没人,只有一个妹妹,但是我的妹夫我这一辈子不想和他来往。

她说,那咱就算结婚了?跟我偷了个汉子一样?

他说,不是。是我嫁了个汉子。要不了,咱去旅游一圈儿,去你最喜欢去的地方?就算是旅行结婚了,度蜜月了?

她还是听他的,说行,你去哪儿我跟着你就放心。我还真没出过门儿,就是从老家到了X城,别的地方全没去过,我怕我丢了咋办?

两人一下玩了四十多天,如胶如漆地玩儿,从南方到北方的风景胜地,也计算好了装修功夫,在X城也得住宾馆,还不如在外面连玩带住,吃喝全在餐厅。

他觉得她一下活得真实了,而他和她过的一个月那样的包养日子,谁也活得不真实。那是一类买卖关系,一类偷偷摸摸的行为,一类在这个社会见不得光亮的幽会,一类太为龌龊的主仆或者叫做小富婆和一个漂泊流浪儿的玩物关系。

而现在两人是坦荡的夫妻。他们有结婚证了,他们拿着结婚证在宾馆开房就气势也大方,他们的任何亲昵动作也不过分,他们就是在飞机上火车上,她累了就偎依在他身上睡着了,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脸蛋脖颈也觉得是爱意情趣。让一边的男女老少旅客们看了,全觉得羡慕这一对夫妻。

而宛娴一路总爱乍乍呼呼地叫他老公,老公的,他也一路上叫她老婆,老婆的。两人一路上照了太多的照片,全是手机拍照,他全存进了电脑中。也有好些段视频,他也在游玩的当晚就转存进了电脑中。

而这一路上,他觉得终于有一个知己知音的女人可以让他照顾了,他当了丈夫当了她的亲人也当了她的保姆。天天晚上玩累了,回到宾馆他总是让她歇着,她总是个残疾人,她玩得太投入就太累。他会把她的衣服全洗了,包括她的内裤袜子胸罩,宛娴一次扑过来和他抢内裤袜子和胸罩,说,哪有男人洗这东西的?他把她抱起来扔在床上,说,我就是这样的男人,一定得把媳妇照顾好。你歇着,我洗。一路上他从来不让她提东西拉箱子,他总会早起来一会儿,把要收拾的东西全收拾好了,再叫她起床洗漱,说,姐,起来了,要出发啦!她在旅行的路上只背一个她的小包。

回到了X城,两人的感情说话眼神全有了全新的含意。两人现在可以用眼神交流了。她成了全听他的,她总是说,这是我长这么大,头一次享受到了一回当女人的享受,头一次享受到了有一个亲人的感觉呀。

他说,得考察一桩生意,得把钱盘活,咱们下半辈子得做事儿,把事儿一下做大。

她还是听他的。

只是偶尔地她开玩笑说,你这个二爷太能干,也会照顾人,还会心疼人。嫁给你真格是运气变了。

他也会接上话说,那全靠认识了姐,我的命运也一下转变了。

两人住进了新买的房子,装修简单也实用。也买了辆宝马小车,她说她开那样的小车习惯了。

刚安顿下来。

一天,于喜泽出去考察,他在电脑中查阅到了一家火锅店,人家需要资金周转,需要新的董事们加盟。他转悠着去了这家火锅店,盯着这家排队领号的店内店外。真是火爆。他也看了火锅店外面贴了一张加盟告示。他就和这家火锅店的老总聊起来。一下聊得投机,觉得开一家这样的火锅店,钱一下就盘活了。且这样的火锅店是加盟后管理及一切供应由总部负责,加盟者当总部董事,实际只是当一个甩手掌柜的。待火锅店走入正轨之后,总部仍是负责到底,三年后加盟费会降到最低,但一切管理模式得参照总部制订的最新管理章程。而采购供应由总部负责到底。他觉得这是好生意。一家火锅店经营面积不得低于三千平米,投资三千万元,两年如果收不回成本,总部负责归还加盟者的一切损失,照付加盟者三千万,收回这家店。由总部负责经营。

但是突然来了电话,是一个陌生号。他接听了,对方让他赶紧去某大医院,说他的妻子出了交通事故。他突然觉得浑身的汗毛全炸了起来,又是一桩事件?

他紧急赶往这家医院,到了医院就和那个陌生电话联系,对方说让他到太平间。

他听了就发蒙,他飘飘地跑到了太平间,发现那里停着一辆警车。他跑了过去,气喘嘘嘘的,那里站着几个交警,一个交警很随意地说,这位于先生,请节哀顺便,你的妻子叫宛娴是吧?

他点点头。

交警说,咱去看一下你妻子的尸体?

他听了就有些站不住,一个交警过来紧急搀扶着他,说,请冷静,平静,事情发生了,于先生一定要节哀顺便。

他又一次遭遇了死亡?死亡就是黏上他了?他这一生摆脱不了?

又过来了一个交警,两人一块儿扶着他,到了太平间里面,拉开了一个存放尸体的冰柜抽箱,他看到了宛娴苍白痛苦的脸,脸上有血迹,身上也全是血迹……

他大脑一阵眩晕,失去了意识,他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几个脸在他眼前晃动,全是陌生面孔,一个声音说,于先生,请跟着我们去一下大队。

两个交警把他拉起来了,他晕倒在了太平间里。

他猛地又扑了过去拉开那个存放宛娴尸体的冰柜抽箱,他抚摸着她的冰冷的脸,突然放声嚎啕大哭,几个交警站一边仍是安慰着他,劝说他,他哭了一阵儿,让交警架着,一路晕晕乎乎地坐着交警们的车,到了他们大队。

在事故处理科,他见到了两个男人,一个律师,是肇事者的公司法律顾问。而那个肇事者那会儿大腿翘二腿坐在沙发上抽烟,他盯着他的脸,发现他的长相还像他的狱友,一脸横肉,眼透凶光。只是律师对他鞠躬道歉,那个肇事者没吱声盯着他。

他让交警安排坐下了,也哆嗦着点了根烟,想平静一下,但是脑子却嗡嗡发响。眼睛也冒着星光有些晕,他浑身在发抖,他哆嗦地连打火机也打不着了,交警打着了他自己的打火机,替他点上了烟。他猛抽了一口,就让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肇事者说话了,他突然就说话了,他一脸严肃地说,开个价,咱和平谈?

那位处理事故的交警听了那句话,把正在写字的笔叭一下拍桌子上了,训斥了肇事者几句,说,啥意思?想越过我们事故处理科说事儿?你有钱得是?你把烟掐了,站起来说话!谁让你坐下的?你还跟真的一样,翘个二郎腿?

那个肇事者才一脸尴尬,把烟扔地上,使劲踩了一脚,站起来了。他站不直的神态,摇摇晃晃的。

于喜泽才说了,他是酒后撞死的我妻子吧?

肇事者仍是摇摇晃晃地说,喝了点儿,没喝多。

他立即对交警说,我想知道出事的时间地点?你们测了没,他的血液酒精浓度?

交警挺和气地对他说了出事时间地点,也把一份测过的酒精度数报告单推给他看了。

他立即测算了一下,距离出事时间已经三个多小时,现在这个家伙的酒劲儿还没醒,站不稳,他说,这是故意杀人罪了?酒后驾车致人死亡,我妻子身上全是伤和血,这案子请交警先生做好记录,我不希望和平谈,我希望让法院和检察院介入!

律师立即过来了,客气也一脸笑容说,这位先生,没必要,真没必要把事情闹大……

他立即指着律师说,我不认识你,只认识他!他指着那个仍在摇晃站不稳的肇事者说,你有钱是吧?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犯罪的问题,你很清楚!

肇事者却笑,赖里吧唧地笑,说,甭这么大的口气,和平谈,你能得一笔不小数目的钱,要不了,咱闹到哪儿算哪儿,我奉陪不完了?啥鸡巴熊事儿?

交警立即出去了,只片刻就叫来了几个警察,指着肇事者说,先把他关起来,带到拘押室。嚣张得很嘛,蛮横,还骂人?

两个警察立即把肇事者押走了。律师也跟出去了。但是,肇事者仍是骂骂咧咧地嘴里全是脏词儿。他听得很清楚。

交警才对他说,于先生,你要是有背景也认识不少相关人士,我希望你收拾这个家伙!你的意思是不是让检察院和法院介入?明确一下?

他坚定地说,明确。一定,这不是钱的事儿,我得让他受到法律的惩罚!

交警立即说,那于先生,我写一份事故报告,马上移交给法院。我们这里就算处理结束了。可以吧?

他说,可以。

交警说,那你能否代表你妻子娘家人家属的意见?

他说,可以。我妻子娘家人全在农村。我现在是我妻子合法的丈夫,我有这个权力吧?

交警说,那你回家取一下你的户籍证明和结婚证明,我们得复印。一块儿报送法院。还有你得写一份明确无疑地请求法院检察院介入处理的请求。这份报告就完成了。此时事故处理科只剩下了那个交警和于喜泽,交警小声说,这个狗日的可憎,他骂了我是个小鸡巴烂交警,他打几个电话就把我的这身交警服装扒拉下来了,这是他骂我的话。你刚才也听见了吧?这家伙是个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他还说了,我和我们大队另几位交警去处理事故现场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我记录在笔录上了,他只问了一句,人死了没?他只关心你妻子死了没,怕没死缠上他,死了就是赔钱的事儿了。我操,这家伙是人还是畜牲?

他听了,血往头上攻。他起身对交警鞠躬说,谢谢你,警察同志!说了他的泪水又是哗哗地流,他说,我去取我的结婚证和身份证,户籍证在老家呐,我家是农村的。

交警立即说,有身份证和结婚证就行了。户籍证如果法院要,你再回老家取还来得及。

他立即取来了他的身份证和结婚证,那位交警看了结婚证才说,你们才结婚不到两个月?

他说,是。我们认识的时间长,但是刚办了结婚证。

他立即写了请求检察院和法院介入的请求书。捺了手印。

交警在办理相关手续。他写一会字儿,放下笔和他说两句话,说,于先生,我也替你难过。还替我干的这份差使难过。我天天处理这样的事故,啥人没见过?但是像今天这样的狗日的老总,我真生气,他骂人骂得我真想往他脸上擂一拳,我不干了,还能咋呀?我成了烂鸡巴小交警了?你的新婚妻子让一下撞飞了出去,当即死亡,他狗日的竟然让你开个价?人的命是钱能买来的?

他听了,仍是血一下攻上头。他起身对那位可敬的交警又一次鞠躬,说,谢谢!

律师就进来了,拉着于喜泽到了外面,说,得一笔钱算了,人死过了,咱能不能得些实惠?

他不吱声。他走向了大队的拘押室。律师跟着他也过来了。

那个肇事者那时候竟然躺在了里面的一张长条椅子上昏昏然地睡着了,呼噜打得极响。

他看着那个睡死过去的肇事者,他想他要是手上有把枪,他这会儿一定把他枪毙,一枪爆头,让他死得稀里糊涂。而宛娴一定也是死得稀里糊涂的。

律师那会儿一脸赔笑说,老总太累了,但是老总已经全权委托我来办理这事儿,于先生,咱俩谈谈?和平解决?

他盯着律师,没吱声。

律师仍是低声说,你先生开个价,咱好商量?醉驾致死案,只要赔偿合适,你不起诉,就算和平解决了。但是你要坚持起诉,不要钱,最多也是三年,这个刑法规定得清楚。让老总蹲三年大牢合适呢?还是你得一笔钱合适呢?你于先生得考虑清楚?

他说,我让他至少蹲三年牢!说了他走去。

功夫不大,法院的警车来了,交警把相关手续移交。那个肇事者让押进了法院的警车。

一个法警对于喜泽说,请你等待我们的通知。手机别关,我们也许是信息通知也许是打你的电话。


6


于喜泽一夜没睡。他买了酒和熟食,在太平间坐着,一个看管太平间的老头陪着他吃喝。那老头极为慈祥可亲,一再劝说他。

他过一会拉开了那个冰柜抽箱,看一下宛娴,他也把她浑身上下摸遍了,骨头碎完了,脸上和头上全变形了,她死前的痛苦定格在了脸上……

他看一次哭一会儿,他想他的命运就是如此灾难重重,全是大灾,他咋就躲不过去?这是命?他的运气倒霉透了?他是个克星?谁跟他谁死?包括他父母也死得如此惨?

他哭的没泪了,也喝多了,他没吃一口东西,熟食全让老头吃完了,他醉了,烂醉在了太平间里。老头拖着他,把他拖到了他的外间寝室,里面有张床,他躺在了老头的床上昏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老头却蜷缩在一张长沙发上,睡的呼呼的。

第二天老头正常八点醒过来,打扫卫生也接收登记新的尸体。

直到于喜泽的手机不停地响,老头才把他晃醒了,他接听了,是法院让他去一下。

他打车去了法院。

在一间调解室,他见到了宛娴的娘家人,一下来了一群,是宛娴的爹娘和哥哥嫂子弟弟弟媳妹妹及妹夫及五六个孩子们,一下来了十几口人。

那个律师也在里面。一个法官在里面。

法官说了情况,说死者家属们的意见是和平解决。于先生,你看,我们是调解还是起诉?

这时,宛娴的爹娘过来了,指着于喜泽说,这个人我们不认得。这里边没他的事儿。

宛娴的哥妹弟弟们也全过来了,宛娴的哥也指着他说,你是谁?咋和我妹勾搭上的?

律师却说,那我说两句?

全体人不吱声了。

律师说,我从昨天晚上事发,到现在没合眼,在处理我的当事人委托的事情。我去了这位于先生的老家,他立即说了于喜泽的老家地名村名,说,拜访了他唯一的亲人,只是他妹妹。此人是三年前从监狱放出来的罪犯。他是因为偷税漏税做假账数额巨大被判刑六年,是个犯人。此间,他把他的父母气死了。三年前刚从监狱出来就认识了你们的亲人宛娴女士,下来的事儿么,他看着于喜泽,说,我说还是不说?要是说了,你今天还得进去了?因为你自己知道,还牵涉到了一桩大案子?

于喜泽听了,觉得头又在嗡嗡发响,他只能沉默。他强迫自己要冷静,镇静,他现在遇到了对法律熟悉、也在他悲痛欲绝的一夜,人家却没闲着,跑了他的老家又跑了宛娴的老家的一个律师,他的大脑在紧急转动,他想他这次栽了。在这一夜他最为悲痛的时间,他栽得很重很冤很猛很深……他立即明白他跟前站了一个恪尽职守为富人服务的狼狗,这条狼狗太猛,伸出了长长的舌头护着他的主人,对着穷人及无权无势的人们瞪着眼睛,一嘴的利牙现在已经嚯嚯发响,于喜泽这样的单薄人士只要对他的主人有任何动作,这条狼狗会扑上来一口咬死他。他现在已经无话可说。他的大脑紧急转动的唯一结果是,投降,拖住面前这个家伙。他立即说,这位律师先生,能否给我一张您的名片?

律师听了他语气,立即恭敬地双手递给了他一张名片,说,那于先生,咱们两个谈谈?去外面谈?

这时,还有两个男人也一块儿出来了。

他问这两个人是谁?

律师说,公司的司机还有一个老总的帮手。

他出去了。宛娴的哥和妹子也坚持要跟着出来。

律师笑容可掬地对他们说,和你们的和平解决方案没关系,请稍等片刻啊!

实际两人在外面只说了两句话,于喜泽说,律师先生,你是不是也把我的妻子调查清楚了?

律师仍是一脸笑容说,那是,顺便调查了一下。实际也不算调查,是你的妻子一家人提供的信息。你的妻子竟然贩毒?你和你妻子的实际状况,对我们有利,于先生,咱说正事儿。你么,没有选择权了。

他盯着律师一脸的得意,只能平静地说,按你的办法办。

律师伸出了手,他也握住了他的手,两双手握着的时候,于喜泽的手在使劲但却是在抖,律师的手软绵绵地但却是沉稳有力。

这时,那两个跟出来的男人,一个凑到了他耳朵边上说,小子,还算聪明,要不了我会立马卸你一条腿,扔在大街上。

他盯着那个男人,那个货还是像他的狱友,一脸横肉,张狂地样子活脱脱一个痞子再或者就是真正的打手。

几人进去了。

律师对宛娴的家人全体说,于先生同意和平解决。

法官盯着他,他也说,我同意和平解决。

法官立即从一份卷宗案卷中抽出了一份格式化协议,说,那就看一下,签字。

他没看,说,协议赔偿款是多少?

律师对他说,和死者的家属们全体商量过了,三十万,一把付清,不包括丧葬费用。

他吼,他浑身哆嗦地吼,我不同意!得一百万,至少!他那片刻仍是血一下攻上了头,他有些不冷静。

法官和律师交流了一下眼神儿,法官冷冷地说,那你们商量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你们商量好了,让他通知我。他指着律师说。

法官出去了。

律师对宛娴的娘家人有些可怜巴巴地说,看,这不可能,按照交通事故处理的原则,是六万,现在我的当事人,一把加了五倍,他这边又要……一百万?这不合理,也办不到。请大叔阿姨得想想,你们的女儿是贩毒罪刚刚出狱,他指着于喜泽说,他要是再搅合,事情办不了。

宛娴的哥这时走向了于喜泽,凶狠地说,有你的甚事儿?

她哥刚喊叫了一句,那些宛娴的亲人们全体喊叫起来,全对着于喜泽发疯了。

于喜泽也极凶地喊叫了一句,你们谁也不想看一下宛娴的尸体?去看一下?你们全是她的亲人,连看一眼也不去?就在这儿只想着钱?我现在是宛娴的合法丈夫,我们办过结婚证了,我没有发言权?这不对!

但是,宛娴的哥一拳头打在他脸上,他顿时觉得那一拳头太猛,他的鼻子哗地一下血流如注,他头越发嗡嗡响,他跌坐在了地上,再之后他发现宛娴的哥和弟弟及弟媳妇妹妹全体上来拳打脚踢,他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头和胸,他往外爬着逃跑,他爬到了门口,突然他的胸让那个律师带来的打手一脚踢上来,他觉得胸口一阵剧烈疼痛,他才猛地一跃而起,他狼狈逃蹿,捂着胸口,他跑的时候回头张望了一眼,看到了那个狗日律师一脸得意之极的笑容,还看到了那个打手正在磨牙,正在指着他恶狠狠地神态……

他这次栽得太惨。他太冲动,他还是太嫩,他很不成熟!

他出门想拦出租车,但是一辆一辆出租车全不停,因为他一身的血也加上一脸的血,他无奈跳上了一辆黑三轮摩的,掏了一百块钱票子,说就近去一家医院,快点儿,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到了肋骨一定断了几根,他疼的片刻间一身一脸的汗水直流。

那个开摩的黑车的司机是河南人,说,到哪家医院?你说?

他忍着疼痛,说,就近!

摩的司机想了片刻,才说,就近的医院也有四五公里,你这一身血也把我的车弄脏了,得给五十块。

他说,付你一百,不找钱了。

开车的师傅立即发动车,驶去。路上那个河南人不时地回头看他,他说,我很正常,开你的车,没事儿。

一路上他的电话响个不停,他看了,全是法官和律师的,他全不接听。

到了一家医院,他强忍着剧烈疼痛进了急诊室。

他躺在了急救床上,一个医生只摸了一下他的胸口他就疼得尖叫,医生说,先打止疼针,立即拍片子。

拍了片子,还好,他只是三根肋骨断了,没有大的内伤。

医生问他是住院还是只把伤裹了,慢慢调理?

他说,慢慢调理。我是出了交通事故了。

医生在笑,说,算了吧,到了这儿就别编故事了,这明明是让打伤的。交通事故?报警么?

他摇了摇头。

一瞬间他觉得他还在号子里,他现在到了一所更大的监狱里面?他在号子里让打了,当狱警踱步慢悠悠地过来,看着里面问,咋回事儿?他明明让打的浑身是伤,但是他已经学会了瞎编,他只能对狱警说,刚碰在床板上了再或者瞪着狱警不吱声,那才是正确的做法。他要是不懂规矩说了让这帮人渣欺负了,你看看我让打得浑身是伤!于是狱警会说一句,狗日的没打死你?再或者人家压根也不吱声就走了。他还得再挨一顿越发凶猛的暴打。

他压根弄不清为啥要对医生说,出了交通事故?那只是下意识的瞎编。

医生给他肋骨断的地方缠了纱布也固定了些极软的塑料夹板,在他脸上及胳膊上抹了些碘酒,涂了药膏,还开了些止疼药。而他的意识流也断片儿了。

医生说,你这伤得躺着休息,不能再有任何剧烈活动,小心内出血,胸腔一旦难受,赶紧住院。

他盯着医生仍是意识流开始,他想他得办事儿,他躺在医院里那还算个爷们算条汉子?内出血?死。死了算个啥熊事儿?他今后的一切是奔着死亡去的,死亡就在身边,想躲也不成!死了去毬,再不受累受冤屈受惊吓受熬煎了……

他回了他和宛娴刚住了不到半个月的新居。他也换了衣服,呆坐在了沙发上,又哭了一阵儿……

之后他收拾了他的简单行李,还是那个简单的小旅行箱,他开了他和宛娴刚买的小车,在好几个ATM机上,把宛娴的钱全转到了卡上。他想他要用钱了。对付一个养了狼狗般的律师也有打手的富翁,他需要钱。之后他开车驶向郊区一个风景秀丽的墓地,到了墓地已经是傍晚了。

他的小车豪华,刚停下来就有人迎接了出来。他说,让这里的老总来,我有个重要事情要说。

一个办事人员领着他进了办理墓地的贵宾办公室。他扫视了一眼那样的贵宾室,它竟然布置装修的有些像飞机场的贵宾室,豪华舒适。他想现在能挣钱的地方就是如此的奢侈。而挣死人的钱是个行业,这个行业是国人的面子行业,不管老人在世的时候受了多大的罪,但死后的排场一定要讲究,无论是孝子还是浪子,是个善人还是恶人,只要有钱,一定会讲究这样的奢华场面,让朋友们亲戚们提起来他们为父母的葬礼一下花费了多少多少万,那是一类气场?一类能让暴发户及官员们自豪骄傲的脏污场面?而这样的场面会越摆越阔大,所以墓地这个行业成了暴利产业,成了官商勾结敲诈死人钱财的行业。

片刻后一位气宇轩昂的老板来了,他西服领带皮鞋贼亮,头发上能滑落苍蝇油光油光的,他进来就对于喜泽一个九十度的鞠躬,说,老板,我能为您做什么,请吩咐!之后就递过来了极品烟。

一边站立的秘书在恭敬候着,也是卑躬屈膝的神态。

于喜泽说,只咱俩谈?成不?

老板立即对秘书一摆手说,给贵宾把茶倒上,先出去一会儿。

他开始观察老板,立即觉得这位老板面相有些善,那是于喜泽家乡父老们的憨厚面容。

之后于喜泽说了他的想法,他想把刚刚死去的妻子土葬。让老板开个价。

老板听了,紧着给他又递上烟,也替他点着了,说,这位老板,不行,真不行。咱这块地是市民政局批准的,不敢土葬。发现一例,不是钱的问题。那就把俺们罚惨了!而俺们这个行业那不敢停业整顿,那就瞎了,会闹事,打大架的!

他制止了老板讲话,说,埋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不占你们的正式地方,只立一块极小的碑,只我、你知道就成。我非要这么办不可,你开价!还得请你尽快给我买一付棺材。我这人迷信,不想把妻子烧了。就咱两个说,你让我给公家交多少钱,给你个人多少钱,说个数,咱立即办!

老板听了神态就变了,凑过来小声说,那就好办了。咱上山成不?找一块不是我们墓园的地方,我来办?风景秀丽,很美的地方,我和你知道就成?

他立即说,行!

老板又凑近了些说,这样可以办,花不了多少钱,我们村就在山里边,我爸是村支书,我爸说了算。地块儿,咱占的是山地,钱少。老板,你要什么板材的棺木?我这儿全是现成的?

他说,最好的板材是什么料?

老板说,楠木的,料太贵,一吨原料钱就得几十万?咱们做的棺木全是从南方运来的料,货真价实。一付棺木得八个人抬,咱马上就可以看料!

他说,具体说,几十万?

老板说,得个五六十万。

他说,给你六十万,咱现在看料,地钱是多少,一块儿算?

老板眼发亮,说,六十万全包了,啥时候埋?

他说,明天一早。

老板立即起身说,齐了,我立马雇几十个人手,连夜挖墓地,明天一早就埋人。咱走?看料去?

他说,走,会开车吧?我胸口有伤,你开我的车,抓紧时间。

老板说,成。

小车往山里开了,一路国道。四十多分钟到了地点,在一个绵延不绝的大山浮层地带的小村子里。

老板路上就打了电话,让把最好的那付棺木擦一下,有个贵客来看料。

进了村子老板带着于喜泽直奔一个小院落,那个院落干净整洁。

两人穿过了前面的庭院,在后院一个大房子里,进去了发现这里摆放着十几口棺木,全是好料做成的。

里面一个农民穿戴的人等着老板,他手中拿着抹布正在擦着一口楠木料的棺木,两人过去了,于喜泽一看那样的板材,真是好木料,他不懂什么楠木还是紫檀木,但那块料的年轮纹细密光亮,手摸着像绸缎,面板厚实的有半乍厚,顶盖也是拱型,两边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全是实木细雕出来的。

老板说,这位于先生是老总吧?叫你于总?这样的料,咱俩试试看能不能抬得动!

他只指了一下他的胸口,说,有伤,你试试看一下?

老板便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棺木竟然纹丝没动。

老板悄声说,这料就得一吨半多。八个小伙架好了扛子,才能抬得动。

他当即就定了,说,叫你大哥了,我妻子现在在一家医院的太平间里躺着,我不忍心让她再躺在冰柜里了,我现在想用一下你们墓地的车辆,能不能把我的妻子拉过来,就在这儿入殓?说了他的泪水又流了出来,我想请一位殡仪馆的化妆师,过来把我的妻子化妆一下。咱们明天一大早就埋了。

老板立即说,没问题,我派过去车拉人,化妆师咱有,我打个电话人家就赶过来了?得给点小费?

他说,多少,你定?

老板说,好说,这就是意思一下么,一千也成,两千也成。就是不给了,我付,也成!

他说,两千。你给我个卡号,我马上就打钱到你的卡上。

老板掏出手机给于喜泽的手机发过来一个卡号。两人在电脑上立即完成了交易。

晚上就把宛娴的尸体运了过来。于喜泽看着一位化妆师穿着医生的白大褂,手边摆放着一个有各类化妆品的小皮箱。化妆师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把宛娴的脸收拾得异常洁净。但是脸上的伤及变形的头颅,化妆师只好说无奈,那无论如何收拾不了。

看着宛娴大悲大痛的脸,于喜泽仍是泪水不时地流……

在于喜泽的坚持下,他和一个墓地老板派来伺候他的司机开车去城里一家婚庆公司,晚上去敲开了店门,让看门的伙计打电话叫来了老板,他说可以多付一倍的钱,想买一套婚纱喜服。老板听了就紧急开车来了。他挑选了一套精制也典雅的婚纱喜服,付了钱就急着开车回来了。

喜服给宛娴穿上了。而这样的喜服刚好遮住了她的脸上及头上的伤。

于喜泽给安寝在楠木棺材里的宛娴又拍了最后一张照片,他手抖得止不住,连续拍了无数张……


7


半夜,那位老板见他还不睡,就叫人做了农家饭菜,提过来一瓶好酒,和他一块儿吃饭喝酒。

两人只是吃喝,全不说话。半会儿了,老板憋不住地说了一句,说,于总,现在像你这样的男人已经绝迹了。我看到过太多的富人埋媳妇的时候,偷偷地笑。但是,你是真的哭?

他盯着老板,伸过去手和老板握了,哽咽地说,老哥,叫你大哥了,你不贪不黑,做事实在。明天我会给你卡上再打十万块钱。

老板松开了他的手,说,叫我老哥了?那我叫你兄弟,为啥再给我打十万块钱?

他说,谢你。你今天帮我忙活这一天半夜,全体忙活的人,全听你的,我再付十万,老哥做的这些事儿,值这个钱。

老板却是一脸正儿八经地说,那不行,兄弟,你付的钱足够了,还真有赚头。我不能再多要一分钱!

他也说,我说到做到。老哥,我要出一趟远门儿,办几件事儿。我打给你钱,你一定得收了。你要是拒绝,我会生气。

老板盯着他,半会儿不吱声。很感动也很感激的神态。

他才说,会有一天,我可能要来麻烦你。

老板说,来,来,兄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发话就成!老弟这是你说的,我对客户绝对不敢这么说,说了人家一准会骂我。看么,谁想和交朋友呐?找我的人,全是办丧事儿的,太不吉利了吧?

他立即在小车上用电脑把钱转给了老板。

老板听见了信息响,看了手机,对他一脸感激,说,兄弟,你太仗义!

第二天一大早,埋了宛娴。这个小村子真有三十多个小伙子全来干活。他又付了老板几千块钱,让他帮忙买一块墓碑,只刻上一行字,为:爱妻宛娴之墓。某年某月某日立。

老板极不明白地说,兄弟,不刻你的名字?

他说,不。

老板说,那为啥?

他说,你会知道。但现在不能说。

老板立即说,照办。

办完了这件事儿,他在宛娴的墓地边上又哭了一阵儿。突然他有眩晕,他对老板说,老哥,我得住院了,安排个司机,送我去医院,我胸口痛得厉害……

那个老板立即叫了一个司机过来开了他的小车,老板也跟着上车了,说,兄弟,我得看着你躺在病床上,我再忙我的事儿!

他住院了,仍是先打了止疼针,又拍了片子,医生说,你这伤不能动,你还要动?小心命没了!再弄个血气胸,抢救也来不及。

他只能养伤。

老板安排好了他住院,说,有人照顾你么?

他说,我躺在医院了,不用人照顾了,这里有医生护士还有吃有吃喝的。大哥,你忙吧!

老板和那个司机走了,也一再说,在医院要有事儿了,随时打电话,我为兄弟跑个腿的总可以吧?

两人再三相互谢了,老板和司机才走。

住院了七八天,他的伤势控制住了,他也休息足了,办理了出院手续。医生只交代了不能剧烈活动,骨头的伤得三个多月才能长好。

他开车回到了他的小区,下一步他不知道去哪儿,还到处漂泊么?他把车又开了出来,满街瞎转悠。

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他得办。

他去了交警大队。到了事故处理科,叫出来了那个处理事故的警察,说,咱哥俩出去吃顿饭,求你了!

出来了,警察坐了他的小车,有些惊讶地说,你开宝马?

他说,我失败得太惨,叫你哥们,行不?

交警说,行。咋了?案子转到法院才不到十天,处理完了?检察院起诉了没有?

他说,早就处理完了。他指着他脸上仍存在的伤痕,也指着他的胸,说,我让暴揍了一顿,我得听人家的。处理结果是我妻子娘家人全体签字认可,他们得了三十万块钱,这些亲亲的亲人,连我妻子的尸体去看一眼,全没看。全在争着要那些钱,就这。还有,那个狗日的老总,叫一个打手把我的肋骨打断了三根。

交警听了,气愤地说,你没报警?

他摇了摇头,说,没用。现在这世道有钱能让磨推鬼?对吧?我报警?再打我就不是肋务断了的事儿了,可能就是一条腿一条胳膊没了。也许我的小命就没了。

交警听了,叹气说,那,哥们,我和你吃这顿饭真没意思,我回吧,这是个让人很无奈的现实。

车停在了路边。有家餐厅。

他硬是拉着交警进去了。找了个包间,点菜要酒,只让交警喝酒,他不喝,他说,我太痛苦,但是今天吃饭喝酒,我请你!哥们,给我一个你的卡号,我得谢你!

交警说,卡号?银行卡?

他说,对。我有钱,得花。我给你十万块钱,谢你!

交警刚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一下突然喷了出来,他让吓住的神态,说,给我十万?吓我?我不要,不敢要!

他说,你缺钱,一定如此。我这钱是给你妻子和孩子买点东西。我不是行贿,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叫啥,我谢你,谢你的正直,你要是不敢要,你就是傻子啦!因为我有钱,得花出去,你要了,我心理上能好受点儿,我只谢你的良心,不成吗?

交警瞪直了眼睛,说,真给?

他说,真的不是假的。你给我卡号,我现在就操作,一分钟钱就到你的卡上了。

交警有些迟疑地拿出了手机,发过来了卡号。

他看了卡号,立即提起来电脑操作,片刻后十万块钱到了交警的卡号上。

他说完成了。之后他喝了一碗粥,对交警说,哥们,这事儿只有你我知道。我发誓不会告诉任何第三者的。你也不要给任何人说了?

交警看了手机信息,之后不停地喝酒,几杯酒全是咕咚下肚子了,他才说,我能给你帮啥忙?说?我办!是想找检察院的朋友还是找法院的朋友,你说?

他说,谁也不找。你帮过我了,你告诉了我真相。但是我俩全是小人物,弄不过人家大富豪,更弄不过人家身边的律师。我栽了,认栽。

交警又是喝酒,说,那你啥事也没让我办,我收你的钱?

他说,那我再强调一遍,这是谢你的良心!之后你可以把我忘了,把这件事忘了,用这点钱,给你们家办些事儿。对谁也别说这钱是我给你的。求你啦!

交警继续喝酒,片刻后才说,我这会儿有点儿蒙,发蒙……

他说,那我送你回大队。找个地方睡一会儿?把吃不完的菜打包了?我实话实说,我更发蒙!

说了他叫了服务员打包。送回了交警。

交警和他再见的时候,一脸纳闷也是一脸感激神态。突然交警说,有名片吧?哥们,留给我一张?再遇见啥难事儿了,咱是哥们吧?

他说,没。不留了。把我忘了,我会记住你,一个有良心的交警!还有,我是谢你的良心,如果正直有良心的人,得不到感谢,这个社会还有救么?说了他走去。

那个交警一直看着他消失了,仍是一脸发蒙的神态……

他开车又回了小区,把车停好,也盖了防尘罩。

他去了火车站,随便上了一辆车,在火车上补了卧铺票,倒头就睡。

而他的电话只要开机,就一直在响,上了火车他的手机仍是响个不停,全是法官和那个律师的电话,他就把手机又关了。他想他现在没有任何电话可打了,关了,关它三个月,养伤。

醒来他到达了G城。这是个新的居住点儿。

他仍是租了一间挺小的民居,住下了。他一下昏睡了几天。

他总是做噩梦,梦见和宛娴说话弄事儿,宛娴叫他老公的声音极柔极甜,发嗲,但听上去那么美……他总是半夜惊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他的烟瘾一下增加,有时候一天抽三包烟,嘴里发苦,吃什么也全没味儿,他觉得他被命运此次猛烈地一击,让他难以支撑,他还是感觉到了死亡就在身边,距离他越来越近……

他查阅电脑资料,登录了那家处理宛娴死亡事故的区级法院网站,只发现了几句话的一段资讯,为:本院接受了本市交警某大队移交的某某某酒驾致人死亡案件,已得到调解处理。在交通事故中死亡者宛娴的家属一次性得到了补偿款三十万元。酒驾人某某某先生向亡者家属道歉并包办了丧葬费用。现两家人已相互谅解。对酒架人某某某的处罚为吊销驾驶执照一年,罚款五千元。某某某对此处罚已经接受并在当日交了罚款。

他在G城又开始了蓄大胡子长发。他只是偶尔出门买上一周的菜和熟食馒头。他不太出门。他的精神状态跌到了人生最低谷。

他也不敢再看电脑上他存留的宛娴的照片和视频。他只是偶尔忍不住了,只看几眼就紧着关了电脑,泪水流一脸。

大约三个多月后他才恢复了精神状态,他开始给自己做饭吃营养些的伙食,他也开始了健身,天天起来很早散步,也想慢跑,但他胸部的伤再不敢有任何剧烈活动,他天天只能散步,他只想让身体健康些。

他想一定得养精蓄锐,得办事儿,得把应该办的紧急事情办了。

他仍是不和任何人交朋友,总是独来独往。他只注意电脑中有没有关于他的通缉令。他一直关注的是这条消息。但是电脑上从没出现过他的名字及照片。

只三个月功夫,他的大胡子和长发蓄了起来,他觉得他应该出手了。

他查清了那个董事长的集团公司网站,也把照片及名字核对准确。而公司的数位副董事长他全记录在文档中也尽可能地查清了他们的阅历。那个律师的名字也显示在网页上,他是一个X城的著名律师。

他只花几百元买了一个小打印机。

他打印了一封信,只是几行字,尊敬的某某某董事长,请查一下你们公司副董事长某某某、某某某、某某三人的财务状况,这三人是潜入你们集团公司的大贪污犯。如需要确凿证据,我们公司可以提供,但是收费合理也是六位数额。想着您也不会支付,我们只能如此提醒您注意。

他打印好了,不落款。只把这封信快递到了这家集团公司。

他偶尔上一下这家集团公司的网页。发现一个月之内,这三个副董事长的名字和照片全消失了。

他觉得做这样的事儿,得一板一眼慢慢来。

而所有民营公司的董事长们,那些亿万几十亿的富豪们,全是黑得抓起来就枪毙一准不会冤枉了他们的,个个像牢头狱霸。他们处理手下最为得力的人才也一准出手就黑,狠毒的手段全敢用,对手下们一丁点不留情面。该和谁谈话骂人、该把送进监狱、该把谁痛打一顿出口恶气这类事情,在民营企业是常事儿。他一定得让这家集团公司内部先乱起来。

过了一个月,他又寄了一个快件,只是一封信,写了几句话,再不给我办事儿,我把咱俩的视频发在网上。全是裸体的。你会出名,在全国出名。还想当省政协委员?你的光鲜头衔太多。但你是个大流氓!

这封快递仍是寄给了这家集团公司。

他寄出去了信就不理不睬了。他想让这家集团公司内乱内讧,让他们一帮子所谓的高层领导相互死掐,让流氓掐架,好看也热闹。还得让这个狗日的董事长流氓焦头烂额地想想是哪个小情人儿,在发难在向他示威。且这样的掐架只是来自几封快递邮件。

他想他让他们折磨得要疯了,他的精神已经崩溃过了几次,他甚至又有一次站在楼边,想飘飞下去,重力加速度,呼嗵一下他就和死亡再次遭遇……但是片刻后他冷笑了,他镇静了下来,他想他受了如此的煎熬,他得慢慢地也折磨对手们。

又一个月后,他寄出了第三封快递,仍是几句话,你们的法律顾问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这样的高级流氓会把你们的集团公司搞垮掉的。

之后他在网上发现了一个G城PS高手,这家伙的广告导语竟然是——为你出气,报仇,软刀子杀人,不见刀光剑影,让你的对手立即死定。制作视频及PS照片,价格合理。电话……

他联系了这个电话,对方让他到一个公众场合面议。

他觉得这是个新行当?网络高手也要生存?他们这一招也有市场?那一定有市场。

他从网上下载了那个董事长的照片,也在一家极小的印刷名片的小店面里洗出来了照片。他和这个高手约见。两人在一家咖啡馆面议。

他把照片递给了那个人,说,把这样的照片能否加一个女人的裸体,但是女人不露真面容,只让这家伙的照片和全身是裸体,能不能制作出来?

高手看了照片,笑了,说,胖子?富人?这是你的前任老板?

他说,是。

高手说,太容易了。只要照片,不要视频?

他说,只照片就成了。咱也是穷人,肯定视频贵吧?

高手点点头。

他说,做出来照片就成。我想寄给这家伙,吓他一下。

那个高手说,就这点儿小事儿,太划不来了。你不想放在网上?一下让全世界知道了?

他装傻说,那得花多少钱?

高手却说,你是个菜鸟?放网上一分钱也不花,会有热心的网友们帮你转发,立即这样的照片各大网站会铺天盖地。

他说,哦?那咱只说制作这照片花多少钱?你说合理,我也没钱,咱说个实价?

高手盯着他说,要几张?几个姿式?只要女人不露面,警方也不会查。让这个你的前任老板丢人现眼去吧,咱一点儿法律责任也没有。

他说,那就三个姿式?三张就成?

高手说,给三千吧,最优惠的价了。

他装作叫服务员买单的手势,说,那我只能买单了,没这么多钱,我现在失业,不挣钱。

服务员来了,他说,买单。

两人只喝了两杯咖啡,结账是七十元。他掏了钱付账。

那个高手小声说,两千?

他说,一千,成交?

高手说,拿钱,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我制作完成发你的手机上,算我今天倒霉,遇到了个穷光蛋。

他就数了钱也给了高手照片。他才说,得多长时间完成?

高手说,一个小时你接收照片吧,一准让你满意。

一小时后,他真的接收了照片,他看着照片,笑了。做的真他妈绝。

女人的艳丽修长的大腿和董事长在亲吻女人腿的一张;女人一头长发的背影,董事长在咬人家的脖颈的一张;女人头部没有只显示了胸部大奶的一张,而男人是整个裸体趴在女人身上。

他在想,天在帮我?而董事长那狗日的是真人,但女人的照片是下载的,这样PS一家伙,那个狗日的董事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凡是看到如此照片的网友也包括警察,全相信那是事实。这个狗日的再解释也是虚假的可耻的。

他当天晚上就去了一家网吧,他会操作,他把照片用一条连接线立即发到了一家大网站上。下面写了文字,为:著名企业家、某省政协委员、关心下一代委员会副会长某某某先生的裸照。欢迎转发。而这样的流氓竟然在关心下一代,那会把下一代关心到哪儿呐?请看一下照片广大网友就一定知道……

他现在做事总是谨慎,思考再三,才决定出手。他想这样的照片就是警方查出来了网吧的IP址,也无奈。因为来这里上网的全是社会闲杂人员。

在网吧发出了照片,他就回到出租屋里了。

他打开了电脑一看,吓了他一跳,数家大网站全有了,还有数家网站发出了头条新闻,大标题是:请看一个几十亿身价老板的丑态。他真的在关心下一代……

再一个月后,他寄出了第四封快递,还是几句话,调查一个你的患难妻子喽?她的性福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的,可以理解。注意是“性福”。你养了二奶三奶的,人家也得享受一下有钱人的生活吧?老女人要是放荡起来,那也很可怕的。但是,真的可以理解。

而每次的快递他必须全换一家。电话号码全是空的或者是关机。

办了这些事情,他觉得他得办最后的要紧事情了。

他回到了X城。也快到了宛娴的一周年忌日

他又开始了学说宛娴的家乡话,那里的话让他脑子里烙了极深刻的印象。而他学说的时候,敢看电脑中宛娴的话语了,也敢看她的视频了,他跟着她的腔调学习的很上瘾。他也睡得踏实了。

一周后,他一下办了数张电话卡,而私营的门店选电话卡的时候只交十块钱,什么也不要就卖给你一张卡。他让律师上门谈一桩案子,他又住了一家三星级宾馆。他给那个律师打了个电话,请他到宾馆某楼某号房间。而此时他的名字是另一张假身份证。

他仍在套间摆了极品烟极品酒及熟食。

他想,再过一天是宛娴的周年忌日,他得在这一天把该办的事情彻底办完……


8


律师到的时候,房间里是于喜泽安排好的一位楼下保健桑拿房的一位美女。他那会儿躺在桑拿房的休息厅里抽烟。

美女按照他的安排对律师说,她是客人让她上来,替大哥服务的。钱那位客人已经付过了。

律师盯着那个美女,也扫视了一下房间,他对这样的接待并不陌生,是常事儿。他就享受了一番。

大约一个多小时,美女下来了,到了休息大厅,对于喜泽说了状况。说那位大哥挺好的,真他妈能干。

他换了衣服,上来了。

他进了房间,就大呼终于把一位著名律师请来了!

那个律师盯着他看,他递上一张名片,那是现印出来的,他现在的名头是宛娴老家的一座煤矿的老总,姓李了。他的大胡子及长发,戴的一付平光眼镜,让律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律师看了名片仍盯着他,说,李总?老家是?人家一下就说出了宛娴老家的整个概念。而那样的整个概念是包括了十几个县及数个资源开发城市,几个地级市。

他说,对对,我是那地方的人。他的口音已经把宛娴老家的口音模仿的极像。

律师就说,咋打听到我了?还让李总没见面先破费了一把?

他说,坐下说话?他指着套间的茶几一边的椅子,那里的酒和熟食已经摆好了。

律师坐了。

他立即倒了酒,说,老家就这么招待贵客,在家里摆席面。外面人杂,说话不方便。我是这么个事,有人欠了我一笔钱,不多,三千来万,叫你这位著名律师来,实际是用一个你的名声,对么?碎碎的小事儿。你们吓唬一下对方,发一封律师函,说我要起诉他们,如果再不还钱,就法庭上见。说一下你们收费多少,完事儿。

律师立即说,哦,这事儿好办。要真不还钱,就起诉了?你们老家,咱有关系,到处是同学,任法官的检察官的公安的,好办。

他把酒杯举了,仍是说他是脂肪肝,喝不了白的了,只敢喝啤酒。他说,来,敬大律师一杯,干了。喝了这一杯酒 ,咱说说你的价?说了他喝了啤酒,也亮了一下杯子底儿。

律师就喝了酒,之后吃菜,夹着满茶几上的熟食,吃的嘴巴唧响。

他仍是观察着他,只几秒钟他已经开始摇了几下头,极快就歪邪着身子倒在地毯上了。

他过去了,对他说了普通话,说,狗日的,报应!

律师的眼睛瞪着,他又骂了一句,报应啊!

律师的眼睛困惑痛苦地闭上了。

他仍是极快带了手套,把茶几上的酒装进了小旅行箱。又拿出一瓶极品酒,往律师身上倒了些,往地上倒了些,往厕所的马桶里倒了些,之后拉水冲净了。

他扔下了一张打印好的纸条,上写:此人为具有恶劣品质的律师,还是一条富人豢养的只咬弱势群体的狼狗。他是喝酒致死,与任何人无关。

他把他的小旅行箱拉上,不紧不慢地出门了。

之后他住进了那家集团公司对面的一家宾馆。

他用了又一张假身份证。他住下了,就给那位董事长发了一条信息,信息只有一句话,为:明天下午四点左右,对你执行死刑。他并不署名也不用任何称呼,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发了信息,那张电话卡就取出来扔进了垃圾筒里。

他叫餐吃饭。同时观察着对面集团公司大楼门前的动静。

他看到立即来了几辆警车停在了公司大楼前面。从里面出来了七八个警察走进了大楼里。

他想,这个狗日的董事长一定早就忘记了。他把脑袋想坏,也不会想到明天是个忌日,是个被他无辜撞飞的好女子的死亡纪念日。

而明天的这场好戏他已经计划了差不多一年。这样的周密计划是渐渐成熟的。整整一年。他把应该想到的一切细节全想到了。也把应该办的后事全办完了。他得好好睡一觉,迎接明天的一天忙活。

他打开了电脑,查阅到了那个律师死的宾馆还没有消息。如果有消息也应该是晚上或者是明天服务员打扫房间的时候。

他洗了澡,打开电稿和宛娴的照片及视频对话,说,老婆,我这位意外碰上就成了我老婆的女子,你是我的姐,但是在我怀里就成了小妹妹的女子,你还是我的老婆,你的命太惨了,和我一样。我想了一年,想清楚了,这和咱俩的命运相关。和我总是和死亡擦肩而过的命运相关,明天是个应该纪念的日子,我选了这个日子,是对你的最好的纪念方式……

之后他喝得酩酊大醉,哭得一脸泪水,睡死过去了。

他起来才知道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他想他一定得睡到自然醒。他的忙活在下午,得养精蓄锐。

他起来便洗澡,换穿了一身整洁的休闲服。

他叫了餐,在房间里吃喝。

吃喝的空闲时间,他打电话,他分别用了那些办来的电话卡号打了一通电话,把应该通知的人们全通知到位。通知的内容全是时间、地点。

到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他观察着对面的集团公司一下来了十几个美女,全穿的花枝招展婀娜多姿,还有的不会打扮,穿戴得像小姐,她们几乎在相差只有半个小时的时刻,陆续地满怀信心进了集团办公大楼。

他想,时间到了,他该出手了。

他立即慢慢悠悠地到了那家集团公司的地下停下场。

他早就调查清楚了那个狗日的董事长的座驾是一辆凯迪拉克房车。

他在房车一百米开外站着。此时他穿了一身保安制服。那身制服他早就准备好了。他的腰里装了一把新买的弹簧刀,刀刃锋利。

而那时候一帮警察护送董事长出来了。他发信息,群发,那样的群发信息极灵。那伙美女全体接到了信息,也立即全体冲了下来,全冲着董事长的座驾扑了过去,个个是争先恐后的架势。一帮警察就忙起来,对着冲过去的美女先是喊叫,见喊叫不灵,就开始抓她们,七八个警察对付十几个美女就太困难。且这些美女有些壮烈献身的勇猛。她们现在是狼,见到了一堆肉,她们就扑上来了,个个有些疯狂……

那个董事长那会儿让两个警察保护着坐进了房车中。而他的保镖已经让警察全清退了,警察们怀疑如果要是保镖之一是杀手呐?那个董事长听了立即按照警察的吩附办。

他过去了,他的一身保安制服让警察们全体放松了警惕。

那会儿三四个美女挣脱了警察扑上了房车,对着董事长喊叫,你不能收了钱不招人了吧?就是不招人了,也得把钱退了吧?啊,老总,你是老总啊,还要诈骗我们这一点儿可怜的钱呐……说着,三四个美女有些疯狂扑向了董事长。

董事长那会儿面色苍白护着他的脸,只说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我没收你们的钱!谁收的,说出来名字!

而警察只忙着抓美女也驱赶美女,但那些美女和警察纠缠起来,个个哇哇乱喊尖叫声一片……

那片刻于喜泽突然有了一个空档时机,他闪身进了房车,拉上了车门。他极快凑过去对着那个狗日的董事长,只一刀,对方的脖子哗地一下血迹喷溅了出来……狗日的董事长瞪着惊恐的眼睛,手一直抓搔他的脖子,双腿和浑身在房车里乱踢腾……

当警察们再反身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微笑着从房车中出来了,他出来了就举起了手,他只是笑,警察的枪口全对准了他,他仍只是笑,说了一句话,是,我来执行对他的死刑。完成了……说完,他的刀对准他的脖颈一刀下去,血仍是哗地喷溅了出去,几个警察全没躲得及,手上脸上全是于喜泽喷出来的血迹……

警察们再看那个董事长,也死了,眼睛仍是瞪得极圆,极恐怖地瞪着一双痛苦的眼睛……他这样的痛苦神态和宛娴一年前死去数小时的样子差不多。

于喜泽在临死前,把他兜里装着的遗书掏出来放在手上,那会让警察一下就当作证物立即保存。

警察们叫来了现场勘察人员及法医及运送尸体的车辆。

警察的头儿也立即拿起了那封遗书。此次遗书是于喜泽手写的。极简单的几句话,为:

尊敬的警察、检察官及法官先生们,我干掉了这个某某某。原因是一年前的此时此刻,他的小车把我妻子宛娴撞飞出去,当即死亡。他是酒后驾驶,是确凿无疑的犯罪行为。但他却利用了一个所谓的著名律师,花了三十万元,没事儿了。还委派了一个打手,把我的肋骨打断了三根。我实在气愤不过,因为这个某某某污辱了我的人格,同时也污辱了法律的尊严,我痛苦煎熬了一年,决定在今天执行对他的死刑。同时我觉得我也触犯了法律,是死罪,我自杀,以死来谢罪法律的尊严。不麻烦你们再判决了。我只有一个请求,请把我和我的妻子埋在一起。我们生不能在一起,死可以在一起了吧?我的这个请求,请警察大哥们帮我最后一次。会把这件事情办好的是一位我的大哥,他的电话是……于喜泽某年某月某日泣立。

而那些被抓的美女们全被带到了分局。她们全是一个说法一个口径,全是应了一个电话请求,说那个死了的董事长想招聘一个秘书,月薪一万元。如果试用期满,可以为她们买一套本城的住房。她们全是先交了两千元中介费用,来应聘面试的。

但是在讯问这些美女的时候,她们的手机纷纷地来了信息,是她们的卡号上全到账了两千元整。

这些美女让警察看了信息,警察立即明白了这全是于喜泽提前操作好的。她们全让于喜泽利用了,她们只是在这个时刻来搅局的。而她们的钱于喜泽也如数归还了。

警方上级领导也极快看了现场,之后赶到分局问清了情况,现场办公,让把于喜泽交给那个电话上的人,立即把尸体处理了。要不了还得花费医院的停尸费,谁出这笔钱?一个权威领导听着几位侦察员的汇报。

那是一组侦察员,全是经验丰富也只办大案要案的警员。

他们说,这个某某某董事长这一年多来,把咱们公安当了他们公司的保安在使唤了?只一年时间就送了两个副董事长进了监狱,全是贪污受贿罪。还有他养了到底多少二奶三奶的,搞不清楚。前段时间网上就出现了几张照片,是他和一个女人的裸体照片。这个家伙结下的仇人太多。这一年来,咱们分局的侦察员为他的公司忙活了?他妈的这家伙涉黑还害人。今天发生的情况我们也核实清楚了,确实是这个某某某撞死了人家的新婚妻子,但是用了律师和钱把人家打发了。也确实把人家的肋骨打断了三根。人家没报案。但是有人可以证实这件事。这是真实的情况。

权威领导听了,就下结论说,就这样结案吧。

这个权威领导也让秘书打了几个电话,立即了解清楚了一年前是有这么一起酒后交通肇事案,而案犯也真的只花了些钱,没事儿了。

权威领导只对秘书咕哝了一句话说,狗日的,该死。

警察打了于喜泽遗书中留下的那个电话,那个帮着于喜泽埋了宛娴的墓地老板立即来了,看了于喜泽的尸体,说,这个忙我帮。这是人家生前托付我的事情。我不知道是啥事儿,既然是这事儿,我答应过的事情就得办。

老板把于喜泽的尸体拉了回去,把他和宛娴埋在了一起……


第二天。

X城的各大报及电视台全报导了这起谋杀案。但经过了警方各层领导讨论,统一口径,由公安的宣传部门发出了新闻通稿。全篇为极简单的几句话,为:

“本市某集团公司老总,有着数亿身价的董事长某某某,因劳资纠纷和下属发生了争议且两人有数次恶言相向。他的下属也曾经受过伤害。这个下属在公司停车场下堵住某某某,于昨日下午刺杀了某某某,下属也当即自杀。”

这件本来是轰动全国的爆炸性新闻,经过这么一处理,就成了花边新闻,成了人们不值得一提的小破事儿。


在报纸的一个角落,是那个律师死亡的宾馆消息。仍是几句话,为:某著名律师因酗酒过量,突发心肌梗死,送医院途中不治身亡。


而于喜泽在出事前的几天,给那位埋葬了宛娴的大哥卡号又打了二十万元。那个大哥一直在查这是谁的钱?到了几天后接到了分局电话,他才知道了真情。也立即联想到了一年前的埋人,是这个兄弟。他当即表态,那是真诚的,他什么也没说,觉得一定得把人家托办的事情办好。

他为于喜泽又备了一付好棺木,把宛娴那座坟挖开,让两付棺木并列,合上墓口后,他说了一句,兄弟,你没一个亲人来送,我当你的大哥了,为你年年烧纸焚香……


他的房子和小车也是一周前在中介公司挂牌代销。而他的身份证复印件也留下来了。他只说他得了癌症晚期,如果他死了,那笔钱的合法收益人是他的妹妹。他留下了他妹妹的联系方式。


还有一件事儿,是三天前办的。他也是思虑再三,他还有一个亲生骨肉在这座城市里生活。而前妻他已经恨之入骨。前妻在他落难的时候把他折磨得自杀过一次。

他最终还是没有战胜他自己,他给前妻单位打了电话,让她在女儿放学的时候也来学校门口,他计算清楚了,女儿应该读小学二年级或者是三年级了。他只说他会送给女儿一件贵重礼品。前妻听了就答应了。

在学校门口,他见到了他的女儿,一个躲在母亲身后对他瞪着眼睛不说话的女儿,那是他的骨肉,但是女儿对他充满了憎恨。

他只对女儿笑笑,把一个提袋送给了她,前妻紧着打开一看,脸色在瞬间变化,她发现那是才取出来的带着银行封条的十万现金。

他对女儿只说了一句话,是,女儿,再见。

他走了。

他前妻在后面喊叫,唉,咋和你联系?

他没回头,只在内心说,去你妈的,永远不会再有联系了……

而前妻拉着女儿的手,紧提着手中的袋子追了上来。他上了一辆出租车。他只在倒车镜中看见那母女俩对他还招着手?他捂着脸,内心又浮出了一句话,又了结了一桩心事儿……


而他回到了X城后。竟然首选去了监狱。他带足了食品,让最后和他相处的一个牢头出来见他。那个牢头是杀人罪,但是牢头是杀了他的狗日的女婿,他女婿抽大烟逼着他的独生女儿去卖淫养着他吸毒,他掂了把菜刀把女婿砍了。之后把一身是血的女婿从一幢破旧的五楼阳台掀了出去,那个女婿让摔得稀巴烂。他除了害但判了十二年。他还剩下几年就出来了。

在狱警检查那个食品大袋子的时候,他和狱警套近乎。因为那个狱警也认识他,说,邪门儿事儿,从来没有出去的犯人还回来看望一个号子的人的,你算是头一个了?发了?买了这么多食品?这得花上千块钱吧?

他只给狱警发极品烟抽。让他高兴。趁他不注意他把一个事先准备好的信封装了进去。里面塞了几千块钱。

那个牢头在会见室见了他,一惊,张嘴就说,我操,你个傻B,还回来?来看我?

他在外面拿着话筒对他说,是,来看看大哥。你咋说也关照了我差不多两年。说了他趁着狱警没注意,极小声地说,大哥,食品袋子你得仔细看了,里面装了点兄弟的小意思。

牢头立即听明白了,对他苦笑,之后轻翻了一下食品袋子,用手指头一摸,再看他的时候泪水流了一脸,说,哥们儿,够他妈意思!但是,再甭来了,这熊地方谁出去了,还来?你鸡巴傻B……那牢头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是咬牙切齿,但是他说了有些泣不成声。

他笑了笑,说,哥,那我走了,保重。

里面的牢头也说了声,保重兄弟!我还有两年零九个月,出去了咱哥俩得喝一顿大酒,但是听哥一句话,再甭来了,我真想再骂你几句毒话……说着牢头泪水哗哗地流。

就是这个牢头在他出狱的时候,一声招呼,对着全号子的人发话,给这个兄弟凑份进城的车票钱。于是有人算账,进城的车票是三十块,牢头拿了五块,其他人全凑了份子,最少的只有一个硬币是五毛的,但是他最后数了一下说三十块整,不多,也不少。

所以他得来一趟!

他走了,两人隔着一道大玻璃窗子相互作揖,他在内心说,这一生再无牵挂……


宛娴余下来的钱,还是近六千万元。于喜泽在一年之内,仍是过着他的朴素勤俭日子。他压根不会奢侈,他知道每一块钱上面的汗水和血泪。他把那一笔款项在一天前已经全部打给了国家见义勇为基金会的账号上。他没说明原因,更没有署名。他只说,这笔钱是一个有罪之人赎罪的捐款,我真的犯罪了么?天知道!希望基金会能够把这笔钱用好,让真正见义勇为的人们,在这个社会多一些人能站出来,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国人是有这样的文化及精神传统的,但是,现在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连一点儿起码的信任也没有了?!……


2011、元、写于北京

2014、七、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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