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风:西方当代文学与文化的全息扫描

————读董鼎山《纽约客闲话》和《纽约客书林漫步》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243 次 更新时间:2014-01-29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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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风  

西方当代文学与文化的全息扫描——读董鼎山《纽约客闲话》和《纽约客书林漫步》

铁风



(84岁的董鼎山先生。 铁风2006年摄于纽约)


  董鼎山先生在他的《纽约客闲话》(中国电影出版社1998年11月版)的自序里说道:“我所写得主要都是读书杂感之类,不敢称是文学评论。我的意愿是将自己对西方文学、文化的兴趣与热情,以尽可能轻松有趣的方法输给读者。读者在消遣后能获得一些知识,是作者的额外收入。”

  董老所言不虚。此书所收大多是每篇2页或7、8页的短文,都是他在阅读成堆的各类英文报纸、期刊、书籍阅读时随手拈来,无禁无忌,直抒胸臆。这种信马由缰的随意写作形式,只有在少数特殊作家的笔下才能够产生真正的火花,而董老正是其中的皎皎者。他的文学资历之深厚、涉猎兴趣之广泛,见解品味之独到,和中西古(传统)今(现代)之贯通,使他全面了解把握西方文坛的程度于当今中国文坛如果不是首屈一指,也属凤毛麟角。这是笔者通过阅读董老大量五光十色的文章之后的切实感觉。这其中包罗了美国和西方各类当代著名作家、评论家、和编辑等的介绍评论、经历身世、艳遇丑闻、习性癖好等等各种话题,作品和作家并重,高雅和通俗兼收,读来常常令人目不暇接,拍案叫绝。如果中国的文学评论家也能向董老借鉴几分视野,多点不拘一格洒脱、直抒胸臆的见解,少点故做高深的架子,那么我想中国的文坛一定会增加几分丰富、趣味和质量,这对读者和作者来讲都应是一大荣幸。

  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文学即人学,这些当代文人自身的成名、成功、挣扎、失败的真实故事,折射了当今世界上最自由人类的最丰富、复杂、曲折、精彩的经历、各性和内心世界,这当然应该是所有写作者和阅读者都最感兴趣的。中国近年的社会和文化文学领域虽然热闹、多彩了不少,但与之比较则,还不能不算是小儿科。但可以明显看到和预见,近年的中国,已经接近了美国30-70年代的社会环境,美国的昨天,无疑正在和将要被中国的明天作出相当程度上的重复。如此,阅读这种书的岂不又增加了几分窥视未来的超前快感和乐趣?

  下面就选择一些笔者认为具代表性的篇章进行分析和讨论。


文学怪才哈罗·布洛基(HAROLD BRODKEY)的写作习惯和文笔


  这位天才作家曾以32年写不完一篇小说《逃脱的灵魂》(THE RUNAWAY SOUL,1991)而名声大噪于美国文坛。而且在这期间出版家们不但没有甩手而去,反而使他照单全收了多达5家书局的大笔预支稿费,弄得它们不得不为此展开官司大战。当然在这之前,他已经被誉为“美国的普鲁斯特”,“自威廉·福克纳之后天才无比的小说家”。1953年他23岁时,用45分钟写出了第1篇小说,立即售予《纽约客》高档文学杂志发表。他最著名的短篇小说《天真无邪》发表于1973年,其中对女主角哈佛校花第1次性高潮的描写,就用了足足31页。但得到的评语却是:“淋漓尽致,但不是粗俗的色情。”《纽约时报》也给了它“伟大”的评价。

  他独特的写作习惯是细腻无比,精益求精,改了再改,拖了再拖,连书名也是一换再换。他每读自己的稿子就忍不住重写,一度弄得他的妻子不得不暗度陈仓,将他的部份原稿悄悄藏起来。他的小说集子《动物的聚会》(PARTY OF ANIMALS,1988)在因不断改写、迟迟不能出版时,竟然使得书局人员放弃周末替他的改稿打字,忙得鸡飞狗跳,戏称此举为周末“打字聚会”。

  可惜他后期的巨作,千呼万唤出来之后的书评却毁誉参半,诸如“怪异,野心勃勃,大胆,难以理解”,“冗长乏味的呓语”等等,于是销路不甚理想。但这位“双性恋”作家不甘寂寞,在1993年宣称他患爱滋病已经30年且将不久于人世,使文坛众君纷纷侧目,也使得医学专家表示难以置信。于是他在《纽约客》杂志发表《病中日记》,直到临终的几天之前。他惊世骇俗的遗嘱称不要葬礼,“我要象呼气一样地消逝”。然而他的去世仍然成为纽约和全美的一件要闻。一个如此怪异的纯文学作家,一辈子引起如此不断的瞩目,别说在商业化的美国,就是世界范围内,恐怕也是凤毛麟角了吧。

  董老的这篇名为《文学怪才的奇症》的评价文章,还难得引用和翻译了几段原作例句,使我们有机会对这位文笔“茂盛葱翠,富含抒情”的奇才究竟“奇”在那里,可以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他在一片小说中,形容一位怀抱孩子的父亲,其面容竟犹如“雨中青春秀丽的碎片…”; 他如此来描写校花女主角:“她的迈步好似希腊女神,她入门好似一阵猛然的亮光…”。我以为最精彩的,是他在一篇自传性的小说中这样来描述童年的自己:“一个才华横溢、被宠坏的、美丽的孩子,如同站在两条腿上的花束”!品味之余,不能不叹服。

  另外董老还提到,他“不相信他(布氏)的作品有过中文译本”。这个信息对于从事英译中的翻译家们,应该具有诱惑力。


文豪福克纳的“下海”趣闻


  威廉·福克纳(1897-1962)这位美国文豪,在生前已被公认为上世纪最伟大的、最具独创性的小说家之一。董老在《纪念福克纳百年诞辰》一文中对他表示了极大的敬意,同时也娓娓道出有关他的不少趣闻逸事。

  另从手边一本美国文学家小传,福克纳的相貌看上去挺土,或者说好听点叫饱经风霜。他生长在南方乡下,小学还跳过级,但到中学就露出艺术家本色,先逃学,后缀学了。20来岁开始画画、写作,自视甚高,但作品难读,曲高和寡。第一部成功小说《兵饷》1926得以出版,乃是仰仗一位知名作家朋友伍德·安德森的保荐,而推荐的条件,竟然是要求福克纳不得请安氏本人看、改这部小说。

  据董老介绍,福克纳的不少后来公认的名作,当初都曾遭许多书局退稿,因为它们“都是新颖尝试性”的作品。董老强调读福氏之前最好先运足底气,“必须有充份的准备与勇气,不能中途知难而退。他的特点是意识流式冗长的内心独白,叙事的观点会突然转向”。据说,福克纳有的可怕的长句子,一句虽然还没有顶一万句,但可以长达足足一页!(那个什么,北在哪里?)

  有趣的是,没想到这位持才傲物的文豪在得到诺奖肯定之前(1950),也会在滚滚红尘之中心荡神摇。他于30年代被吸引下海--不是商海,而是影海--到好莱坞攒剧本。乡下佬置身大染缸之中,当然免不了花天酒地(他后来的后遗症就是仍然不时借酒浇愁),风流快活,外加应酬频繁。还好的是,风华正茂的作家还没有忘记在有机会时秀一下书生意气。一次与当时的天王巨星克拉克·盖博等多人一起出外打猎,盖博偶然问起:你认为当代都有哪些大作家?福克纳答:托马斯·曼、海明威、派索斯…还有我自己。盖博一惊:哦,您也是位作家?福克纳说:是的,盖博先生--您是干哪一行的?

  董老说,从这段对白可以看出对作家和大明星之间相对的无知。但本人更加相信,老福在这里是以牙还牙幽默的说,因为当年的超级帅哥盖博(《飘》中饰白瑞德)的知名度绝对超过美国总统。

  福克纳终究不愧是天降大任的英雄本色,不久就厌烦了好莱坞的世俗生活。于是他就跟制片场大老板说,他需要一个清净一些的工作环境,能不能也来个弹性工作时间,回家写剧本。老板说可以啊。于是福克纳便快马加鞭径直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密西西比老家。那老板后来逢人便哭丧着(据笔者推测)说:“我以为他说的是回他拜佛利山庄的那个家!”


美女作家、色情描写和女权


  笔者年前曾亲聆董老演讲,对他的对中国大陆的两位当红作家的表态印象深刻。因为他对卫慧并不鄙夷,对王朔小有欣赏,这碰巧与我自己的看法差不多。女作家以外貌和色情描写促销作品,是普通人性的反映,再自然不过,在中国大陆开放后的近年闹得沸沸扬扬也就不足为怪。这在资产阶级自由泛滥的美国,当然早就习以为常了。

  董老在《惧怕年过半百》介绍了一位爱瑞卡·钟(ERICA JONG)就是一位高级美女作家。她22岁在哥伦比亚大学研究英国诗人拿到硕士,31岁(1973)以处女作《惧怕飞行》(FEAR OF FLYING)名声大噪,书中大胆的性描写和封面上金发美艳的作者大照,使该书立登畅销书榜,其后被翻译成27国文字,全部销量达一千万册以上。看过《惧怕飞行》,正儿八经的读者大概会对这位轻佻豪放、穿着凉快、离婚多次的的女作家产生几分“惧怕”,殊不知她文学造诣极深,出版过多本甚受好评的诗集。不过就是董老,也受不了这位很有文学修养女士人到中年还在电视上穿着皮短裙和长靴,谈吐却极为文雅,形容她为“犹如娼妓似的轻佻”的“女知识分子”。

  爱瑞卡在52岁出版了《惧怕50岁》的自传,自称是她第四任丈夫(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一位幸运/倒霉的华裔心理学家)鼓励的结果。其中除了大谈对青春消失的恐惧,还大叹“一度出名后,我们又怎样应付余生?”这种口吻,一定把那些没名、但梦寐以求成名的“饿汉”们气个半死。

  更早的一位大胆美女作家安纳·宁(ANAIS NIN,这次大概和华裔没关系,1903-1977),曾在20/30年代青年时期为维持生活,受雇佣专门为富翁写不公开发表的淋漓尽致的色情小说。后来写了几本超现实心理分析的小说也不很出名,到70年代陆续出版了7部早年的日记,描述了她年轻时在巴黎和纽约与多个名作家们放浪形骸荒淫无耻,才名气大扬。

  通俗畅销小说作家丹妮尔·斯替尔更有意思。她每本作品封面必印美艳考究的玉照,但平时却一贯吊儿郎当,不修边幅。她还得意洋洋地英勇招供说:“我常常穿睡袍写作…”听者正要展开美的遐想,哪知道她又跟上一句:“头发一星期都不梳!”

  到了90年代,美国美女作家对性的开放程度当然更加现代化。旧金山一个色情书店曾经举办了一个色情书朗诵会,朗诵者都是美女作家(其实美不美难说,因为估计她们自己和观众中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都有,标准自然五花八门),有的正襟危坐,有的露臂袒胸,专门朗诵她们各自拿手得意的色情描写片断。无疑,此举当然会把热血沸腾的观众们扇得如醉如痴。

  董老在《色情女作家与女权运动》一文中还介绍道,“美国已到了一个妇女被极度解放的时代。新女性否认自己是供男性满足的玩物(她们不玩对方就谢天谢地了。笔者按),也公开追求性的享受。一个名叫L·BARBACH的女心理学家认为安纳·宁的那些专为男性写作的东西已不能适应女性的需要,因此她开始收集以女性为对象、由女性所写的色情故事,已有3个集子出版…具统计,X极影片的消费者有40%是女性…“女权运动的领袖人物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女性完全自由,应与男性同样享受性乐趣,什么都可以,毫无节制;另一派则以为这类女性过分自由放纵… 实际上成为了男性的享受。这样的争论把女权运动一分为二,可是大部份美国女性对后者不以为然,她们“认为性享受乃是天赋权力,不能较男性少一分。”

  笔者以为,中国女性娘子大军有当年毛主席红色革命打造的“半边天”的雌厚基础,早已在世界范围内的发展中国家中得天独厚,鹤立鸡群。再借助开放吹进来的强劲西风,于是女权运动大步流星赶超世界先进水平,应是顺理成章的事。事实上,她们的新一代,早已经在各个领域开始跟大洋彼岸的姐妹们别苗头了。本来男女之间,除了形貌、体力、生理构造等有限几项东西不相等、也不应相同之外,一切都应该难分难解,春色平分。只待有朝一日,体外人造子宫发明普及,男女间最大的天生不平等障碍----生育因素消失,新一代公主和王子们(基因科技再锦上添花的话,未来男女将个个秀外慧中),就将真正过上幸福美满、随心所欲的童话般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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