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导演张艺谋近来有三部大家瞩目的作品: 电影<<英雄>>,<<十面埋伏>>,和2004年奥运会的闭幕式上八分钟的表演.<<英雄>>和<<十面埋伏>>都是中国古代时期的故事,而电影里塑造的人物也是当时的英雄形象.奥运会的表演, 总体也是中国古典文化的内容和形式,包括武术,京剧,和民俗音乐.张导的艺术水平和国际上的声誉在国内算的上首屈一指.他,几乎可以称为中国文化和艺术的国际品牌.但是尽管如此,国内外的观众仍有褒贬之词,好像张导还是未能替中国拿出与他的名誉名副其实的作品来.
我想张导并不是想和大家过不去.他更不想和自己过不去.这几部作品,在艺术上应该代表了张导的水准.你看那<<十面埋伏>>里章子怡的舞蹈,既体现出中国古典美古朴冷俊的本质,也表达了其刚毅而媃媚风格.同时,古典的节奏,体姿,神态,情绪,甚至含蓄的调情都绘声绘色,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再加上富有中国色彩精湛的服饰,唐代文化特有的室内装饰,以及故事特定的场景和情调,使中国古典文化在现代电影艺术中得以甚为完美的再现.另外两位英雄更是中国古典文化中人格特怔,文化气质,武林高手的精心设计和塑造.使人不仅能够联想起中国古代的戏剧艺术 而且可以一榄传统的武术风貌. 我想, 与其它的武侠片相比,张导的作品似乎以艺术为主导,更倾心于对古典文化的展示,尤其是向世界观众.摄影出身的他,追求的是画面的唯美. 但是,这种美的表现又是以中国古典美为基础和核心的.通观他的作品,大多是试图挖掘和揭示以中国古典文化为主线的内容和形式,包括一些他以近代故事背景为主题的电影.这些作品不仅表现古典文化中深刻的思维理念,也钟情于描述色彩浓郁的民俗文化.显然,在近代中国,古典的意识依然统治着社会文化的思维,包括男人为主的社会和女性的压抑.
张导最近的作品,好象从过去描写中国近代文化的灰暗和苦涩,走入古代盛世的美感和辉煌.直至2004年的奥运会,他导演的8分钟汇演,竭尽其艺术想象,网罗中国文化之经典,激情般地讴歌中国浩瀚精深的文化.他用艺术的语言,向世界展示:看!这就是中国的文化; 绚丽多彩,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如同他导演的电影一样,似乎象是用自己特有的形式向世界举办中国文化的艺术展览,期盼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够领悟中国文化的内涵和精髓,从而震惊,折服,以至到尊重,甚至痴迷. 这种向世界表现,弘扬自己文化的心态可能各个民族都有,但表达方式各异.西方世界在早期是通过工业实力,甚至武力由殖民而实现的.他们把自己的文化和文明强加于殖民地,并用自己的生活方式 “引诱” “未文明”的文化. 而在近代,工业产品的输出,包括影像,音乐等文化产品,是文化扩张的主要方式.而近百年来,世界文化的变迁,以强势西方文化为主流,压抑不发达国家和地区,尤其东方诸国.对于中国,自西方的坚船利炮轰开了大陆的沿海屏障,所有欧美的工业和文化就开始了史无前例的登陆,直至今天.
自从 “五四”以来,中国文化开始经历自我认同的困惑. “全盘西化”的思潮导致了中国古典文化发展的停滞和方向的迷失.于是, 中国一方面企图保持自己的古典文化,另一方面又在焦虑中寻找自己的现代文化.对于同时代的西方世界,已经从古典走入现代.以个性主义为思维基础的现代文化在西方世界逐步形成.并且在各个领域中蔓延,包括文学,艺术,哲学,甚至自然科学,比如物理学中从古典物理向现代物理的发展.科学主义开始风靡世界.民主成为时代的时尚.人权的概念深入人心.而古典的中国文化在现代西方意识里忽然显得如此黑暗.无论是肉体扭曲的小脚还是心理变态的君臣关系都反衬出文化和理念的落后.于是,就出现了鲁迅和胡适对中国社会的批判.事实上,他们是站在西方现代文明的立场上,用西方的方法,对古典中国进行批判.在中,西文化的强烈反差下,借具锐利的西方批判武器,这其实是一件不难的事情.但是,真正困难的,是在对古典文化深刻批判之后,创造中国现代文化的核心思想和理论.西方的批评家和思想家做到了这一点,但鲁迅和胡适由于诸多的原因没有做到.因而,他们应该被称为介绍西方文化的传播者,翻译家,和对古典中国文化的批评家.如果说某人是思想家,必需要有由他独创的思想体系.
所以,自 “五四”之后,中国的文化再没有发展出属于自己的现代文化和当代思想.中国百年来的发展无非是如何在残留的古典文化上穿上一件外来文化的外衣,并以此作为中国文化的现代标志和认同. “五四”后的中国,由于没有自己的现代文化思想,只能在两种外来文化之间徘徊.一种是以个性主义思维为基础的主流欧美文化.另一种是马克思主义为基础的共产主义文化.众所周知,后者在20世纪中叶成为中国大陆的主导文化.中国之现代也就仅仅是这些外来文化与中国古典文化的一种混合体.但实质上,中国文化的主干和浅意识还仍然停留在古典文化的基础上.它只不过是在与世界主流文化于时具进的压力下,用西方文化装点自己,并向世界展示自己的文化现代性罢了.但是在血液和骨子里还是地道的古典意识.所以可以说,中国仅有自己的古典文化而没有自己现代的思维.或者还可以说,只要是中国的,那一定是古典的.如果是现代的它只能是西方的.
如果世界上能够开一个各国文化的博览会,除了需要展示自己的民俗和传统之外,更为有效的方法是塑造文化里经典的英雄和他们行为背后的理念,道德,情操,和风格.因为它具体体现了文化中最本质,最核心,也是最有代表性的东西.比如,要表现英国古典文化,我们很容易找到英国文化中的代表人物.因为英国的文化可以十分典型的在他们身上反映出来.对于西方来说,正是因为有从古典到现代的发展和过度,我们不仅可以找到古典文化典型,也很容易发现现代的英雄.
但是,对于张艺谋来说,要想向世界展示自己的文化,却只能从古典文化中寻找,因为在现代的中国还很难找到震撼人心的普遍典型. 所以,要展示中国文化的精美和宏大就只能借助古人了.而表现最具有生动人格个性的古代社会精英,除了帝王将相就是武林高手了.于是,就有了<<英雄>>和<<十面埋伏>>.这种类型的电影,很容易拿到世界舞台上展示并被国际观众接受.原因之一是因为它们是国外印象和想象中的中国,符合中国文化的古典原形.其二是由于丰富多彩的中国古典文化本身就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和生动繁多的英雄人物.以中国古典故事为背景的电影作品如同京剧艺术一样可以达到非常高的艺术境界和效果.通观目前中国的电影界,尤其在世界影坛竞争的影视大片,大多是古装片,武侠片,古代历史片.其中表现的主要角色显然是古典历史人物.
正是因为中国还没有建立深厚的当代文化核心和清楚的认同感, 许多表现中国现代文化的作品就显得苍白和做作.即便那些试图表现正面,主流,健康的角色人物不免又陷于本土文化的圈子,而很难在国际上交流.有趣的是,由于当代正面人物和英雄的缺乏,中国许多流行的艺术作品中充斥畸形,调侃,怪异,讽刺的内容.这在中国现,当代绘画艺术中表现的尤为突出.好象在大众中很难树立起正面的,令人敬佩,震撼人心的角色和形象.如果是那些主流的正面人物,由于中国与西方的政治反差和文化相异,无法在世界范围内得到普遍的认同和尊重.然而,对于那些探讨人性的人文言情片,又多有模仿西方理念的种种痕迹.比如,反抗压抑,寻求自由,发现自我,心理扭曲,暴力色情等一系列西方意识和概念充斥社会的影视新片,却很难找到突破和新意.当然,这类影片作为市场经济的产品大多用于娱乐和消闲,从而缺乏艺术内涵,与国外的 “肥皂剧”十分相似.
但是,张艺谋却肩负着向世界弘扬,展示中国文化的重任.作为文化的品牌,他必须在艺术上,文化上不断创造出能够表现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的作品.他当然能够,也已经以他独特的艺术旨造和导演风格创造出许多精彩的电影和艺术作品了.但这些作品还仅仅局限于中国的古典人物和历史故事.而他无法依靠中国现代文化而向世界展现生动丰富的中国当代典型和英雄.他甚至无法在世界的舞台上表现出中国现,当代文化的思想,道德,风貌,品格.对于中国的现代,他的理解是把奥运会演出中女乐手的旗袍剪成超短裙,而用迪斯科的动作表现一种 “现代”的情调.这种对中国现代文化的表达,很象在现代建筑上扣一个中国古典的大屋檐,是一种典型的中,西文化的机械混合.
但是,张艺谋的确是无奈的.中国没有自己的现代思想,也只好用西方的现代来拼凑自己的现代认同.无论在文学,艺术,建筑,思想,哲学等许多方面,中国所具有的还仅仅是古典主义的中国.于是,现代中国影视中的人格特征就显得脆弱,苍白,做作.在人性的发掘和人格的塑造上只能借迁西方的理念和方法.我们很容易发现,当代的中国精英的思想内涵和品格风貌已经大大的西化了.在评论中国精英的描述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他们十足的科学精神,民主理念,人权认识.再加上他们极为欧美的生活方式,西方的做事方法,以及充满人性的人生态度.但是无论这些当代的中国英雄们有多么西化,把他们作为艺术形象放在国际舞台上与真正的西方英雄相比却又显得如此的装摸做样.因为他们身上的文化品位和风格并不是属于自己母文化的.就如同一个洋人企图装扮成中国的古典英雄一样,他们在苏东坡,林冲,岳飞等古典英雄面前会显得不伦不类,甚至滑稽可笑.
所以,我们为难张艺谋了.他一定看到许许多多现代西方文化中的英雄,甚至包括儒雅,风流,绅士,但又正义,果敢,机智的杰姆斯邦德先生.我想张导多么想向世界推出中国当代的武松和朱熹.他们带有中国当代文化的思想内涵和行为风貌.他们具有21世纪的人文情操和道德规范.他们的超前意识,幽默诙谐,甚至衣着装饰都来自于中国当代文化的本源,而本质的区别于西方文化.但现代的中国,这样的英雄踪影难寻.必须指出的是,20世纪下半叶的中国,也曾经有过英雄辈出的时代.比如雷锋,焦玉禄,欧阳海.而且我们也必须承认,他们是中国现代文化中的英雄和代表人物.他们身上的文化色彩充满红色中国的浪漫主义风貌.但在21世纪,飞速发展的中国又早已时过境迁.这些人物已经成为历史.有趣的是,当今中国的英雄和偶像是那些财界的巨头和华语地域中的影视明星.
中国文化当代真正的英雄在哪里? 张艺谋在无奈中苦苦地思索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