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两年，突尼斯、利比亚、埃及等地以不同形式新建了形式上民主的新政权。然而，随着民主进程的推进，各地又连续发生了令外界担忧的情况，尤其是伊斯兰主义政治力量通过民主程序的上台，以及埃及不久前发生的军方推翻民选政府的事件，更是给“阿拉伯之春”最初带来的乐观情绪泼了冷水，现在的埃及已经陷入穆斯林兄弟会与军方的冲突之中。我们又该如何看待这个变化呢？
从埃及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到两个冲突：民众（社会）与专制政权（国家）的冲突、世俗主义和伊斯兰主义的冲突。这两个冲突基本上都是以国家为单位的，并与世界范围内的现代化进程相关。非西方国家的现代化进程启动较晚，属于赶超型，主要依靠国家力量推动经济发展。这样一种发展模式往往导致官僚主义、政治腐败、国强民弱。到一定程度，随着社会的动员和教育的普及，被压制和忽视的力量迟早要发出声音、表达不满，并在社会经济状况恶化时要求变革。
在一个实现了政治转型的国家，围绕政治体制的冲突初步地得到了解决，但在一个开放政治的环境里，以前社会所积累下的、被压制的问题，将集中爆发。 在精英主义的专制时代，底层民众的需求是被忽略和压制的，现在它可以通过选票来表达自己的声音，那些长期在基层经营的政治势力将不可避免地崛起。伊斯兰主义的穆斯林兄弟会就是这样一个政治组织。穆巴拉克被推翻后，在民主革命中没有发挥重要作用的穆斯林兄弟会，利用其传统的组织优势，在第一次民主选举中“攫取”了政权。穆兄会推出的穆尔西在上台后，表现出明显的保守主义色彩，推行偏伊斯兰主义的政策，对过惯了世俗生活的市民阶层来说，自己的生活方式面临威胁，对穆尔西的不满经常表现为世俗阶层的不合作，致使穆尔西也没精力去挽救埃及已经破烂不堪的经济形势。在社会陷入混乱的情况下，处于监国地位、亲世俗主义的军队出手推翻了穆尔西政权。
政治的转型和政权的更迭离不开“枪杆子”。埃及在短时间内发生了两次革命，军方都发挥了重要作用。推翻穆巴拉克是民主革命，也是军方抛弃了穆巴拉克；推翻穆尔西，是军方直接出手，民主进程暂时中断。埃及军方既是重要的利益集团，又是超党派的政治力量，是国家的真正掌权者。同时，作为一支现代的、与西方关系密切的军事力量，埃及军队天然具有世俗主义的品格。它是维护国家安全、社会稳定和世俗生活最重要的、也是最后的力量。
但是，靠军队出手来干预政治进程，往往对于政客和军人来说都是无奈的。完成了政治转型的国家，一方面需要解决积弊，另一方面又亟需培育民主的政治文化。然而，这又不是短期内能够完成的，它需要经过反复斗争，以养成妥协和相互尊重的民主习惯。在这个过程中，社会稳定与民主竞争之间的张力是最为棘手的。埃及将长期处于半吊子的民主制状态。
总体来说，中东目前处于多种冲突之中。但“阿拉伯之春”还是带来了希望，透过冲突和流血，在伊拉克、利比亚、突尼斯等地，我们还是看到了很多积极因素，那里的政治活力是令人惊讶的。从世界范围内的现代化进程来看，不管是处于哪一种文明传统之中，市场经济、民主政治和个人尊严等现代文明要素是具有普遍吸引力的。“阿拉伯之春”是在中东国家走向进一步现代化的过程中出现的。如亨廷顿在半个世纪前所言：现代化带来不稳定。中东国家的现代化还将经历较长的历史时期。
（作者为北京大学历史系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