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定学:心智哲学12个问题探析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6323 次 更新时间:2013-07-04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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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定学  

【内容提要】美国著名心智哲学家约翰·塞尔提出的12个问题,是当代心智哲学需要深入研究的基本问题,本文尝试从脑科学的视角对这些问题进行探析。本文首先介绍一个新视角——精神分子论,然后从精神分子论的角度对塞尔提出的12个问题逐一进行探析,并尝试对这些问题做出初步的解释。

【关键词】心智哲学;12个问题;脑科学;精神分子论

【中图分类号】B84

【文献标识码】 A

2 0世纪后半叶以来,心智哲学逐渐取代语言哲学而成为西方哲学的核心。 [1] 心智哲学的当代领军人物之一、美国著名哲学家约翰·塞尔(John R.Searle)在他的新作《心智》一书中,总结了当代心智哲学应该深入研究的12个基本问题。[2] 尽管这12个问题不能涵盖心智哲学所有的问题,但这些问题确实是心智哲学最基本的问题,是心智哲学面临的难题,所以如何破解这些问题,对心智哲学的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长期以来,哲学家们总是习惯从哲学的视角来思考这些问题,虽然哲学的思考或思辨是必要的,但由于心智的奥秘隐藏在世界上最复杂的物质结构——大脑之中,所以这种单纯的哲学思考或思辨不可避免地具有局限性。20世纪50年代以来,脑科学或神经科学、信息科学以及认知科学迅猛发展,取得了许多新成果,为心智之谜的破解提供了新的视角、理论和方法。本文就尝试从脑科学的视角对心智哲学的12个问题进行探析,并尝试对其做出初步的解释。

一、一个新视角

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作者一直致力于大脑和精神的探索,经过40余年艰难探索,作者提出了一个新的精神理论——精神分子论。该理论从分子的角度对大脑和精神之谜做出了新的解释,所以本文把精神分子论作为探析心智哲学12个问题的一个新视角。

1. 精神分子论的基本观点

经过数百万年进化,人类的大脑成为世界上最复杂、最高级的物质结构和信息结构。大脑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是信宿和信源的关系,二者进行着信息的传递与交流。外部事物通过声、光、热、化学等信号发出自己的信息,人的感觉器官接受信息并把它传入大脑,大脑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思维活动对信息进行整合与处理,最后解读并还原这些信息。为了把外部事物的信息保留、记忆下来,大脑神经元合成一种特定的化学分子,并把信息存储在这些化学分子之中,这些化学分子就是信息的载体,就是记忆的物质基础。由于人脑中的精神信息就存储、记忆在这些化学分子之中,所以作者把它们命名为“精神分子”。 作者在拙作《破解大脑之谜——精神分子论》一书中对精神分子进行了定义:

精神分子就是大脑神经元所合成的存储或携带精神信息的化学分子。[3]

人脑中的化学分子多达数百种,那么精神分子究竟是哪一种呢?精神分子其实并不神秘,它就是大脑神经元合成的一种特定的氨基酸序列或蛋白质分子。精神分子与脑中的其他化学分子如神经递质、神经调质等一起存储、传递信息,在大脑的精神活动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精神分子论认为,精神的本质是分子,人的精神、智慧、思想与灵性,人的感觉、思维、记忆、自我、意识、感情、行为、主观感受性以及梦等等,都最终决定于大脑中的那些微小的化学分子,精神活动其实就是各种化学分子共同演奏的一部美妙的分子交响曲!

2. 基本概念的定义与区别

“心智”概念一直缺乏准确的定义,人们常常把它和心灵、灵魂、精神、意识、智慧等混为一谈,哲学家齐硕姆就曾指出,“心灵”一词具有五种不同的含义。[4] 概念不准确、不清晰,极易引起歧义和混乱;为了避免概念的歧义和混乱,作者尝试对“心智”进行更细致的定义与区分。心智与思维、精神、意识三概念存在着密切的关系,思维、精神、意识是心智哲学、脑科学以及心理学中最常见、最基本的三个概念,然而长期以来,很多人都把三概念简单地视作同一概念,认为它们的含义是相同的。作者认为这是一个误解,因为在大脑的活动中,思维、精神及意识其实是三个各自独立的现象,它们存在着严格的区别,所以不能把三概念混为一谈。为了把三概念严格区别开来,作者在《破解大脑之谜——精神分子论》一书中对其分别进行了定义。

思维的定义:思维是大脑产生精神的过程,是大脑对客体与主体进行感知、认识以及反应的过程。[5]

精神的定义:精神是大脑思维的产物,是大脑对客体与主体进行感知、认识以及反应的结果。[6]

意识的定义:意识是脑在认识过程中所达到的一种高级境界,意识是主体对自我以及非我的反思与觉悟。[7]

通过精神、思维和意识的定义我们就可以看出,精神、思维和意识虽然存在着密切的关系,但它们却是三个各自独立的现象,存在着严格的区别,并非是同一的。思维是大脑活动的“过程”,精神是这个过程的“产物”,而意识则是大脑活动过程中的一种“高级境界”。如果我们把大脑比作一个工厂,思维是这个工厂的“生产过程”,那么精神就是这个工厂的生产过程所生产出来的“产品”;假若说思维是工厂总的生产过程,那么意识就是一种高级生产过程。

从心智哲学的角度看,大脑的思维就是认知,大脑通过认知产生出心智,心智就是精神,心智表征并存储大脑中的精神信息。而意识则是大脑的一种高级功能,有了这种高级功能,人才能反思自我,才能对自我和非我产生觉察和觉知,才能进入一种豁然贯通、大彻大悟的高级精神境界。长期以来,人们所说的“意识”更多的是指心智或精神,这种认识是不准确的,因为心智或精神存储了人脑中的精神信息,它是大脑的产物,是实体;而意识则是大脑的一种高级功能,它是物质(大脑)的属性,并不是实体。我们把心智和意识严格区别开来,有可能避免概念的歧义和混乱。

3. 精神分子论的根据

精神分子论并不是作者闭门造车,主观猜测、想象的产物,也不是哲学思辨的产物,它来自脑科学或神经科学、信息科学、哲学、心理学以及意识科学等,不仅具有坚实的科学基础,拥有大量的证据,而且还得到了不少脑科学实验的验证或证明,所以精神分子论是有根据的和可靠的。由于篇幅的限制,本文无法详述,具体可参阅拙作《破解大脑之谜——精神分子论》(群言出版社,2005年版)《精神的革命》(待出版)。

二、对心智哲学12个问题的探析

1. 心身问题。即心、身之间的确切关系是什么?根据笛卡尔的观点,心、身是完全有别的两种实体,二者不可能发生什么联系。然而日常的经验似乎告诉我们,心、身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例如:身体被某物撞到就会感觉疼痛;内心只要想移动身体的某一部分它就可以实现这一想法。那么身、心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有,二者之间存在什么关系?这就是著名的“心身问题”。塞尔认为,尽管这一问题在笛卡尔之后被许多哲学家所关注,但是这一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发展到今天,已经转化为如下两个问题:(1)物理实体如何对我们的心智产生影响?(2)心智事件又是如何影响物理世界的?(本文所引的12问题均来自邱惠丽:“当代心智哲学研究的12个问题及其他”)

作者认为,如果对这个问题加以细分,那么这个问题又可以分成两个略有不同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心身问题,即心智与人的身体或者说大脑之间的关系问题;第二个问题是心物问题,即心智与外部事物、物理实体或物理世界之间的关系问题。我们首先探讨第一个问题,笛卡儿认为,心智与身体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实体,心智是“幽灵”那样的非物质实体,而身体则是空间上广延的物质实体,它们各自独立存在,不发生关系和相互作用。但脑科学和心理学的研究以及许多事实都证明,心智确实能与身体发生关系和相互作用,二者并不是独立存在的,所以笛卡儿的观点并不符合事实,也无法对“心身问题”做出合理的、令人信服的解释。精神分子论认为,心、身之间肯定存在着关系,而且存在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心、身之间为什么能够发生关系呢?根据精神分子论,心智的本质并非是“幽灵”那样的非物质实体,而是客观实在的精神分子,这就是说,心智的本质其实就是大脑所产生的一种高级化学分子,就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实体。既然心智的本质也是物质实体,那么,它与物质的身体或大脑在本质上就是同一的。既然二者在本质上是同一的,那么,心、身之间的关系其实就是物质实体之间的关系;既然二者同为物质实体,那么,心、身之间发生关系就是一件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事情。精神分子论认为,由于心、身同为物质实体,所以二者不仅可以发生关系,不仅可以互相交流信息,而且还可以互相作用、互相影响。

搞清了心、身之间的关系,下面我们再对塞尔提出的另外两个问题做出解释,这两小问题就是心物关系问题。

(1)物理实体如何对我们的心智产生影响?从信息科学的角度看,外部事物或者说物理实体与大脑的关系是信源和信宿的关系,二者可以进行信息的传递与交流。我们在上面已经进行过探讨,外部事物或物理实体通过声、光、热、化学等各种信号刺激人体的感觉器官,向大脑传递信息,大脑通过复杂的思维活动对信息进行整合、处理与解读,最后形成心智或精神。这就是说,物理实体是通过信息传递和交流的方式对我们的心智产生影响的。

(2)心智事件又是如何影响物理世界的?精神分子论认为,心智事件是通过人的行为或实践影响物理世界的。那么,人脑中的心智事件又是如何转化成人的行为或实践的呢?作者在《破解大脑之谜——精神分子论》一书中探讨了其中的机理:由于人脑中的精神信息就存储在精神分子之中,所以精神分子可以通过“分子链”[8]的方式把精神信息传递到人体的组织、器官与系统,并通过这些组织、器官与系统引发、推动人体进行各种各样的行为或实践活动,从而对物理世界产生影响。这就是说,人脑中的心智事件可以转化成人的行为或实践,并通过行为或实践影响物理世界。

上面我们对塞尔提出的问题做出了解释,但在心身问题中还存在着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人类的大脑只是“一小块似乎无足轻重的胶状物质”(叔本华语),可是这“一小块似乎无足轻重的胶状物质”为什么能够产生世界上最神奇的精神、意识、思想、感情、智慧以及意识感受性等等?为什么能够使人具有心智和灵性呢?千百年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哲学家和科学家们。精神分子论认为,人类的大脑虽然只是一小块似乎无足轻重的胶状物质,但这“一小块胶状物质”却是生物进化的一个顶峰,是世界上最复杂、最高级的物质结构和信息结构。正是由于大脑是世界上最复杂、最高级的物质结构,所以它能够产生出最高级、最神奇的产物——精神分子,从而使人拥有心智或精神;正是由于大脑是世界上最复杂、最高级的物质结构和信息结构,所以它能够产生最高级、最神奇的功能,例如思维、意识、感情、智慧以及意识感受性等等。人的心智和灵性都来自大脑,它们是大脑的产物和功能。虽然人类的大脑只是“一小块似乎无足轻重的胶状物质”,但由于它是世界上最复杂、最高级的物质结构和信息结构,所以这一小块胶状物质就具有了神奇的功能,就成为了一块有灵性的物质。

美国哲学家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在“成为蝙蝠可能是什么样子”一文中指出:“意识是使身心问题难以真正得到解决的东西。…… 如果没有意识的话,心身问题将会是索然无味的;但如果有意识,心身问题又好像无望解决。”[9] 意识真的使身心问题无法得到解决吗?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首先必须搞清“意识”一词的含义,这是因为长期以来,不同的哲学家往往对“意识”做出完全不同的解释,假如不搞清“意识”一词的含义,就很容易产生歧义和混乱。那么,内格尔所说的“意识”究竟是什么含义呢?诺曼·马尔科姆在“‘意识’一词的两种用法”中指出,“意识到”可以被“觉察到”或“觉知到”所替换。[10]按照马尔科姆的解释,意识其实就是觉察或觉知。在本文的第一节,我们也曾对意识进行过定义,我们认为意识是脑在认识过程中所达到的一种高级境界,意识是主体对自我以及非我的反思与觉悟。所谓“觉悟”就是指主体的“觉知”和“大彻大悟”,可以看出“觉悟”与“觉察到”或“觉知到”含义比较接近,这就是说,我们对意识的理解与马尔科姆、内格尔是基本相同的,即意识是主体的“觉察”、“觉知”或“觉悟”。主体为什么能够对自我(主体自己)和非我(与我不同的事物)产生“觉察”、“觉知”或“觉悟”呢?精神分子论认为,主体的这种能力来自于大脑,来自于大脑复杂而又高级的神经结构,这就是说,意识就是大脑的一种高级功能或属性。意识是大脑的高级功能或属性,那就是说意识产生于大脑,派生于大脑,它与大脑存在着同一性;又由于大脑是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意识与身体也存在着同一性。人之所以能够对自我和非我产生“觉察”、“觉知”或“觉悟”,之所以能够具有意识,原因就在自身,就在自己的身体,就在自己身体中的大脑,所以身与心(意识)必然是同一的。但需要指出的是,意识是大脑的一种功能或属性,它不是物质实体,也不是独立的个体事物,所以它与大脑或身体的同一只是物体与属性、结构与功能的同一,并非是物质实体之间的同一。只要搞清了意识与大脑的关系,那么意识就不会成为解决身心问题的障碍。

当然问题并没有完全终结,哲学家朱利安·杰恩斯在“关于心灵起源的四个假说”一文中又提出这样的问题:“意识怎么可能通过自然选择而从单纯的物质中派生出来呢?”[11]我们的初步回答是,由于大脑这块物质是生物进化的顶峰,是世界上最复杂、最高级的物质结构和信息结构,所以意识功能能够从中派生出来。至于意识产生的具体机制,我们将另作探讨。

长期以来,人们之所以很难对心身问题和心物问题做出合理的解释,根本原因就在精神或心智的本质。千百年来,哲学家们把心智和物质划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而上学领域,他们认为心智的本质是“幽灵”那样的非物质实体,而身体和外部事物则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实体。假若心智的本质真的是“幽灵”那样的非物质实体,那它就很难与物质实体——身体和外物发生关系,心身问题和心物问题也很难得到解决。心身问题和心物问题之所以会成为哲学的最大难题,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哲学家被这个问题困惑,根本原因就在于此。精神分子论对精神或心智的本质提出了新的认识,精神的本质是分子,心智是大脑产生的高级物质,这样心智和身体、精神和外物就同为物质实体,二者在本体论上就是同一的。既然二者在本体论上是同一的,既然二者同为物质实体,那么,心智和身体、精神和外物就完全可以发生关系,完全可以进行信息的传递与交流,完全可以相互作用、相互影响,这样心身问题和心物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首先搞清精神或心智的本质,然后再确定心身、心物之间的关系,精神分子论提出了解决心身问题和心物问题的一个新思路。

心灵哲学家们认为,精神或心智在物理世界中的地位问题,是心灵哲学中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12] 精神分子论对这个问题做出了新的解释,精神或心智是大脑合成的高级化学分子,是大脑产生的高级物质,所以心智和物质属于同一形而上学领域,心智也属于物理世界,在物理世界中具有自己的地位。20世纪50年代,哲学家普赖斯(U.T.Place)、斯马特(J.J.C.Smart)和费格尔(H.Feigl)等人曾提出“心-身同一理论 (the mind-body identity theory)”,该理论认为心理过程与大脑的神经过程同一。精神分子论进一步认为,不仅心理过程与大脑的神经过程同一,而且心智与大脑中的高级化学分子同一,所以精神分子论是更为彻底的同一论和还原论(reductionism)。然而多年来,同一论和还原论一直受到一些心智哲学家的质疑与批评,他们认为心智和身体是属于不同范畴的东西,硬是把概念上属于不同范畴的存在物说成在本体论上是同一样东西似乎缺乏足够的道理和证据。[13] 作者认为,大脑是一个物质结构,大脑的认知过程也是一个物质的过程,而大脑的产物——心智也必然是一个物质的东西,而不可能是虚无缥缈的非物质,更不可能是神秘的“幽灵”,所以某些哲学家对心智本质的论断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也是不真实的。既然这些哲学家对心智本质的论断是不真实的,那么他们把心智和身体列入不同的范畴,把心智和身体划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而上学领域,就是难以成立的。假若心智的本质真的是物质实体,那么,同一论和精神分子论把心智和物质列入同一形而上学领域就是有道理的、合理的。以上是逻辑的推理和论证,脑科学和认知科学的发展也日益证明,心智的本质不可能是虚无缥缈的非物质或神秘的“幽灵”,而更有可能的则是一种物质的东西,因为物质的大脑根本无法产生非物质的产物,大脑中的精神信息也无法把非物质的“幽灵”作为自己的载体。正如著名科学家、诺贝尔获得者克里克所说的那样:“科学的信念就是,我们的精神(大脑的行为)可以通过神经细胞(和其他细胞)及其相关分子的行为加以解释。”[14]

有的朋友可能还会提出这样的疑问,心身问题和心物问题是哲学的一大难题,千百年来,一直困扰着哲学家和科学家们,它的答案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呢?朋友们的困惑是可以理解的,作者认为大脑产生心智、表征心智是一个进化的过程,在这个进化的过程中,大脑一定会选择那些最有效、最简约、最经济的方式,而不可能去选择那些过于复杂、效果不佳、耗能较大的方式。通过微小的化学分子表征、存储信息,无疑是一种最有效、最简约、最经济的工作方式,所以大脑在存储、表征心智信息时很可能采用这种方式。如果大脑确实是通过化学分子表征、存储心智信息的,那么心智的本质极可能就是分子,这样心智与身体在本体论上就是同一的。由于大脑选择了最简单的工作方式,所以心身问题和心物问题的答案也一定是简单的,正如爱因斯坦所说的那样:“物理上真实的东西一定是逻辑上简单的东西”。最有力的证明就是遗传,遗传也曾经是一个长期无法破译的生命之谜,在20世纪之前的漫长历史时期里,哲学家、神学家以及科学家们绞尽脑汁,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理论与假说,但却一直无法揭开这个谜,人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记录、保存了生物的性状信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把生物的性状信息一代又一代地传递下去。在20世纪50年代,这个生命之谜终于被科学家们破解了,让很多人想不到的是,原来记录、保存生物性状信息的就是人体中的脱氧核糖核酸分子,而把生物的性状信息一代又一代地传递下去的也是那些脱氧核糖核酸分子,这就是说,生物在存储、表达、传递遗传信息时采用的正是分子方式,只不过这里采用的分子不是蛋白质,而是脱氧核糖核酸。人体是一个统一的整体,遗传能够采用分子方式,那么心智为什么不会采用分子方式呢?

2. 他心问题。根据笛卡尔的观点,心智就是在我之内,直接意识到的一切东西。那么我又是怎么知道他人也有心智?我在只有对我拥有心智的认识下,如何知道他人也有心智?针对这一问题历史上曾出现过著名的“类比争论”,即从我拥有心智这一前提出发,是否可以类比推出他人也有心智?然而对“我拥有心智”这一类比中介的独立验证就是一个问题。如果用科学研究中刺激—反应之类的实验来验证,那么也只是从我的角度来观察、说明这种刺激与反应,这仍然陷入了“唯我论”的怪圈,而不是一种独立的科学验证。由此引出的问题是,我们能否认识他心的存在?应该如何去认识?

我们的身体,我们的物理和生物学特征有可能被其他人观察和认识,然而我们的“内心”,例如我们的感觉、思想、感情、目的以及计划等等,其他人却很难知道。虽然他人能够通过我们的语言、表情、行为等对我们的“内心”做出一些推测和判断,但他们却很难深入到我们的“内心”,很难知道我们的真实思想。一个人的“内心”只能为拥有它的人知晓,对于他人却是一个无法知晓的“黑箱”。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不同的主体之间很难心心相通,不仅庄子很难知道鱼的快乐,而且惠子也很难知道庄子的“内心”。正如著名心理学家詹姆斯所说的那样:“一个心灵和另一个心灵之间的裂缝可能是自然界中最大的裂缝”。

然而根据精神分子论,人脑中的精神活动是各种神经结构和化学分子等所进行的一种客观实在的生理和心理过程,人脑中的精神信息就存储在客观实在的化学分子之中,所以从理论的角度讲,这些精神过程和精神分子中的信息密码完全有可能被破译。假若未来的科学能够破译其中的信息密码,并发明一种专门测定、传输精神信息的工具,那么人就有可能进入“他心”,而“他心”中的感觉、思想、感情、目的以及计划等等也有可能被其他人知晓。如果能够知晓“他心”,那么人们就能够确定,不仅我拥有心智,其他人同我一样也拥有心智。人能够进入“他心”,这就是说,主体之间是有可能心心相通的。但是,由于目前人类对心智的认识尚不深入,加上科学技术发展水平的限制,目前我们还无法破译精神过程和精神分子中的信息密码,还无法把可能变成现实。但随着人类对心智认识的深入,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与突破,我们应该相信,人类一定能够揭开大脑这个“黑箱”, 一定能够破译精神过程和精神分子中的信息密码,一定能够进入“他心”,能够认识他人的感觉、思想、感情、目的以及计划等等,而主体之间也能够心心相通。精神分子论提出了直接进入“他心”,并对“他心”进行科学观测、科学验证的新思路和新路径。

我们认为人有可能进入“他心”,塞尔又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我们应该如何去认识“他心”呢?作者认为,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与突破,人类完全有可能制造出一种专门测定心智或精神的高级仪器,像测定DNA那样测定、观察“他心”。典型的例子就是测谎仪,一个人是否说谎话,完全取决于他的内心,然而测谎仪却通过一些客观指标对被测人的内心做出判断。虽然测谎仪的观察是间接的,准确率也不完全令人满意,但它总是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他心”是有可能进行客观的观察和测定的。

不仅如此,脑科学或神经科学也给我们提供了认识“他心”的方法和途径。例如脑科学或神经科学的研究发现,阿片样物质如脑啡肽等能够产生愉悦、快乐的情绪,[15] 假若我们发现鱼脑的相关神经元分泌出了较多的阿片样物质,那么我们就有可能知道,鱼正在“快乐”之中。同样,假若我们通过仪器测定到人脑相关神经元中也分泌出了较多的阿片样物质,那我们同样也有可能知道,这个人正在“快乐”之中。

作者的设想并非是天方夜谭,而是有科学依据的,作者相信,在脑科学家、计算机科学家和信息等科学家们的共同努力下,这个设想完全有可能变成现实。当然,进入“他心”不是一个单纯的科学问题,它还涉及到个人隐私、知识产权的保护等问题,这些问题需要伦理学家和法学家们讨论。

3、4.两个问题可以放在一起来说明,即对外部世界的怀疑以及个人感受问题。这是一种更为普遍的怀疑,即怀疑是否存在着外在的世界。用笛卡尔的观点来说,我们关于心智、思想、感觉、感受等知识是我们直接意识到的一种内容。那么外部世界的山川树木是什么?我们能够保证它们的真实存在吗?笛卡尔认为我们不能直接感受世界上的物体和事态,我们直接感受的,是我们心智的内容。由此可以说,我们确切感受到的只是我们的视觉经验、听觉经验或其他,我们所感受的只是心智对现象的表征。那么这里的问题是:我们怎么知道这种表征真正表示着某物,或正确表示着某物?即我们如何真正确定某物的存在?这样就引起两个相关的问题:(1)如何解释我们与世界的感觉互动?感觉经验与物理客体以及世界的其他特点之间的关系是什么?(2)如何确保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真的就是我们的感觉经验?

笛卡尔说,我们不能直接感受世界上的物体和事态,我们确切感受到的只是我们的视觉经验、听觉经验或其他,我们所感受的只是心智对现象的表征。我们感受到的确实是我们的视觉经验、听觉经验等,但是,我们的视觉经验、听觉经验等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经验和知识绝不是我们的感官和大脑无中生有、胡编乱造出来的,而是根据外部世界和外部事物的信息加工出来的,这就是说,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经验和知识大多来自外部世界和外部事物。作者在拙文“从科学的角度看心物关系”中曾进行过探讨,由于精神与外部事物的本质都是物质,由于精神所蕴涵的信息大多来自外部事物,由于精神与外部事物存在着确定的对应关系,所以精神与外部事物在本质、信息和逻辑上都是同一的。[16] 既然二者在本质、信息和逻辑上都是同一的,那么我们就能够确定,我们关于外部世界和外部事物的经验和知识确实再现、还原了它们的信息。既然我们脑中的经验和知识再现、还原了外部世界和外部事物的信息,那么,我们感受到它们也就等于感受到了外部世界和外部事物。例如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亲眼见到过蒙娜丽莎本人,但几乎全世界的人都认识蒙娜丽莎,原因就是达芬奇的画。由于达芬奇的画是蒙娜丽莎本人的表征,所以即使人们没有亲眼见到她,但通过达芬奇的画照样可以认识蒙娜丽莎。我们对外部事物的认识和感知也是如此,尽管我们不能直接认识、感知外部事物,但我们通过外部事物在我们心中的“画像”照样可以认识、感知它们。

上面我们从脑科学的角度进行了探讨,下面我们再从信息科学的角度进行探讨。人脑与外部事物的关系是信宿和信源的关系,二者进行着信息的传递与交流。作为信源,外部事物通过一定的方式发出信息,人的感觉器官接受信息并把它传入大脑,大脑整合、处理、还原信息,并通过感觉和经验表征这些信息,所以人脑中的感觉和经验与外部事物是同一的,信宿(大脑)还原的信息与信源(外部事物)发出的信息密码也是同一的。既然二者是同一的,那么,我们通过大脑中的感觉经验就能够感知外部事物,就能够确定它们的存在。由于二者是同一的,所以我们不仅能够知道我们的感觉经验真正表示着某物,而且还能确定我们的感觉经验比较正确地表示着某物。例如我们到幼儿园去接自己的孩子,我们为什么能够从一大群孩子中准确无误地识别出自己的孩子?我们为什么不会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呢?我们之所以能够准确无误地识别出自己的孩子,之所以能够把别人的孩子与自己的孩子准确无误地区别开来,正是因为我们的大脑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了深刻的感觉与记忆,正是因为我们的感觉记忆与幼儿园门口的那个孩子是同一的。这说明人的感觉经验与外部事物确实具有同一性,说明我们的感觉经验确实能够比较正确地表示外部事物。既然我们的感觉经验与外部事物确实具有同一性,既然我们的感觉经验确实能够比较正确地表示外部事物,既然信宿的信息确实来自信源,那么我们就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发出信息的信源确实是存在的,外部事物和外部世界确实是存在的。笛卡尔等哲学家之所以无法通过感觉经验确定外部事物和外部世界的存在,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们没有认识到二者的同一性,没有认识到二者的信息关系。

下面我们再回答塞尔提出的两个相关问题:(1)如何解释我们与世界的感觉互动?感觉经验与物理客体以及世界的其他特点之间的关系是什么?精神分子论认为,感觉经验与物理客体之间的关系是信息传递和表征的关系,通过信息的传递和表征,我们与世界互动。(2)如何确保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真的就是我们的感觉经验?我们在上面进行过探讨,外部世界与大脑的关系就是信源和信宿的关系,外部世界发出信息,大脑整合、处理、还原信息,并通过感觉经验表征这些信息。人脑中的感觉经验逐步积累,再经过检验、加工与升华,最后形成系统的知识。从这个过程就可以看出,我们的感觉经验确实能够变成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但需要指出的是,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并非全部来自感觉经验,因为我们通过大脑的思维还可以产生感觉经验之外的理性知识,这些理性知识丰富、深化了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在人类的知识体系中也具有重要的价值。

5.自由意志问题。我们拥有自己决定做某事或选择某物的经验。这似乎表明我们具有自我意志的自由性。这样就引出一个问题,我们真的拥有自由意志吗;或者这种自由意志只是一种幻觉?如果我们的自由意志是我们心智的一个特征,那么它是如何影响外部世界的(如果物理世界是完全遵守因果决定论的)?这一问题是心身问题的延伸,但并不是同一个问题。因为即使我们能够解决身心问题,仍然存在另一个问题:在笛卡尔时期,物理世界是一个完全由因果关系决定的、确定性系统。物理世界发生的每一事件都由它之前的其他事件所决定。因此,即使我们能够证明我们具有心智上的自由意志,它也与我们的身体行动无关,因为身体的行动是由我们身体的在前状态和身体之外的物理世界决定的。即使今天我们已经认识到微观水平物体的运动并不受经典力学支配。但新的“海森堡测不准原理”也不支持任何显然的自由行为和真正的自由意志。也就是说,即使在大脑中夸克水平的事件不具确定性,仍然无法使自由意志成立,只能说明在我们的决策中有不可预测的因素。

我们真的拥有自由意志吗?或者这种自由意志只是一种幻觉?精神分子论认为,我们真的拥有自由意志,自由意志是大脑的一种实实在在的过程,它是真实的,并不是幻觉。人为什么会拥有自由意志呢?原因有二:其一,人的大脑深藏于颅内,是一个相对独立、封闭的空间,由于大脑的思维活动就发生在这样一个相对独立、封闭的空间里,较少受到外部世界的干扰,所以大脑的思维具有较大的自由性。中国著名文学理论家陆机在《文赋》中说:“精鹜八极,心游万仞”,人们也常说“思绪万千、浮想联翩”,这些都说明,大脑的思维确实是自由的。人的意志产生于思维,思维是自由的,所以意志也有可能是自由的。其二,相对于主体的我,人脑中还存在着一个精神的我,这就是“自我”。精神分子论认为,“自我”是主体我的化身,是大脑思维或认知活动的主导者和管理者。[17] 由于“自我”是大脑思维或认知活动的主导者和管理者,所以它可以自由地决定思维的主题和内容,自由地做出选择和决定,自由地形成意志。例如“自我”可以自由地决定思考什么,不思考什么:选择什么,不选择什么;决定什么,不决定什么;去做什么事情,不做什么事情,等等。在大脑的内部,“自我”是自由的,自由的“自我”可以形成自由的意志。自由意志产生于大脑思维的自由性,产生于“自我”,这就是自由意志产生的脑机理。

有学者认为,“人早在自己大脑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人的意志是在无意识状态下“被做决定”的。作者认为这种观点缺乏科学依据,因为意志的形成大都经过反复地思考、比较和选择,最后才形成决定,所以人的意志和决定大都是有意识的,是意识性思维的产物。虽然在无意识状态下人也有可能做出某种“决定”,但这种情况比较少见,而且这种“决定”也很难称之为“意志”,因为它的本质只不过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如果自由意志是我们心智的一个特征,那它又是如何影响外部世界的?精神分子论认为,自由意志是发生于大脑内部的精神或心智事件,人要想把它变成现实,要想对外部世界产生影响,就必须把自由意志转化成人的行为或实践,通过行为或实践实现自己的意志,并对外部世界产生影响。塞尔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即使我们能够证明我们具有心智上的自由意志,它也与我们的身体行动无关,因为身体的行动是由我们身体的在前状态和身体之外的物理世界决定的。”作者认为,这种观点是不全面的,因为身体的行动并非是由身体的“在前状态”决定的,也不是完全由身体之外的物理世界决定的,决定身体行动的关键因素是大脑中的心智或精神,我们在心身问题中已经进行过探讨,由于人脑中的精神信息就存储在精神分子之中,所以精神分子可以通过“分子链”的方式把精神信息传递到人体的组织、器官与系统,并通过这些组织、器官与系统,引发、推动人体进行各种各样的行为或实践活动,从而对物理世界产生影响。这就是说,人脑中的自由意志可以转化成人的行为或实践,并通过行为或实践影响物理世界。

在大脑内部,人的意志是自由的,然而,当它离开大脑进入现实世界的时候,它的自由就要受到现实世界的制约和影响。大脑是一个相对独立、封闭的空间,而现实世界却是一个复杂、开放的巨大空间;在大脑内部,“自我”可以充当主导者的角色,但在大脑之外,“自我”却很难主导现实世界。现实世界中存在着成千上万、纷繁复杂的事物,它们互相作用、互相影响,自由意志和个人行为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因素,甚至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因素,所以当自由意志进入现实世界后,它必然要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和制约。当人的意志适应现实世界的时候,它有可能实现,有可能变成现实,这时人的意志具有一定的自由;如果人的意志不能适应现实世界,那自由意志就不那么自由了,个人的意志也很难变成现实。

例如一个农村青年,他不想当农民而想当歌星,他完全可以自由地形成自己的意志,自由地做出选择,在这个过程中,这位青年拥有自己决定做某事或选择某物的自由,这时他的意志是自由的。但是,当他的意志一旦进入现实世界的时候,个人的意志就不会像先前那么自由了,因为决定他能否成为歌星的因素是自身的音乐素质、天赋、人际关系、机遇和外部环境等,并不是他的个人意志。如果这位青年具有很好的音乐素质和天赋,又遇到了良好的机遇和外部环境,并且得到了一些关键人物的赏识与支持,那他的意志就有可能变成现实,这时也可以说他的意志是自由的;如果这位青年不那么幸运,遇不上良好的机遇和外部环境,又得不到关键人物的赏识和支持,那他的意志就不可能变成现实,这时他的意志就是不自由的。这就是说,在一定条件下,人的意志是自由的;离开了这些条件,人的意志又是不自由的。现实世界是极其复杂的,它被众多的因素所决定,而人的意志只是这众多因素中的一种,甚至是微乎其微的一种,所以它不可能完全决定现实世界。

在笛卡尔时期,有不少哲学家都认为,物理世界是一个完全由因果关系决定的、确定性系统。作者认为,这种严格的机械决定论是偏颇的,物理世界并非是完全遵守因果决定论的,它还存在着不确定性。例如人一定会死亡,这是决定论;但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死亡,却不是决定的,因为许多不确定因素也会导致死亡。既然物理世界存在着不确定性,那么,自由意志就有可能存在。需要指出的是,我们所说的自由意志是大脑的一个实实在在的过程,它属于物理世界,是物理世界中的一个因素,参与物理世界的活动,并不是物理世界之外的神秘的非物质活动。

6. 自我与人格的同一性问题。即自我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一致性。我们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所拥有的经验是显然不同的。由此可以引发许多问题,这是哲学研究的一个“三角区”。这些问题包括:同一个人经历的这些经验到底是什么?我使自己在此地和在其他地点成为同一人的根本因素是什么?或许有人认为根本因素在于拥有相同的身体。但是,身体真的能够成为对同一人进行识别的必然条件吗?根据现在科技的发展水平,我们完全可以做到在两个不同的时间拥有完全不同的身体,如变性手术前后就拥有完全不同的身体。如果同一身体不是使我成为我的原因,那么是什么使我成为我?进而个人性格的认同和对个人身体的认同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我们是否具有使我成为我的经验?

这个问题涉及到“我”和“自我”这两个不同的概念,为了准确理解这两个概念,我们很有必要加以解释。所谓“我”指的就是主体的我,即那个在现实世界中存在的、肉体的我;所谓“自我” 指的则是人脑中的那个精神的我,“自我”是主体的“我”在脑中的精神化身,它存在于大脑皮层的前额叶。[18 ]

下面我们讨论塞尔提出的问题:“我(这个“我”指的是主体的“我”)使自己在此地和在其他地点成为同一人的根本因素是什么?或许有人认为根本因素在于拥有相同的身体。但是,身体真的能够成为对同一人进行识别的必然条件吗?”精神分子论认为,使我成为我,使我在此地和在其他地点成为同一人的根本因素是“我”的意识,而不是拥有相同的身体。使我成为我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这种意识就是主体对自我(这个“自我”指的是主体自己)的意识,即自我意识。作者在《破解大脑之谜——精神分子论》一书中曾指出:意识最基本的特征,意识最独特的地方就是主体的“悟”, 有了这种“悟”,主体(例如人)就能够对自己产生反思与觉悟,就能够产生主观的觉察与体验,主体就能够进入一种豁然贯通、大彻大悟的境界,这种境界就是“意识”。 德国哲学家费希特也认为,“自我建立自身”,他的意思是说,“自我”(这个“自我”指的是人脑中的那个精神的我)是通过主体的我反省而建立起来的。这就是说,人之所以能够觉悟到自己的存在,之所以能够认识到我是我,之所以能够确认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我的一致性,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人的自我意识。即使在两个不同的时间里我拥有完全不同的身体,即使变性手术使我的身体发生很大的变化,但由于自我意识的存在,所以我依然能够确定我就是我,而不是别人。

我们是否具有使我成为我的经验?作者认为,在意识性状态下,这种经验经常发生。例如我从朋友的家回到自己的家,我会强烈地感到,这是我的家,我是这个家的主人,这时我就会产生使我成为我的经验。领到我的薪水,开着我的汽车,带着我的妻子和孩子,回到我的故乡,去看望我的父亲、母亲,这些都会产生使我成为我的经验。

7. 动物是否具有心智。如果所有的心智都是一个精神的或心智的实体,如果心智是不可毁灭的,那么动物也应该拥有心智,每一个动物也都会拥有一个不朽的灵魂。笛卡尔认为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动物似乎没有心智。他指出人类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语言的使用。因此,能够用语言表达思想和感受的人类拥有心智;对于动物来说,语言的缺失使他们无法提供拥有思想和感受的证据。但是我们有时会明显发现某些动物因受伤而发出疼痛的吼叫,这似乎表明动物是有思想和感受的。但笛卡尔认为这只是幻觉。按照笛卡尔的理解,可以做如下解释:对于人类来说,身体不具意识。不朽的灵魂只是附着在身体之上,那就是意识。但是对于动物来说,它只有身体,身体上没有附着灵魂。因此动物没有灵魂。这种解释是否正确?动物到底有没有心智?仍然是当代心智哲学探讨的一个问题。

为了对该问题做出更好的解释,我们首先必须搞清心智的本质。精神分子论认为,心智的本质并不是传统观念所认为的非物质实体例如灵魂,而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实体——精神分子。由于心智的本质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实体,所以它是有生命的,它既可以被大脑产生,也可以衰老、解体和消亡。传统观念认为灵魂不可毁灭、永恒不朽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也是不符合事实的。

按照笛卡尔的解释,人类的身体不具有意识,只是因为不朽的灵魂附着在身体之上,才产生了意识。动物的身体上没有附着灵魂,所以动物没有意识。作者认为,笛卡尔的解释是不正确的,因为灵魂或者更确切地说意识,并不是一个与身体无关的独立存在物,它就产生于高级动物的身体如大脑,它是脑的功能,并非来自于外部。人类之所以具有意识,并不是因为“不朽的灵魂附着在身体之上”,而是因为人体中的高级物质结构——大脑产生了意识这种高级功能。也就是说,意识产生于人体自身,意识是大脑的功能或属性,并非是来自外部的灵魂。

经过哲学家、心理学家,特别是科学家们的长期探索终于发现:意识的出现与进化中的哺乳动物的大脑新皮层(即大脑皮层)相关。[19]这就是说,意识产生于大脑皮层,它是大脑皮层的一种功能。科学已经证明,意识产生于哺乳动物的大脑皮层,这样动物是否具有意识的问题就比较容易回答了。人类的大脑皮层进化得最成熟、最发达,结构也最复杂、最高级,所以人类具有意识。一些比较高级的哺乳动物如黑猩猩,它们的脑中也进化出了比较发达的大脑皮层,所以这些动物的脑也有可能产生出意识,也就是说它们也有可能具有意识。虽然这些动物有可能具有意识,但由于它们的大脑皮层远不如人类的大脑皮层发达、成熟,所以它们的意识还比较简单、稚嫩。低级动物或者没有脑,或者只有比较简单的脑,由于它们还没有进化出大脑皮层,或者大脑皮层尚不够发达,所以它们很难具有意识。

上面我们探讨了动物的意识问题,下面我们再来探讨动物的心智问题。在本文的第一节,我们对心智和意识分别进行了定义,我们认为心智是大脑认知的产物,而意识则是大脑认知活动中的一种“高级境界”。由于意识是大脑认知活动的一种“高级境界”,所以有意识的动物一定具有心智,例如人类与黑猩猩。低级动物虽然没有意识,但由于它们的脑或神经结构也能够接受外部事物的信息,并通过一定的方式记忆、存储信息,所以它们也应该具有简单、低级的“心智”,当然这种“心智”与人类的心智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例如涡虫是一种低级动物,美国密执安大学心理学教授詹姆斯·麦克内尔通过涡虫避光实验发现,涡虫经过避光学习后能够产生一种化学物质记忆学习的结果,而这些化学物质就存储在涡虫的脑和全身细胞中。[20 ] 涡虫避光实验说明,即使是低级动物也有可能产生“心智”,只不过这种“心智”极其简单、低级。

我们可以把上面的答案作一个简单的梳理:人类拥有复杂而又高级的大脑和大脑皮层,能够对客体和主体进行认知,所以人类不仅具有心智,而且还具有意识;比较高级的动物拥有比较高级、比较复杂的大脑和大脑皮层,它们也能够对客体和主体进行认知,所以它们也具有比人类低级的心智和意识;低级动物或者脑结构比较简单,或者只有简单的神经结构,它们能够接受、存储客体的信息,所以它们也可以具有简单、低级的“心智”,但不具有意识。

8. 睡眠问题。这一问题是指,如果心智是有意识的,如果意识是心智的本质,那么可以推出,如果没有意识就没有心智。笛卡尔的理论认为,如果我停止了意识,那么我就停止了存在。我们该如何解释人类通常在无意识情况下依然存在着这一事实?例如,人处于睡眠状态。

我们首先讨论这个问题:“如果心智是有意识的,如果意识是心智的本质,那么可以推出,如果没有意识就没有心智。” 长期以来,由于对心智、意识这两个概念缺乏准确的认识,所以人们很容易对二者的关系产生误解。我们在本文的第一部分,已经对心智和意识这两个概念进行了定义,心智或精神的定义是:精神是大脑思维的产物,是大脑对客体与主体进行感知、认识以及反应的结果。而意识的定义则是:意识是脑在认识过程中所达到的一种高级境界,意识是主体对自我以及非我的反思与觉悟。根据二者的定义我们可以看出,心智或精神是大脑的产物,它是客观实在的实体,它产生之后就存在于大脑之中;而意识则是大脑的一种高级功能或属性,它虽然能够对心智或精神产生重要影响,但心智或精神一旦产生之后,即使没有意识,它们依然能够存在,所以很难得出意识是心智的本质的结论,也无法得出没有意识就没有心智的结论。

下面我们再讨论意识与存在的关系。笛卡尔的理论认为,“如果我停止了意识,那么我就停止了存在。” 作者认为,笛卡尔的这个理论也是不正确的,因为在人脑中不仅存在着意识,而且还存在着潜意识和无意识。在潜意识和无意识状态下,人仍然是存在的,所以意识并不能完全决定人的存在与否。例如人处于睡眠状态的时候,虽然主体的我“休眠”了,意识也停止了,但大脑的活动并没有完全停止,大脑由意识状态转化为潜意识状态。在潜意识状态中,人脑中的那个精神的“我”即“自我”仍然存在,仍然在主宰着大脑和我们的身体,所以即使在意识停止的时候人依然存在。例如人在睡眠时会做梦,人在梦中还会进行“潜思维”,并产生“潜精神”、“潜记忆”、“潜感情”和“潜行为”等。这些都说明,即使意识停止了,但人并没有停止存在。

通过对意识的深入研究我们发现,人的存在并不完全决定于意识,在潜意识和无意识状态下,人也能够存在。在笛卡尔时代,由于科学尚没有对意识进行深入的研究,人们对意识的认识也比较肤浅,所以笛卡尔才会产生“意识停止人就停止了存在”的误解。

9. 意向性问题。尽管笛卡尔未曾关注过这个问题,但在过去几个世纪的哲学发展中,这一问题已经成为心智哲学研究的基本问题。“‘意向性’是表示心智能够以各种形式指向、关于、涉及世界上的物体和事态的一般性名称。” 关于意向性的一个特殊哲学问题是:如果我认为太阳离地球有9300万公里,那么我的思想是如何超越自身而涉及那么遥远的地方?心智状态何以指称超越自身的某物?这不是意向性问题。从现代形式来看,意向性涉及两个基本问题。(1)我们的大脑如何指向外部世界的事件?这种关于和指向何以可能?(2)我们的心智或大脑是怎样拥有意向内容的?例如,我现在考虑美国总统布什,是什么因素使我相信这一内容是关于布什的而不是关于其他人或其他物的?这两个问题都是意向性的可能性问题。假如意向性是可能的,那么意向状态又是如何具有具体内容的?

1874年,德国哲学家布伦塔诺(Franz Brentano)提出了意向性是心灵的标志的著名观点。他在研究究竟是什么将心灵现象和物理现象区分开来的问题时发现:心灵现象总是包含一个意向对象,并且心灵现象总是指向或关于这个对象,但是物理现象却从来不指向这样的对象。哲学家们把这个问题称之为“布伦塔诺论题(Brentano thesis)”。那么,我们的大脑是如何指向外部世界的事物的呢?这种关于和指向何以可能呢?我们在探讨心身问题时就曾指出,外部事物与大脑的关系是信源和信宿的关系,二者进行着信息的传递与交流。外部事物通过声、光、热、化学等各种信号刺激人体的感觉器官,感官向大脑传递信息,大脑通过复杂的思维活动对信息进行整合、处理与解读,最后形成心智或精神。我们在探讨第3、4.两个问题时还曾指出,心智或精神与外部事物存在着同一性,它们在本质、逻辑和信息方面都是同一的。由于我们的大脑与外部世界进行着信息的交流,由于大脑中的心智或精神与外部事物存在着明确的对应关系,由于二者在本质、逻辑和信息方面都是同一的,所以我们的大脑就能够准确地指向外部事物,这种指向或关于是有逻辑和信息基础的。虽然地球离太阳的距离有9300万公里,但是太阳能以电磁波的方式向地球发送信息,人的感官接受并向大脑传递太阳的信息,大脑整合、处理、解读这些信息,最后形成关于太阳的心智或精神。虽然人和太阳的距离那么遥远,但由于人和太阳存在着信息传递关系,由于人的大脑中存储着关于太阳的信息,由于心智与太阳在信息和逻辑上具有同一性,所以人的心智可以指称超越自身的某物,人的思想可以超越自身而涉及那么遥远的地方。

当然意向的对象并不仅仅是外部事物,例如相信、希望、疑问、愿望等也属于意向现象,那么,这些意向现象的相关物又是什么呢?作者认为,相信、希望、疑问、愿望等是大脑对一些问题思考之后所形成的判断或态度,而这些判断或态度大都是针对某个具体问题或具体对象的,例如相信什么、希望什么、对什么疑问、愿望什么等等。也就是说,相信、希望、疑问、愿望等这些意向现象同样也是有对象的,或者说是有相关物的,只是这些相关物在逻辑关系上不像外部事物那样直接、明确。

我们的心智或大脑是怎样拥有意向内容的?例如,我现在考虑美国总统布什,是什么因素使我相信这一内容是关于布什的而不是关于其他人或其他物的?外部事物或者说“意向对象”的信息传入大脑,大脑对信息进行整合、处理与记忆,然后把该信息存储到脑中。由于大脑存储、记忆的就是有关“意向对象”的信息内容,或者说“意向对象”的信息内容就包含在记忆之中,所以我们的心智或大脑就能够拥有意向内容。例如我们初次看到美国总统布什的照片或资料,布什的信息就会在我们的大脑中形成一个记忆,由于布什的信息内容就包含在这个记忆之中,所以我们的心智或大脑就拥有了美国总统布什的内容。由于我们大脑记忆的这个信息与布什存在着明确的对应或逻辑关系,所以当我们考虑美国总统布什的时候,我们的大脑就会准确地指向他,而不会指向奥巴马、克林顿或其他人。

哲学家桑德福·戈德堡、安德鲁·佩辛在“关于心理内容的种种理论”一文中提出了心理内容的表征问题:“一思想的语言(或心灵语言)的术语凭借什么而意指它所意指的东西?即是说,它从哪里派生出它的表征(即心理)内容?”[21]作者在“究竟什么是信息”一文中曾经指出,信息的本质是密码,而信息的内容就蕴涵在信息的密码之中。[ 22]根据精神分子论,由于人脑中的精神信息存储在精神分子之中,所以精神信息的密码就蕴涵在精神分子的结构之中;由于精神分子是由诸多氨基酸小分子组合而成,所以精神信息的密码就蕴涵在氨基酸小分子的排列组合之中,或者说精神信息的密码是通过氨基酸小分子的排列组合表征的。由于信息的内容就蕴涵在信息的密码之中,所以精神信息的内容也蕴涵在精神分子的结构之中,蕴涵在氨基酸小分子的排列组合之中,也就是说,大脑是通过分子语言表征精神信息内容或心理内容的。正是由于心理内容是通过分子语言表征的,所以大脑可以通过分子语言意指它所意指的东西。例如我们看到了美国总统布什的信息,那么在我们的大脑中就会形成一组关于布什的精神分子,由于有关布什的信息内容就蕴涵在这些精神分子之中,所以通过这些精神分子就能够准确地指向他。精神分子论认为,大脑是通过信息密码表征心理内容的,是通过分子语言意指它所意指的东西的,我们的心智和大脑也是通过精神分子拥有意向内容的。

更为重要的是,人具有意识,意识使大脑的认知和心智活动具有了意向性。正如高新民先生所说的那样:“人之所以能超出自身、与他物发生各种联系,之所以能成为一种具有弥散性、渗透性而非彻底封闭孤立的特殊存在,从内在根源来说,是因为人心有一种自主的、有意识的关联功能,即有意向性。”[23] 意识为什么能够使大脑的认知和心智活动具有意向性呢?这是因为在大脑的认知和心智活动中,主体的意识发挥着主导、管理和监督的作用,意识的主导、管理和监督作用不仅使大脑的认知和心智活动具有明确的指向即意向性,而且这种意向性还能够被主体的意识觉察和控制。主体意识的这种觉察和控制,不仅确保了意向性,而且还使我能够确信我指向的是某一事物而非他事物。一个没有意识的信息结构,它也能与外部事物进行信息的交流,也能够存储信息,但这样的信息交流和存储是被动的、懵懂的和无意识的,这样的信息结构不可能具有意向性。由于具有意识,人脑的信息交流和存储就不再是被动的、懵懂的和无意识的,而是主动的、觉悟的和有意识的,而这种主动的、觉悟的和有意识的认知与心智活动就是意向性。“布伦塔诺论题(Brentano thesis)”的谜底也许就在这里。

最后我们对意向性作一个简要的总结。心智和大脑为什么能够具有意向性呢?主要原因有四:其一,人之所以能超出自身与他物发生联系,是因为大脑是一个信息结构,它能够与外部事物进行信息的传递与交流;其二,由于大脑的产物——心智与外部事物在本质、逻辑和信息方面是同一的,所以我们的大脑能够准确地指向外部事物;其三,由于信息的密码就蕴涵在精神分子的结构之中,大脑可以通过分子语言来表征心理内容,所以我们的心智和大脑能够拥有意向内容;其四,最为重要的是,在大脑的认知和心智活动过程中,由于主体的意识发挥着主导、管理和监督的作用,所以心智和大脑能够具有意向性。意向性涉及的问题还有许多,这里只是一个简要的论述,其余问题我们将另作探讨。

10. 心智因果和副现象问题。“身心问题”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指输入的刺激如何引起心智现象;另一部分是指心智现象又如何引起外在行为。这两个问题将导致不同的话题。有些哲学家认为,我们可以把意识解释为是由大脑的过程引起的,但是我们却无法看到意识是如何对自身起作用的。假定心智现象依赖于大脑过程,那么我们很难看到它们是怎样引起身体移动或对物理世界发生作用的。这种观点可称为“副现象理论”,即虽然承认心智因素的存在,但却认为心智状态和事件只不过是物理现象和生理现象的副产品,不会对物理现象起任何作用。根据这一理论,意识已经存在,但它只是一种副现象。这一理论引出的问题是:不属于物理世界的东西是如何对物理世界产生影响的?人们经常认为物理世界是服从因果决定论的。这就意味着没有外在的事物可以进入物理世界,并作为原因起作用,但是,心智状态却为何可以作为不属于物理世界的因素而对物理世界起作用呢?

“副现象论”者也认为心智或精神是物质大脑的产物,但他们却认为心智或精神只不过是大脑的一种“副现象”, 是一种机械的、僵死的东西,否认它们具有相对独立性、特殊性、能动性、因果性、意向性等,他们否认心智或精神能够反作用于物质,否认心智或精神对大脑以及人的行为具有因果作用,否认心智或精神在进化过程中的积极影响。例如英国博物学家托马斯·赫胥黎就曾说过:“如果说意识看起来和肉体的机制有什么关系的话,它也只是肉体工作的一种副产品,它对改变这种工作完全无能为力,这就像伴随机车发动机工作的汽笛对其机制一点也没有什么影响一样。”

精神分子论认为,“副现象论”是偏颇的,在生命的进化历程中,心智或精神的出现无疑是一次巨大的质变、飞跃或突现,心智或精神的本质虽然是物质,但是心智或精神是大脑这块物质所产生的最高级、最神奇的花朵,它们是物质的一种高级形态,是一种更高级的物质层次。心智或精神在世界中占据着重要位置,所以它们并不是大脑的“副现象”, 并不是机械的、僵死的物质微粒,也不能被“取消”、被“排除”。 心智或精神具有特殊性、相对独立性、能动性、因果性、意向性等,它们能够反作用于物质,对大脑以及人的行为具有一定的因果作用,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发挥着重要作用,对进化过程也产生一定的影响。正如英国物理学家大卫·波姆所说的那样,精神是实在的,在人与人之间,精神有巨大的效应,它影响着人体,影响着人类之间的种种关系,它影响着社会。[24]精神分子论虽然是彻底的唯物主义,但精神分子论又不同于“副现象论”、取消论唯物主义、行为主义和机械唯物主义。

“副现象论”又引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不属于物理世界的东西是如何对物理世界产生影响的?人们经常认为物理世界是服从因果决定论的。这就意味着没有外在的事物可以进入物理世界,并作为原因起作用,但是,心智状态却为何可以作为不属于物理世界的因素而对物理世界起作用呢?”这个问题的实质是,提问者认为心智现象是属于精神范畴的,而精神的本质是非物质的,所以心智现象并不属于物理世界。既然心智现象不属于物理世界,那它又是如何对物理世界产生影响的呢?我们在前面已经反复进行过探讨,大脑是一个物质结构,大脑的思维活动也是一个物质的活动过程,所以大脑思维的产物——心智或精神也必然是物质的,它们的本质是实实在在的化学分子。既然心智或精神的本质是实实在在的化学分子,那么,它们就不可能是非物质的,而属于物质的范畴,或者说它们属于物理世界,是物理世界中的一种重要因素。既然心智或精神也是物理世界中的一种重要因素,那么,它对物理世界产生影响就是一件自自然然、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个问题其实仍属于心物关系问题,长期以来,人们之所以一直纠结于这些问题,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未能跳出灵魂论的窠臼,对心智或精神的本质产生了误解。

11. 无意识问题。对笛卡尔来说,心智活动由意识而定义。那么无意识状态就应该用相反的术语来界定,即无意识的意识。我们普遍认为我们的许多心智状态是无意识的,那么,这意味着什么?无意识的心智状态又说明了什么?它又是如何与我们的心智生活和外在世界相适应的。无意识可做两种理解,一是指“在无意情况下导致的某种预先不可预计的后果”中的无意识;另一种是关于“无意识”更加普遍的说法,即我们认为所有类型的心智过程都在我们的大脑中进行着,但是却没有任何表现。这一说法也包括“我们的心智无意识地指向外部物体”中的无意识。这两种无意识概念存在的问题是,无意识的确切含义是什么?大脑中的什么因素使其既为心智状态同时又无意识。

精神分子论认为,人脑中存在着三种不同的意识境界或者说状态——意识、潜意识和无意识,这就是说,在人脑中不仅存在着意识,而且还存在着潜意识和无意识。在本文的第一节,我们已经对意识进行了定义:意识是大脑在认识过程中所达到的一种高级境界,意识就是主体对自我以及非我的反思与觉悟。这就是说,在意识状态中,主体通过脑中的自我“觉悟”到了自己以及非我,这时不仅主体是“觉悟”或意识的,而且脑中的“自我”同样也是“觉悟”或意识的。主体和“自我”同时都是“觉悟”或意识的,这就是意识的特征。

那么,我们又如何定义潜意识呢?作者在《破解大脑之谜——精神分子论》一书的第27章曾对潜意识进行过定义:

潜意识是指人脑中没有被主体所意识到的一类精神活动过程。[25]

这就是说,在潜意识状态中,主体是不“觉悟”、无意识的,因为主体正在睡眠之中;虽然主体是无意识的,但脑中的“自我”却是“觉悟”或意识的。正是由于“自我”是“觉悟”或意识的,所以在它的主导和管理下,人脑中仍然在进行着另一种精神活动——潜意识活动,例如做梦。主体无意识,而“自我”有意识,这就是潜意识的特征。

搞清了意识和潜意识,无意识就容易理解了。那么,究竟什么是无意识呢?作者对无意识的定义是:

所谓无意识就是指主体和自我均没有意识到的大脑或行为过程。

这就是说,在无意识状态中,主体是无意识的,脑中的“自我”同样也是无意识的。主体和自我均无意识,这就是无意识的特征。

人在清醒的时候,大脑中所进行的主要是意识性活动;在睡眠的时候,大脑所进行的主要是潜意识活动;而在某些情况下,大脑还进行着无意识活动,例如无意识学习、无意识记忆、无意识回忆、无意识思维,等等。大脑的无意识活动还有可能引发肢体的无意识活动、无意识行为等。需要指出的是,我们所说的无意识指的是大脑的一种特殊的状态或境界,在这种状态或境界中,人对大脑中的活动以及自己的行为浑然不知,他处在一种混沌、懵懂、迷惑的状态。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常常把“无意”或“不经意”称作无意识,这种“无意”或“不经意”大多是思想不专注造成的,并不是真正的无意识。

无意识是如何形成的?大脑中的什么因素使其既为心智状态同时又无意识?与意识和潜意识相比较,无意识属于比较低级的脑功能。人们常说人脑是世界上最复杂、最高级的器官,可是它为什么还会具有如此低级的功能呢?或者说无意识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呢?作者认为,无意识同样也是进化的产物,它是在脑的进化过程中形成的。我们知道人脑是进化的产物,在几百万年的进化过程中,人脑是从低级动物的脑开始,一步步向高级进化,最后才进化成世界上最复杂、最高级的脑。虽然人脑已经进化成世界上最复杂、最高级的脑,但低级动物脑的一些神经结构和功能仍然被保留下来,并发挥一定的作用。无意识就是低级动物脑的一种功能,在进化的过程中被人脑保留下来,由于大多数情况下人脑都被更高级的功能——意识所控制,所以无意识很少显现出来,也不易被人察觉。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例如脑病、精神病、药物或其他因素),造成意识功能的减弱或消失,这时无意识功能就有可能显现出来,并对人脑的活动以及行为产生影响。

12. 心理和社会的解释问题。对心理和社会事件的解释与对物理和化学事件的解释相比有着不同的结构。我们在解释“选举事件”或“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样的事件时,我们是用一种不同于解释“植物生长”的方法来解释的。那么解释心理和社会事件的合适方法是什么?这种解释对社会科学的前景预测意味着什么?

作者认为这个问题的重点可能是心理或心智的研究方法即方法论问题,那么,研究心理或心智的合适方法究竟是什么呢?长期以来,哲学家们研究心理或心智采取的大都是思辨的方法,这种方法试图通过概念的推理和演绎揭示心理或心智的奥秘,并对相关问题做出解释。由于主要精力都放在理论的思辨或思考,所以哲学家们很少深入研究大脑的神经结构,很少深入研究大脑产生心智的过程与机理,他们或者是站在大脑之外,对大脑的活动和心智进行主观的猜测、推理与思辨,或者是通过隐喻、类比的方法对大脑与心智的关系进行简单肤浅的解释(例如把大脑比作“镜子”,把心智比作“镜子”所形成的“镜像”。)正是凭借这种主观的猜测、推理和思辨,正是凭借这种简单肤浅的类比,他们就得出了心智本质的结论,就对复杂深邃的心智现象做出了自己的解释。哲学家们通过思辨得出了很多结论,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理论,然而,他们却很少反思自己的结论和理论是否符合实际,是否经得起实验或事实的检验。千百年来,哲学家们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思考、探索心智问题,取得了不少成果,推动了心智研究的发展,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脱离实际、清谈空议、浮泛空洞的研究方法确实存在着许多缺陷与不足。正如著名科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克里克所批评的那样:“过去两千年来哲学家有着如此槽糕的记录,因而他们最好显得谦虚一些,而不要像他们常常表现的那样高高在上。……我希望能有更多的哲学家学习有关脑的足够知识,以便提出关于脑工作的观点,并在与科学证据相抵触时,能放弃自己所钟爱的理论。否则他们只会受到嘲弄。”[26]

心理学是专门研究大脑心智现象的学科,但心理学的研究基本上采用的是“黑箱”方法,这种方法主要通过观察、分析外显的行为与现象来推断大脑内部的活动与规律,这种方法主要研究“黑箱”的外在表现,并不直接打开大脑这个“黑箱”。这种研究方法虽然有不少优点,但也存在着不容忽视的缺陷。心理学研究的最终目的就是揭示大脑产生心智的本质与机理,但如果不打开大脑这个“黑箱”,不直接研究“黑箱”内部的结构与工作机理,仅仅凭借观察外在表现就想彻底搞清“黑箱”内部的奥秘,这恐怕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正如著名心理学家皮亚杰(Jean Piaget,1896—1980)所说的那样:“心理发生只有在它的机体根源被揭露以后才能为人所理解。”[27]

上面我们分别对哲学、心理学的研究方法进行了分析,我们认为这两种方法都存在不足之处,那么,研究心理或心智的合适方法究竟是什么呢?作者认为,既然心智产生于大脑,既然心智的奥秘隐藏在大脑之中,所以正确的研究方向和目标就是大脑,只有深入研究大脑才能揭开心智的奥秘。既然大脑是心智研究的主要方向和目标,那么,心智问题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哲学问题,而是一个科学问题,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脑科学或认知科学的问题。既然心智问题是一个脑科学或认知科学问题,那么,合适的研究方法就应该是科学的方法,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自然科学的方法。我们只有通过科学的方法研究大脑的结构,研究大脑产生心智的过程与机理,我们才有可能真正揭开心智的奥秘。例如心智哲学中的自然主义就认为,每一种事物在本体论上都是自然世界或物理世界的一部分,在认识论上都可以用自然科学的方法加以解释。

虽然科学的方法是研究心理或心智的合适方法,但也不能否认哲学和心理学方法的价值。例如哲学家擅长理论思考,那么哲学家们就可以提出心智的理论或假说,认知科学家们可以根据这些理论或假说进行科学实验或实证研究,最后形成科学的理论或知识。理论探索与科学实验结合,哲学家与认知科学家结合,这也许是研究心理或心智最理想的方式与方法。如果最神秘的心理或心智问题都可以采用科学的方法进行研究,那么,几乎所有的社会科学问题都有可能采用科学的方法进行研究,这必然会对社会科学的发展前景产生重大的影响。

塞尔提出的12个问题是当代心智哲学需要深入研究的一些基本问题,作者不揣浅陋,冒昧提出一家之言,向专家学者和同仁们请教。由于篇幅的限制,本文只是一个简要的大纲,许多问题未能深入探讨,希望有机会进行更为详尽的讨论。作者学识浅薄,若有错讹之处,欢迎朋友们批评、教正!作者的E-mail: Dxchen1946 @sina.com

2013年6月25日第六稿

【注释】

[1] 蔡曙山:“人类心智探秘的哲学之路”,《晋阳学刊》2010年第3期。

[2] 邱惠丽:“当代心智哲学研究的12个问题及其他”,《哲学动态》2006年第1期。

[3] [5][6][7][17][18] [25]陈定学:《破解大脑之谜——精神分子论》,群言出版社2005年版,第25、43、46、48、220、221、269页。

[4] 高新民、储昭华主编:《心灵哲学》,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3页。

[8] “分子链”是作者提出的一个信息传递假说,作者认为,脑中的信息主要是通过信息分子传递的,在信息的传递过程中,这些信息分子就像接力赛跑运动员一样,它们把自己携带的信息一个又一个不停地传递下去,一直传递到所有参与行为的组织和器官。在信息的传递过程中,一个又一个分子连接起来就形成了一个链条,这个链条就是“分子链”。

[9] 托马斯·内格尔:“成为蝙蝠可能是什么样子”,载高新民、储昭华主编:《心灵哲学》,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105、106页。

[10] 诺曼·马尔科姆:“‘意识’一词的两种用法”, 载高新民、储昭华主编:《心灵哲学》,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323页。

[11] 朱利安·杰恩斯:“关于心灵起源的四个假说”, 载高新民、储昭华主编:《心灵哲学》,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458页。

[12][13]蒉益民:“当前心灵哲学中的核心课题”,《世界哲学》2006年5期。

[15] 韩济生主编:《神经科学原理》,北京医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633页。

[16] 陈定学:“从科学的角度看心物关系”,爱思想网—科学哲学。

[19] [24]曾向阳:《当代意识科学导论》,东南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05、36页。

[20] 黄勇、张景丽、崔今淑:《解读自身的人体科学》,延边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21~222页。

[21] 桑德福·戈德堡、安德鲁·佩辛:“关于心理内容的种种理论”, 载高新民、储昭华主编:《心灵哲学》,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798页。

[22] 陈定学:“究竟什么是信息”, 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图书馆学、信息科学、资料工作》,2007年第1期。

{23}高新民:“意向性难题的中国式解析”,《哲学动态》,2008年第4期。

[14][26] [英]弗朗西斯?克里克:《惊人的假说——灵魂的科学探索》,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年版,第265页。

[27] [瑞士]皮亚杰:《发生认识论原理》,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序言。

【参考文献】

[1] 高新民、储昭华主编:《心灵哲学》,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

[2][美]约翰·R·塞尔:《心灵的再发现》,王巍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3] 韩济生主编:《神经科学原理》,北京医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4]乔治·阿德尔曼主编:《神经科学百科全书》,伯克豪伊萨尔出版社、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2年版。

[5][瑞士]皮亚杰:《发生认识论原理》,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

[6][英]弗朗西斯?克里克:《惊人的假说——灵魂的科学探索》,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年版。

[7][美]杰拉尔德·埃德尔曼、朱利欧·托诺尼:《意识的宇宙》,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4年版。

[8]赫尔曼·哈肯:《大脑工作原理——脑活动、行为和认知的协同学研究》,上海科学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9]王文清主编:《脑与意识》,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

[10]汪云九、杨玉芳:《意识与大脑——多学科研究及其意义》,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11][美]罗伯特·L·索尔索:《认知心理学》,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12]卢家楣、魏庆安、李其维主编:《心理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13]赵敦华:《现代西方哲学新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14]曾向阳:《当代意识科学导论》,东南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15]龙复翰、陆佩洪:《细胞的通讯与细胞的防御》,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2年版。

[16][德]R.F.施密特等:《神经生理学基础》,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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