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城市下风向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345 次 更新时间:2005-04-16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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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军  

如果不去镇区(Township),你不会了解真正的南非。现在,大多数南非城市的黑人和有色人种仍然生活在这里,尽管不再有种族分区居住的法律,他们仍然保留了传统的族群结构。我们去的约堡郊区的索维托(Soweto),基本上还是黑人居住;而开普敦郊区的朗加(Langa),大多数居民都是来自东开普省,到城里找工作的科萨族人。

井冈山 去索维托!我的华人导游认为这是一个勇敢傻瓜的作为:“我从来没有去过黑人区”。在很多当地的白人和华人眼里,索维托是失业(37%失业率)和犯罪的代称。 如果没有索维托居民、开着导游公司的Leo,或许我们真去不了索维托——另一位侨界重要人物提供的备选方案,是请当地警察开着他们的值勤车,为我们导游。 索维托和朗加的形成,都和城市里爆发流行病有关系,于是黑人被迁往城市之外。1904年约堡的贫民窟爆发黑死病之后,黑人被赶到距离市中心10英里远,金矿区两边废料堆的下风向。它本是39个相临街区组成的一个社区群,原先叫做 “西南镇区”(South Western Townships, 缩写成Soweto)。这些街区里传统上都有政府为单身男劳力盖的宿舍,现在也住家属。在朗加,一幢6个房间的二层宿舍,每房3张单人床,3对夫妻,每床每月租金18块。 这样开场来介绍索维托真是不公平的,我去瞻仰它,是因为它是南非的井冈山,是非洲最大的黑人城镇,出了这个国家最棒的足球队、最好的政治、时尚、音乐、舞蹈、体育明星,或许今天它社区中心里的乐手、足球场上的少年,几年后就会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1980年代后半期,几乎在索维托每天都会在警察和试图推翻种族隔离制度的年轻人之间爆发战役。在朗加,1960年代,在泛非洲主义者的带领下,50000人参加了焚烧通行证的示威,和警察发生流血冲突。英雄辈出的地方。

温妮 “索维托并不像外人说的那么可怕。”Leo和他的妻子Irma这样说,酒店大堂经理Princess也告诉我,她每天晚上11点后驱车回索维托。现在的索维托已经不是世纪初的苦力区,而是包括从外来劳工、中产阶级到新贵各个阶级的黑人城镇。 乘小巴来来往往的人群,嬉笑的孩子,集装箱式的电话亭挤满了年轻人,即便是最低矮的火柴盒房子,也会有一个有草皮和花坛的小院。索维托下午的阳光是赤金色的。 西奥兰多区(Orlando West)是个景观重点,倒不是这里住了多少黑人新贵中产,而是因为有1976年学生运动的纪念馆和一大群大人物的家。纪念馆前头的维拉卡斯街(Vilakazi Street),一条街出两个诺贝尔奖获得者,什么地方还有第二条?图图大主教的宅子,普通的车库入口,前面的邻居家院子有些简陋。Leo的女儿就和这位主教的孙子同过学。 没多远的街对面,就是曼德拉入狱之前的家,现在已经是故居博物馆。曼德拉前妻温妮,仍然生活在图图主教家右后方的大宅子里,那是曼德拉入狱期间,用简•方达和来自全世界其他人道援助者的资金帮她建筑的,院墙很高,有不少大树。温妮是位有着天才感染力的政治家,她曾经在丈夫被监禁的20多年中,在这里养大一群儿女,收到没完没了的恐吓信,屡次被逮捕,还被强制流放到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的苏图穷人的社区。但无论在哪里,她都成为了人群中的领袖人物。当然,她也在索维托,她的革命根据地,唆使并纵容她的保镖虐杀被疑为奸细的黑人少年。她在1994年后出了很多负面新闻,最近还因金融问题被判刑,但她无疑仍旧拥有大量忠实拥趸,我们遇见的黑朋友都这样说:“是的,她犯了很多错误……但,她是在为人民受苦!”

Shebeen

在索维托的街边很难遇见白人,因此,在那里遇上跨国安全顾问公司Group 4 Falck的亚非总裁 ,英国人Rob McDonald 很让我们意外。高大的Rob很愿意聊天,他说,他常带着同事们来这里的餐馆吃饭,是因为手下的黑人雇员能在一个觉得自在的地方,跟他说说心里话。

作为资深的安全顾问,Rob认为南非的治安来自社会权力结构的变化。 Rob的公司在莫桑比克的首都马普托有一个特别的任务,就是保护曼德拉和他的现任妻子Graca 的住宅(Graca是莫桑比克前总统Samora Machel的遗孀)。

和索维托不同的是,朗加确实主要是穷人的地盘。这里的小酒馆(Shebeen)在木板油毡搭的棚子里,而不像前者,小酒馆是在一个家庭的院子和厅房。棚屋的中央是油漆桶改制的火炉,一群上了年纪的酒客沿着墙根比地皮高不了多少的条凳就座,地上有坛坛罐罐在接着无顶渗漏的雨水。科萨人是我以为南非人中最漂亮的,高大丰满,轮廓鲜明,女孩子会在脸上用黑白两色的颜料画上很让人心动的花纹。但在初秋细雨中的朗加,我看到的这群人让我忘记审美,想起做民工调查的时候生活过的小镇。

啤酒是家酿的,酿过酒的玉米就搁在门外的大汽油桶里,一铁皮罐的酒,大家轮流喝,微酸,有粮食的醇香,酒精很少,他们叫它Umqombothi,非洲啤酒。据说只要给5块钱就可以一直喝,不知道她们的赢利模式。我放下5兰特,成为永久会员。

Shebeen或许并不是朗加少年们喜欢的去处,在可以玩桌球、也出售饮料的小酒馆我碰到他们中的一群。其中的为首的一个用叛逆期特有的那种天真的不动声色的表情示意我来一杆。我竟然超水平发挥,他们表示赞许的方式是让我继续打,当比较开朗的孩子开始对我惊叹、微笑,老成的头儿用几近于冷酷的认真表情研究我,面对这群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几乎要笑出来,最后大家拍拍肩膀,很酷地道别。

梦境

朗加的传统医疗师诊所里,我在那些动物油脂、内脏、虾壳和植物根茎的药品味道里,问一位大姐,医生能不能看好她的病。她告诉我,准灵。我信。其实那些药品与中药有共通之处,服用之前也是用水煮或火焙,只是炮制不讲究,味道太重。传统治疗师戴着动物皮毛的帽子,拿着动物尾巴做成的权杖或拂尘,身材高大,几乎顶到他诊所的天花板。治疗师说他的知识来自梦境而非通过学习,他不能保证自己的孩子能继承父业,这就和中医不同了。虽然出身玄乎得很,医生并不介意为政府预防艾滋的部门派发安全套。他说,艾滋病太新了,他还没有梦见可以治疗它的办法。

镇区之旅是几乎每个游客南非之行的一部分,当地不少旅行社都有这个项目。把贫穷、犯罪和失业这些“不体面”的东西放在阳光下,南非政府,包括旅游局的态度值得研究。对于他们而言,镇区代表这个国家的传统遗产与创意之源,代表这个国家的真实面貌和他们为未来所做的努力。

事实上,旅游者并不单单看到所谓负面形象,各种改善住房条件和公共设施、建立残障儿童教育基地和街心公园之类的计划都在进行中。在朗加,政府为低收入阶级提供的廉价住房只要17500兰特,相当于2万左右人民币,一幢中产阶级别墅价格的二十分之一,如果每月交225兰特租金,那么5年以后,一个寄居者就可以成为房主。

在Leo的家附近,索维托的街道开始变得宽敞干净,这里是中产区。他和Irma结婚28年,居住在现在的独立住房里已经23年,安土重迁。1994年之后,政府实行对有色人种、女性等弱势群体的“优待法案”(Affirmative Action),Irma受惠于这个政策,慢慢由银行柜员做到培训总监,他们的学电影出身的大女儿在开普敦从事广告业(那里已经逐渐成为新兴的国际创意工业之城),小女儿在上大学,梦想成为一名记者。 在索维托之旅结束的时候,天完全黑下来。Leo把车开到它外面坡地的公路边。“你看看!”从夜幕的这一边,到那一边,都是索维托的灯火,像一整条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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