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 安详地远去——忆表演艺术家陈强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544 次 更新时间:2012-06-29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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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  

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陈强,2012 年6月26日在北京去世,94岁、

6月27日早上打开电脑上网,一个噩耗冷不丁扑面而来: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陈强在京逝世……

有网友说得好:“上帝想看喜剧了。”——这既是对陈强表演艺术的肯定,也是对他驾鹤西去的幽默表达,这句话用在这位喜剧表演大师身上,真正契合。曾与陈强同演电影《瞧这一家子》的刘晓庆对他的去世表示震惊;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崔永元深感惋惜,沉痛追忆;杨澜耳边响起了20年前陈老爷子登上六楼邀她上镜的脚步声;作为老爷子的影迷和晚辈,我们首先想起的居然是他和陈佩斯一模一样又高又尖又大的鼻子,还有“黄世仁”和“南霸天”这两个银幕经典角色……

陈强是河北人,原名陈庆三,小时候家乡经常发生水灾,就随家人逃难到山西太原,全家的生活靠父亲摆摊维持,陈强勉强进学校读书。1936年,作为中学生的陈强就对演戏有了兴趣,尤其是喜剧。九一八事变后,陈强怀着抗日救国热情,参加了救亡戏剧演出,曾先后在中学的青年剧社和太原新生剧院演出《夜光杯》、《汉奸的子孙》、《塞外狂涛》、《放下你的鞭子》等抗战剧目。七七事变后投身革命队伍,在晋西北战地总动员委员会搞战地宣传。1938年4月,陈强被输送到延安鲁艺戏剧系学习表演理论和表演技巧。1939年毕业后参加晋察冀边区联大文工团、西北战地服务团等组织的戏剧演出活动。1942年,他主演的喜剧《二大伯》大受欢迎,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4年重返延安后,在鲁艺文工团演出《把眼光放远点》、《粮食》、《前线》等话剧,包括大型歌舞剧《白毛女》。1947年,陈强来到东北电影制片厂,凭借成熟的演技主演了解放区第一部短故事片《留下他打老蒋》。不久,在新中国第一部故事片《桥》中,他扮演一位朴实的老工人老侯头,银幕生涯便开始了。

早期的陈强,只要革命需要,什么角色都演,但令他不知不觉崭露头角的,无疑是反派角色。譬如,1945年他在大型歌舞剧《白毛女》中饰演恶霸地主黄世仁,就因演技精湛、表演生动,把黄世仁凶残丑恶的嘴脸刻画得惟妙惟肖而一举成功。由于他的表演太活灵活现,一位苦大仇深的战士竟信以为真,差点向舞台上的他开枪。全国解放后,《白毛女》作为保留节目经常去国外演出,有一次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演出结束谢幕时,一个奥地利姑娘给扮演黄世仁的陈强献花。这时,台下一个怒气冲冲的老大娘高声大喊:“不要给他献花!”当别人提醒她这是给演员献花时,她的感情一时还转不过弯来,继续嚷嚷:“那也不应该给他献!”这充分说明,陈强扮演的黄世仁,不仅使中国人误以为真,更让外国观众恨之入骨。从此,这个“黄世仁”毫无疑问成为人人皆知的恶霸地主的代名词,以至于1950年《白毛女》要被拍成同名故事片时,继续由陈强出演黄世仁一角,更让人民群众“深恶痛绝”。

陈强的另一个经典反派无疑就是谢晋导演的电影《红色娘子军》中的南霸天了。那是1962年,在海南外景地拍摄群众斗恶霸的场面。先拍南霸天的镜头,由于陈强的表演太真实,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谢晋便急中生智,乘机挥动手臂对大家喊:“这是我们共同的阶级敌人,是大地主大恶霸啊,大家要痛恨他!打倒‘南霸天’!打倒‘南霸天’!”群众看到这个“南霸天”简直恶贯满盈,不由怒火中烧,纷纷冲上去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得陈强鼻青脸肿,头颅发麻,站立不稳。谢晋见场面失控,陈强真的受了皮肉之苦,急得大声叫停,但挥向“南霸天”的拳头还是止不住。这个场面就被拍进了电影《红色娘子军》,效果逼真,可陈强为了这个逼真的效果,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伤势较重,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

陈强在饰演反派人物时反对“脸谱化”,而是从深入挖掘人物内心入手,以多种手段揭示本质,使人物形象真实自然。所以,他塑造的南霸天堪称难以跨越的反派人物高峰,在文化部举办的第一届电影百花奖(1962年)评选活动中,获得了最佳男配角的殊荣,并为中国在国际电影节上赢得了第一个最佳男演员奖。

这一年,陈强被国家文化部选为新中国“22大电影明星”之一,而他是其中唯一因扮演反面角色而入选的演员。

陈强的喜感是与生俱来的,所以,他的喜剧表演是与反派角色并列的两座高峰。就连为儿子起名,也可看出他顺手拈来的幽默感。1950年代初大儿子出生时,陈强随中国青年艺术代表团正在匈牙利的首都布达佩斯演出《白毛女》。为了纪念这第一次走出国门的表演,陈强灵机一动给儿子取名“布达”。等到二儿子出生后便顺延叫“佩斯”,陈-布达-佩斯,这简直就是相声中的一个段子。那时候,人们见到几乎和陈强长得一模一样的陈佩斯,就会叫“陈强的儿子”。

1958年《三年早知道》中的赵满囤,是陈强解放后扮演的第一个银幕喜剧角色,那种小生产者的自私心理,被他刻画得入木三分。1962年,他在桑弧导演的中国第一部彩色立体宽银幕影片《魔术师的奇遇》中,扮演了第二个喜剧角色——魔术师陆幻奇。而1979年的《瞧这一家子》是他的第三部喜剧片,也是他与二儿子陈佩斯的首度合作,扮演胡家父子俩。拍摄时,每一场戏陈强先自己演一遍,再让陈佩斯模仿,就这样手把手教儿子演戏。经名师指点,陈佩斯的演技提高很快。由于父子同台,感情自然、真实,加上陈强那含而不露的幽默表演,使影片生活情趣浓郁、喜剧色彩强烈。

自此之后,陈强和陈佩斯父子俩在上世纪80年代联袂出演了“天生我材必有用”系列喜剧片,成为中国喜剧电影史上的经典。《二子开店》、《傻冒经理》、《父子老爷车》和《爷俩儿开歌厅》是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四部。渐渐地,人们终于把陈强唤作“陈佩斯他爹”。

陈强演喜剧有自己的诀窍。他十分强调从生活、人物性格和戏的矛盾冲突中挖掘喜剧因素,反对人为制造噱头和过火表演。他把自己的喜剧表演经验概括为16个字“逗而不厌、闹而不乱、笑而不俗、趣味由衷”。他在塑造人物时,特别重视画龙点睛的作用,往往能通过一两个精心设计的细节动作和“多变的面部表情”,将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复杂感情充分揭示出来,演反派如此,演喜剧也如此。影片《白毛女》中,他让第一次见到喜儿的黄世仁用手绢捂嘴一笑,只此轻轻一点,就增加了悬念,让人为喜儿的命运担心;《红色娘子军》中,他让被捕后乘机逃跑的南霸天捂住一只眼,只留一只示人,突出了人物的狡猾,而这两处又分明深藏着一丝不露声色的喜感。《瞧这一家子》中,老胡竟拜徒弟为师,被女儿发现后,佯装出神来掩饰既尴尬又正经的可笑神情,则是正宗高明的喜剧处理了。

这种种神来之笔被陈强总结为“淡抹浓点”,在整个戏都处理得很生动、自然、不费力的前提下,只在某个突出的地方、节骨眼上点一笔,戏的色彩就浓了。就像马连良的戏一样,只在某一个地方,啪,一用劲,人物就出来了!“劳动人民劳动了一天,应该让他们乐一乐,笑一笑,在笑声中使人们受到教育,这就是我的最高愿望。”此乃陈强的喜剧表演宗旨。

这样一个充满喜感的老爷子,对待艺术、对待朋友、对待生活则是一个相当顶真的人,来不得半点含糊。1983年,陈佩斯结婚了。婚礼后第二天,陈佩斯夫妇到老爷子那儿吃了顿团圆饭。陈强端起儿媳敬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郑重地对佩斯说:“二子,我一直对你说,做人讲道德,不做昧心事。演戏要讲戏德,不抢戏,不压别人的戏,这些你都做到了。今天我要说的是,做丈夫要有夫德,小王工作辛苦,每天都在手术室一站就好长时间,回家很累的,家务事你得多揽点。抢戏是没戏德,而抢活则是夫德……”

有一次老朋友相聚,当时80多岁的陈强突然起立,认认真真地向在座的谢晋导演鞠躬致歉。他说,他这个南霸天,当年不仅在影片中处处与吴琼花为敌,还在银幕外犯教条主义的严重错误,给谢导添了不少麻烦。原来,当时陈强坚决要求谢晋删去影片中的两段戏,一是吴琼花与洪常青互生爱意,有一段情投意合的对话;二是红莲临终托孤给吴琼花的情节。这正是谢晋觉得感人、需要煽情的地方,可陈强却觉得这样处理会让观众怀疑,洪常青救吴琼花带有个人色彩,成为现代版的英雄救美故事。陈强与谢晋争得面红耳赤,双方都不肯让步。后来,党委作出决定,删,谢晋还是不服从。最后,在时任上海电影局局长张骏祥的苦口婆心下,谢晋才忍痛割爱…… 想不到,多少年后,陈强自己把这段“历史冤案”提了出来,给谢晋平了反,说明这件事成了他的心病,一定要向谢晋当面赔礼道歉才能宽心,而谢晋早已释然。

2000年,陈强老爷子在姜文的电影《鬼子来了》中饰演老刽子手“一刀刘”,可是他和姜文扮演的角色一样不敢杀人——这可以说是一个悲剧意味和喜剧精神集于一身的人物,也是老爷子的银幕绝笔。

让我们借用他戏中的一句台词:“苍天啊!您睁睁眼吧!”老天睁眼了吗?一个天才演员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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