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程:关于《白鹿原》版本的研究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339 次 更新时间:2012-04-29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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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鹏程  

毋庸置疑,《白鹿原》已经成为新时期长篇小说的经典。《白鹿原》以新的眼光重新书写辛亥革命至建国前后中国的政治历史,其所包孕的独特的文化、历史、政治的思考,质询超越了主流意识形态的政治文化规范,并对之进行了有效解构,“成功地构筑起了一个对笼罩在民间真实生存利益之上的一种权力话语进行解构的完整虚实,”[【1】混沌而感性地表现了在历史转型时期民族深处的精神躁动和文化特质的蜕变。《白鹿原》在文坛引起轰动以至荣获“茅盾文学奖”,其“经典化”的过程自然主要依靠作者殚精竭虑的艺术探索和作品硬铮铮的艺术含量,但也涉及到了新时期文学创作的环境及文学评奖的规范问题。韦勒克和沃伦认为:“文学变化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它随着场合的变迁而千变万化。这种变化,部分是由于内在原因,由文学既定规范的枯萎和对变化的渴望引起,但也部分是由外在的原因,由社会的、理智的和其它的文化变化所引起的。”[【2】虽然新时期的文艺政策更加符合文艺的规律和特点,为文学写作预留了较为开阔和富有弹性的政策空间,能使作者将“生活体验,生命体验、艺术体验”融汇化合,创作出一部“令人震撼的民族秘史”。这并不是说主流意识形态或者“泛意识形态”可以让作家信马由缰、率意而为,作家仍然要受到主流意识形态或者“泛意识形态”的或多或少的掣肘或者牵拽。此时的政治性之于文学,“不再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桎梏与重负,或是一种相当严重地侵损着文学性的异己性力量,而是不同历史时期政治文化力场中的一种功能。”[【3】与“延安”文学、“十七”年文学以及“文革”文学不同的另一点是,这种政治的影响或者调控并不要求唯政治马首是瞻或者直截了当,而是体现出一种内在的或隐或现的关联。考察《白鹿原》在《当代》发表时和后来获得“茅盾文学奖”时的删改,或许多少能够窥视出新时期政治文化意境重造之后对作家的影响。

《白鹿原》目前共有三个版本。一个是在《当代》上发表时的本子(以下称“当代本”),一个是1993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本子(以下称“九三本”)【4】,还有一个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12月出版的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修订本(以下称“九七本”)。在《当代》上发表时,编辑有一些改动,幅度也不算小,但这些改动多是出于杂志社或者编辑的个人意见,也应该有潜意识的意识形态方面和性描写方面的顾虑。虽然《白鹿原》在《当代》的发表引起轰动,但《白鹿原》在文坛的持续影响当是《白鹿原》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之后。而1997年的修订又使《白鹿原》出现了“九三本”和“九七本”,大众阅读和专业研究也都注意了这两个版本的差异问题,不过至今尚无人做一个全面的系统的分析。1997年《白鹿原》参评“茅盾文学奖”时,评委会给陈忠实传达了修订意见是:“作品中儒家文化体现者朱先生这个人物关于政治斗争‘翻鏊子’的评说,以及与此有关的若干描写可能引出误解,应当以适当的方式予以廓清。另外,一些与表现思想主题无关的较直露的性描写应加以删改。”【5】陈忠实表示,他本来就准备对《白鹿原》作适当修订,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6】作者于1997年11月对原版进行了修订,同年1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修订版。1997年12月19日茅盾文学奖揭晓,修订版《白鹿原》荣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时至今日,《白鹿原》发行已超过二百万册。【7】除发表时的《当代》外,《白鹿原》这两种版本印量之大,影响之广,在当代文学史上堪称罕见。而“九七本”的删改之处又关系到当时的创作环境、社会意识、政治问题以及茅盾文学奖的评奖问题,对理解作品甚为关键(当然也包括一些技术性的枝叶删改),所以考察《白鹿原》的版本及修订问题,无疑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

对读“当代本”、“九三本”和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九七本”(修订时作者大大小小的改动删去了5000多字,20多处做了大的修改),发现修改主要集中在以下个方面:

一、性爱描写的删改

性爱是人生的一部分,作家几乎都不能绕过这个人生的重要因素。不过性爱描写的把握难于“玩火”,稍不留心就会“自焚”。性欲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如果失去控制,它就可能成为灾难。人生如此,小说亦然。纳博科夫认为真正文学艺术的描写应与简单直接的描述分清楚,“低级色情小说中的动作都只限于陈词滥调的交媾,好像是说,作品不应用风格、结构、意象来分散读者的淫情。”[【8】莎士比亚的作品、《红楼梦》、甚至《圣经》中也有性爱的描写,但是出于作品的必须虽有猥亵的分子而并无不道德的性质。陈忠实自己称在性爱描写上“不回避、撕开写、不是诱饵”[。 【9】但是《白鹿原》在一些细节上还是没有能把握住分寸,显得肮脏过度。

鉴于初版时社会环境和当时的“国情”的顾虑,“当代版”和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修订本相比,在性爱描写上做了很大的删改。如在《当代》发表时第九章删去黑娃和小蛾初次幽会的性爱细节约1000余字:

他现在急切地寻找她的嘴唇,急切地要重新品尝她的舌头……她的手摸着他胸脯上的纽扣一个一个解开了,脱下他的粗布衫子。……她的手已经伸到他的腰际,摸着细腰带的活头儿一拉就松开了,宽腰裤子自动抹到脚面。他从裤筒里抽出双脚的当儿,她已经抓住了他的那个东西。黑娃觉得从每一根头发到脚尖的指甲都鼓胀起来,像充足了气,像要崩破炸裂了。她已经爬上炕,手里仍然攥着他的那个东西,他也被拽上炕去。她顺势躺下,拽着他趴到她的身上。黑娃不知该怎么办了,感觉到她捉着他的那个东西导引到一个陌生的所在,脑子里闪过一道彩虹,一下子进入了渴盼想往已久却又含混陌生的福地,又不知该怎么办了。她松开手就紧紧箍住他的腰,同时把舌头送进他的口腔。这一刻,黑娃膨胀已至极点的身体轰然爆裂,一种爆裂时的无可比拟的欢悦使他顿然觉得消融为水了。她却悻悻地笑说:“兄弟你是个瓜瓜娃!不会。”黑娃躺在光滑细密的竹皮凉席上,静静地躺在她的旁边。她拉过他的手按在她的奶子上。“男人的牛,女人揉。女人的奶,男人揣。”他记起了李相的歌。他抚揣着她的两只奶子。她的手又搓揉着他的那个东西。她用另一只手撑起身子,用她的奶子在他眼上脸上鼻头上磨蹭,停在他的嘴上。他想张口吮住,又觉得不好意思。她用指头轻轻掰开他的嘴唇,他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也就不觉得不好意思了,一张嘴就把半拉子奶头都吞进去了。她噢哟一声呻唤,就趴在他的身上扭动起来呻吟起来,她又把另一只奶子递到他的嘴里让他吮咂,更加欢快地扭动着呻唤着。听到她的哎哎哟哟的呻唤,他的那种鼓胀的感觉又蹿起来,一股强大急骤的猛力催着他跃翻起来,一下子把她裹到身下,再不需她导引就闯进了那个已不陌生毫不含混的福地,静静等待那个爆裂时刻的来临。她说:“兄弟你还是个瓜瓜娃!”说着就推托着他的臀部,又压下去,往覆两下,黑娃就领悟了。她说:“兄弟你不瓜,会了。”黑娃疯狂地冲撞起来,双手抓着两只乳房。她搂着他的腰,扭着叫着,迎接他的冲撞。猛然间那种爆裂再次发生……他又安静清爽地躺在竹编凉席上,缓过气之后,他抓过自己的衣裤,准备告辞。她一把扯过扔到炕头,扑进他的怀里,把他掀倒在炕上,趴在他的身上,亲他的脸,咬他的脖颈,把他的舌头裹下嘴里咂得出声,用她的脸颊在他胸脯上大腿上蹭磨,她的嘴唇像蚯蚓翻耕土层一样吻遍他的身体,吻过他的肚脐就猛烈直下……黑娃噢哟一声呻唤,浑身着了魔似的抽搐起来,扭动起来,止不住就叫起来:“娥儿姐!娥儿……”她爬上他的身,自己运动起来,直到他又一次感到爆裂和消融。她静静地偎在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兄弟,我明日或是后日死了,也不惦记啥啥了!”【10】(加点部分在“九七本”中删去)

“兄弟呀,姐疼你都要疼死了!”“娥儿姐呀,兄弟想你都快想疯了!”“兄弟呀,姐真想把你那个牛儿割下来揣到怀里,啥时间想亲了就亲。”“姐呀,兄弟真想把你这俩奶奶咬下来吃到肚里去,让我日日夜夜都香着饱着。”【11】(加点部分在“九七本”中删去)

“九三本”的这段描写突出了田小娥的性爱过程中的主动性。作为郭举人的小老婆,实为郭举人的性工具。郭举人平时每晚给天小娥下部塞三个枣去泡,早晨洗净让郭举人吃。这种没有爱情的屈辱生活使她受性伤害,在黑娃身上她找到了迷醉的爱情,大胆泼辣而无所顾忌。小说大胆地揭示了田小娥如何引导黑娃初试男女之事,并泼墨如水般的叙写了两人热烈的性爱过程。虽然渲染过度,但小娥追求人性和爱情的形象也跃然纸上。《当代》几乎全部删去之后,一定程度上斫伤了田小娥这个人物形象的饱满程度。

第十五章则删去鹿子霖和田小娥的性爱描写:

他扬起头来恨不能将那温热的嘴唇咬下来细细咀嚼,他咬住她的舌头就不忍心换一口气丢开。他吻她的眼睛,用舌头舔她的鼻子,咬她的脸蛋,亲她的耳垂,吻她的胸脯,最后就吮咂她的奶子,从左边吮到右边,又从右边换到左边,后来就依恋不丢地从乳沟吻向腹部,在那儿像是喘息,亦像是准备最后的跨越,默默地隐伏了一会儿,然后一下子滑向最后的目标。【12】

这一段性描写扎实地表现鹿子霖的放荡好淫。“九三本”在描述中透出一丝欣赏,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则没有多大作用,“九七本”的删除可谓是斧正之笔。

在《当代》发表时,性爱描写的删节,是出于杂志的顾虑,还是其它方面的原因(我考虑作者主动的修改应该很小),无从确定。杂志刊出不久,已有评论家预言在出书时会恢复。【13】《白鹿原》中的性描写是酣畅淋漓的,它一改当代小说中性描写欲言又止、遮遮掩掩,褪去了性爱的神秘面纱。但其中一些无节制的性爱描写,确实也有应和读者低俗窥淫趣味的嫌疑。左拉好用粗俗的话写猥亵的事,已为世诟病。庸俗色情文学作品与文学艺术的情色品间的分界线便是:前者是露骨的,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的,后者则使寓含独特的想像力的。

从陈忠实的创作谈中我们得知他是看过劳伦斯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的。在劳伦斯看来,“性交在于劳伦斯是健的,美妙的,不是罪恶,无可羞愧,是成年人人人所常举行的。羞愧才是罪恶。”[【14】劳伦斯写妇人怀孕,描写性交的感觉,带有玄学的色彩,是“同大地回春,阴阳交泰,花放蕊,兽交尾一样的。而且同西人小说在别方面的描写一样,是主观,用心灵解剖的方法。”[【15】“劳伦斯的话是对成年人来讲的,它不大容易懂。给未成熟的社会读了反而不得其旨。”【16】劳伦斯有为畸形的人类生活而发的爽快而沉痛的呼吁,那些骚动不安的的场面背后,是蕴涵着无限的贞洁理想的。《白鹿原》力图用一种理性的、健全的心理来解析中国农民性形态、性文化、性心理结构,从性文化的视角,去透视中国传统道德伦理规范给中国农民所酿成的深重的性压抑状况。但由于渲染过度,仍然存在着露骨的描写。

二关于政治问题的重新修订

1.“翻鏊子”问题

小说的主要人物之一朱先生认为两党政治斗争是“翻鏊子”。 “九三本”写“鏊子”最少有三次,分别在第十四章(235页)、第十五章(251页)、第十六章(275页)。“翻鏊子”是什么意思呢?小说的第十五章通过田福贤一席话作了解释。田福贤对被带到白鹿仓的黑娃三十六弟兄家属讲:

“我前几天到县上去撞见朱先生。朱先生耍笑说:‘福贤,你的白鹿原成了鏊子了’。我想起白嘉轩也对我说过这句话。其实是从他姐夫那儿趸下的……我回来想了几天几夜才解开了,鏊子是烙锅盔烙葱花大饼烙砣砣馍的,这边烙焦了再把那边翻过来,鏊子下边烧着木炭火。这下你们解开了吧?还解不开你听我说,这白鹿原好比鏊子,黑娃把我烙了一回,我而今翻过来再把他烙焦…要叫鏊子凉下来不再烙烫,就得把底下的木炭火撤掉。黑娃烙我是共产党煨的火共产党而今垮塌了给它煨不上火了,所以嘛我现在也撤火——”【17】

第一次写到“鏊子”是十四章,在“仁义白鹿村”石碑被黑娃及其农协三十六兄弟砸成三块之后,白嘉轩重树石碑:

当白家父子和工匠们精心实施这个神圣的工程时,祠堂前的戏楼下传来一阵阵轰鸣声,夹杂着绝望的叫声。工匠们受到那些声音的刺激提出想去看个究竟,甚至孝文也呆不住了。白嘉轩反而去把祠堂的大门关子插上了,站在祠堂院子里大声说:“白鹿村的戏楼这下变成烙锅盔的鏊子了!”工匠们全瞪着眼,猜不透族长把戏楼比作烙锅盔的鏊子是咋回事,孝文也弄不清烙锅盔的鏊子与戏楼有什么关系。白嘉轩却不作任何解释,转过身做自己的事去了。及至田福贤走进祠堂说:“嘉轩,你的戏楼用过了,完璧归赵啊!”他口气轻巧而风趣,不似刚刚导演过一场报仇雪耻的血腥的屠杀,倒像是真格儿欣赏了一场滑稽逗人的猴戏。白嘉轩以一种超然物外的口吻说:“我的戏楼真成了鏊子了!”【18】

黑娃当土匪,进保安团,揭竿起义,成为白鹿原上与国民党、共产党并列的第三种力量。“九三版”第十六章写白嘉轩遭受土匪抢劫毒打以后,朱先生来看望。白嘉轩对姐夫说:“不是白狼是黑狼———”“土匪白狼就是黑娃!”朱先生说:

“噢!这下是三家子争着一个鏊子啦!”朱先生超然地说,“原先两家子争一个鏊子,已经煎得满原都是人肉味儿;而今再添一家子来煎,这鏊子成了抢手货忙不过来了。”

白嘉轩听着姐夫的话,又想起朱先生说的“白鹿原这下变成鏊子啦”的话。那是在黑娃的农协倒台以后,田福贤回到原上开始报复行动不久,白嘉轩去看望姐夫企图听一听朱先生对乡村局势的判断。朱先生在农协潮起和潮落的整个过程中保持缄默,在岳维山回滋水田福贤回白鹿原以后仍然保持不介入不评说的超然态度,在被妻弟追问在三的情况下就撂出来那句“白鹿原这下成了鏊子啦”的话。白嘉轩后来对田福贤说这话时演绎成“白鹿村的戏楼变成鏊子啦”。白嘉轩侧身倚在被子上瞧着姐夫,琢磨着他的隐隐晦晦的妙语,两家子自然是指这家子国民党和那家子共产党,三家子不用说是指添上了黑娃土匪一家子。白嘉轩说:“黑娃当了土匪,我开头料想不到,其实这是自自然然的事。”【19】(“九七本”删去)

第十五章田福贤在黑娃三十六弟兄家属会上最后对田小娥讲的话:

“黑娃屋里的,你听我说,黑娃是县上缉捕的大犯。其他人我敢放手处理,对黑娃我没权处理,但我准备向县上解说,只要黑娃回来,我就出面去作保。冤仇宜解不宜结,化干戈为玉帛,甭把咱这白鹿原真个弄成个烙人肉的鏊子!我佩服朱先生……”(加点部分“九七本”删去)【20】

朱先生作为白鹿原的圣人,遗世而独立,超然地站在历史的角度透视白鹿原上的革命运动和党派之争。在他看来,国共两党之间的争斗就像关中农民鏊子烙馍烙饼一样,翻来倒去没有是非正误。作为关学大师和一代圣贤,自然不会泥守于一时一地的拘牵,而是放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加以宏观。朱先生不仅关心国民党与共产党互之间相烙,更担忧他们烙了老百姓。中国文人这种感时忧国的情结朱先生自然不能避免。所以他把白鹿原比作鏊子,国共两党争夺白鹿原,烙烤了老百姓,后来又加上土匪,都争夺鏊子(白鹿原)。这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忡忡忧心,使朱先生既有圣人风范,又有普世情结,截然不同于以往作品中的人物,显得非常独特。这是建国以来长篇小说中所没有的。“九七本”怕“翻鏊子”容易使人有误解,造成负面影响,强调了政治性,认为朱先生这种没有是非正误的看法是不妥的,无原则的,因而将第三处“翻鏊子”的文字删除。这些删改,似乎使人物和内容更加明确,实际上却损害了人物的丰满程度和历史的丰富性,伤害了文本。

2.关于国、共两党

“九三本”第十九章(329页)写道:

…兆鹏做出一副轻松玩笑的样子问:“先生,请你算一卦,预卜一下国共两党将来的结局如何?”朱先生莞尔一笑:“卖荞面的和卖饣合的谁能赢了谁呢?二者源出一物喀!兆鹏想申述一下,朱先生却竟自说下去:“我观‘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大同小异,一家主张‘天下为公’,一家昌扬‘天下为共’,既然两家都以救国扶民为宗旨,合起来不就是‘天下为公共’吗?为啥合不到一块反倒弄得自相戕杀?公字和共字之争不过是想独立字典,卖荞面和卖饣合的争斗也无非是为独占集市!既如此,我就不大注重‘结局’了……”鹿兆鹏忍不住痛心疾首:“是他们破坏国共合作……”朱先生说:“不过是‘公婆之争’。鹿兆鹏便改换话题,说出一直窝在心里的疑问……(加点部分“九七本”修订时删去)

“九七本”第327页删改为:

……兆鹏做出一副轻松玩笑的样子问:“先生,请你算一卦,预卜一下国共两党将来的结局如何?”朱先生莞尔一笑:“算什么卦嘛。”便竟自说下去:“我观‘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大同小异,一家主张‘天下为公’,一家昌扬‘天下为共’,合起来不就是‘天下为公共’吗?为啥合不到一块反倒弄得自相戕杀?”鹿兆鹏忍不住痛心疾首:“是他们破坏国共合作……”朱先生说:“不过是‘公婆之争’。”鹿兆鹏节制一下自己的,做出平静的口吻,说:“先生,‘天下为公’是孙先生的革命主张。眼前的这个民国政府,早已从里到外都变味变质了。蒋某人也撕破了伪装,露出独裁独夫的真相咧。”朱先生没有说话。他向来不与人争辩。鹿兆鹏仍然觉得言犹未尽,说:“你没看见但肯定听说过,田福贤还乡回来在原上怎样整治穷人的事了。先生你可说那是……翻鏊子。”朱先生不觉一愣,自嘲地说:“看来我倒成了是非不分的粘浆糊了。”兆鹏连忙解释:“谁敢这样说哩!日子长着哩,先生看着点就是了。”朱先生再不说话。鹿兆鹏便改换话题……(以上加点部分为“九七本”所加)

朱先生作为关中学派的最后一位传人。他站在他的立场上看国民党与共产党的矛盾是:“卖荞面和卖饣合的争斗”(饣合是用荞面做的),认为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是大同小异,将“天下为公”和“天下为共”合起来就是“天下为公共”。“九七本”为了防止“有可能引出误解”,进一步区分共产党与国民党的正和误,明辨是非,强化了政治性。但鹿兆鹏的两段话,先是间接批评朱先生,接着直接批驳朱先生,生硬别扭。朱先生冒险藏匿救护鹿兆鹏,他得以死里逃生,却不念救命之恩,教训朱先生,既不合情,也不合理。田福贤整治农协积极分子,是白鹿原上的大事,朱先生肯定有所耳闻,所以“你没看见肯定听说过”就成了多余之笔。田福贤整治农协骨干分子,和老百姓的概念不完全一样。而朱先生悔悟认错,检讨自己“是非不分的粘浆糊”,与他的思想也有冲突,与下文“朱先生再不说话”也有抵牾。即使朱先生改变观点,也不会如此迅速。朱先生作为“关学’的代表人物,与共产党的革命思想相距甚远。所以说这里的改动是失败的。

3.肃反及其它问题

第二十四章:

鹰鹞在空中瞅中地面小鸡箭一般飞扑下来的时候,称为出爪,狼在黑暗里跃向行人时称作出牙,作为保安队员的孝文在从裤兜里掏出手枪射击鹿兆鹏时便自称为出手!出爪出牙和出手不过是一字之差,其结局却是相同的,就是把久久寻找的猎物一下子抓到爪心,或咬进嘴里,或撕碎啄了噬了,或撂进枯井去。【21】(此处在《当代》发表时删去,“九七本”也删去)

第二十八章:

她感觉到脖颈上有一股温热,用手摸到一把鲜血,才知道嘴唇咬破了,开始有疼痛的感觉。她扬起脑袋乞望天宇,一轮满月偏斜到房脊西侧,依然满弓,依然明亮。她低下头,瞅见狼藉的杯碟和掺杂着碎麦草的豆芽儿,默默地收拢筷子碟子,到灶房里洗刷后又回到夏屋。她想到一根绳子和可以挂绳子的门框,取出绱鞋用的绳子把五股合为一股后却停住了挽结套环的手,说不清是丧失了勇气还是更改了主意,把绳子又塞到炕席底下……【22】(此处在《当代》发表时删去)

执行活埋她的两个游击队员后来牺牲在山西抗日阵地上。廖军长被周恩来下令释出囚窑后又当了正规红军师长,也牺牲在黄河东边的抗日前线指挥堑壕里,是被日军飞机抛掷的炸弹击中的。毕政委后来也到了延安,向毛泽东周恩来检讨了错误之后,改换了姓名,也已无从查找……

作家鹿鸣也不执意要找到毕某问询什么。他觉得重要的已不是烈士的死亡细节和具体过程,那仅仅只是对未来的创作有用;重要的是对发生这一幕历史悲剧的根源的反省。【23】(此处在《当代》发表时删去)

第三十一章:“九三本”第三十二章写朱先生逝世,遗嘱“不用棺”、“不用砖箍墓”等。几十年后的大跃进年代,在白鹿书院办了种猪厂且保留下来。“文化大革命”初期,红卫兵来此破“四旧”,后来造反派在此地武斗,“文革”后期批林批孔时期,一个班中学生挖朱先生的坟墓,果在墓中只找到一块砖头,上有字:“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于是现场开批斗会。接着写道:

一个男学生用语言批判尚觉不大解恨,愤怒中捞起那块砖头往地上一摔,那砖头没有折断却分开成为两层,原来这是两块磨薄了的砖头贴合成一起的,中间有一对公卯和母卯嵌接在一起,里面同样刻着一行字:折腾到何日为止

学生和围观的村民全都惊呼起来……(“九七本”删去)【24】

这一段凸现朱先生像姜子牙、孔明一样神机妙算,颇有故意为之的魔幻色彩。朱先生本来就被奉若神,这一段使他更加神奇。但这一段纯属画蛇添足。让几十年前就死去的人扮演先知,洞悉解放后“文革”的“折腾”,极不现实。

第二十三章:

鹿兆海说:“你会咱们原上去看看,看看共产党在原上怎么革命吧!他们正人的手段也是五花八门,令人不寒而栗。”(“九七本”删去)【25】

4. 白孝文抓捕鹿兆鹏的内容

白孝文原是族长继承人。田小娥受鹿子霖的唆使而勾搭白孝文成奸,孝文在祠堂遭受刺刷之罚,由地主少爷沦为浪子乞丐和吸食毒品的烟鬼。田福贤保举他到县保安大队,当了地方军官。他和共产党要人鹿兆鹏又成了敌对关系。白灵受组织派遣回滋水县,冒称郝县长儿子的同学给郝县长送信,询问红三十六军在滋水县秦岭深山受敌围歼败溃后伤病员和溃散战士的收容引渡工作,了解廖军长、鹿政委等干部的下落。随后她见到大哥白孝文。“九三本”第410页写道:

(白孝文)接着就不无遗憾地说:“有天晚上,我陪岳书记去看大姑父,万万没料到共匪三十六军政委就在大姑父屋面。你猜是谁?鹿兆鹏呀!碍着大姑父的面子我不好出手,小子又跑了算是命大……”白灵的心早已缩成一蛋儿,想不到兆鹏差点栽到大哥手里……

第二十三章删去:“‘碍着大姑父的面子我不好出手!’耳际默然回响着这句显示着职业特点和个性特征的用语”……【26】

“九七本”第407页将“我不好出手”改为“我动手动得迟了。”“九三本”第412页描写白灵心理活动:碍着大姑父的面子我不好出手!”哥哥孝文的残忍狰狞,被职业习惯磨练成平淡的得意和轻俏。当时应该给他一个嘴巴,看他还会用那种口吻说那种职业用语不?革命现在到了危急关头,报纸上隔不了几天就发布一条抓获党的大小负责人的消息。……“九七本”(第409页)将下面加点的文字删去。

“九三本”第二十四章(426页)上半页写道:

……她同样估计不来有多少同志被当局抓去了,古城的枯井里填进去多少同志的尸体。“我碍着大姑父的面不好出手!”白灵仿佛又听见哥哥孝文职业性的习惯用语———出手,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用语。一旦他出手,就宣告了一个活蹦蹦的人的死期,就给古城的枯井增加一个装着革命者的麻袋。孝文说着出手时那种顺溜的语气就像二姑父说着自己皮鞋时的得意,也像教员走上讲坛让学生打开课本一样自然。白灵真后悔没有抽他一个嘴巴,好让他记住再不许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出手不出手的用语,更不许他用那样顺溜自然的语调显示出手与未能出手的得意和遗憾……【27】“九七本”(第423页)将上述带 … 的文字全删除。

白孝文是滋水县保安团军官,“九三本”突出了他对共产党的抓捕镇压态度。通过白灵的两次回想,表现白孝文职业性残忍,也反映了对共产党人装麻袋扔枯井的白色恐怖。“九七本”删掉“出手”这种略带褒义的词语,以示不替白孝文宣传。又删掉两段回想减少共产党受遭杀的恐怖感,使兄妹之间既有情感也有政治对立,而不致敌对到不自然的境地。

关于《白鹿原》是在修订之前获奖还是获奖之后修订,学术界和作者之间的意见并不统一。陈忠实称“茅盾文学奖是奖给《白鹿原》(修订本)”的,指责存在“误传和误解”。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评到最后,评委会的负责人电话通知他,随之问他愿不愿意对小说中的两个细节做修改。“这两个细节很具体,就是书里朱先生的两句话。一句是白鹿原上农民运动失败以后,国民党还乡团回来报复,惩罚农民运动的组织者和参与者,包括黑娃、小娥这些人,手段极其残酷。朱先生说了一句话:‘白鹿原这下成了鏊子了’。”另一句“是朱先生在白鹿书院里说的。鹿兆鹏在他老师朱先生的书院里养伤,伤养好了,要走的时候,他有点调侃和试探他老师,因为当时的政局很复杂,他老师能把他保护下来养伤也是要冒风险的。鹿兆鹏在和朱先生闲聊时,问朱先生对国民党革命和共产党革命怎么看,朱先生就说了一句话:我看国民党革命是‘天下为公’,共产党革命是‘天下为共’,这个公和共没有本质区别啊,合起来就是天下为公共嘛。(‘天下为公’是孙中山的话,是国民革命的宗旨和核心)为什么国民党和共产党打得不可开交?朱先生是一个儒家思想的人,他不介入党派斗争,也未必了解孙中山之后的国民党,他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的,说这样的话是切合他的性格的。”【28】陈忠实说那一个细节他记得很清楚,就是朱先生说完之后,兆鹏没有说话,这个没有说话的潜台词就是不同意他老师的观点,但也不便于反驳,因为毕竟是他很尊敬的老师,但是也不是默许和认同的意思。后来他就接受意见修改这两个细节。(李国平和陈忠实交流时曾经问到“《白鹿原》出版后甚至在茅盾文学奖的评奖过程中有过磕绊,似乎读者和文学界的认同好评和某种说法形成了反差,后来的情形是不是说明国家的进步,思想的进步,文学的进步?”【29】但陈忠实的回答却很含混。

“一个特定时代的文学当它未能明确到自身的自主性,当她屈服于世俗权利或某一意识形态,总之当它把自己看作手段而不是受制约的目的时,这个时代的文学就是异化的。”“文学就是行驶自由”,“最优秀的作家拒绝合作。他们的拒绝挽救了文学”。【30】《白鹿原》贯穿着“文革”后中国文学“去政治化”的努力和自主性的追求,但其仍然无法摆脱政治的磁场。实际上就是“文学实践在绝不放弃自主性原则或者理想的前提下,也可以说,正是在对文学的自主性自主性的原则的捍卫和追求过程中,在整个社会的‘权利场域’中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31】

三、删掉一些冗繁、污浊的段落,润色调整个别句子

1、《白鹿原》在《当代》发表时,较大的删改有:

第七章删去:

皇帝在位时的行政机构齐茬儿废除了,县令改为县长;县下设仓,仓下设保障所;仓里的官员称总乡约,保障所的官员叫乡约。白鹿仓原是清廷设在白鹿原上的一个仓库,在镇子西边三里的旷野里,丰年储备粮食,灾年赈济百姓,只设一个仓正的官员,负责丰年征粮和灾年发放赈济,再不管任何事情。现在白鹿仓变成了行使革命权利的行政机构,已不可与过去的白鹿仓同日而语了。保障所更是新添的最低一级行政机构,辖管十个左右的大小村庄。

当白鹿仓的总乡约田福贤要鹿子霖出任第一保障所得乡约那阵儿,鹿子霖听着别扭的“保障所”和别扭的“乡约”这些新名称满腹狐疑,拿不定主意,推诿说自己要做庄稼,怕没时间办保障所的事。当他从县府接受训练回来后,就对田福贤是一种知遇恩情的感激心情了。【32】

第七章删去:

骡马已经卧圈,黄牛静静地扯着脖子倒沫儿,粗大的食管不断有吞下的草料返还上来,倒嚼的声音很响,像万千只脚在乡村土路上奔跑时的踢踏声,更像时夏季里突然卷起的暴风。白嘉轩沉静下来以后,就觉得那踢踏声令人鼓舞,令人神往了。

白嘉轩后来引为众生遗憾的是没有听到万人涌动时的踢踏声。四月初八在期待中到来。【33】

第十二章删去:

白灵说:“‘国’和‘共’要是有一天不团结不合作了呢?我们俩也……”鹿兆海说:“我们继续团结合作,与背信弃义的行为作对!”【34】

第二十八章删去:

鹿子霖醒过来已到早饭时辰,在穿鞋时似乎才想到昨晚根本没有脱衣服,渐渐悟觉出来昨晚可能在酒醉后有失德的行为,但他怎么也回忆不出具体过程。儿媳把一铜盆温水放在台阶上。鹿子霖一边洗脸一边朝灶房发问:“你妈哩?是不是又烧香拜佛去咧?”灶房里传出一声“嗯”的回答。鹿子霖鄙夷第说:“烧碌碡粗的香磕烂额颅也不顶啥!”灶房里的儿媳没有应声。鹿子霖看不出儿媳有什么异常,就放心地走到明厅方桌旁坐下吸烟。儿媳先端来辣碟儿和蒜碟儿,接着又送来溜热软透的馍馍,第三回端来一大碗黄灿灿的小米稠粥,便转过身回灶房去了。【35】

2.《白鹿原》的“九七本”删改主要有:

第七章删去:

他枕着鹿三的被卷,被卷里也散发着类似马尿的男人的腥膻气息。他又想起老人们常说的鸡毛传帖杀贼人的事。一道插着白色翎毛的传帖在白鹿原的乡村里秘密传递,按着约定的时间,个个村庄的男人一齐涌向几个贼人聚居的村庄,把行将就木的耄耋和席子裹包着的婴儿全部杀死。房子烧了,牛马剥了煮了,粮食也烧了,贼人占有的土地,经过对调的办法,按村按户分配给临近的村庄,作为各村祠堂里的官地,租赁出去,收来的租子作为祭祀祖宗的用项开销……【36】

第十三章删去:

直到公元一九五零年共和国成立后,两位共产党的干部走进院子,把一块“革命烈士”的黄地红字的铜牌钉到他家的门框上,他才哆嗦着花白胡须的嘴巴喃喃地说:“真个死了?!是我把娃咒死了哇!”【37】

第十六章删去:

鹿兆海紧走几步又停住脚,回过头去,看见白灵也站在那儿伫立不动。他走过去对她说:“我明天就要开拔了……”她已忍不住滚下泪珠来:“兆海哥……我还是等着你回来……”【38】

第十八章删去:

…那时候白嘉轩正领着取水的村民走进峪口朝龙潭进行悲壮的进军……【39】

3、污秽段落的删改

另外,“九七本”还删去了一些比较庸俗的与题旨无多大关系的动物性爱描写,如“三个人都瞪圆了眼睛,屏住了呼吸,胸膛里开始发憋发闷。黑驴的前蹄踏在红马的背上,张口咬住了红马脖子上的长鬃。白兴儿伸手托起黑驴后裆里的一条二三尺长的黑黢黢的家伙,随之就消失了,红马浑身颤抖着咴儿咴儿叫起来。”【40】

第二十五章删去:

头回拉下的是稠浆糊一样的黄色粪便,她不大在意;晌午第二次拉下的就变成水似的稀屎了,不过颜色仍然是黄的,她仍心存一丝侥幸;第三回跑茅房的时间间隔大大缩短,而且有刻不容缓的急迫感觉…【41】

鹿子霖的五辈祖先叫马勺娃,讨饭进城给饭馆拉风箱烧火,为了向炉头学手艺,答应人家三件事:其一,炉头骂他要操他的姐、妈、奶等;其二,打得他遍体鳞伤;其三,鸡奸他。“九三本”第652页写道:

……炉头贴着勺娃耳朵说:“我走你的后门。”勺娃愣愣地说:“俺家里只有单摆溜三间厦屋,没有围墙哪有后门?你老远跑到原上走那个后门做啥?”炉头嗤嗤嗤笑着说:“瓜蛋儿娃,是操你尻子。”勺娃惊诧地打个挺坐起来,沉闷半天说:“我把我的工钱全给你,你去逛窑子吧?”炉头说:“要逛窑子我有的是钱,哪在乎你那俩小钱!”勺娃自作自践地求饶:“尻子是个屎罐子,有啥好……”炉头把他按下被窝说:“皇上放着三宫六院不操操母猪,图的就是那个黑壳子的抬头纹深嘛;皇姑偷孙猴子,好的就是那根能粗能细能短能长的棒棒子嘛!”勺娃可怜地乞求:“你另换一件,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我都替你卖命……”炉头当即表示失望地说:“那就不说了,咱俩谁也不勉强谁。”勺娃想到前头的打骂可能白受了,立即顺着炉头的心思讨好地说:“你甭急甭躁呀……你只说弄几回……就给我教手艺?”炉头朗然说:“这话好说。我操你五回教你一样菜的炒法。”勺娃还价说:“两回……”最后双方在“三回”上成交。

“九七本”第647页将上述带“…”的文字全删掉。“九三本”说:“瓜蛋儿娃,是操你尻子。”“九七本”改为:“瓜蛋儿娃,是这样子。”“九三本”说:“尻子是个屎罐子,有啥好……”“九七本”改为:“那是个屎罐子,有啥好……”“九七本”删改后,蕴藉含蓄而不俗气。

4、个别句子的调整

一是句子的改动和个别词语的替换。这样的改动在“九七本”中共有数十处,多是从表达层面作的小调整,并未对小说的阅读产生影响。

四、在《当代》发表时出于版面及其它考虑的字数压缩

《白鹿原》在《当代》刊出时,作了大量的压缩和删节。主要有:

小说的第七章开头删去200余字。(见《当代》1992年第6期37页,以下只列页码,十八章以后刊在《当代》1993年第1期)。第九章末尾部分删去田秀才成全黑娃和田小娥一节,约1000余字(53页)。第十一章几乎全部删去(开头只保留了100余字)(59页)。第十三章庆祝国民胜利歌曲的乐谱删去(69页)。第二十一章全部删去(以下均为《当代》1993年第1期)。第二十二章全部删去。第二十六章删去朱先生走出白鹿村一段,约1500字(80页)。第二十七章删去白灵砖砸陶部长一节,约3000字(110页)。第二十八章删去鹿子霖酒醒及儿媳准备自杀两节,约300余字,结尾删去鹿鸣探问反省母亲及战友的牺牲约200余字(112——115页)。第三十一章删去孝义结婚生子,约2500余字(142页)。第三十三章删去鹿马勺学艺发家一段6000余字(152页)。小规模的删改,并不影响小说的阅读。而整章或者动辄三五千字的删去,破坏了小说的完整文本,也使人物形象残缺支离。如第二十七章删去白灵砖砸陶部长一节约3000字,白灵的陕西“冷娃”的性格也就无法凸显。就此而言,《当代》出于版面及其它考虑的字数压缩并不成功。

总之,“只有在一个达到高度自主的文学和艺术场中,一心想在艺术界不同凡俗的人,才执意显示出他们相对外部的、政治的或经济的权利的独立性。”【42】对于作家或作品设置太多的清规戒律或者条条框框,只能限制作家艺术个性伸展。“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带着镣铐跳舞”,毋庸置疑,是难以产生有艺术生命、历史深度和精神探索的伟大作品的。

(原刊《当代文坛》2009年第1期,有删改)

参考文献:

【1】姚晓雷:《故乡语言中的权力质询》,《文学评论》2002年第1期。

【2】雷?韦勒克、奥?沃伦:《文学理论》,第309页,北京:三联书店,1984。

【3】朱晓进 等:《非文学的世纪——20世纪中国文学与政治文化关系史论》,第384页, 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

【4】1996年1月由华夏出版社出版的《陈忠实小说自选集·长篇小说卷·白鹿原》,和1993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本子内容相同。

【5】《消息》,《文艺报》,1997年12月25日。

【6】何启治:《欣喜·理解·企盼》,《白鹿原评论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7】据何启治先生统计,从1993年6月到1997年,四年中《白鹿原》累计印数为566 850册,盗版书超过正版书,原版实际总印数无疑已有一百多万册。何启治:《永远的白鹿原》,《白鹿原评论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从1998年至2008年这10年间修订版的正版书和盗版书最少也应有一百万册以上。这样算来,《白鹿原》的发行量已近、或已逾三百万册。

【8】董鼎山:《不朽的文学杰作》,《洛丽塔》代序,第3页,纳博科夫著,黄建人译,漓江出版社,1989年。

【9】【13】陈忠实、李星:《关于〈白鹿原〉与李星的对话》,《小说评论》1993年第3期。

【10】见《当代》1992年第6期51页,《白鹿原》第136-137页,此文中凡是关于《当代》的删改均以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6月版的《白鹿原》为参照。

【11】见《白鹿原》第139页。

【12】见《当代》92年第6期87页,《白鹿原》第258页。

【14】林语堂:《谈劳伦斯》,《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第7页,劳伦斯著,饶述一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

【15】林语堂:《谈劳伦斯》,《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第6页,劳伦斯著,饶述一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

【16】林语堂:《谈劳伦斯》,《查太莱夫人的情人》第1页,劳伦斯著,饶述一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

【17】【18】【19】【20】陈忠实:《白鹿原》第250页;第235页;第275页;第251页。

【21】见《当代》93年第1期87页,《白鹿原》第425页。

【22】见《当代》93年第1期115页,《白鹿原》第531页。

【23】见《当代》93年第1期120页,《白鹿原》第546页。

【24】《白鹿原》第639——640页,第三十二章末。

【25】【26】《白鹿原》第 420页;第410页。

【27】见《当代》93年第1期87页,《白鹿原》第425页。

【28】《13年了,陈忠实还在“炼钢”》,《南方周末》,2006年8月3日。

【29】详见李国平、陈忠实:《关于四十五年的回答》,《陕西日报》,2002年7月31日。

【30】萨特《什么是文学》,《萨特文学论文集》,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年4月。

【31】《非文学的世纪——20世纪中国文学与政治文化关系史论》,第476页,朱晓进 等著 ,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4月。

【32】见《当代》92年第6期37页,《白鹿原》第95——96页。

【33】见《当代》92年第6期39页,《白鹿原》第102页。

【34】见《当代》92年第6期64页,《白鹿原》第194页。

【35】见《当代》93年第1期114页,《白鹿原》第526——527页。

【36】见《白鹿原》第101——102页。

【37】【38】【39】【40】【41】见《白鹿原》第208页;第285页;第316页;第72页;第456页。

【42】法·皮埃尔 布迪厄:《艺术的法则——文学场的生成和结构》,第76页,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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