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东:论后期维特根斯坦对弗洛伊德的批判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825 次 更新时间:2012-03-12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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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东  

摘要:后期维特根斯坦从语言游戏、意义即用法、反私人语言和家族相似性等维度系统地批判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否定其思想起点的科学性、生命动力的一元性、梦境意义指向的单一性和文艺命运的先定性;提出应在生活形式或者具体的语言游戏活动中,运用精神分析方法阐释相关问题。虽然维氏有些批判不太科学客观,但是其对弗氏的研究,极大地修正了精神分析学说,促进了该理论的发展。

关键词:弗洛伊德;维特根斯坦;精神分析;语言游戏;

在人类思想史上,关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和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思想的研究还在不断深入,其波荡效应也在不停扩张,源源不断、溢展到各个领域,然而至今尚未形成一致的使人信服的定论,争议从未停止;但是,关于二者的思想地位却是毋庸置疑的,他们都位于人类思想皇冠上最为灿烂的几颗明珠之列。

两位天才思想家对人类思想所造成的颠覆性都是匪夷所思的;更富有戏剧性的是二者都长于奥利地、同属德语区,而且都深受哲学家叔本华思想的影响。前者长于后者三十三岁,被誉为犹太三杰之一、20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以及“人类伟大的人物和领路人之一”;他拉开了精神分析运动的帷幕,构建了一个以精神分析学为基础的庞大思想体系,对哲学、心理学、文艺学、美学、宗教学、人类学、历史学和社会学等学科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成为后世人文学科学者们无法绕道而行的一座高峰。后者,被尊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是分析哲学的主要创始人之一;他的哲学分为两个时期,即前期维特根斯坦(1912-22年),其哲学思想主要反映在《逻辑哲学论》一书中,通过“意义的图像理论”(picture theory of meaning)揭示语言、思维和世界的关系;后期维氏哲学思想主要呈现在《哲学研究》中,他批判了自己早期的语言观,并提出了语言游戏、家族相似和意义即用法等观点;因其思想影响,而形成了两大分析语言哲学流派;他既是现代“语言转向”的巨擘,同时也是这种转向的终结者,其后的众多哲人都在他开创的思想“范式”里零敲碎打,难以望其项背。

比笛卡尔还彻底而疯狂的怀疑家维特根斯坦,满眼充塞着疑惑,对已有的一切持怀疑和批判的态度,“他对一切持怀疑态度,他甚至怀疑后人最终会把他身后发表的著作中的重要思想当做他弟子们的思想,……关于他死后有人会鲸吞他的精神遗产使他第二次死亡,甚至世世代代销声匿迹的这种担忧一直很强烈。” 倾其一生投入到与语言搏斗的活动当中“整治哲学病”,为思想驱除虚假问题。同样,作为长辈和权威的弗洛伊德,其思想也未逃脱维氏的审视和批判。后期维氏从语言游戏和意义即用法等维度考察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从前提到理论体系,以及该思想在各学科中的运用等诸多方面进行了严厉的批判,给予了弗氏思想超乎寻常的打击,将其近于独断的论断进行了严酷的否定。“弗洛伊德通过他的那种臆造的伪解释(正是因为这些解释很有才智)提供了一种有害的服务。(现今任何一个傻瓜都可以把这些图画用于“解释”疾病的症状。)” 而更为难堪的是,能进入维氏视域的思想家稀如麟毛凤角,受其批判像是一种荣誉,是上帝赐予的一份奖赏。

一、科学或猜测:思想起点的考察

精神分析也就是心理分析,是一个心理医学术语,起初是心理学的一个流派,但因其拥有专门的理论术语和独特而新颖的观察路径,便成为一个独立的心理学体系。精神分析心理学的特色在于它是经由针对神经症或精神病患者的治疗而形成的;是一种建立在对变态心理的观察和分析之上的试图导出常态心理规律的心理学;弗洛伊德认为,通过研究变态心理,就可以发现正常人的心理活动规律及其特征,从而可以达到对人类的心灵作出普通心理学难以达到的说明和描述。

精神分析理论主要由三个有机联系而又互相渗透、交织的部分组成,即:潜意识理论、本能理论和人格结构理论。前者为整个理论大厦的第一基石,后二者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在对传统认识,即“无论是在心理科学之内还是之外,许多人都满足于这样的假定,即仅有意识才是精神” 提出质疑后,弗洛伊德认为意识心理学限制了心理学研究的范围,因为意识的东西不外是精神现象当中的“知觉、情感、思维过程和意志决断”而这些显然不能揭示人类精神的全部活动与内容。他否认将“意识”和“心理”同一化,提出了一个精神分析的基本假设,即人类精神中存在着大量非意识的东西,或人的意识并不能直接觉知到的东西,这就是潜意识,即“潜伏的观念” 它是与意识相对的,是“意识之外的精神过程”。 弗洛伊德对潜意识进行了系统而深入的研究,并形成了心理地形学的动力学意识理论。潜意识虽不为意识所察觉,但它却又实存着,并对人的心理活动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在潜意识和意识之间,还有一个中间地带,也就是“前意识”,即“很容易地从无意识状态转化成意识状态的无意识” 与潜意识一样,前意识也是某种无意识,只是它比较容易就能进入意识领域,也能随意地从意识领域撤出来,而潜意识与意识的沟通和转换却不然,它需要人付出艰辛的努力,并在此过程中会遭遇到意识的顽强反抗。弗洛伊德运用冰山比喻形象地阐述了三者的关系:如果我们把人的整个精神系统比作为一座海上浮动的冰山,意识部分即直接可见的部分就是浮出海面的小部分冰山,而潜意识部分就是沉入海面以下的更大的那部分,前意识就是时而露出海面,时而沉入海下的上下浮动的部分。“意识在我们的内心占据极少的内容,在大多数情况下,大部分被我们称为意识知识的东西都长期地潜伏着,也就是说,都是潜意识的” 。弗氏将人的精神活动视为潜意识系统(Ucs)、意识系统(Cs)和前意识系统(Pcs)三者相互作用而形成的动态有机整体。

针对弗洛伊德潜意识这一思想起点,维特根斯坦进行了深入的考察,并质疑其根据的科学性。这一逻辑起点的根据何在?其可靠性如何?“潜意识”这一理论基石如何产生,其根据为何,为什么人的行为会由其潜意识决定,这种必然的因果关系来源于何处?维氏问道:“他为什么把某种分析叫做正确的分析,其理由似乎并不明显。命题不是幻觉,梦境也不是所希望的实现。”

由于弗氏的理论是来自临床经验,通过观察和大胆的假设而确立的,并不具有像物理学原理那样牢固的根据。因而,维氏毫不客气地批评:

弗洛伊德经常声称他是科学的。但他给出的东西却是猜测——某种先在于构成假设的东西。(《维特根斯坦全集》12卷,372页。)

29.弗洛伊德有非常聪明的理由表述他所说的一切,这是一种伟大的想象,宏大的猜测,但却是完全使人误导的猜测。(12卷,352页。)

当我们研究心理学时,我们会感到有些不满足,对整个主题或研究感到有些困难——因为我们是把物理学作为我们的理想科学。我们是把构成原则看做是物理学中的原则。……(12卷,369-370页。)

或者,假定你想谈论感觉活动中的因果关系。“决定论可以像用于物理事物一样真实地用于心理事物。”这很模糊,因为当我们想到物理事物中的因果律时,我们想到的是实验。而在与感觉和动机相关的事物中我们则没有这些东西。但心理学家想要说:“一定存在某个规律。”——虽然一直没有发现这种规律。(弗洛伊德:“你想要说,先生,心理现象中的变化是偶然造成的吗?”)但在我看来,实际上并不存在这种规律,这似乎非常重要。(12卷,370页。)

临床经验何以成为精神分析学的可靠依据?其科学性如何确立?感觉中的因果关系具有必然性吗?维氏的追问不无道理,这也是弗氏无法回避而又十分棘手的难题。“经验”的信度与效度、以之为阐释的圆点和对其自身的理解都是哲学争论的重大问题;然而却没有使人信服的答案。自然其科学性就会大打折扣。这样,维氏的批判便有了根据和正确性。

弗氏的理论探索被维氏视为猜测,不过是在时间上先于理论系统的假设而已;不仅不是科学,而且还是误导人们的东西。显然在这一问题上,维氏的判断过于草率。尽管弗氏的思想起点未能像物理学原理那样可以证实,不断通过实验得以验证,更无法将某种近似于因果关系的东西呈现出来,但是这并不表明其思想起点的无意义性。心理学与物理学不属于同一范畴,用物理学的标准评价心理学,是一个范畴错误。对于反本质主义的维氏而言,无所谓规律,心理现象往往是的偶然性因素引发的,没有所谓的本质,充其量不过是“家族相似”而已。

既然思想起点不过是猜测,那么紧接着是一个令人难解的问题就是为何该理论会有那么多信众?其魅力何在?经过多方考察,维氏进行了大量的论述:

26.假设你口吃的时候去作分析。(1)你会说那个解释[分析-R]是正确的,它治疗了口吃。(2)如果口吃没得到治愈,那么标准可能就是接收分析的这个人说:“这个解释是正确的。”或同意给他的解释是正确的。(3)另一个标准是,根据某些经验规则,所给出的解释是正确的,无论得到它的人是否接受。许多这样的解释都被采纳了,因为它们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关于人们具有潜意识思想的图像就很有吸引力。一种内在世界的观念,隐秘地下室的观念。某种隐藏起来的、神秘的东西。譬如,凯勒的两个孩子把一只活苍蝇放到一个洋娃娃的头上,埋葬了这个洋娃娃,然后就跑掉了。(我们为什么做这种事情?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人们准备相信许多事情,因为它们都很神秘。(12卷,351-352页。)

28.弗洛伊德说:“心中有一些例子(譬如,法律)。”许多这些解释(例如心理分析的解释)并不是像物理学中的解释那样来自经验。它们表达的态度很重要。它们给了我们一种对我们有特别吸引力的图像。(12卷,352页。)

32.譬如,达尔文的剧变。赞同的人会说:“当然。”而另一些人[敌人-R]会说:“当然不是”。地狱里的人为什么应当说“当然”?(这种看法认为,但细胞生物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最后它们变成了哺乳动物和人等。)有什么人看到了这个过程的发生了吗?没有。有什么人现在看到这过程的发生了吗?没有。繁殖的证据微乎其微。但有成千上万的书都在说这是明显的解决方法。人们的确信几乎是没有什么根据的。难道真有过这样一种态度说:“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假设,它会是一切真正有条”?这表明你会相信某件事情。最后你就完全忘记了证实的问题,你只是确信它一定是这样子。(12卷,353页。)

33.如果你在心理分析学家的引导下说,你实际所想的是如此这般的东西,或者你的动机实际上是如此这般,那么这并不是一个发现的问题,而是劝说的问题。你用不同的方式也可以相信某件不同的事情。当然,如果心理分析学家治疗了你的口吃,那么这就是一个成就。人们把心理分析的结果看做是弗洛伊德的发现,不同于心理分析学家对你所做的劝说工作,我希望说,实际上并不是这样。(12卷,353页。)

弗洛伊德似乎对什么时候可以把一个解释看做是完全的——因而它什么时候需要反思,什么时候需要进一步的解释等等,有一些偏见。假定有人对雕塑家制作半身像的传统一无所知。如果他来到了一座已完成的某个人的半身像面前,他就会说,这显然是个片段,一定存在属于它的其他部分,使它成为一个完整的人。(12卷,377页。)

如果我以弗洛伊德给出某个梦境报告为例,我就会通过自由联想而达到他在分析中所达到的相同结果——虽然这并不是我的梦。联想会贯串我的经验等等。

事实上,每当你预先有了某种看法,有了某种麻烦或你生命中的大问题——比如就像是性——那么无论你从何处开始,联想都会最终不可避免地引向相同的主题。(12卷,378-379页。)

弗氏思想起点的魅力在于:首先,它是超感官的,因此在常人眼中具有神秘性;面对神秘之物,基于信徒心理,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其有,不会亏损任何东西,而信其无,就可能会失去某些东西;于是人们更愿意选择相信。其次,在于关联性解释,也就是分析心理学家通过解释,总能找到与无意识和性本能相关的东西,并不断扩大,泛化,最后就使得弱相联关系演化为同一关系。再次,是巴纳姆效应的影响,人们常常认为一种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十分准确地揭示了自己的特点;不同的信众都能从该理论的解释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第四,是以往社会文化、历史、习俗和规范所形成的成见、常识,或“先见”或是“集体无意识”,使得人们循规蹈矩,不敢质疑既有的说法。第五,是从众心理所导致的,人们都选择人多的方向前进,在已成趋势的环境中,跟着大流走,不敢也不愿选择细流和分支。当然也不排除可以解决一些问题的因素。如此一来,人们迷恋精神分析也就不足为奇了。

同时,维氏还在具体的语境中,通过例子分析,证明潜意识未必如弗氏所说的那样起“决定作用”;离开“生活形式”或语境的单一行为或语境就无法确定其正确的意义。

18.假定泰勒和我正沿着河边散步,泰勒伸出手把我推进河里。当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时,他说:“我是在向你指某个东西。”而心理分析家则说,泰勒在潜意识里恨我。假定,比如说,当两个人沿着河边散步时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

(1)他们正在友善地谈话。

(2)一个人显然在指向某个东西而把另一个人推进河里。

(3)被推进河里的人有些像另一个人的父亲。

这样我们就有了两种解释:

(1)他在潜意识里恨另一个人。

(2)他在指向某个东西。

19.这两种解释都可能是正确的。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说泰勒的解释是正确的?是在他从未向我表示过不友好的感情的时候,是在教堂尖塔和我都在他的视野之内,而他看上去又是很诚实的时候。但在同样的环境中,心理分析学家的解释也可能是正确的。这里有两种动机——意识和无意识。用这两种动机所玩的游戏截然不同。这些解释在某种意义上是矛盾的,但却都是正确的。(12卷,348-349页。)

泰勒将“我”推进河里,既可以是心理分析家一味强调的潜意识中的恨导致的;也可以是在伸手指向某处,不小心推下去的,还可以是在相互作弄的过程中,力使大了点将“我”推进河里,甚至可能是“我”想下河洗澡,有意要泰勒推的。由此一来,心理分析的解释只是诸种可能原因当中的一种,而且意识和无意识两种动机所在阐释域也不一样,因为意识是可以感知到的,泰勒恨我,就会在平常的交往当中有所表现,不可能毫无缘由地恨。通过表明动机的多元性和难以确定某种动机为决定因素,维氏论证了弗氏无意识决定论的局限性。

二、本能:生命动力是一,还是多?

在对弗氏思想起点进行否定性批判之后,维氏又对其惟性本能的动力说展开了严厉的批评。

在弗氏理论体系中,“本能是对心理的一种刺激” ,但本能又不同于心理刺激,因为在所有的心理刺激中,本能刺激只是其中的一种。本能来源于有机体内部,是一种“恒定力量”。本能的根源“指的是身体过程,它产生于某一器官或身体的某一部分,其刺激以心理生活的本能表现出来” 本能的动力因素就是本能的压力,它“是一种力量或它所展示出来的需要量” ,这就构成了本能的实质内涵;本能的目的在于寻求满足,弗氏将满足定义为“在本能状态下将刺激状态移开” 也就是本能刺激的缓解或消除。

前期,弗氏把本能区分为自我(保护)本能和性本能两种原始本能;自我本能指向主体自身,其目的在于保存并维护主体生命,表现为自卫、求生等等;性本能被认为是最大的一类本能,“它们数量很大,源自许多的身体器官” 性本能无休止地追求“器官快感”,即性满足,性的快乐便是最大的身体快乐。“生物学常用‘性本能’表达存在于人类及动物身上的性需要,并将它比喻为营养需求本能,相当于饥饿感。” 为进一步量化研究性本能,弗氏创造了“力比多”这一概念。“力比多”是测量性本能大小或性兴奋强弱的量化单位。后来,弗氏对本能的区分作了修正,在《超越快乐原则》中,他将本能区分为生本能(爱欲本能)和死本能(破坏本能),以代替原来的自我本能和性本能;在弗氏看来,广义“性”实际上就是生命,因而自我本能和性本能在实质上是一致的,二者合一便是生本能。生本能“不仅包括不受禁律制约的性本能本身和具有升华作用的冲动或由此派生的受目的制约的冲动,而且包括自我本能” ,而死本能则是一种“把有机的生命带回到无机物状态” 的本能。生本能和死本能是对立统一的,它们构成了生命过程的两个方面,如饮食和性交,“吃的活动就是对对象的一种破坏,而破坏的最终目的是吸收对象;性活动是一种攻击活动,而攻击是为了最亲密的结合。两种基本本能共存和相互对抗的活动,造成了全部丰富多彩的生命现象” 死本能指向内部时是寂静的,它悄悄地实现自己的目的;而一旦转向外部,则表现为强烈的破坏性冲动,这时死本能就显现为破坏本能,但若这种外部活动遇到了阻碍,它就将再度转向自身和内部,对内部的破坏替代了对外部的破坏。弗氏将本能视为人类的基本心理动力,它驱使人通过活动来满足由于内部刺激所产生的心理和生理需求,宣泄和消除由于刺激所引起的紧张、痛苦和焦虑。性本能是众多本能中最重要、最活跃的因素,还是文化艺术形成和发展的主要推动力。“性的冲动,广义的和狭义的,都是神经病和精神病的重要起因,这是前人所没有意识到的。更有甚者,我们认为这些性的冲动,对人类心灵最高文化的、艺术的和社会的成就作出了最大的贡献。”

随着时间的推移,弗氏不但没有开放式地搭建他的本能理论,反而愈加坚信性本能的决定作用,固执于个体的生物性需求这个单一的因素;与弗氏众多优秀的弟子一样,维氏也无法赞同弗氏这种近似于独断的看法,他带着讽刺的口吻说道:

30.假定有人喜欢弗洛伊德极端地强调性动机的重要性:

(1)性动机是非常重要的。

(2)人们常常有充分的理由隐藏一种性动机。(12卷,352页。)

毫无疑问,性动机不可能成为人的一切活动的主宰,或者是生本能与死本能也无法完全决定人类的一切活动。而弗氏甚至悲观地认为人的命运早已被儿童时代的发展状况所决定,性本能决定了人类的大方向,一切都与之息息相关。维氏反驳:

31.承认性动机是一切事情的动机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吗,比如说:“这实际上是一切事情的根基”?一种特别的解释方法可以使你承认其他的东西,这难道还不清楚吗?假定我向雷德帕斯表明了他承认某种动机的五十次情况,而在二十次情况中,这种动机是一种重要的联系。我就会使他承认它在所有的情况中都是动机。(12卷,352-353页。)

没有理由解释人们为什么谈话。一个小孩牙牙学语,常常是为了弄出声音来取乐。这也是成人为什么谈话的一个理由。还有无数其他的理由。(12卷,377-378页。)

但用这种语言来说,虽然做梦可以用来指女人或阴茎,但也可以不用来指这些东西。如果某个行动表现出是为了某个目的而进行的——击打某个人以带来疼痛,那么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在其他情况中也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可能只是想打他一下,并不想使他产生疼痛。我们愿意把帽子看做是阴茎的象征,这并不是指艺术家在作画时无论如何都必然要提到阴茎。(12卷,371-372页。)

我可能会在墙上乱涂一气。这在某个方面看上去就像是在写,但这并不是写字,我或其他人都无法认出或理解,所以说我是在涂鸦。然后,分析家就开始向我提出一些问题、线索联想和其他的东西;我们最后解释了我为什么这样做。于是我们可能就把我所画的各种涂鸦与解释中的各种成分联系起来的。然后我们就可以把涂鸦看做是一种书写,就像通常的语言一样,虽然它并不为任何人所理解。(12卷,372页。)

由此可知,首先,强化性本能决定性作用的根基不牢,因为这是从各种动机中进行归纳得出来的,而经验归纳难以得出全称判断,反倒比较容易被证伪。其二,在生活世界中,并非所有行为都先天就设定了意义,尤其是与“力比多”相关的意义,小孩牙牙学语,可能是因为以声取乐,未必就是性本能的规定;成人的聊天、谈话也有非性因素。其三,从概率上来看,生活中某一行为可能指向A,但是随着生活形式的变化也可能指向非A,对于动机也是如此,未必每次都必然指向“力比多”。其四,精神分析学家往往是通过催眠和自由联想,在解释中意向性地将生活性化,在象征化的技术中,各种活动都成了“力比多”的具象;一种随意的涂鸦,也会当成书写;一个随意的行为,也会赋予性的色彩。

三、梦:意义的隐喻,亦或其它?

后期维氏对弗氏的批判几乎没有停止过,通过对弗氏著作的大量阅读,批判一步步深化;尤其是对弗氏的《释梦》进行极为详细而全面的批判;同时,在对弗氏梦理论的考察中,也深刻地批判了弗氏的人格结构理论。

弗氏认为,“梦是愿望的满足” 除了小部分梦以外,大多数梦都表达了一种潜意识里被压抑的欲望,由于这些欲望为意识所不允许,就只能趁人在睡眠状态下意识松弛时,获得一种伪装和变相的满足。这种伪装表现为,梦中呈现出来的景象都是虚假的或毫无意义的,弗氏将之称为“显梦”;而梦所要真正表达的东西是潜意识里被压抑的欲望,这就是“隐梦”;真正的梦念披着显梦的外衣,骗过意识的稽查,实现隐梦的目的。梦的解析,便是将显梦翻译成隐梦,而梦念根据隐梦的目的而编织显梦的过程,就是梦的工作。弗氏将梦的工作归纳为四种方式:一、凝缩作用,梦将几种梦念凝聚在一个显梦上,通过该显梦同时表达多种梦念;二、移置作用,将看似不重要的材料编织进显梦中,使其表达一个意义重大的梦念;三、象征作用,根据材料与梦念之间的相似性,使这些材料在显梦中象征性地表达梦念的欲望;四、润饰作用,将显梦中杂乱、荒谬的材料巧妙地组织起来,使其具有逻辑性与合理性。梦的工作就是对梦念进行多重化装,使意识无法辨认它的真面目,从而干扰意识的纠察,千方百计地混进意识领域以获得表达与满足。在《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学》中,弗洛伊德通过对遗忘、口误、笔误、闪失动作等失误现象的考察和研究,表明这些失误现象并非毫无意义,而是由无意识里的欲念决定的,同时这些欲念也不为意识所容,就只好采取看似无足轻重的失误形式来骗过意识的盘查,“不经意”地表现出来,从而获得满足。

维氏对梦超乎寻常地感兴趣,其程度不亚于对语言的兴奋度。在各种语言游戏中,维氏十分活泼而富有诗意地对梦进行考察。

维氏通过戏剧和折画活动,形象地描述出弗氏的梦念,各种隐梦如何通过显梦表达自身;但是维氏并不赞成这种“肢解法”,看似分解出许多富有意义的东西,但作为整体的梦的意义却消失了。

在弗洛伊德的分析中,梦仿佛被肢解了。它完全失去它原来的意义。人们可能认为梦是舞台上演出的戏剧,它的剧情有时相当难于理解,有时却非常易于理解,或者在我们看来仿佛是如此。仿佛剧情被撕成许多碎片,其中每个碎片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人们还可能作出这样的设想:在一张大纸上画出一幅画,然后把它对折起来,是一些在原来的画中互不相连的部分拼凑到一起,构成一幅新画。这幅新画,也许有意义,也许没有意义。(这后一幅画相当于显现的梦,原有的画相当于“潜存的梦的思想”)…… (11卷,93页。)

梦与生活,在弗氏的思想体系中,梦就是生活中主体的欲望遭受压抑,得不到满足的另类表达;二者是处于因果链条之中,梦与生活事件相联。维氏却不以为然:

一个梦之所以使人感到惊奇,不是由于梦与我的生活事件等等有因果关系,而是由于梦仿佛是某个故事的一部分,——肯定是一个非常生动的部分——其他部分仍然模糊不清。……人们从这个地方把我所看见的那个人拉过来,从那个地方把他的话语拉过来,又从其他地方把梦中的环境拉过来。不过,梦中的故事依然有它自己的魅力,如同一幅吸引我们并且激励我们的图画那样。

现在我们当然可以说,对梦中形象的思考使我们受到启发,正是我们受到启发。因此,如果我们把梦告诉别人,梦中的形象通常不会受到启发。梦对我们的影响就像一种很有发展前途的思想对我们的影响。(12卷,93-94页。)

如果梦有时保护睡眠,人们就可能指望梦有时对睡眠进行干扰。如果梦中的幻觉有时实现一种似乎合理的目的(幻想中的希望得到实现),那就是可以指望梦做出与此相反的活动。没有任何“关于梦的动力学理论”。(12卷,98页。)

如果我们的睡眠中的梦与白天的梦有相似的机能,那它们的部分目的就是使人对任何可能性(包括最坏的可能性)做好准备。(11卷,99-100页。)

25.这是一种极其有趣的心理现象,这个丑陋的解释使你说你实际上有这些想法,而在通常的意义上你并没有。

(1)有这样一些过程把这个梦的某些部分与某些对象联系起来了。

(2)有这样一些过程“所以这就是我所指的”。有一种迷惑使人们在这里步入歧途。(12卷,351页。)

梦与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关联性,不存在因果必然关系,梦也许会影响我们的某些行为,但我们的主观意念无法对梦产生影响;某些梦中的故事具有吸引力,不是因为它揭示了生活的真谛,而是因为“家族相似性”使我们将梦与生活事件、意识以及语言游戏等相关材料连为一体,从而拼凑出一副使人信服的图画,使自己陶醉于其中。

梦与象征,可以说没有“象征”,弗氏的思想体系就大为失色,失去了一根栋梁;通过自由联想和象征的过滤,一切都变得灵活而有序,都朝向“力比多”,一切行为都有了牢固的根据。弗氏这种泛性化倾向,可与我国古代阴阳学媲美,后者将世界置入阴阳二元之中,阴代表雌性,阳代表雄性,二者无处不在,相生、相济、互制、互克,以此为依据阐释世间万象;但是弗氏思想体系没有从宇宙发生学和知识论上来为自然立法。维氏无法忍受弗氏过度的性化论。

梦境的象征化。梦境语言的观念。把一副画看做是一个梦。我曾在维也纳看过一个年轻女画家的画展。有一幅画是一间空房间,像是一个地下室。两个戴高帽的男人坐在椅子里。没有其他东西。画的题目是:“参观”。当我看到这幅画时,我立刻就说“这是一梦”,(我的姐姐把这幅画描述给弗洛伊德,他说:“嗯,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梦。”——与处女有关。)注意,这个题目确定了是一个梦——我不是用它指,像这样的东西都是画家在睡着的时候梦到的东西。你不会对每一幅画都说“这是一个梦”。这表明存在像梦的语言这样的东西。

弗洛伊德提到各种象征:高帽通常象征着阴茎,像桌子一样的木制的东西就是女人,等等。他对这些象征的历史解释是很荒谬的。我们可以说这并不是必要的: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是,桌子应当的是这种象征。(12卷,371页。)

弗氏的释梦工作,通过象征将生殖器直接暴露在阳光底下,并进一步将其附着在各种具象上;但是如此阐释的根据何在?一件随意的什物何以解释成性器官?而这些只是在意念、文化、象征和解释中生产出来的,如此,理论越庞大就越摇摇欲坠。这种意向性的象征,在弗氏看来是荒谬的,因为任何人都可以用之得到自己想要的解释。

梦与游戏,显然在弗氏的观念中,梦肯定不是做梦者所玩的一场游戏,而是无意识的显现形式,是一种不为意识所察觉的预谋性行为。维氏更愿意将梦境看作是做梦者所玩的游戏。

假定我们把梦境看做是做梦者所玩的一种游戏。(顺便说一下,没有任何原因或理由可以说明孩子们为什么总是玩游戏。这就是游戏理论常常出错的地方。)可能会有这样的游戏,把各种形状的纸放到一起构成了一个故事,或至少是把他们收集起来。可以把这些材料收集起来,把它们储存到一个剪贴簿里,装满了图片和轶事。孩子会从这个剪贴簿里取出各种片段,把它们组成这样的结构;他可能会取出一个相当不错的图片,因为其中有些东西是他想要的,他可能只是把剩下的东西都包括在内了,因为它就在那里。

比较一下我们为什么做梦和我们为什么写故事。并非故事中的每件事情都有寓言性的。想要解释他为什么只是以那种方式写那个故事,这到底是指什么?(12卷,377-378页。)

在梦境游戏论中,梦为何发生就像孩子为何喜欢玩游戏一样,找不到确定的答案,可是这样的原因,也可以是那样的原因,甚至多种原因的集合。并非每个梦境都有寓意,梦只是经验材料堆积的一种方式,释梦行为是从诸多材料中找出相关联的,并给予一种貌似合理的解释,而更多的是堆积着无法解释的材料,甚至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梦与语言,在我们的观念和经验中,很容易就会将梦看成是语言;我们会说:“张三昨晚睡觉说梦话了。”看似毫无问题,事实上并非如此。在弗氏的梦理论中,梦可以说是一种语言,至少是一种表达方式。但维氏提出了疑问,梦境是思想吗?梦是语言吗?

梦境是否是思想。做梦是否是在思考某个东西。

假定你把梦境看作是一种语言,一种说话的方式,或象征某个东西的方式。可能有一种有规律的象征,不必是按字母排列的——譬如说,可能就像是中文一样。于是我们就可以找到一种把这种象征翻译成日常谈话、日常思维的语言。但这样,翻译就应当可能是这样两种方式。就应当可能是用同样的技术把日常思想翻译成梦的语言。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的,这从未这样做过,也不可能这样做。所以,我们会怀疑做梦是否是思考某个东西的方式,甚至它是否是一种语言。

显然有某些与语言相似的东西。(12卷,376页。)

因为梦中的某些东西实在太像语言了,以至于我们深信梦是一种语言;我们明明听到张三在梦中叽里咕噜说过不停,还叫着他家媳妇的名字,怎么会不是语言呢?那是因为我们已经在语言的“先见”中作出的判断,是在我们的立场,用语言道说张三的梦,可能只是张三睡觉时发出的声音,或是未进入深睡眠状态下发出的声音,还可能是他睡觉的习惯,经常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维氏通过反证法论证了梦不是语言的观点;如果梦是语言就意味具有规律性,可以掌握和交流,并且可以与语言互译,释梦的工作是将隐梦翻译成显梦,用语言表达出来,使之成为日常思维和谈话可交流的东西,但是我们却无法将日常思维和语言翻译成梦。这正是维氏竭力反对的私人语言。

梦与解释,梦能够呈现出来,还形成理论,其关键就在于解释;在精神分析学家那里,梦经常被解释成有意义的东西,像是事先就安排好了,是幻觉和欲望渴求的实现。维氏反对这种解释的单向化:

梦境的特征就在于,它们常常能够使做梦者唤起一种解释。

梦境想象中似乎存在某种东西与语言记号类似,就像是纸上的记号或沙滩上的记号一样。可能没有什么记号会使我们看做是我们所知的字母表中的约定符号,但我们可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认为它们一定是某种语言:它们意味着某个东西。莫斯科有一座有五个塔尖的教堂。在每个塔尖上都有一个不同的雕刻结构。人们强烈地感觉到,这些不同形状和安排一定意味着什么东西。(12卷,373页。)

对梦境所作的解释并不只是一种。有一种解释工作(比如说)仍然属于梦境本身。在考虑梦为何物时,重要的是要知道它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把它(譬如)与所记住的其他联系起来时它的外观变化方式。在最初醒来时,梦境可能会以各种方式给人留下印象。人们可能会感到恐怖和焦虑;或当人们写下这个梦境时,人们会有某种激动,感到对它很有兴趣,感到由此激起了自己的兴趣。如果人们现在记得前一天的某些事情,把它们与梦到的东西联系起来,这就有所不同了,改变了梦的外观。如果对梦的反思会使人们记得自己在童年时代的某些事情,这就又是一种不同的外观,等等。

另一方面,人们会提出一个假设。在阅读关于梦境的报告时,人们会预见到,做梦者可能会被唤起这样或那样的记忆。这个假设可能得到也可能没有得到证实。这可以叫做对梦境的科学处理方法。(12卷,374页。)

梦境是希望的实现这种说法非常重要,这主要是因为它指出了所需要的某种解释——这种东西可能会是对梦境的解释。与此相反的另一种解释是说,(例如)梦境只是对所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忆。(我们并没有感觉到记忆唤起了解释,就像我们对梦境所感到的一样。)某些梦境显然是希望的实现;例如,成人的这种性梦。但如果说所有的梦境都是幻觉希望的实现,那就是胡说八道了。(弗洛伊德最常见的就是给出我们所谓的性的解释。但有趣的是,在他所给出的所有梦境报告中,没有一例是直接的性梦。但这些都像下雨一样普通。)……所以,梦境并不是幻想满足了什么东西。

可能是有许多不同的种类梦境,而对所有这些梦境不存在惟一的解释线索,正像有许多不同种类的笑话,或像是有许多不同种类的语言。(12卷,375页。)

并非所有梦境都有先天的意义,是解释赋予了梦以意义;而对梦境的解释,并非单向度的,解释会因为梦境的相关物以及清醒后所回忆的梦与现实所组成的外观的变化而发生改变。如,我听见张三睡觉时“啊!”地叫了一声,精神分析家会想尽办法使之与性相联,是张三在梦中达到了性高潮;而此外,也可以是张三在梦中看到了一条可怕的蛇而发出的尖叫声,刚好昨天他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条毒蛇;还可以是他和妻子吵架,被气急败坏的妻子打了一下,发出来的疼痛声;……甚至就是张三睡觉的一个习惯,每天睡觉他都要“啊”地叫两声。对梦境的解释,犹如语言一样,不存在唯一的解释线索,而是多维度的,只有在具体的游戏中才能给出恰当的解释。

四、文艺的命运:定或未定?

维氏继续对精神分析学穷根究底,从根到主干,现在又到枝进行考察;他丝毫没有放松对运用于诸多学科中的精神分析学进行批判。

弗氏在其《图腾与禁忌》中,主要论述了图腾崇拜与原始禁忌的起源和本质问题。他结合猿猴群居生活中权力斗争和性占有的演化方式,构建出原始人“弑父娶母”式的权力与性支配模式,提出原始人的图腾崇拜和禁忌根源于他们的“俄底普斯情结”,就是“假如图腾动物就是父亲,那么,图腾崇拜的两个主要禁戒(即毋杀图腾,毋与属于同一图腾的女人发生性关系)就与俄底普斯王弑父娶母这两大滔天之罪、与儿童的两大原欲(对这两大原欲的不充分压抑以及它们的再觉醒构成了几乎所有神经症的核心)吻合了。”

他结合性与思维的发展历程,对人类理性的发展史进了划分: 神话对应于自恋或自我贯注的前性器阶段,宗教对应于对象选择的性器阶段,而科学则对应于真正意义上的性成熟阶段。弗氏提出,一切艺术创作都是艺术家本人的性本能,即“力比多”升华形式的宣泄,他们的创作动力都源于这种巨大的“力比多”的张力和冲决力,艺术作品中都凝结着他们“力比多”固着的某个点,而这个点就是“俄底普斯情结”,即“……宗教、道德、社会和艺术的起源都汇集在俄底普斯情结中” 。并对达芬奇进行了深入而有趣的分析,蒙娜丽莎的微笑不过是画家俄狄普斯情节的固着之处。由此衍生出来的心理史学和文艺学流派,更是注重研究对象的心理发展轨迹,尤其早年的性本能发展状况,人物的命运像是早已被安排好了似的。

维氏反对这种近于悲观的宿命论,对文艺和人都是如此。

弗洛伊德提到了各种古代神话及其联系,认为他的研究现在可以解释,任何人都应当想到或考虑那种神话,这是如何产生的。

然而,事实上,弗洛伊德是做了不同的事情。他并没有对古代神话作出科学的解释。他所做的是提出一种新的神话。例如,这种建议的吸引力在于,所有的焦虑都是重复着出生时所受损伤的焦虑,而这只是神话的吸引力。“正是某个东西的所有后果,都发生在很久以前。”所有这些都是指图腾。

几乎所有这些都同样可以来说“Urszene”。使某个人的一生具有悲剧特征,这常常是有吸引力的。所有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确立的相同模式的重复。这就像是一个悲剧人物在执行判决,根据这种判决,他的命运早在出生时就确定了。(12卷,379页。)

弗洛伊德在他的分析中提出了一种许多人都会去接受的解释。但如果这个解释是人们不愿意接受的,那么它也就完全有可能是他们愿意接受的。这就是弗洛伊德实际上带来的东西。例如弗洛伊德认为,焦虑总是以某种方式重复着我们在出生时感到的焦虑。他并没有用证据来确认这一点——因为他无法这样做。但正是这个想法有着明显的吸引力。这是一种神秘解释所具有的吸引力,这种解释说,万物都是以前发生事物的重复。当人们接受或采纳了这一点,那么他们就会对某些事情看得更清楚明白了。所以,这对无意识观念同样如此。(12卷,370-371页。)

弗氏虽然给出关于神话产生的解释,但是并未给出科学的解释,只是换了一个视角;虽然弗氏认为,焦虑总是以某种方式重复着我们在出生时感到的焦虑,但是他无法证实这种看法;万物都是以前发生事物的重复,悲剧人物的命运早在出生时就确定了,这些如何得到确定?在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情况下,这一切都没有被先天固定,而是处于未定之中。

五、结论

通览维氏著作和手稿,就会发现在思想史上除了弗洛伊德以外,没有人能如此地吸引维氏,并使其花费了如此大的篇幅进行如此全面而深入的批判。

1946年,维氏还说道:我一直在与H通读弗洛伊德的“释梦”。这使我感到了这整个思维方式想要挑战的许多东西。(12卷,378页。)

在里斯《关于弗洛伊德的谈话》的笔记中记载:

在这些谈话中,维特根斯坦批评了弗洛伊德。但他也表明了弗洛伊德所说的东西中有多少是关于(例如)“梦境记号”的概念或提出我在做梦时——在某种意义上——“说出了某个东西”。他试图区分弗洛伊德中有价值的东西和他想要为之奋斗的“思维方式”。

他告诉我,当1914年前他在剑桥时,他认为心理学是在浪费时间。“多年以后,我偶然读到弗洛伊德的一些东西,我感到很吃惊。这里有个人有东西要说。”我认为这是在1919年后不久。在他生命的晚年,弗洛伊德是他认为值得阅读的少数几个作者之一。他会把自己说成是——在这些讨论的阶段——“弗洛伊德的一个信徒”和“弗洛伊德的一个追随者”。

他赞赏弗洛伊德著作中的观察和想法;因为在维特根斯坦看来,“有东西要说”,即使是说错了地方。另一方面,他认为,心理分析在欧洲和美国的巨大影响是有害的——“虽然在我们不在吹捧它之前,它会持续很长时间”。要学习弗洛伊德,你就得学会批评;而心理分析通常是阻止这样做的。(12卷,368-369页。)

尽管维氏对弗氏进行了否定性的批判和沉重的打击,但是维氏意识到其实弗氏和他一样都是“破坏性天才”,都颠覆着以前的思想;弗氏的著作是少有的值得一读的,他的观察路径和思维方式也是值得学习的,他所实现的宏伟目标:改变人类的思维方式;更是值得仿效的,从这一意义上讲,维氏自封为弗氏的信徒和追随者也就顺理成章了。

若认真审视维氏对弗氏的批判,我们不难发现维氏的不少批评有失公允。首先,他们二者是在不同的论域之中,维氏从语言哲学的角度自然可以寻到弗氏精神分析的种种毛病。其次,维氏错将科学原理的根据当成人文学科的根据,二者的评判标准不一,人文学科的逻辑起点几乎不可能用实证法进论证,更多的是基于主体公共性、语言公共性和客体性公共性,或者如维特根斯坦所说的“家族相似性”;其三、维氏的某些批判也有武断之疑;“他想要发现某个解释可以表明梦境是什么。他想要发现梦境的本质。他好像是要抛弃任何建议,他也许部分是对的,但也不是全对。如果他有部分是错的,这就意味着他全错了——他实际上没有发现梦境的本质。” 既然维氏无法确定梦境的本质,那又何以能确定弗氏就没有发现梦境的本质?当弗洛伊德无可奈何地叹息“精神分析是一门解释的艺术”时,对于维特根斯坦又何尝不是呢,语言哲学并没有超越解释而成为真理。

在对弗氏的批判中,维氏不少观点显得不如弗氏的弟子们。弗氏为了坚持自己的理论而不惜和学生们决裂,不愿意接受他们的新观念;事实上,不少弗氏的学生早已窥到其理论的不足:荣格与弗氏一样,也极为重视无意识的巨大作用,但是他主张无意识的产生和作用主要不是生理结构及其活动的产物,而是千百年来全人类共同的生活与经验造成的,并一代代遗传下来的,个体不过是接受了这种遗传物,并在各自的经验活动中呈现出来,他并提出了“原型”、“情结”等范畴来阐发该思想,构建了庞大而精致的人格理论,为考察人的心理构造和活动提供了新视角。另一位著名的学生阿德勒,也不满于弗氏对性因素的过分重视,像荣格一样,他对社会生活和实践的意义给予了高度重视,提出了“追求优越”的重要概念,认为这是人的心理和行为的推动力之一,而其本质就在于渴望支配别人;他提倡教育要善于为个体人格的成长培养积极健康的社会兴趣,以便为心理发展营造良好的社会环境与氛围。当然,后期维氏从语言游戏、意义即用法、反私人语言和家族相似性等方面批判了弗氏的观点,极大地修正了弗氏的观点,推动了精神分析学的新发展。后来的新弗洛伊德主义,就不再局限于对心理现象和规律进行阐释,而是在广大和现实的社会、文化环境中,探索人的心理变化过程及其特点,及大地拓展了精神分析学的视域。

On Later Wittgenstein’s Criticism to Freud

Haidong Wang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Abstract: Later Wittgenstein criticized Freud’s psychoanalysis according to his theory of language games, meaning as use, the private language argument and family resemblance. He denied Freudian ideological point as the scientific oneness of the life-giving powers and as singularity of dream meanings, the priority of literary. Instead he put forward the form of life representing in specific language games by analyzing uses of related problem. Although Wittgenstein’s criticism is too weak to support his argument from objective views, his analysis of Freud’s theory promoted further study of psychoanalysis later.

Keywords:Freud; Wittgenstein; Psychoanalysis; Language games

(说明:此文为2010年中国第六届分析哲学大会参会论文;文章的修改得到江怡教授的帮助,在此聊表谢意。)

参考文献:

[1] 杰罗姆•伊(JeromeNeu) 编《Sigmund freud》,三联书店,2006年。

[2]洛伊德:《弗洛伊德文集》,1-8卷,车文博 主编,长春出版社,2004年。

[3] Gerard Lauzun:Sigmund Freud: The Man and his Theories ,ranslation by Patrick Evans,New York,1968年。

[4]涂纪亮:《现代欧洲大陆语言哲学:现代西方语言哲学比较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

[5]梅耶尔:《弗洛伊德批判》,郭庆岚,唐志安 译,山东人出版社,2008年。

[6]车文博:《弗洛伊德主义》,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

[7]欧•阿德勒:《维特根斯坦——一个悲惨的存在》,张继武 译,载于《现代外国哲学》。

[8]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全集》,第5、8、10、11、12卷,涂纪亮 主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

[9] 汉斯•斯鲁格 大为•G•斯特恩 编《Wittgenstein》,三联书店,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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