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献平:当我悲伤,请喊我名字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920 次 更新时间:2011-12-16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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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献平  

这个文章题目,是忽然间冒出来的。没有来由,也没有刻意去想。它就这么在我脑海横空而出了,想是一面LED,不停闪烁。我想,一定是什么东西袭击了我,也一定,有什么样的东西暗示了我。有一天,一个信佛的朋友对我说,明年可能有事吧,如果那时候自己的生活轨迹不受影响,不改变,要再换一种活法。我听了后,忽然很有同感。我不信教,但却老有一种天启般的辉映。那种辉映似乎很遥远,就像穿越迷雾从前世而来一般。我默然了一会儿,然后说非常赞同。

我知道,这赞同有违唯物主义成分,但唯物主义也有很多的事情无法解释或者干脆就是牛头马嘴。我发现自己,在很多时候仍旧是一种乡村文化的载体。小时候爷爷以故事方式灌输给我的那些神鬼妖狐,多年前我以为他们消失殆尽了。可是,最近我才发现,其实它们并没有远离,而是像一群牢固的敌人,以缩小与隐身的方式,根植在我的每一个细胞当中了。无法摆脱。

最近一段时间,我是彻底不写字的,一个字不写,而且,关于文字的事儿一点念想都没有。好像是离开了那个“场”,有些与自己有关,但是在我内心根本惊不起一点波澜。看一些相关文学的报道或者新闻,其中相当部分,说是新闻,其实是预料中的旧事,不过是拿出来再说一遍而已。没有什么新鲜的。昨天出去转悠,五点多了,忽然想去同仁堂,我老人家的胃一直不好,吃了一些药,可是胃还是意见很大,我不理它,它就鼓胀,叫我难受。打车过去,我以为只有一家,便进了成都同仁堂。一二楼都是卖药品的,各种各样,名贵的不可思议。中医馆在三楼,问挂号。小妹态度很是倨傲——在成都,我发现几乎所有的服务行业都是这种状况,即使小店,它也要挥着一张破门面欺负客人。

找了对症的中医,看了一顿,开药,付钱,说要等两个小时。我想再看一个,就又挂了一个号。一个号二十块。又开了药。我说要他们熬好。索性明天再来取。出来吃饭,一个人溜达,到成都传媒那一带,想早点回去,便又打车。至格兰会下车,溜达了一会儿。在城市之中,即使你容身于此,也还是有些异样的。其实呢,我从来不排斥城市,我只是排斥那些开采与消耗——上周,在某报看到一篇文章,标题大意是,中国要警惕拜金主义之类的,我说这话说得跟放屁差不多,拜金主义,或者心灵物化等问题,早就是问题了,估计连接头卖花的老太太都一清二楚,现在才提这个问题,简直是叫人哭笑不得。这和我一直观察的非常吻合,越是稀缺的,越好高调,越是严重的,越是赞美。这已经是习以为常,且常常被众人吃剩饭一样轮流嚼过了的。

晚上还没回来,儿子发短信。说老爸你在干吗呢?我说宝贝我逛街呢?儿子回信哦了一下。这样连续多次,这小子发短信比我神速,以前,问我一些问题,我刚发去,他就回短信说,下一个。我说,稍等啊少爷!他回短信说,好。我又好气又好笑。发了短信,索性打电话过去,儿子说爸爸,你在干嘛呢?我说我在街上啊!儿子说,我现在可想去成都了。下次再去了,你一定要带我再去文殊院和杜甫草堂啊。那里的金鱼特别好。我喜欢。我说,你来了想去哪我就带着你去哪儿。儿子说好。我还想说话,儿子却说,老爸我不跟你说了啊,我要做作业。我说好吧儿子,做吧啊。儿子说挂了啊,就挂了。过了一会儿,儿子又来一个短信说:老爸我很想你!这是我最为感动的。八月至今,儿子似乎又长高了吧。上次给我发了一张照片,头发长了一点,也还是满脸的淘气。

人说父子多年成兄弟,我也一直觉得,和儿子之间,似乎是兄弟的关系了。他有时候也很是气人。记得上次来成都,我和他在家。他玩游戏,玩了几个小时,我说好了,我再看看出去吃饭。他让了,坐在旁边。我玩的超过了十分钟,让他换衣服出去吃饭,他不去。和我闹。我说不吃不饿啊。他说不饿。我说那我也不饿。儿子说,你饿了,你去吃吧,我反正不去。说完,就出去坐着了。我尾随出去,看到他坐在秋千上,游来荡去,似乎没事。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还是不去吃饭。我就有些生气了。就说他。他越发不去。我生气,挥手要打他。他却自己打自己(这一点和我像)。气得我没招了,屁股上打了一顿。我的手掌都觉得红痛了。两个人都气呼呼的(他哭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我当忘了此事,说,儿子,我带你去德克士吧。儿子也忘了,说,老爸,咱们去吧。父子两个,手牵手,在街上,心里都是美好。

现在,儿子在西北,熟悉的地方,他在那里出生。沙漠戈壁是他第一次看到的世界。在那里,他上学之后,有了很多的同学还有朋友。妻子还说,儿子现在很能跑,到另外一个单位去,骑着赛车,手机里多了一些电话号码。每次出去,手机都要存一些新电话。我听了呵呵笑。笑后,不忘说一声,儿子大了。他在长大,而且是瞬息万变的那种。我还觉得,儿子的心里一定藏了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孩子早熟,也不是一件好事。大方面,是社会环境的因素,小范围看,似乎和当前的教育有关系。对孩子们加强奴性教育,又大面积地增加课程与学习难度和深度,这是孩子的不幸,还是知识太丰富的缘故呢?儿子这一代人,似乎注定要失去轻松的童年,快乐,似乎只有假期了,但是,假期又作业太多。我虽然不大懂得当下教育的门道,但隐约觉得,这样的教育似乎是有问题的。把人训练成机器,或者是要吧人做成非人的一种社会动物呢?不得而知。

由儿子和妻子,我忽然想到,离开巴丹吉林之后,我近一年来几乎没有想过在那里的人和事情,一点都没有。而且还觉得,从前浩大的沙漠戈壁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像一张蹩脚的油画,挂在我的脑子里,一动不动。我对这种感觉非常奇怪。这与我对故乡的感觉很不相同,虽然在老家也就是十八年,在西北也是19年,但在西北时候,我对故乡的感觉始终是清晰的,故乡的任何一个人,一个地方,都在脑子里栩栩如生,而且还充满动感或者叫做弹性。但是,西北我在那里十多年,超出了我在故乡的时光,为什么一旦离开,就觉得模糊了呢?这究竟是为什么?现在,除了我的亲人和很好的几个人之外,我对那里的一切都觉得模糊,甚至都觉得是假的,不存在一样。这种感觉我难以形容,但十分真切。我百思之后,认为这可能是刚离开的缘故,如果再多些年,会愈加清晰的吧。因为,西北,阿拉善高原乃至河西走廊,是我迄今为止最为熟悉的中国地域之一,另一个就是故乡了。在西北,我完成了进行了人生的基本内容,我想,这一切,应当是西北的赐予,如果没有那个地方,我不在那个地方,似乎我的生活不会如此。至少就有了很多的可能。因此,对西北,我是时常心怀感激的。

也是在最近,时常陷入到莫须有的悲伤之中,一瞬间,或者一句话,或者是一个念想与想象,都会导致,突然悲伤,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有时候,我懒得哪儿都不去,就在房间呆着,有时候特别想出去走走,去山上,去一个陌生地方,走走,看看。有时候想坐在茶室内喝茶,就那样喝了,再去撒尿。最好什么也不要想。就喝茶,把自己制作成一个哑巴,一个傻子那样。

当我悲伤,请喊我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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