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平庸:童年的铁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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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平庸  

第一章

妈妈给我的铁环滚趟着我的梦想,悦耳清脆的声音响彻在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凝聚着一生爱的情怀与担当。

本来,我想装得绅士一点,装模作样的有些涵养,待人谦和,举止优雅,有些人们讲的素质;我又想大度的拿些骑士风度,充满些浪漫、荣誉、牺牲的大男子主义,实现理想的生活;我还想装逼成牛仔精神,人性本真的我行我素,敢说、敢做、敢当的相得益彰。但我一无是处,简直成了四不象,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的东西。

说句他妈的实话,我活的人不是人,奴才不像奴才,自己想躲到内心里过得好些, 像蜜蜂陶醉在鲜花小草中,吸取空气露水的清新。但我无可奈何,从生命到思想,从思想到灵魂,全身心感到堵塞,像堰塞湖似的,总要挖掘,疏通放流。

总像什么依附在我的身上,一种说不清的惊讶,一种难以明白不由自我的缘由——阿Q变种扭曲的感觉主宰着我的灵魂,我的思绪像汶川地震的瓦砾惨不忍睹,思想像八国联军毁坏的园明圆荒乱不堪,但我倔强地活着,活得像个讨厌的欠债鬼。想起故事,我掉着眼泪笑出声,现在哭笑的滋味我打算带到坟墓里再思考,这个我必须记牢。要知道,我不是个开玩笑的人,我发誓,我从未开过一次他妈的玩笑。

奥巴马忙着卖军火给台湾,像个军火商,觉得人世间不够热闹,要把天空抹得跟他的肤色一样。胡锦涛梦里撕开烟雾想看得清蓝天,但无所作为的是:该如何解决问题缺乏一致性,难以调和。说来公正公平比太阳有光辉,这只是成功的艰难展望。

卡梅隆没有政治头脑,混帐透顶,已经打败了伊拉克,怎么还让野蜂似的纳威人,打败桃子样的美帝国主义的现代化拆迁炮队。简直令人绝望,在矛盾中蹒跚的世界里,国家真需要和真不需要的东西选择,竟如此地艰难。

爸爸说来可怜,他的妻子生了两个漂亮的女儿后,阑尾炎病发作,爸爸用架子车拉她去十五公里处的县城看病,到西河沟妻子被病痛折磨死了,他拉着尸体回到家,埋葬了她。

爸爸被别人用贵如金子的假大烟骗了,后来他和成才伯伯把骗子骗到河渠里解决掉(现在成才伯伯还活着,时常把他隔着棉衣开枪打伤骗子的壮举以光荣的资本阐述于我们)爸爸因此住进监狱,吃住起了牢饭。后来他的耳朵背了,出狱后又潜伏上了胃或食道的病根。家里的小女儿给了别人抱养,留下黑脸姐姐和患有白内障的祖母在叔父家住。

爸爸没有被政府枪决,因为当时的县长是我们村的外甥,有这层关系的缘故,爸爸不但保住了他的狗命,出狱后还给公社干部做了几年大厨。几千年的中国历史像膏药似的粘着天生就有的信仰,像一个屡教不改的累犯自食其果,把自己的形象抹得很黑。

第二章

我的母亲是河南人,三年灾害的年代,母亲和她的妹妹逃难到陕西关中贫瘠的土地。无奈下,未成年的母亲嫁给哥哥姐姐的父亲,哥哥姐姐的父亲有病死了,姨妈嫁给同一个生产队的姨夫。

爸爸后来经别人撮合,又扔下了他的黑女儿,倒插门把他嫁给了我的妈妈。从此,爸爸落户在安里村三队,他心里是否有说不出来的苦衷,我无法知道。

爸爸用黄土泥巴倒烧人们盖房子的砖,长城墙就是用这样的砖垒成的。他起早贪黑,在泥土中赤脚忙碌,一天劳动十多个钟头,又心安理得地从妈妈肚子里心满意足地倒出我,我不打算出世他妈的也不由我。我时常扪心自问,是不是可以藏在妈妈的肚子里,不出来,不认识这个世界。在没人的地方搓几下身体的某一部位,用我的狗鼻子闻闻,有没有监狱的霉味。

在我很小的时候,哥哥上他的学,妈妈的白脸女儿照看我(她现在四十多岁没上过一天学)。我最大限度的爬来爬去,一次从炕上爬下,左眼眶摔在铁脸盆的边沿上,左眼眉处出血,如果再向下五毫米,我就是一个像“萨特”似的独眼龙了。

在爸爸妈妈的宠爱中,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妈妈精心为我缝制好布书包。我背着它和东邻居女孩菊莲,还有姨妈家的林海去上学。林海有付令我羡慕的铁环,菊莲有个我嫉妒的“为人民服务”的黄书包。学校在高台阶古庙里,古建筑魁梧高大,毛泽东强有力的手把里面的石佛像祭桌抬出砸烂,把我们这些贪玩不醒事的狗崽子塞进去。

七十年代革命正当火红,卫星一个被一个的放大,‘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三年大饥荒,亩产十几万斤水稻的“大跃进”,却饿死了成上千万的人。

邻家的女孩菊莲,皮肤白皙,大大的眼睛,唯一的缺点是当年不流行的黄毛头,我男孩子心性蠢蠢欲动的把她作为潜规则对象的时候,毛泽东同志不幸去世了。

革委会与学校摆满大大的花圈,中央有毛泽东的大头像,上面是白纸黑字的挽联。我们压抑得比没太阳还难受,哭声嚎叫声此起彼伏,像到了世界末日。我心里琢磨着“毛主席万万岁”呢!他像唐僧似的永不会老,怎么会去世呢?

菊莲哭的死去活来,呼天抢地的捶胸,她的悲情影响着许多人。她回到家还时不时的大哭,以至气滞打嗝,憋坏了心肺,邻居们以她是闲话的资本又以她对毛主席的忠心为荣。没过几个月,黄毛丫头出不了气去世了,留下我心里空荡荡的失去了方向。

西邻二十一岁的姑娘张爱,她患有深度的抑郁症,羊癫疯时常发作,每年冬天坐在雪地里画她心中的梦想。她后来嫁的老公是我初到高槐村的权老师,他配得上她唯一的地方是舌头短一截,说话他妈的吐字不清。

第三章

姨妈比妈妈瘦小些,她生了四个孩子,两女两男。最小男孩林海小我几个月。

姨夫有个弟弟有祥是西安地质学院的教授,有祥抛弃了农村的妻儿,在古都西安另组了家庭。他没法抛弃他的妈妈,有一年,还和他西安的老婆孩子回来过,我吃过他的几个糖果。

我印象最清的是,有祥脸上的阳白和他妈妈脸上的阴白相当对称,他的妈妈是个从事迷信活动的神婆。

做法时,满窑的社员围绕着神婆,神婆奶奶身旁点着一只蜡烛,碗里的水中竖着一把筷子,好似邪恶的鬼怪都吸附在上面。她坐在上座或炕沿上,低垂着双眼,进入深深的迷茫状态。随着咿咿呀呀念念有词,她摇头晃脑,神口开唱,满窑的社员进入催眠术的恍惚状,似乎体内僵死的东西蠢蠢欲动,心里的鬼魂神奇活现的东奔西窜,抽筋儿、发麻,冥冥之中的平安生活就在眼前,却不知它隔着所能想像得到的最远的距离。

如火如荼的革命改变不了他们穷苦的命运,他们似乎更相信神佛有这样的能力,安慰她们的心灵,让她们生活得好一些。

我和林海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只管我们捉迷藏。神婆奶奶高大魁伟的仙风总使我印象清晰,后来,为了给爸爸治病,神婆奶奶还在我们家的东墙上钉了“吉星高照”的桃木符。

姨妈生活在神婆奶奶家中,不像还珠格格生活在皇室花园那么快活。神婆奶奶和姨夫常象吃便饭一样修理姨妈一顿,姨妈身紫脸青的找她的姐姐诉苦,要回河南找妈妈。

我妈妈常去和神婆奶奶姨夫论理,好些次差点打起来。姨夫和他神仙妈妈身上的鬼气被我妈妈的正气吓跑了。好几次,我和妈妈在门前的路上遇到姨夫,他实在避不开,就低下头或扭头看着一边从我们身边溜走。

第四章

毛泽东去世后,我觉得这个国家都他妈的会死,毕竟还有和我一起玩耍长大菊莲的离去,给我带来精神上的冲击。爸爸不知是想他的黑女儿,还是想他几里路外的破窑洞(祖母已经不在世)。他和善良的妈妈闹意见,要带走我这个活蹦乱跳的东西回他的老家。

那是秋天的时候,月亮在明皓的天空想倾诉些什么,妈妈无法容忍我离开她,死爸爸一根筋又要我回老家,这样僵持了好长时间。无助的妈妈让我选择去留,自信我会留在她的身边,让爸爸一个人回去。

“我孩啊,你要跟谁?” 妈妈的声音颤巍巍的,像决定她生命的时刻到了。

我或许记恨那件事,我和小伙伴扒掉邻居张爱家窑背上的黄花菜,在闹饥荒吃不饱的年代,那点资本主义尾巴,它也是救命的东西。为此妈妈用皮带修理过我,现在我有意要伤她的心,赌气说:“我要跟爸爸走。”

妈妈坐在炕沿上,伤心的大声嚎哭起来,衣袖抹不完她的眼泪,姐姐窝在妈妈身旁,凑热闹似的哭泣,哥哥眼睛带着怒气瞪着我,是我让妈妈如此伤心。

爸爸坐在院里东墙角反扣着的破毛盆上,双手支护着他的罪犯脑袋。他耳背但能听见妈妈伤心的哭声。他当初进这个门和现在出这个门心里都不好受,他怎么老犯错误。

妈妈没什么给我,像爸爸进这个家门没什么给妈妈一样。那个年代,能吃饱穿暖,要有相当好的智商和能力。我面前老是妈妈中午饭为六口人和的拳头大的一点面,加些地里的野菜,妈妈最后端着没有几根面条的面汤碗,看着她的儿女,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但是,善良要强的妈妈临别哭泣着问我:“我孩啊,你想要点什么?”

我正是趟铁环的年龄,加上我的赌气有意要伤妈妈的心,所以脱口而出:“我要个铁环”。我真他妈的随意轻松,不愿放弃我心中的希望。

妈妈很快跑去找生产队的保管拴合,给我乞求铁环去了(挑水木筒淘汰下来的铁环)。哥哥姐姐去姨妈家找铁丝做趟铁环的手柄(姨夫给公社煤井用荆巴条编提煤的大笼,他们家里有大笼上用的粗铁条)。

真正的离别开始了,月光下,我背着铁环手里拿着手柄甭提有多高兴了。我敢保证,我比赵本山大爷买下飞机还高兴,比胡锦涛当上主席还兴奋,比奥巴马成为总统还满足,妈妈给了我比整个世界还重要的东西。将要在这样的民主里分别,我心里还纳闷,毛泽东去世后,是我没看见妈妈大哭还是她根本没有哭过。至少,毛泽东没让她和妹妹从河南逃难到陕西,也没让他和罪犯生下多余的我。再说,听到哭声,我总把菊莲哭毛泽东心碎肠断的样子毫无端由地联系起来。

妈妈流着眼泪说:“妈妈会来看你的,妈妈永远爱你。”

银色月光的星空下,妈妈的身旁有个很老的槐树,姨妈搀着妈妈,哥哥姐姐站在妈妈身边。爸爸牵着我的手向南边的方向走去。我沉浸在满足兴奋的童心里,回头望望,妈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颗颗漂落,她用衣袖抹着眼泪。我抽出爸爸握着我的手,再次回头望望,妈妈还在用衣襟抹着眼泪……。

月亮羡慕地看着我趟着铁环,悦耳清脆的声音响彻天空,我趟着铁环跑在爸爸的前面。

第五章

我趟着铁环,和爸爸回到高槐老家,家里穷到做饭的风箱都没有,空旷的窑洞里我不想放下我的铁环,我想回到妈妈身旁。到了中午饭的时候,我们去隔壁叔叔家蹭饭。

叔母给黑姐姐盛饭总是少盛,黑姐姐也习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生活。加上我们两个大男人,吃的本没怎样的保障,不让吃也合情合理。我不知,爸爸的黑女儿是饿黑的,还是洗的少变黑了。况且,叔父家有比我大四岁的阿芳和大我二个月的堂兄。

爸爸买回风箱,生活安定下来,他又去生产队倒砖烧砖了,他倒烧的砖是队上记的工分,他用他和姐姐两人的工分给我们顶回了些他满意的砖块。

我趟着铁环上学去了,教室在窑洞里,革命的大字报、怒火通红的标语弄得课本作业本没有了。一段时间,我们用的是稻草类东西做的纸,真他妈的臭,教室还没有我在安里古庙里的教室好。

老师的讲台是土垫高出二十公分的台阶,上面是白灰泥巴漆的黑板,前面放个“骨瘦如柴”没有抽屉的讲桌。

学校的厕所也是黄土垒的,是通向外面的凹坑,从里面的墙上挖开男生女生的出入门,外三面用土墙围成,七个生产队轮流收集粪便。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在厕所里随地大小便,进去后,像日本鬼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扫雷,弄不好他妈的就会触雷,常有小伙伴掉进粪坑里。

黑姐姐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我上一年级没上完的学。晚上,黑姐姐和许多社员蜗聚在窑洞里(有时在我们家里),扫盲或唱革命歌曲。在五年超英十五年赶美的神话里还要看我,政府还时不时地请爸爸这样的四类分子去人民公社的长条凳上站站,供社员瞻仰。 我可不愿意一个人呆在黑窑洞里,总觉得黑森的窑洞里有许多精灵鬼怪。政府横扫爸爸类的牛鬼蛇神,怎么连窑洞里的老鼠都没被扫去。

爸爸有次又被政府通知,列队被人民批斗,他在我和姐姐面前愧疚的说:“是爸爸不好,爸爸害了你们。”爸爸懊悔的神情嵌入到我的脑海里,对人性所遭受的种种不幸和罪恶我感到惊讶。

妈妈常来我们的新家,不知是来看她的亲儿子,还是约会她罪犯的假老公,妈妈总是住一天两天,把家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

那次我拿着铁环在砖窑上跟着爸爸,有几个男社员给窑里装砖。邻居有限的秃头和无限的类风湿孙堂,嫉妒地看着来要钥匙的我漂亮的妈妈,对我爸爸说:“老婆看你来了,安慰你来了,还要犁那二亩水田哩。” 他那个酸楚劲,后悔我妈妈不是他的老婆,好像犁二亩水田他愿意他妈的效劳。

第六章

每年正月十五前,我们除了趟铁环,爸爸或妈妈还会送给我一个灯笼。我和小伴们提着它,那高兴劲的舒畅充满着我的整个童年。好一点的灯笼四面装着玻璃,玻璃上画着花朵;再就是些纸做的,大多是红色的。对于七十年代的孩子们来说,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一个铅笔刀,一个灯笼,就有他妈的百万富翁的虚荣劲。

叔父家走的是我们家东边的大门。大门是高高的土墙挖出来的,从里面安付双扇木门,木门下是门槛,里面东西是土墙,上面用木檩椽稻草盖着。这样,风雨湿不了门,门厦下可放些简单的农具。

傍晚,小伙伴们提着灯笼各自回家。到门厦下,一根长些的稻草叶从上面掉下来,悠然地给我们招手,堂兄举起他的灯笼点着了草叶。“哦”,我大叫了一声。那根破草叶引燃了整个门厦,火光映红了大院。我俩慌忙跑进院子的厕所里,忍着砰砰的心跳,悄悄地藏在那里。

爸爸叔父姐姐堂姐,大呼小叫地端水救火,邻居也跑来灭火。我俩透过厕所的门洞,看他们在水深火热中手忙脚乱,最后留下了两根冒烟的檩条,像八国联军毁坏的园明圆。

那个年代,所有的东西都是集体的。每季的瓜果是生产队的,不要说吃水果、肉类,那一元钱三十多个油糕,吃两个香甜味在心中都会留半年,现在的瓜果可能也掺着他妈的三聚氰胺。

二队的瓜园在我们庄基的东面地里,风向顺一点,瓜果的香味就会跑到鼻子里,我们无法拒绝香瓜在心中的诱惑。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我和堂兄猫腰潜入瓜园,我俩给口袋里怀里装着甜瓜。突然,从棉扫帚背后跳出来的弓腰顺楼,大喊:“把你贼妈日的,看你俩往哪跑。”

我们俩个魂飞魄散,怀里的甜瓜散了,飞野似的从六尺高的崖畔跳下去,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院中,藏在厕所里。弓腰的顺楼找到我们家,不依不饶,坐在叔父家的方桌前,要拿我俩归案。叔父给顺楼弯腰陪笑脸,倒水递烟,叔母哭丧着脸对弓腰顺楼傻笑着。

第七章

我背着妈妈缝的布书包,躺着铁环,四周所目睹的尽是苦难和贫穷,到了学校听人民教师拔得不能再高的谎话:‘实现人类崇高的共产主义理想’,对美帝国主义的伙伴和人民深感难过和同情。我满怀信仰重复着谎言,甚至祈求朝鲜战争(尽量延长)再开一次,好让自己有机会服役扛枪跨过鸭绿江,解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伙伴和人民。

哥哥取了个小媳妇,待人热情勤劳与她泼妇式的骂人相当。白脸姐姐也有了对象,是和黑姐姐间隔一个村的王庄人。

黑姐姐春香找了水洼村的对象,丈夫比她瘦小,很精干,待人总是一脸的热情。就在爸爸准备把他和姐姐用工分换来的砖,把家里修繕一下,这时爸爸病倒了。

爸爸一天天吃不下饭,哥哥陪爸爸去白水富平县等地看病,两个叔叔也去过,总是不见好转。哥哥陪爸爸辗转返回,爸爸躺在家里,再也不能倒砖烧砖了。

爸爸心里烧灼得不好受,想吃冰棒的程度和我想哭毛主席死的女孩菊莲一样。哥哥姐姐把二分钱买来的奢侈品冰棒藏在保温瓶里,给爸爸送来,完成了他的心愿。

妈妈守在爸爸身旁,比专职的护理员做得还要到位,帮他翻身、擦洗身子,闲时给他讲话,让他宽心,妈妈毫无怨言的忙碌着,从没有不高兴的样子。面食爸爸吃不下去,罐头还要妈妈弄碎喂入口中。大口径玻璃瓶放在爸爸罪犯的脑袋旁,盛他四类分子吐的痰。真是的,爸爸过了一辈子“错误”的人生,还能得到妈妈哥哥姐姐爱的关怀。

那天下午,我在东墙桃木符下,妈妈像我要离开她时哭嚎的声音从窑洞里传出来,爸爸他妈的死了,那年我十二岁。

这以前,哥哥给爸爸做了个床似的棺材,爸爸很满意。哥哥姐姐还让照像的师傅给他留了张骨瘦如柴的中山装照片,背景是大门外梧桐树旁夏天午后的太阳。无线似的招风耳,宽阔的颊骨,翘起倔强的嘴唇,瞪着有神的黑眼睛好像看的不是镜头,而是远方的什么东西!

棺材的两边带着玻璃,里面掉着红色的窗帘,像一只瞎眼怪兽,看不到前面,只在左右碰壁,我真害怕爸爸在里面有时会骚动起来,像要随时起来跳什么古怪的舞蹈,令人可怕。当然,它比我们灯笼上的玻璃大多了,上面没有花朵,那时,玻璃很难买到,我们教室的窗户都是塑料布挡着的。

我和哥哥姐姐堂姐堂兄穿白带孝,在灵堂花圈旁嚎啕大哭,我想菊莲女孩为毛泽东大哭而死是压抑的氛围还是她内心世界他妈的想哭,但说实话,我的大哭是纯粹的做作和不由自主的干嚎。

乡亲们用手拉车把父亲拉到东沟王山丙向,墓穴深七尺三寸,沟崖畔的低处又在深沟的上面。看这个阴穴,哥哥地主似地给了阴阳先生一瓶酒、一包糕点,几元钱。

黑姐姐和叔父用准备修房的蓝砖鼓墓穴,走的是随时会翻车的羊肠小道,完成这地府工程。这样,也不亏欠爸爸大半辈子辛苦的倒砖烧砖。他活的时候没给老婆孩子建好住宿的房子,死后也是住在简陋的地下。

爸爸住进砖修的地府,地府不会使他耳背,那里会让他的心灵得到安静。我弄不明白的是,爸爸穿着旧时代长袍式的尸衣躺在那里,他透过那两块玻璃要看清太阳、月亮,还是我和妈妈。埋葬他的时候,把他阑尾炎前妻的尸骨放在他的身旁,满足了他陈旧的古怪念头。爸爸为什么做些自己不需用的事呢?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和必须得到的。如同临潼兵马俑里祖先的那些豪华破烂的玩意儿,真不知是奇迹,还是些糊涂蛋。

爸爸见到了马克思,带着他一切悲伤记忆的过去,无法真正理解成千上万的人到底在为什么要进行一场生死博斗,谁得到了胜利。他不可能见到热爱人民的毛泽东,毛泽东躺在北京的水晶玻璃里,继续当着他的主席。他老人家对轰轰烈烈的革命事业有怎样的感慨,他穿过地狱的光景在人世间能看清整个中国历史最为黑暗的是哪一段?

女孩菊莲因为毛泽东的尸体在天下地上,她的户口一时半会地府办不了。阎王爷不知道给她办暂住证没有?她生活得还好吗?愿有机会我的初吻能够将她吻醒,我并不是为体验那白骨阴涩的感觉,而是希望她身上还有那种能够帮助我强硬起来的惊奇力量。她有困难,我牛鬼蛇神的爸爸会帮助她,毕竟,她是我孩时玩耍的伙伴。

第八章

爸爸去世后,黑姐姐用一辆“红旗”自行车把她嫁了,开始了她新的生活,我将完成小学五年的学业。

礼拜天,我常常趟着铁环去安里村妈妈身边,到妈妈家里免费吃住。他们担心一个“孤儿”的生活,要我回安里的家,把户口转到安里村。但要我再回那个黑窑洞,像加入共产党国又变成国民党一样,我才不干呢。我还用铁环延续着我快乐的少年。

我们农忙帮生产队拾麦子,拿红缨枪站岗放哨,严防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我们在学校养兔子、养猪。那个戴着眼镜的建文同学,是爸爸同案犯的孩子,建文是兔班班长,他的字写得好,画画的好,心灵手巧,兔子的草也寻得多,兔子下了兔崽,他得过劳动模范奖状。

我们去农田基本建设的现场文艺表演,说快板、三对半、唱歌曲。我只觉得自己长得太慢,解救生活在美帝国主义水深火热中人民的力量不够大。

我们是一群不知疲惫的倒蛋鬼,权老师骂我们:“你们是帮混蛋杂种,你们的红领巾不如戴在猪的脖子上,或者“竹”脖子上掉着红领巾比你们都强”。 权老师舌头短讲话不清,说话像翻日语似的,但我们却明白了他妈的意思。

这下,惹怒了我们这些革命小将,超英同学带领我们写出了措词强硬论文式的大字报。红领巾给猪系上,这难道不是侮辱革命烈士的鲜血和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不敬吗?中国人有把抽象的东西联系到一块的天才。大字报校内校外贴出四张,引起愤怒的反响,我们一致要求批斗罪恶的权老师。

老婆嘴权校长和短舌头权老师是一个村的,他们是一伙的。他召开全校师生大会,表扬我们这些革命小将爱毛主席的热情可佳,应当表扬。他抛砖引玉到我们的学习上,对我们学习态度提出引导性的批评,“你们吃饭像射箭哩,上学就像抽线呢,像‘皇帝的新衣’一样不脚踏实际,这怎能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走得又稳又快呢?”权校长说得我们轰堂大笑,我们大笑之后对权老师的愤怒烟消云散,权老师做了检讨。把红领巾给猪戴上或“竹”应该掉红领巾都他妈的不对,革命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废墟上勉强成功。

母亲给我交的几元钱学费,是她卖鸡蛋攒的几个钱。白脸姐姐当保姆,看合作社一女职员的小女孩。我用的本子是姐姐哥哥收集整理的散纸废纸,什么样的纸张都有,大小裁成一样的,姐姐用针线衲在一起。我在上面做作业,放飞我的梦想,画些铅笔画,也画我的铁环。

第九章

因为我在高槐村趟着铁环,所以,叔父一家就占有不了祖先留给我爸的这个窑洞。叔母和表姐指桑骂槐,常找我的事。妈妈旗帜鲜明地让哥哥嫂子(有嫂子的弟弟)拉土,和叔父家划清界限,两家从中央线上打了一道黄土墙。我和堂兄给窑洞前土墙用砖块隔了个脑袋大的方洞,以便我俩相约玩耍的方便。

母亲常到这冰冷孤独的家中,给我做些吃的。那些年的春节,她中午用干净的布裹着饺子,拿些炒菜,留下安里的哥哥姐姐,和我一起过年,我生活在幸福的社会主义中没什么他妈的不满足。

我使劲地盼望自己长大,要解放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美帝国主义的公民,他们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他们的童年没有趟铁环的快乐,他们不会用匮乏的纸书打纸炮决定输赢,不会用“选集”糊窑洞的墙。爸爸的死没影响我的雄心壮志,但我忘不了他棺材上比我们灯笼大的两块玻璃,还有坟墓里长明灯透出来的幽暗亮光,即便它在感光不足的心底上我也不会无视。

我把姨妈送来的甜瓜藏在家中的破木柜里,邻居的孝忠来我家,我把甜瓜拿给他,他不客气的拿着就吃,我问他:甜吗? 他不停地点着头,结巴地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父母跳“忠”字舞太入迷,激动的生他成了结巴,起名叫孝忠。

叫猪流的光棍带着我和堂兄去安里五队偷西瓜,他大我们五岁,家里背景不好,当兵复员后找不到对象。那些天阴雨连绵,地面上长起了光滑的绿毛,我们行军在向北的路上,二队看夜的近视眼怀印回家了,我们从二队地里直插五队瓜园,光着脚,黄土泥漫过我们的小腿,我们拿着布袋,到西瓜地里摘啊装呀。

我背了五个,堂兄装了四个,光棍猪流偷了六个。进村到堂兄家门口,他把战果放在他家的新院里,去我家睡觉。

我肩扛着西瓜,到大门口,斜着身体掏钥匙,身体失去平衡,斜坡上雨天下得干结的绿毛地滑得我四面朝天,长条布袋里的西瓜摔在我身边。我很快起身将它扛在背上,打开大门,西瓜水顺着我的背和屁股沟向下流去。

到屋门口,堂兄伸手开门挺,我站到他的右边,被地上干结的绿毛再次摔翻在地。打开门,我气不打一处来,把流西瓜甜水的布袋拉到桌前,提起西瓜倒在地上,气昏地用双脚在上面踩呀踩。在我气得还没死的时候,我解开皮带,放出滚烫的尿洒在破碎的西瓜上,毛泽东的大头像微笑地看着我发飚。堂兄笑得蹴在地上,双臂抱着肚子,说:“你可把我的肚子笑得疼死了。”

第十章

1978年秋天开学,安里人民公社的门牌换成安里乡人民政府,村里通上电,我去安里乡中学上学。中学是几排泥瓦房的教室,父母那辈人修的。我带着铁环回到原点,回到妈妈他们身边,吃住在家里。我姓惠,哥哥姐姐姓任,我们没有一点生疏没有一丝隔膜。这似乎很简单,而且非常合理,我又见到了姨妈,与林海、堂兄、建文开始了初中一年级的学习。

白脸姐姐出嫁了,哥哥的儿子出生了,我时常抱他玩。

哥哥分社从生产队买回来一头老黄牛,制作好农具。大热的天,他从安里村的家带上牛和农具,给我把高槐村分的几亩地犁好,又回到安里家吃饭。每年妈妈哥哥给地里及时种上麦子,帮我收割,晾晒归仓。

由于常年的劳累和生活的重担,妈妈的身体垮了,染上了疾病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妈妈临终没有留下一张照片,黑姐姐一人在她的身边。

几年后,张爱姑娘和权老师的儿子上小学了,她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圣诞节中,被上帝召唤去了。愿她不再受抑郁症、羊癫疯病的折磨,望她能置身在一个可望幸福结局的童话里。

神仙奶奶像十九世纪的一个中魔者,犹如残烛的魂灵在风中摇曳,她终究老死了。她骷髅似的形象在我的心灵中消失不掉,总像死亡涂着满嘴口红,说它的荣耀与光辉。她对姨妈施加了太多的巫术和压迫,姨妈心中总有很多无法排解的感伤。

姨妈爱我像爱她的儿子一样,我从她朴实的爱中得到的安慰是贤人智者无法给予的。

姨妈随风飘走,去寻找她的姐姐了,追踪拣起从河南逃难到陕西路途相依为命的一块块碎片, 妈妈忍着饿昏的痛苦将一块馒头喂在妹妹的口中,妹妹搀扶着她……。

我永远给不了母亲姨妈一点我的爱,我想念的关怀,报答不了为我付出爱的所有人,我是世间最大的欠债鬼。我将妈妈姨妈装殓在我的心中,让她们能够在我心上耕耘,生长出些爱的蓓蕾。我对她们的思念如同我们的呼吸一般。

革命随毛泽东同志逝去四人帮的倒台结束了,真不知是四人帮愚昧,还是人民愚蠢。一场史无前例可怕的民族动乱在人类的耻辱柱上添了一笔,载满了狂热愚昧无法航行,这归根到底是一个对自己的后代感到羞耻的无产阶级的历史。我们的神话,是我们的变形记。

潘多拉星球的卡利路亚山在张家界落户,美仑美奂。它是宇宙的光辉渗透到灵魂中,还是灵魂之树使宇宙变得光明美好,我们能为纳威人的胜利欢呼吗?解救美帝国主义水深火热中人民的热情我丝毫未减,我从不怀疑,相同的人性中,一个与物质世界不同的有着价值总体相当的人类世界,应相处的更好些,重要的是与爱的相连。

奥巴马的诺贝尔和平奖愿名付其实,不要像个江湖浪子,使世界成军火市场,警察社会,荒废得历史荒凉。名誉和历史有关,灵魂与肉体、精神与物质的平衡是重要的。

胡锦涛或我们亲爱的温总理愿做到比诺奖更加平和,彼此的脉动、呼吸、思考、记忆,不会是无法填埋的空白。历史和权利意志有关,痉挛不能当微笑。

至少,没有人愿意拒绝阳光,回绝阳光的同时将失去更多重要的东西。爱是真实的,渴望真爱围绕着你、围绕着我,并在其中认识自己,看清自己的形象。公平正义比太阳有光辉更重要,它的基本性是应该存在的现实。

第十一章

现在,我也不能否认,为铁环我离开了妈妈,为贪玩铁环的希望不顾一切。

现在,我也回答不了当初跟着谁是正确的,可怜的妈妈为此来回走了多少路程,这段路程比妈妈逃难从河南到陕西不会容易多少。

现在,我也不知道,爸爸妈妈、我,被时代怎么样错置了?是谁分开了我和妈妈?谁能弥补给我们共同造成的不幸呢?

滚趟的铁环中,我们心灵里最深的痛楚,疼在那里?我说不清楚了!我更说不清楚悲伤有多深,希望有多远。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和您希望知道的差别有多大。

生命真实的需求位于内心的深处,灵魂适宜于朴素的纯真,美拯救人类,爱永远在拯救世界。真美(理)没有足够多的批评不会是美,它只会变得矫饰滥情甚至腐朽,现实生活压力的困顿,能否唤醒真正的自我、我们,祖宗的那些滋补品,能否补好我们这幅骨头架子。

我们在走向未来吗?得承认我的过错,我们都是历史的制造者,时代的错误性与自己总有相同的地方,即使另一个人所犯的错误,我们同承受着它的因果。我需要一个支撑点,真实的理解,真正的真的诚挚。‘能否让我们辛酸的历史成为一个教训,使我们能够免于另一场灾难性的崩溃’。

我只想拥有妈妈给我铁环的快乐童年。即使我老到一百五十岁,能趟动铁环,在家乡妈妈走过的那段黄土路上,我要趟着它,还要趟着铁环走过妈妈姨妈从河南逃难到陕西的路途。清脆悦耳的响应声洒脱在我的一生当中——那是我的梦想,真的,是唯一的梦想,使我陶醉和抚慰。

只希望圆圆的铁环趟过我生命的每一秒,我的灵魂、意识、思想,哪怕还有妈妈严厉皮鞭的痛疼,在怀念爱一切的情怀与担当中,将它和我的生命揉和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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