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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人类每天的基本生活事实:人们用相互宣称的东西,并相互感染的小事情。阿尔都塞正是着眼于意识形态的所谓微观现实。这种批判性观念也是列弗斐尔“日常生活批判”的基础。波斯特在《第二媒介时代》一书中曾经评论过阿尔都塞的这一观点。他认为,是阿尔都塞第一个将“询唤”(“质询”)概念引入社会批判理论的[xxx]。其实这话要倒过来说,由于阿尔都塞关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理论,使其第一次进入了社会批判理论圈层。波斯特说,在日常生活的微观层面上,主体是通过语言文化被构形的,“是因为质询或‘招唤’(hailing)的不断的重新构建。在既定性语言行为中,且/或被引发出一种阐发姿态,其方式遮盖了这种位置或姿态”[波斯特:《第二媒介时代》,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13页]。而实际上,“质询是社会对个体的侵入”[xxxi]。
意识形态(其实按照我的理解只是布尔乔亚意识形态)常常不是在意识形态之内,而是在看起来是意识形态之外的日常生活中发生作用。所以,意识形态各种作用其中的一个就是通过意识形态对意识形态的这一意识形态性质进行实际的全面否定。意识形态永远不会说:“我是意识形态”。一定要走到意识形态外头,即在科学知识里头,才能够说:我是处在意识形态中(极其特别的情况)或我曾处在意识形态中(一般的情况)[xxxii]。
这真是够复杂的。
3、镜像复制与自动臣服性
阿尔都塞认为,意识形态之所以能够发生这种自明性的统摄作用,原因就在于个人一直就是主体。“个人总是已经是(alwaya-already)一个主体,即使在出生前也已经是主体[xxxiii]。这明显是拉康的东西。我们一定还记得前面刚刚讲过的拉康关于主体认同的一段描述,阿尔都塞这里只是一个复述。他说,孩子出生就是一个意识形态仪式,他在这种意识形态的形式中被期望(这种期望在以后的生活中转化为不断的被询唤到场);他“将接受父名、经历认同过程并成为一个不能被替代的人”。这就像我上面虚拟的那个王三的例子。按照一定的家庭意识形态构形(configuration),孩子被指定为这个构架中的主体。他的一生将扮演某一特殊的意识形态构形中的角色[xxxiv]。
阿尔都塞在这里举了一个著名的例子,即基督教意识形态询唤主体的镜像复制过程。他说,基督教的话语不仅以圣经言说,也不仅假牧师之中说话,而且也用宗教的实践、仪式和“圣礼”询唤主体。“自有永有”(‘IamthatIam’)的上帝(大写的主体)借圣经和牧师之口说:喂!你叫nikon,这就是你的名,你出生了,这是你的原初,你被神所创造,虽然你生于2001年,这就是你在世间的位置,你出生,活着然后死亡,如果你信我,你必得救,你必会成为基督肉身的一部分。在这里,每一个基督教意识形态构架中的个体都被询唤为“身名同一的主体”,在每一天的祈祷、每一次的礼拜和每一次倾心忏悔中,他们都被告知并印证:“我(基督)这滴血正是为你而流”!可是在这里,阿尔都塞揭露道:真实发生的事件是,“上帝才是主体,而摩西以及那些作为上帝子民的主体,即主体所询唤的对话者都不过是他的镜像(mirrors),他的映象(reflections)罢了”[xxxv]。这是一个大写的主体(Subject)复制主体们(subjects)以及将自己复制成一个主体奇妙意识形态座架过程。
阿尔都塞由此推延道:“一切意识形态的结构(以一种独一无二和绝对的大写的主体之名把个人建构成主体,是反射,亦即是一种镜象结构)和双重的反射:这种镜象的复制构成了意识形态,并保证了它的作用”[xxxvi]。主体就是上帝以及种种大写的类本质(绝对观念、存在、人、总体,主义等),现实中存在的个体不过是这种主人的镜像复制。这就是意识形态的秘密。这是一种隐性的自运转,在生活的各个层面上,镜像复制自觉或不自觉地发生着。阿尔都塞说,这种“意识形态复制的镜象结构同时保证:1.把‘个人’询唤成主体;2.主体臣服于(大写的)主体;3.主体和(大写的)主体互相承认,主体和主体彼此承认,以及最后是主体承认他自己;4.对上述三点的绝对保证并践行”[xxxvii]。镜像结构所复制出来的主体特征为:“(1)一种自由的主观性,一个主动精神的中心,一个能控制自己行为并对之负责的人;(2)一个伏首称臣的人,他屈从于一个更高的权威,因而除了可以自由地接受他的臣属地位外,他被剥夺了全部的自由”。这正好是一个看起来“是那么回事”的外表与实际上客观发生的真相之间的悖结。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一旦人们“落入唤为主体、臣服主体、普遍相识的绝对保证这四重组合系统之后,主体就‘工作起来’,他们一般情况下是‘自动工作的’(‘workbythemselves’)”。
这个自动工作是很关键的,它揭示了意识形态的统摄本质。“个体被询唤为(自由的)主体,以后他将(自由地)屈从主体的诫命,也就是说,他将(自由地)接受他的臣服地位,即他将‘完全自动’(‘allbyhimself’)做俯首贴耳的仪态和行为”[xxxviii]。阿尔都塞说,除去一些坏主体(敌对分子和居有批判反思性的人)会招致强制性国家机器的干预之外,绝大多数好主体完全是靠自己,“他们被安顿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仪式所支配的实践之中,他们承认现存事物的状态,承认‘事情是这样而不是那样,这就是真实’,承认他们须服从上帝,服从良知,服从神父,服从戴高乐,服从老板,服从工程师,要‘爱人爱己’”[xxxix]。主体们是自觉情愿地溶入这个意识形态统治的。所以,“没有臣服及其方式就没有主体”。主体的本质正是它的无意识的自觉臣服性。对于这一点,齐马有一段话颇为精辟:“意识形态的价值判断和作为一致程度不等的意识形态,使个人能作为主体来行动。他们无意识地认同使他们成为对某些行动负责的主体的价值和规范。这些理论有助于理解阿尔都塞的名言:‘意识形态询唤作为主体的个人”[xl]。
阿尔都塞最后提了一个问题:个人被询唤为主体,最重要的意识形态机制是什么?
如果主体(自由地)接受对主体诫命的臣服,那么在主体的镜像认识的机制中,在个体询唤为主体的机制中,以及在主体给予主体保证的机制中究竟存在着什么东西呢?这一机制中存在的真相(reality),即这个在认识形式(意识形态=误识/无知)中必须被忽视的真相最终恰恰是生产关系的再生产以及衍生于生产关系的其他关系的再生产[xli]。
一定社会生产关系的再生产,这就是意识形态的真正本质。不过,这种再生产不再是强制性的,而恰恰是自动的、被追求的。依我看,这正是布尔乔亚关系王国的真相。
注释:
[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89页。
[ii]拉康(MalcolmBowieLacan1901-1981):当代法国著名后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家、哲学家。主要论著有:《论妄想症精神病人格的关系》(博士论文1932);《超越现实的原则》(论文1936);《精神分析中的言说与语言的功能和领域》(论文1953);《关于“被窃的信”的研讨会报告》(1955);《无意识的构成》(论文1958);《拉康文集》(1966)等。
[ii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212页。
[iv]关于皮亚杰,可参见拙文:《皮亚杰与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研究》,《张一兵自选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30页。
[v]拉康:《拉康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40页。
[vi]拉康:《拉康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90页。
[vii]杰姆逊:《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12-213页。
[viii]杰姆逊:《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16页。
[ix]拉康:《拉康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91页。
[x]杰姆逊:《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23页。
[x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214页。
[xi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226页。
[xiii]杰姆逊:《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07页。
[xiv]拉康:《拉康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188页。
[xv]拉康:《拉康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275页。
[xvi]拉康:《拉康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269页。
[xvii]拉康:《拉康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364页。
[xviii]拉康:《拉康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290页。
[xix]拉康:《拉康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95页。
[xx]拉康:《拉康文集》,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449页。译文有改动。
[xxi]杰姆逊:《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54页。
[xxii]沃尔芙:《艺术的社会生产》,华夏出版社1990年版,第172页。
[xxii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89页。
[xxiv]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0页。
[xxv]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1页。译文有改动。阿尔都塞这里有一个附注:“这个双重‘现在’更进一步证明了意识形态是‘永恒的’这一事实,因为这两个‘现在‘被无限的时间隔断所划分,我于1969年4月6日正在写这几行字,而你可以在其后任何时间来阅读它们”。
[xxv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1页。
[xxvi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1页。
[xxvii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1-192页。
[xxix]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2页。
[xxx]波斯特:《第二媒介时代》,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30页注4。
[xxxi]波斯特:《第二媒介时代》,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14页。
[xxxi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2-193页。
[xxxii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3页。
[xxxiv]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3-194页。
[xxxv]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7页。
[xxxv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7页。
[xxxvi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8页。
[xxxvii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9页。译文有改动。
[xxxix]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8-199页。
[xl]齐马:《社会学批评概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6页。
[xli]阿尔都塞:《列宁与哲学》,远流出版公司(台湾)1990年版,第198-199页。译文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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