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达:一团纠葛的巴基斯坦局势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153 次 更新时间:2007-10-25 08:35

进入专题: 巴基斯坦  

林达  

在经历8年的第二次海外流亡生活之后,前总理贝·布托重返巴基斯坦。10月19日凌晨,在她的车队缓缓驶入南部城市卡拉奇时,突然发生爆炸,死亡高达135人,受伤人数将近300人,成为巴基斯坦历史上最血腥的自杀炸弹事件。这场大爆炸,最典型地反映了巴基斯坦的艰难局势。

巴基斯坦原来是印度的一部分,在分家的1947年,就发生了伊斯兰教和印度教之间的暴力冲突,酿成双方将近50万平民死亡。为了克什米尔地区争端,导致三次印巴战争,一部分国土独立为孟加拉国。我们还记得,几年前,印度在三天内试验爆炸了五颗原子弹,巴基斯坦不甘示弱,在一天内就试炸了五颗,过几天还觉得不过瘾,又炸了第六颗原子弹,表示“压过一头”。至今为止,印巴一直是个绷紧了弦的紧张地区。巴基斯坦又和阿富汗密不可分,同属伊斯兰国家,按说没有和印度这样因宗教差异产生的附加怨恨,可是由于情况复杂,有大量极端分子极端组织不时跨越两国边境窜来窜去,很长时间内国际社会都吃不准,本·拉丹到底是躲在阿富汗还是巴基斯坦。这样的长期冲突紧张、暴力不断的外部环境,使得巴基斯坦从来没有平静过。

1947年离开印度之后,巴基斯坦并没有独立,还是英国的一个自治领地,但已经开始自己的独立政治操作。1956年作为一个共和国独立,此后巴基斯坦宪法有过不断修正、数度停止执行的记录,争议主要是行政分支和立法分支的关系,行政首脑是否有解散立法分支的权力。虽然如此,可以明显看出一条,就是这个国家的政治家还是有着相当强的法治概念。也就是说,他们知道停止执行宪法是一件很难看的事情,必须按照宪法去实行。如果在一个根本没有法治概念的国家,宪法可以做得很漂亮,但在现实中可以形同虚设,根本不起作用,也就不在乎有些条款是否对自己不利。可是,巴基斯坦宪法会遭遇停止执行的状况,又说明这个国家的民主制度还远没有到已经成熟运行的地步。正因为此,今天引起世界瞩目的贝·布托,她的父亲老布托才会作为一个民选总理在任上被处以绞刑,当时震惊了世界。而老布托被指控的罪名又是政治谋杀。之后,贝·布托的两个兄弟一个被暗杀,一个中毒死得不明不白。民主政治提供的空间,被政治阴谋频频插足。

也就是说,在巴基斯坦传统中,不断试图向民主制度靠拢和迈进,可是,他们的整个社会状况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民主制度是一个公开公平按照规则运行的游戏,它的条件是大家讲好不搞阴谋手段,如若有人把极端做法引入政治,必须有成熟的民众来遏制这样的趋势;如若有违规操作,必须有制度设置来有效阻挡和惩罚阴谋。而巴基斯坦的状况有点一放就乱,乱了之后,现有制度又不足以收拾,而是由军人干政来收拾局面。军人干政又并非彻底专制,总是还留着向民主过渡的很大口子,反对党始终活跃,国会、司法依然在一定程度上独立。乱和收周而复始。政治运作没有平和稳定的历史,政党互动更充满了宿怨仇恨。

巴基斯坦的局面让我们看到,民主制度是个具有丰富内容的套餐,而不是一人一票的简单表述。在一个正常成熟的民主制度下,既然以多数票当选,最高行政长官就将代表全体民众。可是在一个政治情绪极度对立的社会状况中,选上来的官员就可能只是一党一派的代表,仍然会有相当大一部分民众感觉自己的意愿不能被关照。即便是民选上来的高阶官员,在一个制度设置不完善的国家,上来之后贪渎照样可以是常见病。贝·布托两次下台都是受到贪污指控,虽然她本人从来没有承认,但根据英国政府曾经同意冻结她在英国的资产来看,也不会完全是没有依据。这次为了达到政治妥协,穆沙拉夫赦免了贝·布托的贪污罪,也引起很大争议。从政治稳定推进民主的大局来说,赦免当然是一个正面的动作,也由此可以看到巴基斯坦政治运作的复杂性。

可以说,穆沙拉夫和贝·布托都是有远见的人,都看到民主社会的趋势不可阻挡,这也是巴基斯坦社会长期发展的基本共识。但这并不是说,有这样见识的人就是简单等同于他们对于权力要求没有私心,就等同于自然拥有道德光环。尤其在一个不成熟的社会,民众很容易把政治人物看做自己精神追求的象征,可是政治人物还是他们并不完美的自己,甚至相互之间没有基本信任。这次爆炸之后,虽然国际间普遍认为是凯达组织所为,贝·布托仍公开宣称怀疑当局有参与。

原本的巴基斯坦政治纠葛已经足够复杂,红色清真寺事件刚刚勉强算尘埃落定,更加上近年来这一地区的恐怖极端组织盛行。穆沙拉夫和贝·布托的反恐立场都十分鲜明,就带来原本政治纠葛外如凯达组织这样的额外变数和攻击。当局曾经劝说贝·布托入境后乘坐直升机,以减少袭击风险,但被她谢绝。她在飞回巴基斯坦的路途上向记者表示:“我不害怕,我考虑的是我的使命。”因为她理解巴基斯坦政治,作为一个在贪污指控阴影下的流亡反对党领袖,她需要的不是让民众冷静下来,而是要以一个能够鼓动民众热情的英雄形象,来再给民众加热。事实上她也确实够英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不怕死。可是,如此高调英雄亮相,让人们不由担心,巴基斯坦政治是不是会进入旧轨迹的又一轮回。(作者系旅美作家)  

来源:南方都市报

    进入专题: 巴基斯坦  

本文责编:frank
发信站:爱思想(https://www.aisixiang.com)
栏目: 学术 > 国际关系 > 国际关系时评
本文链接:https://www.aisixiang.com/data/16309.html

爱思想(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Powered by aisixiang.com Copyright © 2023 by aisixiang.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爱思想 京ICP备12007865号-1 京公网安备11010602120014号.
工业和信息化部备案管理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