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贵华:我的佛教观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380 次 更新时间:2021-01-18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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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贵华 (进入专栏)  


写在前面的话

在最近四众弟子热烈反思印顺法师“大乘非佛说”论之际,网上出现了一些道听途说、似是而非的言论,称笔者提倡完整佛教观是在搞新兴宗教,还反对“人间佛教”,又判笔者为“原教旨主义者”,等等。个人荣辱得失其实无关紧要,但这些言论会严重混淆视听,破坏此次反思的重大意义。所以笔者以此文澄清一下自己的佛教观,以希望朋友们将注意力集中在此次无锡反思护教会议所讨论的法义上,关注大乘法运,思考如何护持大乘圣教。无锡反思护教会议是佛教义学研究会集体决议召开的,意在反思现今在海峡两岸影响巨大、被奉为“玄奘之后第一人”的印顺法师的佛学思想。

会议认为,印顺法师提倡“大乘非佛说”,以及以此为基础的印顺版“人间佛教”思想,对佛陀圣教尤其是大乘佛教有颠覆性的破坏作用,对中国大乘的主体性地位构成空前严峻的挑战,必须深刻、全面地予以反思。这是大义之所在。

笔者作为一个佛教义学研究者,从未隐瞒自己的立场,也不否认过去有的认识和表述有不当之处,所以一直在思考、探索和提高自己的认识的过程中,欢迎大家不断批评、指正。这里声明,下面的表述只是我个人的立场,不代表佛教义学研究会的集体态度。


一、“完整佛教”是否新兴宗教?

“完整佛教”不是什么新兴宗教,而是一种观念,用于指佛陀圣教,谓佛陀出世为普度众生所说的大乘、小乘、人天乘教构成一乘整体,而称完整佛教。这样一种立场,称完整佛教观。

完整佛教观强调,佛陀圣教作为完整佛教,乃佛陀依于普度一切众生的完整本怀而说,是能普摄、普化、普度一切众生的完整度化指南,即既有向上普度的成佛之路,也有向下普摄、普化的接引之路,二者构成一个相互依存、皆不可或缺的度化整体。在其中,人天乘、小乘和大乘分别方便度化人天乘善根成熟者、小乘善根成熟者和大乘善根成熟者,而最终归摄为一乘性,即引导一切众生究竟成就佛果。

“完整佛教”观念的建立,首先是体现佛陀在《法华经》《胜鬘经》等中开显的一乘意趣,其次,是随顺佛陀以及中印历代祖师对佛陀圣教予以判教的整体观照,尤其是契合了现代太虚大师、欧阳竟无居士等的佛教整体观念。欧阳竟无居士在佛教义理上有“整体佛法”观念,太虚大师亦如此,而且太虚大师还进一步将佛陀圣教称为“整全之佛教”“完型佛教”等,即把佛教诸乘相互关联地视为一个整体。“完整佛教”观念在不同层面的意义上与这些观念相通。


二、是否反对“人间佛教”?

“人间佛教”自民国时期太虚大师等提倡以来,经近百年时间在理论和实践上的思考和探索,形成了很多版本,对此,笔者略有三点看法:

1、谨慎反思

“人间佛教”观念歧义很多,需要严肃考察与谨慎反思。在笔者看来,“人间佛教”可分三类:一者,不如法的;二者,如法的;三者,在两者之间。

一者,不如法的“人间佛教”。一些“人间佛教”思想有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印顺版“人间佛教”。印顺法师的“人间佛教”思想建立在其“温和型大乘非佛说”上。这种“大乘非佛说”主张大乘经非佛亲说、十方诸佛菩萨神话说、三界神话说、净土神话说、如来藏梵我说、佛教唯人间说,试图消解佛教经典的神圣性以及圣道的本位意义。在此基础上,通过把佛性作为人性的一部分,印顺法师建立了唯人间、唯人、齐人的“人间佛教”——一种“伪大乘论”。这是在思考“人间佛教”时必须首先厘清和批判的。实际上,太虚大师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就批评了印顺法师的这种“大乘非佛说”,以及其割裂十方法界而“孤取人间”的“人间佛教”思想。正是在印顺版“人间佛教”作为一种“伪大乘论”而不属于佛陀开显的大乘、小乘与人天乘任何一乘的意义上,笔者称其为“转基因佛教。

二者,如法的“人间佛教”。太虚大师是最早积极倡导“人间佛教”思想者,在其中他提倡立足于人间、人生、当下来修学佛教,普遍开展广大菩萨行,这在当时具有极强的对治性和现实指导意义。这种思想经过时代的考验,现今已成为已故赵朴初居士所代表的当代大陆佛教界的重要共识。

三者,处于前二者之间的“人间佛教”形态各异,笔者不再举例分析。

简言之,对“人间佛教”诸观念,必须谨慎反思而予以划界,以区分如法不如法的类型。

2、如法提倡

“人间佛教”是一种观念,重视“此时、此地、此人”的现实关怀,提倡立足人生来践行大乘菩萨道,并非是要建立一个不同于佛陀圣教所开显的三乘道的新型佛教,因此要防止三个偏向:

一者,割裂摄三界、六道和净土的十方法界而“孤取人间”,这是将人孤立于其他类众生,而违背大乘佛教普度众生的菩萨誓愿。

二者,违背佛陀的圣教量,而割裂佛陀开显的大乘的本位意义,而使“人间佛教”完全异化,不具指向与走上成佛之道的“神圣性”。

三者,割裂从古代印度到中国历代祖师所开创的大乘佛教的伟大传统,尤其是弃舍中国大乘佛教的伟大传统的主体性地位,而一味随应现代性,容易堕入俗化的极端,而为各类肤浅、庸俗的“心灵鸡汤”。

3、方便开展

在开展“人间佛教”时,根据对象与因缘不同,必须注意开展的层次性与方便性:一者,注重佛教的整体性,应以向上一路和向下一路相互依存而皆不可缺的方式思考度化问题;二者,对大乘善根成熟者,应以大乘道度化之,尤其要注意发扬中国大乘佛教的伟大传统;三者,对小乘善根成熟者,以小乘道度化之,同时启发其不排斥甚至向往大乘佛教;四者,对人天乘善根成熟者,以人天乘道去普化之,同时启发其不排斥甚至向往佛教圣道,尤其是大乘圣道;五者,对社会广大不信佛教的大众,须以大乘、小乘和人天乘的一些教义教理与时代社会文化相融合,而去方便摄受,令其善根不断增长乃至成熟。

如果能够真正契理契机地面对时代有所开展,中国大乘佛教的复兴应该并非那么遥不可及!


三、是否为“原教旨主义者”?

笔者提倡回到佛陀完整本怀,并非是提倡回到并固执“最原始教义”,所以绝非“原教旨主义者”。这可从三方面略明:

一者,在外在层面依止佛陀开显的摄大乘、小乘、人天乘的一乘完整佛教;在内在层面契入佛陀普度一切众生的本愿,也就是契入佛陀以种种方便普度一切众生的完整本怀。

二者,随顺中印历代祖师开展的大小乘佛教圣道传统,而以大乘传统为本,即印度龙树、提婆菩萨开展的中观派,和弥勒、无著、世亲菩萨开展的瑜伽行派,以及中国祖师开创的八宗大乘优秀传统,乃至现代太虚大师、虚云大师、印光大师、弘一大师等践行的大乘正道。

三者,由此,面对时代众生的善根因缘以及时代问题,契理契机地思考、探求与开展契合佛陀完整佛教、随顺中印大乘祖师的大乘优秀传统,而适应时代众生善根因缘,并能对治时代问题的现代佛教。

这不同于印顺法师诉求回到并固执“原始佛教”,而视印度传统大乘乃至中国传统大乘为“原始佛教”在后世的“天神化”发展演变的思想。印顺法师的佛教观反倒符合回到并固执“最原始教义”的特征。


四、是否反对理性?

理性在现代指科学人本理性(人本经验理性)。笔者在社会文化意义上当然不反对科学人本理性,而是要求对科学人本理性划界以及反对对其的滥用。

按照佛教大小乘教法,佛陀圣道是出世间法,与世间法性质相别。科学人本理性虽然在现代社会共许为公共理性、普世理性,但本质上乃人类共业所引,属于世俗理性,可称共俗理性,因此与佛教圣道的出世性性质不同,有别于佛教善根性与佛教悟性,即佛教理智。科学人本理性是以人间、人为尺度的,齐于人的情感、经验、价值、知识和体验,而与佛教圣道以达到超越于人的境界和存在的圣果为目标的认识方式在世界观、价值观、真理观和方法论等上有根本差别。在此意义上,佛教圣道必须以超越科学人本理性为其认识基础。这是必须划界的。

笔者明确反对武断性科学人本理性立场对科学人本理性的滥用,即反对以科学人本理性来裁量佛教圣道之学。武断性科学人本理性者将超越于人的一切境界、存在判为虚无(视为神话或者“神道设教”等),从而断然否定一切宗教传统和思想传统的本位意义和神圣性,即予以价值与存在意义上的“祛魅”。在这一点上,印顺法师就是一个武断性科学人本理性者,提倡去天神化,唯认可“缘起无我说”为释迦佛的“独特之深见”,以此对中印传统佛教进行彻底“祛魅”。这也是笔者主张反思印顺法师佛学思想的一个重要原因。

笔者欢迎建设性科学人本理性立场。建设性科学人本理性者对超越于人的境界和存在在判断上予以“悬置”,顶多是置疑,而且还常常对佛教予以“同情之理解”,不拒斥佛教圣道信仰的“合理性”,所以他们可称为佛教的朋友。

另外,科学人本理性如果我们抽掉其本位意义,而唯作为工具时,是可以许为五明中的外明来使用的。在此意义上,可以以其作为内明的辅助手段,来方便开显佛教圣道,善巧引导众生逐渐契入佛教圣道。


五、佛教义学立场是否与佛教学术立场势不两立?

笔者在研究佛教时所采取的是佛教义学立场。佛教义学是一种基于佛教本位的学问,是在佛教闻思修意义上对真理的思考与探求,因此,佛教义学研究要求具备佛教信仰,以佛陀圣教为思考和研究的根本依据,即价值前提、基础、标准与方法。这有别于佛教学术立场。佛教学术是依于科学人本理性(人本经验理性)开展的学问,追求客观知识,在方法的运用上,提倡客观、中立和公共性。显然,二者有根本性差异,比如佛教学术的中立性,要求研究时放弃预设的价值立场,即需悬置信仰,但佛教信仰要求“尽形寿”皈依三宝,所以不可能满足中立性原则。这意味佛教信仰者不可能从事佛教学术,否则就放弃了皈依。

但这是否意味二者势不两立呢?科学人本理性具有武断性和建设性两种趣向,从而佛教学术立场也有相应的二分趣向。显然,佛教义学立场与武断性佛教学术立场正相对立,二者互相排斥而不能相容。但建设性佛教学术立场对佛教乃至佛教义学采取“同情之理解”,具有宽容和兼容性,能与佛教义学立场相互尊重,为佛教义学留下学问的空间。在此意义上,佛教义学与佛教学术可以构成相互交流和合作的关系,从而并存,形成不同的学问空间。

佛教义学既是佛教的护教之学,也是佛教的阐释之学,同时还是引导众生走向圣道的桥梁。就现今而言,佛教义学作为开展和推动现时代佛教的理论和实践的基本方式之一,必然是中国大乘佛教复兴的重要途径。而且,佛教义学的复兴也是现时代佛教参与中国传统文化复兴的重要方式,也是增强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重要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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