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克中:莱阳梨、牙齿、大夫和学术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922 次 更新时间:2006-11-23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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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克中  

妻子买回一箱莱阳梨,我起码有好多年没有品尝这一尤物了。记得可能还是八十年代末,那时单位搞福利,兴分东西,吃过一回真正莱阳梨。黑不溜球的怪模样,皮薄肉脆和类似冰糖的味道,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打开漂亮的包装箱,退去塑料网套,剥开纸袋,果然一只皮色青绿,又有些黑,外带麻点,果屁股有一个大晕圈的莱阳梨呈现在了眼前。可当我迫不及待地咬一口,那欣喜之情便刹时烟消云散了。那感觉只能用一句成语来形容:味同嚼蜡。我知道,又上当了。如今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速成品,真让人防不胜防。

近些年,我们类似莱阳梨的经历已数不胜数。水果用的是什么催熟剂、着色剂、膨大剂,食品用的是什么添加剂、色素、苏丹红、瘦肉精。还有什么敌敌畏呀、避孕药呀、滑石粉呀等等东西也都被国人发现和使用在了吃的东西上。无怪市井有人痛心地说:如今什么都没了味,水果没了水果味,粮食没了粮食味,人也没了人味。

这话有打击一大片之嫌,姑妄听之吧。但也确实需要问一问:为什么会这样?冥思苦索,我也未能得出个透彻的解。

前年初牙痛,去医院挂了个专家号,一位教授看了看,面无表情地说:“只能拔掉!”可我不甘心,反复向他解释说,长得还挺结实,是否可以保留些时候,他已非常不耐烦:“拔不拔你自己看着办吧!”后来我决定不拔,又找了个小大夫,补了补,这牙也真争气,三年多了还没掉!

去年十月母亲病了,手脚麻木、疼痛不已,在一个地级市两家大医院,专家教授会诊,又是CT,又是核磁,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是啥原因。好不容易得出个结论,叫什么“红斑肢痛症”,开了一些药,不吃不要紧,一吃犯了心脏病,差一点没有要了老太太的命。不得已,转到北京一家著名大医院。到了这家医院,我才知道什么叫“十三亿人看病到协和”(不是协和)的阵势。等了几天,好不容易在一天的将近中午,我们兄弟才把母亲扶进教授的诊室。我想详细说一说病情,教授已不耐烦,她只是把CT片扫一眼就说,还没做肌电图,做了肌电图再来看。这时有一位护士进来,催促教授去吃饭,说人家已经等急了,教授就匆匆地走了。临走前,她看着我疑惑的眼睛,甩给我这样一句话:“要是我们这里还看不明白,就没有看明白的地方了。”后来教授给的结论是:周围神经病。拿了许多药回到家,没想到,什么效果也没有。眼看母亲病情加重,只好又找了一家军队医院,来了一个全面大检查。再次出来的核磁片,不用说大夫,就是我这个地道的门外汉也看出来了:颈椎严重变形,压迫神经。

所以,如今我特别害怕有人在我面前说博士、博导、教授、还有什么什么“家”之类的人。听见,就连忙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年初到海边,看到了我惦记二十多年的一块大石头。我是八十年代中到那里搞社会调查时发现的,根据我粗浅的陨石知识,判定它应该是一块巨大的陨石,可当时没有带工具,无法取回一点样品。回来后曾给各级科学院写信,告诉他们我的发现,希望他们去调查。信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可这件事一直使我“耿耿于怀”,这次终于取回了一点样品,满怀希望地寄给了我们国家最著名的天文台和我从网上查到的陨石专家。没有想到,给我回复的E-MAIL 只有一句话:某某先生,你寄来的样品不是陨石。其他什么也没了。我想,要是我把样品寄给国外的一位科学家,他们会怎样回答我呢?我不知道。但与此同时我收到一位亲戚寄来的一份当地报纸,恰恰在那份报上面说当地人都知道,从老祖辈传下来的话说,那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陨石,他们都叫它幸福石。

我真地不知该信谁的话了。我只是想到了当前流行的一个小幽默:中国幼儿园学小学的课,小学学中学的课,中学学大学的课。大学学研究生的课,研究生再学幼儿园的课。幼儿园的课就是学习如何做人的课!

想一想中国在这二十多年里,社会发展也忒快了点。就像由赶牛车到一下子坐上了火箭,人怎能一下子就适应?那么多机会和诱惑,谁能不动心?昨天还是小中专,一夜之间变成了学院,昨天还是学院,今天纷纷患了“综合症”。教授呀,博导呀,锅(国)贴呀,跨世纪工程人才呀,不断向人招手,就看谁有本事,捷足先登了。那边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这边可忙坏了方舟子先生。其实不用说一个方先生,就是一万个方先生大概也无济于事了。因为你面对的是千万个需要从这口大锅里分一杯的羹人。你能把这口大锅端掉了?

谁都知道,评职称考外语,那外语是个什么东西呀?那一定是科研能力的代表?你听说过美国聘教授考中文了吗?但不能取消,因为这一项考试最少要养活几十万人那!谁都知道,科研成果水平不能用字数多少来衡量,但你问问,全国有几家社会科研单位不是数字数的,又有多少人不是以字数成名成家的?至今还以“著作等身”为自豪的人又何尝是“凤毛麟角”?谁都知道,杂志、刊物、出版社的级别(自己规定的)决不代表论文水平的高低,但哪一家大学、科研单位不是将这些东西划分出等级,然后逼迫老师、学子、研究人员去就范?这美了谁,大家都知道。谁都知道,研究什么和如何研究,是学者自己的事情,命题作文是做不出来好文章的。可每年大量的研究题目还不是由那么几个人去杜撰,然后抛出来,引得大家一阵阵哄抢。“得者自欣喜,失者常戚戚”。现在申请课题已成为了一门学问。我亲耳聆听过被我们请来“传经送宝”人的宏论,劝说大家要多从“题外”下点功夫。谁都知道,领导批示决不能成为科研水平的鉴定标准,但大量科研人员对此却趋之若骛,调动一切手段,以能获得某位领导只言片语批示为自豪。为什么?利益攸关也。谁都知道,上述种种做法都是导致学术腐败的根源,可几十年习而不改,为什么?利益攸关也。

于是乎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们的博士、教授、博导和名目繁多的“家”呀、“星”呀也就新鲜出炉了,于是乎我们就吃不到好吃的东西,听不到好听的歌曲,看不到好看的节目,没有了可读的书,没有了让人信服的理论,没有了认真看病的大夫,没有了不端架子的平民科学家……

我知道,我的这番话肯定会招来一片痛斥之声,为了不被愤怒的口水淹死,我先狡辩一下,为自己留条后路。我说的“没有了”不是真的没有了,是我碰见的少了些。

2006.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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