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新民:一个昏厥病患者的奇异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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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新民  


夏新民 (一名:琴台散仙)


01


江南三月,春雨霏霏。


浦东新区众多的摩天高楼,造型各异,鳞次栉比,在一片片散落的花丛绿树草坪间,拔地而起。上海大厦,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等几幢标志性现代建筑,耸立在古色苍然的烟雾江南中,若隐若现。


好久都没有见过水墨画一般的大都市春天了。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星期三下午。小外孙高烧住院有了些时日。我没有往日的心情,驻足欣赏烟雨中的沪上春色。独自披着蒙蒙细雨,匆匆来到浦东区内的一家“雏鹰”幼儿园,准备迎接大外孙女儿回家。


“雏鹰”幼儿园规模不大,以美语环境见长,颇具特色。用该园招生老师小陈的话说,她们连小朋友相互之间的“拌嘴”,都要求用英语表达,遑论其他。但我看来,这家幼儿园最大的特色是充满爱心。我家外孙女班上的三位老师,一位是外教,两位是中国老师,都是大学生,都有爱心,也都因此而更加美丽。


下午四时,我像往常一样,准时来到幼儿园大厅,这里已是人头攒动。人群中多是爷爷奶奶,或者阿姨,也有爸爸妈妈,都翘首以待。一张长条桌置于走道与大厅之间,将人群与通向教室的走道隔开。值日老师拿着小喇叭,向家长,用中英文依次播报放学的幼儿园班级名称,等待着兴高采烈的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缓缓走出。


我坐在大厅靠墙的座椅上,想到几天前流感高烧的小外孙,想到高烧时他出现的短暂昏厥,想到阿姨那时,一边按着小外孙的人中,一边急切地喊着小外孙乳名时悲鸣欲哭的情景,想到120急救车将小外孙送去住院至今仍未痊愈,老伴这几天碰巧又不在上海,女儿今晚要去顶替阿姨在医院通宵守护,想到她的工作是那么繁忙,心中的焦虑,骤然而生。我听到老师广播到我们的班级,刚刚站起,眼前突然一黑,思维几乎停止,四肢也感到无力,我有过这样的经历,于是打起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幼儿园校医面前,急迫地说,“老师,你有糖果吗?有巧克力吗?”校医正疑惑,我补上一句,“我有糖尿病。”旁边的一位奶奶,马上接腔,“低血糖?!巧克力好。”校医急忙跑去医务室,拿来一大把巧克力和糖果塞在我手上。我剥开巧克力,接连吃上一、两颗,坐靠在背椅上,双脚伸直,双手摊开,双肩放下,双目微闭,养神了一会,身体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02


我的双眼突然发黑,乃至昏厥,是老毛病,有二十年的历史。


二十年前,我年近五十,不知天命。一夜之间,从所谓的“总经理”,沦落为“无业游民”。【1】我的初中同班好友郭同学,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以援手。他让我给麻城市白果镇的一家冰淇淋机厂家送货。那是他的电子产品,控制模块,附加值极高。那年,月湖桥刚刚通车,我还住在月湖桥下的研究所宿舍,每到初春产品旺季,一个星期总有一到两天,乘坐长途依维柯客车,跑麻城。


初春的日子,天亮得晚。凌晨4时,沿河大道上汉阳一侧,灯光暗淡,没有出租车和公交车,也不见行人。我太太送我过江。我和她,一人肩扛一箱产品,步行走过月湖桥,到对岸的硚口。我一人打出租车到新华路长途汽车站,赶头班车。她原路返回。


那时,从汉口到白果镇,走的还是四级公路,单程大约需要5个小时。那种公路,与今天的高速公路无法相比,其路面宽度仅够往来车辆相对而行。每次往返,几乎都可以看到倒在路旁田野上的车辆,或侧身卧地,或车轮朝天。那都是因超车发生车祸时的故障车。


到达工厂,多在11时左右,如果运气好,老板在家,中午和厂方技术人员一起用餐,下午上班拿到货款,晚上8时到家吃饭,狼吞虎咽,撑肠拄腹,脚也不洗,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


那段日子,疲惫,忙碌,兴奋,自由。又快乐,又孤独。


我那时,不怕早出晚回。怕的是早早回家,空手而归。


这天,照例来到工厂,财务室会计对我说,老板不在家,下次送货再来拿货款。这话我懂。不懂也得懂。我随即离开工厂,独自来到镇上,匆匆吃上一碗汤面,打道回府。


回到家里,4时左右,太阳还停在月湖西南岸的梅子山上。我倚靠在我家临湖阳台的玻璃窗旁,等待晚饭。初春的阳光,撒在月湖水面的涟漪上,连同波纹,一起反射进来,在我家室内的房顶上,地砖上,留下令人迷幻的斑驳光影。幻影中,我看见无数晃动的模块,和倒在公路两旁原野上的车辆,朝天的车轮,悬空旋转。大洋彼岸,一边求学一边打工的女儿,餐馆里端着盘子正来回跑动。……。我的双眼突然一黑,整个人体硬梆梆地一声,轰然倒地。


隔壁房间操持家务的太太,听到一声巨响,跑过来,发现我笔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急忙叫醒我,扶我下楼(那时居家没有电梯),随即乘上“麻木”【2】,就近去汉钢医院问诊。车行不到5分钟,还没有到达医院,我苏醒过来,与正常人无异,仿佛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不久,去同济医院检查,发现我有A型预激综合症,属于先天性心脏疾病。


03


预激综合症是一种正常房室传导系统以外,因存在先天性房室附加通道(俗称旁路),引起折返性心动过速的一种病症。发作时,心室率多在200次/min左右,除心悸外,尚可发生昏厥、休克、心力衰竭,甚至死亡的现象。


这原本就是心病。我那年五十,自持莽壮,又忙于生计,我的心思,并没有将此病放在心上。但心会。


我记得,从20年前第一次算起,此后10余年间,大约发生过10余次昏厥,平均每年一次。印象最深的有三次。一次发生在东北,一次发生在西南,一次发生在海外。这其中,哪几次与A型预激有关呢?或者,还有什么其他隐藏的病症引起我的昏厥呢?


2000年时,我带着控制模块样品,到沈阳一家著名企业的民品部推销产品。这家企业,当时并不景气。为了生存,也开始生产冰淇淋机。接待我的该民品部的两位负责人,年龄与我相当。我们的模块,有特色。上机运行测试,各项功能均可满足用户要求,我当时在现场,参入测试全过程,以为只待价格等细节磋商,便可敲定合同。


晚上,两位负责人请我吃饭。我发现席上多了两位年轻人,我的两位文质彬彬的湖北老乡。席上交流,知道这两位年轻人是刚刚毕业不久的学生,一位是本科生,一位是研究生。二人来自湖北某市科委下的一个集团公司,规模比郭同学当时的“高科技作坊”大了许多。他们先我而来,也提供“模块”样品,质量据说不错。


我见此架势,便在酒桌上寻找同龄人关心的话题。从历史地理,到风土人情。天南海北,无话不谈。就是不谈产品。不到半个小时,感觉感情的天平已经向我倾斜。待到举杯时刻。两位东北大汉拿上2瓶白酒,准备一醉尽兴。两位青年急忙起身,表示不会喝酒,只要一瓶啤酒意思。我更不会喝酒。我有过半两白酒致醉的历史。但那时,箭在弦上,岂能退让?我们三人平分了这两瓶白酒,我喝了不下7两。不到片刻,我全身发抖,手脚发冷,两眼发黑,昏倒过去。我感觉这不是醉倒!我被他们送去厂招待所,他们想方设法,将我食道里的酒及食物呕吐出来。我被唤醒,这才感觉到醉意。我蒙头大睡,迷迷糊糊中,听他们俩位东北汉子教训我的两位年青老乡,要他们“向我这位前辈学习。”


第二天一早,两位负责人来招待所看我。顺便给了我一份签章合同。


04


两年以后,我女儿在大洋彼岸研究生毕业,获得了一份令其同龄人羡慕的工作。如此同时,我又回归专业。那是我喜爱的工作。不久,原来临湖的研究所宿舍已被拆迁。我对月湖情有独钟,于是又买上一套临湖的居室。那套居室南临月湖,北望汉江。前后都是风景。春日,闲坐在大阳台上,看湖对岸郁郁葱葱的梅子山,在蓝天下画出一条美丽的天际线。【2】看几只水鸥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低低掠过,看一位渔翁撑着一叶扁舟,在湖面上缓缓滑行。十分惬意。


那段日子,我们家,每个人都充实、轻松、忙碌、快乐、欣欣向荣,但这不影响我的昏厥,依然发生。


不久,我在昆明又发生一次比较严重的昏厥。


那时,我应邀在某工程研究院工作。与北京来的某研究总院的两位教授合作,共同开发一种产品。在此期间,为了与昆明某研究所合作,我与北京的那位教授以及工程研究院的一位同志,一起出差,去过昆明。


工作完毕,我们三位心情大好,顺便游了正在昆明举办的首届世界园林博览会。


游园当天,我拉肚子,连续拉了9次,突然昏倒在园林中的石凳旁,不省人事。两位同事马上把我抬到园区医院抢救。由于他们知道我有糖尿病史,到了医院,向医生讲述我的病况时,医生检查血糖,得出结论,这一次是低血糖昏厥。


2007年,我在马来西亚雪兰莪州,帮一家公司建厂。从产品研制,到生产线设计,到设备选型,到试车投产,由我一人全盘负责。盘子不大,但无羁绊。我的愉悦之心,自我价值的体现,任何一位科研人员都可以想象。


有天晚上,我一人在独居的三居室家,突然心慌,两眼发黑。我赶紧跟这家公司的华人同事小江打电话,请求帮助。小江赶紧开车过来,送我到最近的小医院进行心电图检查,显示我的A型预激。同时检测到我的心跳达到200次/min。这是我多年来发生昏厥时,第一次检测到我这么高的心律。


几天以后,那位公司的董事长又安排他的秘书让我去雪兰莪州最大的一家医院进行全面身体检查。除了A型预激,一切尚好。医生说,我的身体不像是50岁的人。此时,我已经实足58岁。


雪兰莪州的那家医院,医生办公室豪华宽敞,一位大夫独坐其间,与病人一对一地问诊。整个医院楼上楼下人影稀疏,与国内医院逼仄的诊室,菜市场一般的熙熙攘攘,有着鲜明的对比。


一年以后,我到美国探亲,在孩子家,正好遇到我孩子在省实验中学同班同桌的同学来访。我向她讲起我的几次昏厥经历。她要我回国后趁早治疗,不得大意。她是美国名校的医学博士,以后又跟着诺贝尔奖金获得者的导师做博士后。她虽是晚辈,其专业学历背景,无可挑剔。她的话,我相当重视。


05


从美国回来以后,因专业工作一直以来都非常紧凑,直到3年以后,我才有机会来到武汉的YZ医院。准备拆除埋在我心脏旁边的“地雷”。


我选择YZ医院,是因为,该院和武汉另外一家XH医院的心血管科,都在全国心血管专科排名中,进入前十名。但YZ医院引进了射频消融微创手术,XH医院当时还没有。微创手术康复得快,不影响我的工作。另外,YZ医院进入社保,住院治疗,个人只需承担约30%多的费用。XH医院的心血管科,当时没有进入社保,手术费用全额由病人支付。


手术的前一天下午,按照院方要求,先做“食道法心脏电生理检查”。第二天一早,手术医生查房时对我说,根据“食道法心脏电生理检查报告”,我的手术治愈率会比其他患者低。准备给我做手术的医生,是亲友介绍,当时对我实话实说,良心未泯。


当时YZ医院引进射频消融微创手术不久,对外宣称的“治愈率”超过70%【3】。我住进医院,准备手术时,搜集相关资料,才知道所谓“治愈率”是指5年不发病的比率。与我当初望文生义,以为“治愈”,便是一劳永逸,终生不再复发,不啻云泥。


再看“报告”,第四条,“S1S1刺激时SR呈完全预激时显示左后间隔部旁道特征;检查中可见窄QRS波群。”其中,“左后间隔部旁道特征”下面划了重点线。报告中的生理诊断栏目,第三条“显性左后间隔部短不应期房室旁道,未诱发出阵发性室上性心动过速。”


我理解,报告虽证实我心脏周边有可传导大脑指令电流的多余“纤维组织”,即“地雷”的存在,但因“未诱发出阵发性室上性心动过速”,却无法判断埋入我心脏深处的“地雷”有几颗?它们置于何处?


这太专业。我需要听听其他心血管专家的意见。于是离开YZ医院,打车去了相距不远的XH医院,挂了该院首席专家的号。


首席专家与我年龄相当。交流仅仅几分钟,快人快语,作出颇有汉口风味的结论:“不要眨巴眼整成了瞎子。”


那时武汉,一个全国前十名的心血管专科的首席专家的专家号,我记得是9.5元/次。与现在上海的专家号,300元/次,500元/次,700多元/次,恍如隔世。那是题外的话了。


06


XH医院心血管首席专家给我建议,对A型预激采取保守疗法,简称“七不准则”:即,不吃烟,不喝酒,不熬夜,不劳累,不受冷,不性急,不焦虑。我是人,不是机器,勉为其难。此后, “七不”虽未尽致,但七年之内,确实没有发生过一起昏厥现象。


从二十年前的第一次算起,10多年间发生10余起昏厥,我一直以为,是基于两条原因。一是A型预激;一是低血糖。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身体内部还有其他症状也可以引起昏厥。


知道这一点,我是在一场医患对话中获悉的。


那是三年前,我因胃病到武汉ZN医院住院,与消化内科医生交流中,顺便谈起我的昏厥,医生建议我做彩超,于是有了下面的一幕。


那天上午10点半,按照预约,我空腹来到一间彩超室,准备检查,仪器旁早坐着二位医生,一男一女,男主女辅,俨然宁侯。


男医生接过我的检查单,扫了一眼,打量了我一下,说,


“公费?”


“自费。”


“自费为什么做这么多项目?”


“我也蛮奇怪,…”


我按男医生要求,把上衣脱掉。他拿上探头,从颈部到脚,开始了他的地毯式扫描。女医生一旁,负责记录。


“160,150,110,…”男医生道出的一连串冷冰冰的数字,没有小数点,没有量纲,夹杂着专业名词,语调平静,丝毫感觉不到汉语的四声,抑扬顿挫。


我忍不住,对医生说,“医生,您能不能用一些生活用语,家常话,您报的那些数字,我听后感到很恐怖。”


医生不应,一片沉默。


随着探头的下行,医生又发话了,“斑块。硬斑。”


“斑块?硬斑?”我望了望医生,重复一遍。


“管子生锈了。”


“有没有坨坨?”


“没有坨坨。”


“那就好。”


“好什么好?日子长了,斑块不小心脱落,掉下来,沿着血管到处流。流到大脑,头就会不停地摇;留到手臂,双手就会不停地摆;流到双腿,两只脚就会一高一低,一颠一跛的;流到心脏,就去了。”


“那好!”


“好什么好,就过去了!没有了!”


“那好啊!比起那一高一低,一颠一跛,摆一摆,摇一摇,痛快多了!”


ZN医院的医生以幽默闻名。我在纪录片《生门》中有所见闻。那是讲“来”,这次讲“去”。除了腹主动脉粥样硬化斑块形成(硬斑)的绝妙解释以外,我在专门的心脏彩超室又领教过一次。


那也是早上,我在该室外面排队。不久医生拿着检验单出来喊人,“夏新民。”我走上前去,轻声答“到”。医生朝我后面看去,问“爹爹呢?”


“哪个爹爹?”


“夏新民啦。”


“我就是。”


“你这个爹爹啊,66岁,这么年轻?”


“不看了。有你这一句话,我所有的病都好了。”


07


我没有想到,七、八年间,几乎没有发生过的昏厥,到2018年,竟连续发作过两次。不知是否因为动脉粥样硬化中的斑块突然脱落,造成血管堵塞,引起心脏缺血,再致脑部缺血,这两次的昏厥严重程度,都超过以往10余次中的任何一次。


那是今年6月,我回武汉,与W大学的杜教授樊教授包教授艾博士等人小聚。这是我们不到一年之间的四次相聚了。这次是我的一位学弟做东。


杜教授是我一年多前,在一个朋友群里相识的。那时还没有读到他的大作《字行天下》。读这本书是初次面晤之后。但已经读到过他的若干篇短文。他的文字,凝练、清奇、含蓄,灵动,有桐城古风。以后,还知道他当年留法,专业之外创作的法文小说《毛主席辞世》,在法国被评为2002年度最佳小说之一,与法国的几位著名作家,包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同列。


樊教授杜教授都比我略小几岁,包教授艾博士就更年轻了。樊杜两位都是W大学资深教授,他们二人有学问,有建树。又大气,又谦和,又睿智,又幽默。如此饭局,笑谈时事,针砭人物,岂能无酒?于是我也开戒,暂停“七不”,喝了二两白干,好酒。


那天晚上的闲聊,好开心。主客告别,意犹未尽。教授们过江,回珞珈山。学弟还要我陪他在江边走走。晚风习习,灯火阑珊。沿江走了10来分钟,我感觉不适,无意欣赏江边美景,优步快车,叫车回家。


待到司机驾到,我已支撑不住。学弟见状,即刻上车,送我回家。仅仅过了2个红绿灯,还没有到达江汉关,我眼前一片漆黑,昏了过去。学弟见我头歪倒一侧,口水流满胸前,当机立断,叫司机直接将我送到最近的普爱医院。


到了医院,我已清醒过来,但四肢仍无力。学弟扶我到急诊室检查,我的收缩压(高压)仅70mmHg柱!这是我第一次测到的这么低的血压值。可以想象路上昏迷状态时,血压一定更低。医生马上要求家属签字。学弟以我兄弟名义签字,将我送进急救室,同时做脑部CT等系列检查,直到我老伴问讯来到医院后,他才千叮嘱万叮嘱后离去。


几天以后,我在医院做过几项检查,也没有发现新的病因,我自觉康复,离开了医院。


08


记忆中,二十年来十余次昏厥中,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这次昏厥的三个月前。那次,我经历了以前从未曾有过的独特体验。


就是那个平常不过的星期三下午,我将大外孙女接回家,阿姨已从医院回来,家中老中幼三人,空空如也,显得格外冷清。


晚饭没吃两口,照顾大外孙女睡觉,我的身体尚未恢复,8时前后,倒在床上,早早入睡。


一觉醒来,不到晚上10时。看了一眼外孙女,她睡得好甜。我感觉身体很轻,四肢无力。我怕低血糖,便一个人轻轻地走到客厅,蹲在边柜旁,从柜子里拿几颗巧克力,准备剥开来吃。


等我刚刚站起,还没有剥开巧克力,双眼一黑,整个躯体,便笔直地倒在地板上。


隔壁房间的阿姨,此刻还没有睡觉,她听到客厅里轰地一声,急忙跑出来,见我在地上不省人事,大声惊叫,“爷爷,爷爷…..”。在她喊醒我扶起我的过程中,我感觉,我有大约好几秒钟的时间,思绪飘逸,魂不附体。


很多年前,我读过一本书,是记录濒死人群的“死亡体验”的。有一个情节,记忆犹新。那是记录一个人“死去”的瞬间。记录者感觉的他的灵魂离开了他的身躯,悬在他的躯体上方。他的亲人围在他躯体周围,为亲人的“离去”,悲痛欲绝。他想跟他的亲人交流,但无法进行。只到他的灵魂重新进入身躯,他一口气活了过来,他的亲人们转悲为喜。


我们常说绞尽脑汁。那是说,思维是一种深沉的脑力活动,是一种耗氧的生物化学反应过程。因此,我们在苦思冥想时,可以感觉到脑部在活动。


但那天不是。我那天的瞬间的感觉是,没有思想,也感觉不到躯体。我的灵魂,像是飘去的火苗,离开烛芯,悬空飘逸,幽幽闪烁,给蜡烛留下一条摇曳的孤影……


我这是去了吗?


这个世界虽不再令人着迷(王元化先生语),但我还不愿意这样匆匆离去。


我还想和家人一起慢慢变老,看着我的两个小外孙慢慢长大。


我还想寻师访友,或与三五知己,春风啜茗,嬉笑怒骂,六朝兴废,尽入闲话。


我还想读上几本好书。春风里,阳光下,一个人,静静地读,静静地想,与先贤们对话。


我还想走遍千山万水。大漠孤烟直,天地一沙鸥。


我还想,……


也许在这之前,也许在那一瞬间,不知是因为物理的,化学的,还是意念的原因,我血管中的“斑块”突然被冲散,我有了自我意识。我感觉到了身躯的存在,我又回到了人间。


注:

【1】那又是一篇故事了。

【2】武汉的一种载人三轮车。起先是人力,以后是燃油,再后是电力。车主多嗜酒,故称“麻木”。

【3】近几年,梅子山麓建起了不少的商业楼盘,天际线已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4】现在的“治愈率”,号称超过95%。


2018年9月


本文责编: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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